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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裡----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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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她喜歡清晨在公車站牌旁等候的片刻,有時空中飄散著微涼的霧氣,有種神秘感。
周圍一起等車的人幾乎都是學生,有同校的,也有附近高工的,三三兩兩成群,都是些熟面孔,而她總是一個人站在老位子,跟那些小團體維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她身上的制服永遠整潔,手離不開英文單字的速記本,安安靜靜地佇立在一棵印度紫檀旁邊,偶爾附近那隻黃色小土狗會過來嗅嗅泥土的味道。
其實,她比較喜歡看看其他等車的人在做什麼,尤其是那些和自己不同校的,感覺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不曉得那邊會有什麼樣精采的話題。
英文單字的本子只是她用來驅趕追求者的護身符,過去曾有過幾次男學生過來搭訕的經驗,偏偏她又不擅長推辭的工夫,每回總要跟他們僵持很久,直到珊珊來遲的公車幫她解圍。
後來有一天,終於有一個人在其他男學生蠢蠢欲動之前,走到她身邊,毫無預警地拿走她努力埋首的英文單字本,她被這個突來的舉動嚇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是抬頭看向穿著跟她同校制服的男生。
高高瘦瘦的個子,沒燙過的襯衫不紮進褲子裡,白皙淡默的側臉,邪氣的丹鳳眼勾勒出他玩世不恭又憤世嫉俗的情緒。
「有個單字忘了,借看一下。」
他若無其事地說,她卻連好或不好都說不出來,而原本正準備過來要電話的男學生不敢再進前,以為他是她的誰。
不過,那都是她升上高中前的事了,只是偶爾會在發呆的時候想起那些零碎片段。
公車噴著墨黑廢氣開過來,子言隨著人潮上車,找到偏後的座位,將英文單字本放進書包,改望窗外流動的晨景。
下一站,又是一批學生湧上車,座位立刻就被坐滿了,她習慣性地側頭尋找,輕鬆找到他依舊不把制服穿好的身影,他和一個娃娃臉的女孩站在一起。
說巧不巧,他在說笑中忽然往她這邊看,稍稍停頓,子言暗暗嚇一跳,把視線轉開,困窘地躁了臉。
他和她交往的時候,他們不同班;現在,他和別人交往,卻編入有她在的班級。
緣份,真是很莫名奇妙的東西。
她唸的國中實施分班制,她在A段班,成績維持中上,不允許往下掉,卻似乎少了分衝勁。他在B段班,成績看他的心情變好變壞,是那群師長眼中不良少年的頭兒,他叫陳威旭。
他在那天幫她解了圍之後,從此,子言只注意公車站牌的一個身影,對他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他總站在她身後三步不到的距離,率性而沉默的背影警告性地為她擋掉不少糾纏,兩個月說短不短的時間,他們從不交談。
有一天,車上乘客特別多,他們都沒位子坐,拉著上頭吊環,並肩站在中間走道。她才發現他好看的臉上多出些許又紅又紫的顏色。
子言伸手進書包摸了摸,拿出一張OK繃,猶豫很久,不語地朝旁邊遞出去。
他低下頭,見到她秀氣的手指捏住一張OK繃。
「不用。」
她垂著眼,聽著他簡潔又冷淡的回答,乖巧地把手收回來。
他瞥向她,那拿著OK繃的手彷彿無處可去地晾在半空中,看得他幾分內咎。
他伸出手,任性地把OK繃奪了去,子言怔怔面對自己空出來的手,甜甜地笑了。
他跟她說,昨晚在遊樂場遇上對頭,那傢伙向來不識相,狗嘴吐不出象牙,所以他好好教訓了對方一頓。
「遊樂場是不是有碰碰車和旋轉杯的那種?」她想像中的可愛場所無法跟打架串在一起。
「不會吧?妳沒去過?那裡只有一堆電動可以打,啊…還有夾娃娃的,妳們女生會比較有興趣吧!」他驚訝她的孤陋寡聞。
她知道夾娃娃的,可是只在經過機器旁的短暫時間會刻意多看一眼。
子言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說她放學後不會在外面逗留,陳威旭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我知道,你們A段班的一放學都去補習班報到吧!」
然後,她一反平常的文靜形象,很得意、很開心地對他說:「我從沒補習過,書都是自己唸的,放學後還要去上課,我覺得好慘喔!」
她燦爛的笑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害他一時看傻了眼。
那是他們第一次交談。清晨在公車站牌下的等候,漸漸成了她每晚入睡前最期待的事。
春天快過去的某一天,他們照例在站牌下等了車子十分鐘左右,上車後找到僅剩的兩個並排的座位,她靠窗,他今天格外沉默。
「你心情不好?」她關心地問。
他受驚般地轉向她,然後孤僻地注視自己的手:「不是不好。」
她貼心地決定不打擾他。稍晚,陳威旭開口了:
「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哪裡?」
「淡水。」
她端詳著他彷彿有很多話想說的側臉,不同以往。
「好。」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翹課,在導師的點名簿上留下第一次的不良記錄,回家後第一次對家人撒謊說是在公車上睡過好幾站。
車子開得愈遠,忙碌的城市拋得愈後頭,風裡的味道改變了,鹹澀的、潮濕的、很寬廣的味道,卻是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輕輕倚靠髒兮兮的窗戶,閉上眼,悄悄吸了飽滿的這奇妙的氣味。
「妳不怕挨罵嗎?」他曾經不放心地問過她。
即使開始交往了,她仍然感到陳威旭很替她擔心她會受罰,每次見面總要問她,沒關係嗎?會不會被罵?
他的憂心,彷彿是戒不掉的例行公事。她只是單純認為那是他體貼的表現。
早晨的淡水很冷清,微涼,她踮高的雙腳卻熱情地旋轉,跳芭蕾舞一般,輕快地奔過蓊鬱草坪,暢快地笑談自己的糗事,她意外的活潑讓他驚奇。
陳威旭帶著她走上通往老街的堤岸,他腳長步伐大,子言好幾次要加快速度跟上去,不多久,他像是良心發現地停下腳步,等她賣力地過來。
「妳不問為什麼帶妳來這裡?」他奇怪她的冷靜。
「到哪裡都沒關係啊!」
因為是跟你在一起。她把這句話放在心底。
「妳也不問…我為什麼會跟妳一起等車?」
「咦?」
「我家其實是在下一站。」他略為靦腆地告訴她。
她在沒料到的錯愕中,慢吞吞紅了臉。
「我在等妳哪一天會問我,幹嘛老站在妳後面。」
「……」
「我就會跟妳說,我想站的位置根本不是妳後面,是妳身邊。」
「……」
「妳什麼都不問嗎?」
他聲音裡有著著急和沮喪,因為子言始終看著自己動彈不得的腳,而他很怕她下一秒就會拔腿離去。
不過,好久,她依然在原地停留下來了。
「你已經在我身邊了。」
回頭找公車站牌的路上,他是牽著她的手回去的。
從遠方海面吹來的徐徐微風中,她幸福地笑著。
他們的相遇從公車站牌開始,諷刺的是,分開的時候也是在那個地方。
她等著,他沒來。
子言才明白,為什麼當時對那海風的氣味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淚水止不住滑落的瞬間,她嚐到鹹澀的、潮濕的、而且停也停不下來的味道。
然後,進入漫長暑假,他們誰也沒再見過對方,直到高中開學,沒有分班制度,學生全打散了,她的成績躍升到班上前三名,常被派去參加演講比賽、作文比賽,運動會也拿下跳高第二名和短跑第三名。因此,她理所當然被選為班長,每天早上朝會時負責點名的工作,點名簿上有幾個名字,是人緣極好的她很少交談過的,一個是陳威旭,一個是她國中時的死黨瓊瓊。
「我們交往的事,不要跟別人說。」
那年,他從淡水坐車回去的路上,主動這麼要求。
「為什麼?」
「……對妳不好。」
他不願聽見有人閒言閒語著說她交了一個B段班的男朋友。
不過,子言卻把這件足以令她快樂一整天的事告訴一位她自以為很要好的朋友,她的男朋友就是陳威旭,還交待,瓊瓊,不要說出去喔!
不久以後,班級之間幾乎人人曉得這件事,對他們這對不協調的組合竊竊私語。
她總是微低著頭快速通過流言四起的走廊,然後帶著笑臉和他在公車站牌那裡見面。
現在,陳威旭身旁那位娃娃臉的女孩子就不會有這樣的困擾。
子言暗地裡欣羨著她偷偷染成淡褐色的那幾綹髮絲、粉粉亮亮的唇色、還有十片手指甲上討喜的花朵。
她是隔壁班很活潑的女孩子,不畏師長監督的目光,旁若無人地和陳威旭在學校出雙入對,因此,子言也不乏撞見他們手挽手經過教室外走廊的機會。
每當陳威旭不小心對上她的視線,他浪蕩不羈的黑色眼眸就會泛過一絲愧咎,子言不怪他當年的不告而別,她想,一定是她太無趣了,她連撒嬌都顯得笨拙,只有唸書比較在行,所以,那英文單字的小本子又重新回到她手中,陪她一個人等公車。
不過,小本子的嚇阻的威力畢竟不夠,不多久,她又被一個高工的男學生纏住,對方特別死心眼,害她趕不上這班公車,幸好最後趕在鐘聲響起前一分鐘狼狽地衝進教室,匆匆用手指梳理頭髮的片刻,瞥見座位在最後一排的陳威旭,先是隨著她的出現而起身,然後鬆了一口氣,坐回位子上,繼續和朋友打鬧。
會是因為在那班公車上不見她的蹤影,而擔心嗎?
子言搖搖頭,把準備自習的課本拿出來,先告訴自己那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
在學校,她盡量讓自己很忙,忙得沒辦法分心胡思亂想,她主動幫忙老師大大小小的事務,管好班上秩序,在班會俐落地解決同學問題。
然而,總是會有酸葡萄的聲音不請自來,說她在討師長歡心,還說她的模範生寶座就是這麼來的。
子言聽了很難過,只好開始變得低調,可是青春期的女生小動作特別多,有一次數學課她被派去辦公室拿考卷,沒聽見老師明天要小考的消息,回來後詢問旁邊同學,對方卻只跟她提作業要寫哪裡。
小考的成績出來了,她只拿到六十八分,事實上,一看到考卷上沒預習過的題目,子言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數學老師是出名的嚴厲,考不到七十分,少一分打一下,當她被叫出去,班上響起一陣不能置信的暗呼,子言更加難堪,紅著臉不知該怎麼應付同學們紛紛投來的目光,從自己座位走到講台前沒想到會是這麼遙遠的距離。
她挨打的那瞬間,沒人敢吭聲,只有竹條迅速劃過空氣的結實呼嘯。
下課後,班上同學仍舊對她的反應十分好奇,偷偷窺探,掌心疼痛難當的關係,子言費力地把難看的考卷收進抽屜,起身,走出去。
她經過後面公佈欄的時候,陳威旭的眼擔憂地追隨她走出門外。打從聽見老師叫出她的名字,他就一直很心疼她的處境。
要找到子言並不容易,廁所外、操場、籃球場他都試過了,最後才在通往頂樓的樓梯間發現她。
她孤伶伶坐在階梯,雙腳規矩併攏,雙手交握在膝蓋上,垂著頭好像在看地上螞蟻。
陳威旭走上去,坐在她身邊,遲疑一會兒,把一罐很像萬金油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子言只是奇怪地看,並沒有接下來。
「這個很有用,擦上去很快就不痛了。」
「……」
「再不快擦,手上的瘀青會更嚴重喔!」
「……」
他拿她沒辦法,索性把她的手抓過來,硬是把涼涼的、有很重氣味的油膏塗在她紅通通的掌心。
她的手腕很細,似乎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夠折斷;她有漂亮的手指,修長得像彈鋼琴的手。
幫她擦藥的時候,他觸碰到的手心又紅又燙,有兩道淺得不能再淺的瘀痕已經呼之欲出。
一定很痛吧!他想。
但是,那兩下竹條接連落下的剎那,還有她獨自走出教室直到現在,子言都是安靜的,沉默,是她選擇解決自己窘境的最佳語言。
「我也常挨打啊!」他說。
她掉下眼淚,一滴,兩滴,掉的速度愈來愈快。
他頭一次見到她哭,不曉得能幫上什麼,只好陪她到上課鐘響。
「上課了耶!」他提醒她。
子言從口袋掏出潔白的手帕,在眼睛按了按:「你先進去吧!我不想讓別人看出我哭過。」
他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看不出來啦!」
「看得出來。」她比想像中倔強。
「我看看。」
他半彎下腰,從下方望住她,子言因為他過份接近的面容而愣住,近到可以聞到她身上香皂味的距離也在他意料之外,陳威旭尷尬地抽回身,倉惶跑下階梯,和她困惑的視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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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3-10-2007 07: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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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功課向來很少讓父母操心的子言,回到家不免被父親叫到書房精神訓話,順便提起家裡未來的計劃,母親送宵夜給她,也忍不住提醒現在千萬不能鬆懈。
記得她上一次也讓父母這麼緊張,是她生日前一天,國三是考生的重要時期,她的成績卻有走下坡的趨勢,在黃昏的庭院,父親不確定地詢問她是不是真的需要去補習,母親接著附和要她明天就去補習班看看環境,情急之下,她騙他們會去補習班問清楚狀況。
隔天,她在公車站牌下等了一整個下午,懷念那天那陣屬於大自然的風。
子言自書本中抬起頭,環顧房裡琳琅滿目的獎狀,有多少張,就代表她犧牲多少睡眠和時間所交換來的,她不覺得驕傲,看著那些富具鼓勵字眼的紙張,只有一絲淡淡的悲哀。
如果能再去那個地方就好了。
她曾經在那裡開懷大笑、高舉雙手對著天空轉圈子,和他並肩走過看似永遠走不完的長長堤岸。
那裡的空氣是自由的,有無止無盡的味道。
能再去一次就好了。
高二下學期一開始,子言又被選為班長,她在班會後立刻就到辦公室去,說明不能勝任的原因,導師捨不得,要她再做一陣子,子言勉為其難地答應。
「對不起。」
她當值日生的那天,正在擦黑板,身旁有個羞澀的聲音跟她道歉。
一看,原來是那位國中死黨瓊瓊,守不住她和陳威旭交往的秘密。
「妳一直不跟我說話,我很難過。」瓊瓊非常怩忸不安,不太敢直視她的眼睛,只好拿起另一個板擦幫忙:「我去辦公室的時候聽到妳跟導師在講話,一想到時間不多了,就覺得再不把握機會,妳就不會曉得我有多想跟妳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說出去的。」
她早就釋懷了:「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太驚訝,有點生氣,才不想跟妳說話,結果,一天不說話,就變成兩天,然後三天……後來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她佯裝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瓊瓊破涕為笑,兩人合力擦完一整塊大黑板,心裡的陰影也跟著潔淨如新。
子言想,只要有了開端,接下來的事就會變得簡單容易,比如和好這件事。
她還想,對於當初和陳威旭不明究理地分手,一定要找個機會問清楚,不然,她失落的情緒永遠都會停留在過去。
就在她快要卸下班長職位的前一週,女同學慌慌張張從外頭跑進教室,嚷嚷:
「陳威旭…陳威旭在打架!怎麼辦?他在籃球場跟三年級的學長在打架!」
「老師呢?」子言在情急之下先想到最正確的解決之道。
「出差了啦!怎麼辦?要跟別班導師說嗎?」
於是同學議論紛紛,擔心事情會鬧大到不可收拾。
子言一個人跑出教室。
聽說,起因是為了陳威旭的女朋友,高三學長和她曖昧往來,陳威旭聽信女朋友的說詞,是學長對她動手動腳,他要為她出氣。
籃球場圍觀的學生已經不少,圈子裡是兩名高三學長和陳威旭打得沸沸揚揚,子言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去,看到傷得不輕的陳威旭和正在觀戰的女朋友。
那個女生雖然面露擔憂之色,卻掩不住喜孜孜的得意,似乎有人為她幹架是件了不起的事。
「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子言嬌弱的聲音淹沒在四周的叫囂裡,根本起不了作用,三個大男生又打得渾然忘我,她索性衝進圈子,衝到兩人中間,陳威旭嚇一跳,對方也是,但收手不及,她閉上眼,壓下不少力道的拳頭還是擦過她的右臉頰。
後座力使她往後跌,摔進陳威旭懷中。
「喂…」
他見到她涓秀的臉龐紅了一片,雙眼還緊緊閉著,不禁怒火中燒,掄起拳頭又往前撲。
「不可以!」
子言從後方用力抱住他手臂,他緊握的拳頭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中。
「不可以!不可以打架!」
「放手!那混蛋連妳都打耶!」
「我說不可以!我沒關係…你不要打架……」
她拼了命攔住他,使得他手臂隱隱作痛,讓他不得不垂下來。
子言見他聽了話,便走向前,對那兩位高三的學長說:「我是他的班長,我要把他帶走。」
「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在後面抗議。
「打架不能幫你畢業。」她回頭嚴厲地告訴他:「你不可以被退學。」
「……」
「走吧!」
她經過他身邊,靜靜地離開籃球場。陳威旭在原地躊躇半晌,才不甘不願地跟上。
途中,他瞟向女朋友,那個娃娃臉的女生像是害怕被牽連進去,而默默地退回人群裡。
保健室的老師把陳威旭長篇大論地訓一頓,才幫他上藥,然後又責怪子言太多事,應該先找師長過去處理的。
她只是歉然地微笑,並不想讓太多長輩知道這件事,萬一傳到訓導處,可能就免不了要有記過或退學的處分了。
陳威旭的傷勢比較嚴重,被強迫乖乖躺在床上,子言也掛彩,因此老師希望她至少休息到下一個鐘響。
他們的病床中間拉上一張青色布簾,兩人躺在床上都不說話,望著天花板,相隔一層屏障,彼此的心事很多。
後來,保健室老師不知為什麼出去了,子言轉向關上的門扉,又轉回天花板。
「喂…」
她輕輕出了聲,隔壁床的陳威旭心頭一緊,不怎麼自在:
「什麼?」
「那天…你去了嗎?」
「啊?」
「我去年生日的那天,你去公車站了嗎?」
她不願讓他知道她真的去了,還苦苦等了一個下午。
「……沒有。」
「為什麼?」
這個問題讓他對著天花板緘默良久。
「不能告訴我嗎?」
她生日的前一天,陳威旭才曉得她的生日,一時想不到該送她什麼禮物。
『可以帶我出去玩嗎?』
『去哪裡?』
『淡水!我好喜歡那個地方。』
『好啊!那明天我們一點在這裡見。』他開心地笑了。
後來,他想起書包有個剛剛在遊樂場夾到的兔子娃娃,可以送給子言,於是追到她家門外,在那個黃昏的庭院,她低著頭被父親斥責著,濕潤的眼眶隨時都會潰決一樣……
於是,他想起子言曾提起自己從未補習過的事而歡欣,就是那個笑容璀燦得讓他不能移開視線,一秒都不行。
「那個時候,妳的成績退步,我認為是我的錯,妳爸要妳隔天去補習班報到,妳答應了,我想,淡水妳不會去了,畢竟學校課業對妳比較重要,妳和我這種人在一起,本來就很奇怪……」
所以,他以為她先背棄他嗎?
所以,他一直在意他們之間AB段班的差距?
所以,他才不停地擔心,妳會不會挨罵?
布簾的另一頭忽然不再有回音,令他好奇地坐起身,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
「子言?」
他揭開布簾,愣了愣。
子言坐在床沿,用一隻手摀著嘴,一隻手緊抓床墊,淌下晶亮亮的眼淚,午后的陽光從窗戶曬進來,她的潸潸淚水猶如灑上金粉,滑落在清秀的面頰上。
當時,他不懂她為什麼哭。
「我一定是無藥可救的書呆子吧?」她笑中帶淚地問他。
「妳不是,我只是…」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好。
「你繼續休息吧!我已經好多了,先回教室。」
她下床,穿好鞋,走到門口,打開一半的門,佇立在原地,沒來由回頭看他,楚楚的眼眸泛起清晨等公車時薄霧迷漫的神秘感:
「我說想再去那個地方,是真的。」
她走出去,關上門。
然後,一切又像是回到平常的步調。除了一個小風波之外。
陳威旭和女朋友分手了。那個娃娃臉的女生氣瘋了,來到他們班上又哭又鬧,不過聽說不到三天,她便和那位高三學長開始交往。
瓊瓊和他一起倒垃圾的時候,心有所感地提起這件事。
「幸好你跟那女生分手了,我超級看她不順眼的。」
「別提了。」
「我就是想不通,你到底為什麼會甩了子言,跟那個女生交往呢?」
他鬆了手,整桶垃圾重重摔在地上,瓊瓊被突然下沉的重量扯得差點扭到手。
「你幹嘛啦?」
「你話有沒有講反?為什麼是我甩了子言?」
「本來就是!你沒去那個公車站,害子言等你一個下午。」
他才知道,原來子言還是依約前去了。
他才明白,那個西曬的保健室裡,子言那猶如灑上金粉的淚水。
到頭來,無法堅持到底的是他啊……
他沒自信和她一直在一起,所以找了成績當藉口,讓自己在自卑的龐然壓力之下可以好過一點。
他所在意的,子言完全不在意。
他所缺少的,是她在公車站牌下傻傻等了一個下午的勇氣。
「該死,我真該死……」
陳威旭坐在階梯上,懊悔地抱緊頭,深深自責。
又是一個清霧籠罩的早晨。聽說起霧的那天,會是個大晴天。
她站在那棵印度紫檀下,兀自地想。
學生三三兩兩地散佈在公車站牌四周,公車遲遲不到。
她狐疑地走向前,翹首望望,只有騎著鐵馬的阿伯經過,右前方有三名同校的男學生不時朝她這邊打量。
不好!她趕緊翻找書包,英文單字本子、英文單字本子……
「我的借妳。」
她呆呆抬起頭,看向橫擋在面前的寬挺的背,高高的,很熟悉,有本英文單子遞過來。
看著那些男學生識趣地打了退堂鼓,他喃喃自語:
「老是靠英文單字也不是辦法啊!」
子言迎向陳威旭愛疼的眼神,偏著螓首:「我是書呆子啊!」
公車總算來了,他們上車,找到座位,她依舊靠窗。
公車車身的鐵皮在震動中嘎嘎作響,上頭吊環晃來晃去,他們並肩而坐的身影也跟著一定的節奏擺動。
「對不起,我失約了。」他打破沉寂。
她倒映在模糊車窗上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的。
「讓妳等了那麼久,很對不起。」
她輕輕垂下眼,笑了。
「再去一次好嗎?淡水。」
她凝視窗外尚未活動起來的大城市,直到有些出神。
「不好?」
「好。」子言調向他,溫柔的神情雲淡風清:「不過,不要是今天好嗎?」
「不然呢?」
「嗯……下禮拜一好了。」
「我一定到。」
他迷人的丹鳳眼閃動著煦暖的亮度。
嗨!威旭。
他來到公車站牌底下,習慣性地先看手錶上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
我祈禱明天會是好天氣,雨天的公車站其實很孤單的。我的運氣一向不太好,等你的那個下午,雨也下了一個下午。
他有點興奮,有點緊張,待會兒想問她將來想考哪間大學,他要和她上同一所大學,不曉得會不會太不自量力?
我一個人等待的時候,心裡想過,其實我自己搭公車去淡水也可以的,如果我真那麼想去。
不怕!他平常只是不愛唸書,不然啊…不唸則已,一唸驚人嘛!他也曾一時心血來潮,硬是考進班上前十名的。
不過,我還是沒有上車。因為你不在啊!
他再次確認手錶,相約的時間過去了,不由得心慌,她不會在路上遇到什麼事吧?
因為有你,所以淡水的天空很藍、草地比平常翠綠、海水也美得像一幅畫。而我一直惦記著那天的風,有著舒服的味道。
「早。」
他聞聲抬頭,又失望地垮下肩膀,是瓊瓊,面色凝重地朝他遞出一封信。
「子言昨天要我交給你的,她不忍心讓你等太久。」
他不解地接下,看著清麗的信封,忽然有種不想拆開的衝動。
如果一開始能夠不作資優生,那就好了。假日的時候不唸書,很奇怪;想去你說的那種遊樂場,也很奇怪;喜歡上一個也喜歡我的人,更是奇怪。似乎除了拿到好成績之外,我做其他的事都不對勁。
「子言搬家了,搬到中部去,他們今天出發。」
這件事子言交待要保密,所以這一次瓊瓊非常盡忠職守。
他怔怔望著面露遺憾的瓊瓊,說不出半句話。
每次等公車的時候,看著其他和我一樣在等車的學生,就覺得自己特別可悲。每個早晨,我都陷在一種很深很深的憂鬱,直到遇見你。
他緩緩打開信封,攤平信紙,子言端正的字跡一行行地陳列,她常掛在眉心上淡淡的悲傷宛若信紙上的香味揮發出來。
你帶我去淡水,我迎著風,忽然感到自己也可以是自由自在的,只要張開雙臂,就能長出一對堅強的翅膀。風裡有特殊的氣味,鹹鹹的,雖然像淚水,不過大哭一場之後,勇氣好像變多了。因此,每一回我掉眼淚,便想起那個味道,然後告訴自己,我不能忘記如何乘風飛翔。
他舉起手,用力按住眼睛,微微顫抖。好一段時間過去,全身放鬆下來了,他靠著印度紫檀,抬起頭,讓通過這座城市的氣流風乾他放遠的視線。
淡水,我想,我還是無法跟你去了。似乎沒在那一天的那個時候去,就再也沒有意義,原因到底是為什麼,我自己也不明白。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一個人在公車站等你,有一陣風吹過來,我覺得很親切,因為它是來自那個海面,因為它的味道特別的鹹,溫度很高,你知道為什麼嗎?
現在正在等我的你,能感受到風裡不一樣的味道嗎?
那陣風,他已經遇到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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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10-2007 12: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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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结局吗?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
传统观念和家庭约束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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