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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3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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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
作者:古龙
(一)
看到那些曾经把快乐带给别人,自己也能想法子让自己快乐的女孩,就正如看到我的某一些朋友一样,总是会让我有干一杯的冲动。
那些朋友中大多数也跟我一样,少小离家、一知半解之间,只凭着一时血气之勇,也不知做过了多少似对似非的事,只求得一个问心无愧,倒也无所怨尤。
这些人之中,有一些在壮年时就已故去了,有些固然是因为恩怨难了,行走于暗巷之中,溅血于五步之内,可是多数还是因酒而死。
这是因为他们多专逞一时之意气,做匹夫之狂态?还是因为他们胸中都有些解不开的结,要借他人之杯酒,来浇自己胸中的块磊?
不管怎样,我死去的朋友们,我但愿你们都能安息。
(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相信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人有这种感触,只不过由我先把他从思想变为黑字,印在白纸上而已。
人在江湖,固然是身难由己,其实人不在江湖,又何尝能够由得自己呢?如果一时觉得气闷,就放歌纵酒,唯有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也曾是酒徒,我也曾在生死间来去,我又何尝没有一些尖锥般的感触刺在心里?如今虽然自甘寂寞,远避山上,但却依然时常会有些身不由己的悲哀。
可是最近我已经懂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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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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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界转生
作者:古龙
(一)
我本来也是个喝酒的人,而且喝得很多,跟很多酒界中的名人大将都喝过酒,而且拼过酒。
喝酒有名的人,未必真的能喝,有的以酒龄胜,有的以慢酒胜,还有的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喝酒的人虽多,真正能称为大将的,却没有几个。
在影剧团里,王羽是真的能喝,非但能连尽十余杯面不改色,而且能长期抗战,再加上他的出手灵敏、反应快、猜拳也是顶尖高手,酒不胜拳胜,就是拚不醉你,还是一样可以把你放倒。
徐少强也是高手,喝酒又快又稳又狠,只要一看准机会,有时甚至会一连敬你几大杯,而且喝的都是既不加冰也不加水的纯白兰地,一直要喝到躺下为止。
要他躺,可真不容易。
其余的人之中,张冲喝酒极稳,很少醉,曾志伟是个很好玩的朋友,喝酒也痛快,有一次在统一,曾经被我骗了一次,连尽三大杯精纯白兰地,此后逢人叫苦,说我不够意思。
在女孩中,杨丽花素有酒名,大家都知道她能喝,陈丽丽也不错,罗维的夫人也是大将,只不过罗大导只赌不喝,罗夫人的酒也就不多喝了。
其实女星中真正能喝的是李菁,一两瓶XO下去,当它没事,恬妮喝伏特加如喝开水,都是女中豪杰,可敬可佩。
可是我最佩服的还是陈定山和卜少夫两位。
(二)
我第一次陪定公喝酒的时候,定公已经八十六岁了,仍然健饮健谈,谈笑风生,喝掉大半瓶白兰地后仍可提笔作画,一笔字更是写得清丽娟秀,妩媚入骨。
他的夫人十云女士,自己虽然滴酒不喝,对定公喝酒却只有照顾,而无罗索,中国女性所有的美丽,我几乎都在她身上看到了。
被大家公称为“二哥”的卜少夫先生,如今已七十有七,可是一套白西服穿得笔挺时,风采依然不输少年。
二哥喝起酒来更厉害,从中午喝到午夜,从午夜喝到天亮,要是有谁想溜走,被他一把抓住,只有乖乖的自罚一杯。
数十年来,港台两地,喝酒被他放倒的英雄好汉,也不知有多少了,二哥的腰杆却仍然笔挺如故,信乃人中之杰,也令人不得不佩服。
(三)
我常常认为,一个人如果还能吃得下、喝得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现在我已经连一滴酒都不能喝了,我不喝酒,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一喝下去之后,那样子实在可怕。
我第四次因为不听医生的又住进医院时,护士小姐们听说我“又来了”,大家集体来看我,而且说准备要送一个“最佳勇气奖”。
这个奖我却实在不敢要了。
不喝酒之后,别的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觉得日子变得长了些,朋友也好像变得少了些。
平时常常到家里来的朋友,如今都说:“那小子不喝酒了,去了也没意思,又不能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干瞪眼。
我还有一个做电脑的朋友说得更妙:“以前一看见古龙能喝酒就害怕,更怕被他灌醉,简直不敢找他吃饭,现在他不喝了,找他吃饭好像也变得没意思了。”
现在我也懂了,人生中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要学会懂得这些。他活得才会比较快乐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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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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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变与成型
作者:古龙
开始花钱,就得赚钱。
那时候我写的武侠小说,从《苍穹神剑》开始,接着的是:
《剑毒梅香》、《残金缺玉》、《游侠录》、《失魂引》、《剑客行》、《孤星传》、《湘妃剑》。
然后是:
《飘香剑雨》、《神君别传》、《情人箭》、《烷花洗剑录》、《大旗英雄传》、《武林外史》。
一直到《武林外史》,我的写作方式才渐渐有了些转变,渐渐脱离了别人的。然后就开始写自己的小说了。
《绝代双骄》、小李飞刀的《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的《铁血传奇》和《侠名留香》、《陆小凤传奇》、《七种武器》、《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
然后在别人口中总是带着三分谐笑味道的所谓“古龙式小说”、“古龙式文”、“古龙式对白”,才渐渐成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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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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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一梦
作者:古龙
(一)
那时候的华侨俱乐部,总理人是蔡文锦,八面玲珑,酒量极高,比起喝黑松汽水来,更是无人能敌,有一次,他喝汽水我喝酒,就曾被他灌得七荤八素,连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大醉,却不幸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还在舞国流连的名大班依菲和老宗,那时候已经在华侨了,繁华一梦,转眼二三十年,眼看着风流换尽,物是人非,他们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很多感慨。
继华侨之后,万国联谊社、华都、国际、夜巴黎、仙乐斯、维纳斯、第一、米高梅、各舞厅次第兴起,也曾各领一时风骚,当年的名女艳姬,有些至今居然还能遇见,居然还是好朋友,喝过两杯后,想起当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二)
那时候上班的女孩,和现在多少有些不同,因为去舞厅的客人也不同了,就连那一点虚假而脆弱的情趣,都被抛在脑后。
唯一让人觉得有一点开心的是,那时候上班的女孩中,有很多人的归宿都不错,而且林下风标,依旧可人,甚至连那一点豪气和义气都不减当年。
看到她们,我总是会觉得很高兴,很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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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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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往事
作者:古龙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喜欢追忆往事,有的人喜欢憧憬未来,但是也有些人认为,老时光不一定就是好时光,未来的事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料的,只有“现在”最真实,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事值得回忆,只不过通常都不太愿意去想它而已。
往事如烟,旧梦难寻,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做错的已经做错了,一个人已经应该在其中得到教训,又何必再去想?再想又有什么用?
可是每当良朋快聚,在盈樽的美酒渐渐从瓶子里消失,少年的豪情渐渐从肚子里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也难免会提起一些往事,一些快乐的往事。
让人伤心失望痛苦悔恨的事,他们是绝不会去想的。他们总是希望自己能为自己制造一点欢愉,也希望别人同样快乐。
所以我写稿多年,什么都写,就是不写别人的私事。
不写别人,当然更不写自己。
我一向认为每个人都有保留他自己隐私的权力。
可是每个人一生中多少总是有些有趣的事是希望别人共享的。如果一个人总是能让别人来分享他的快乐,这个世界岂非也会快乐得多。
所以现在我写这篇稿子,写我的思念和快乐日,其中当然也有些事,在当时看来虽然微不足道,后来却影响了我的一生,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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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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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武侠
作者:古龙
没有写武侠小说之前,我也和其它一些武侠作者一样,也是个武侠小说迷,而且也是从小人书看起的。
“小人书”就是连环图画,大小约和现在的卡式录音带相同,一本大约有百余页,一套大约有二三十本,内容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其中有几位作家如赵宏本、赵三岛、陈光镒、钱笑佛、只到现在我想起来印象还是很鲜明。
陈光镒喜欢画滑稽故事,从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开始,画到鸡飞,蛋打,狗叫,人跳,碗破,汤泼,看得我们这些小孩几乎笑破肚子。
钱笑佛专画警世说部,说因果报应,劝人向善。赵宏本和赵三岛的就是正宗武侠了,《七侠五义》中展昭和欧阳春,郑证因创作的鹰爪王和飞刀谈五,到了他们笔下,好象都变成活生生的人。
那时候的小学生书包里,如果没有几本这样的小人书,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不知不觉小学生已经长大了,小人书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们了,我们崇拜的偶像就从赵宏本转移到郑证因、朱贞木、白羽、王度庐和还珠楼主,在当时武侠作者中,最受一般人喜欢的大概就这五位。
然后就是金庸。
金庸小说的结构精密,文字简练,从《红楼梦》的文字和西洋文学中溶化脱变成另一种的形式,新的风格。如果我手边有十八本金庸的小说,只看十七本半我是绝对睡不着觉的。
于是我开始写了。
引起我写武侠小说最原始的动机并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赚钱吃饭。
那时我才十八九岁,写的第一本小说叫《苍穹神剑》。
那是本破书,内容支离破碎,写得残缺不全,因为那时候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正事。
如果连写作的人自己都不重视自己的作品,还有谁会重视它?
写了十年之后,我才渐渐开始对武侠小说有了一些新的观念,新的认识,因为直到那时候,我才接触到它内涵的精神。
一种“有所必为”的男子汉精神,一种永不屈服的意志和斗志,一种百折不回的决心。
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战斗精神。
这些精神只有让人振作向上,让人发奋图强,绝不会让人颓废消沉,让人看了之后想去自杀。
于是我也开始变了,开始正视我写的这一类小说的形态,也希望别人对它有正确的看法。
武侠小说也是小说的一种,它能够存在至今,当然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最近几年来,海外的学者已经渐渐开始承认它的存在,渐渐开始对它的文字结构思想和那种人性的冲突,有了一种比较公正客观的批评。
近两年来,台湾的读者对它的看法也渐渐改变了,这当然是武侠小说作者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可是武侠小说之遭人非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其中有些太荒缪的情节,太沉旧老套的故事,太神话的人物,太散慢的结构,太轻率的文笔,都是我们应该改进之处。
要让武侠小说得到它应有的地位,还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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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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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
作者:古龙
我居然也演过戏。
我演的当然不是电影而是话剧,演过三次,在学生时候学生剧团里演的那种话剧,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
可是那三次话剧的三位导演,却都是有点了不得了.。
第一次演戏是在附中,那时候我是师范学院附属中学初中部第三十六班的学生,李行先生是我们的训育组长还在和他现在的夫人谈恋爱,爱的水深火热,我们早就知道他们是会白首偕老、永结连理的。
那一次我演的角色叫「金娃」,是个白痴,演过之后,大家都认为我确实很像是个白痴。
直到现在他们还有这种感觉。
我自己也有。
第二次演戏我演的那个角色也不比第一次好多少,那次我演的是个小太保,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心太保。
那时候我在念“成功”,到复兴岗去受训,第一次接受暑期战斗文化训练。我们的指挥老师就是丁衣先生。
现在我还是时常见到丁衣先生。他脸上有两样东西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
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和一脸温和的笑。
第三次演戏是在「成功」,我们的训育组长是赵刚先生,演戏的导演却是从校外请来的,就是现在的“齐公子”小白。
白景瑞先生不但导过我的戏,还教过我图画,画的是一个小花瓶和一只大苹果,花瓶最后的下落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苹果绝没有被人吃进肚子,因为那是腊做的,吃不得。
直到现在,我还是称白先生为“老师”,可见我们之间并没有代沟。
我写第一本武侠小说的时候,他在自立晚报做记者,住在李敬洪先生家里,时常因为迟归而归不得,那时我住在他后面一栋危楼的一间斗室里,我第一本武侠小说刚写了两、三万字时,他忽然深夜来访,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我第一位读者。
前两年他忽然又看起我的书来,前后距离达十八年之久,对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来说,这样的读者只要有一个就已经应该觉得很愉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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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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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绿酒
作者:古龙
开始学武侠,就开始赚钱了,一个人如果能只赚钱不花钱,当然是令人想不佩服都不行的,不幸的是,这种人并不多,所以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还能活得很快乐。
那时候武侠小说还是薄薄的一本。笔快的人,三四天就可以写一本,每本的稿费从五百元到三千元不等,我爬到三千元的时候,还是一九六零年的夏天赚钱真是赚得愉快极了。
赚得愉快,花得当然也要愉快。
那时候台北市灯红酒绿扩大地方虽然远不及现在普遍,但却已足够让一个初入花花世界的年轻人痛痛快快地把钱花地精光。
(二)
一九六一年左右,台北市的酒家虽然已经不少,年轻人去的却不多。
上酒家一定要呼朋唤友,成群结党,喝得才痛快,上舞厅就方便多了。
最早的时候,台北的舞厅还只有一家“华侨俱乐部”,北投的“众乐园”基隆的“国际联谊社”虽然也流行过一阵子,路途毕竟太遥远,所以每天晚上“华侨”门口的私家三轮车都排成长龙,等着恩客带小姐出来兜风之后再去吃宵夜。
其实那些三轮车大多不是“私家”的,只不过装潢得漂亮一点,充当一些死要面子的“大亨”们故作有车状而已。就算“大亨”做不成,做做“大头”也有趣得很。
要出去玩,本来就是要时常当当大头。
那时候我居然也俨然大头,登堂入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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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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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让幽兰枯萎
作者:古龙
(一)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又可怕、又可悲、又可怜。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这一生中竟然从来没有循规蹈矩地依照正统方式去交过一个女朋友。
这绝不是因为害怕——怕责任、怕结婚、怕失去自由、怕被人抛弃、怕受到伤害。
老实说,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害怕”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直到最近,还有读者来信,说我老是在书里把女性写成“那个样子”,一定是因为我曾经被女孩抛弃,受到过伤害,甚至连心理都有点不正常了。
我敢保证,那也不是我没有交女朋友的理由,那时候我找寻过不知道“受到伤害”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为女人伤心。
我之没有交过正常的女朋友,大概只因为我过的生活一直的不太正常,别人还正常(背着书包上学去)的时候,我已经“落拓江湖载酒行”了。
风尘中的女孩,在红灯绿酒的互相竞映下,总是显得特别美的,脾气当然也不会像大小姐那么大,对男人总比较温顺些,明明是少女们不可以随便答应男人的事,有时候她们也不得不答应。
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剧。
所以风尘中的女孩心里往往会有一种不可对人诉说的悲怆,行动间也往往会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的轻蔑,变得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做事的时候,往往就会带着种浪子般的侠气!
对于一个本身血液中就流着浪子血液的男孩来说,这种情怀,正是他们所追寻的,所以一跌入十里洋场,就很难爬出来了。
(二)
有时候我也会想,在我那一阵终日忙着去灌溉野生的蔷薇时,是不是也曾有幽兰为我枯萎。
想到这一点,一个男人心里总难免会有些自我陶醉,有时候说不定还会觉得有点安慰。
这种心情,说来是不是又可怜、又可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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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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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哥的“三奇”
作者:古龙
说起李费蒙这名字,也许还有人不知道,如果说起“牛哥”,那就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了。
牛哥、牛哥的哥哥李凌翰,最近和“制片王”王龙合作的制作人张仁道,是我认得的朋友中,除了马芳踪之外,最驻颜有术、天赋异禀的三个人。
牛哥的漫画是一绝,签名式也是一绝,他的人更是一绝。
他当年画的“老油条”、“牛伯伯”、“四眼田鸡”、“牛小妹”,滑稽突梯,讽刺入骨,现在他的漫画锋芒虽已稍减,可是线条之美,仍不作第二人想。
他当年写的小说《赌国仇城》、《职业凶手》、《情报贩子》全都风行一时。
他编过剧,做过导演,而且还亲自上银幕当过小生,和吴惊鸿演过对手戏。
他喝酒喝了三十多年,到现在还是酒到杯干,喝上个三两瓶绍兴,依然面不改色。
他交的朋友,上至达官贵人、明星名导,下至贩夫走卒、流氓太保,不认得他的人实在不多,他认得的人实在不少。
今年他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是如果你在台北的“知名之地”,看见一个锐眼如鹰,谈笑风生,而且时常语惊四座的人,如果你好奇,悄悄的去问:“那个人是谁?”
你得到的回答通常都会是:“他就是牛哥。”
可是牛哥的奇,并不在这些方面。
牛哥的“三奇”
牛哥不但奇,而且有三奇。
只要认得牛哥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一件事,既不是喝酒,也不是吃肉,他甚至不能算好色。
他最喜欢“臭人”──是“臭人”,不是骂人。
被他“臭”的人,通常都是他的朋友,而且通常都不会生他的气,我从童子军时代就被他“臭”,“臭”了十七八年,也没有生过气。
他不但喜欢“臭人”,而且很会“臭人”,一件明明是“无中生有”的事,只要被他沾到一点边,经过他加油添酱之后,好像就变成“确有其事”了,不但别人相信,连“当事人”都几乎有点非相信不可的样子。
可是他“臭人”有点好处。
他只“臭人”,从不伤人,而且他“臭”起人来,绝对一视同仁,六亲不认;只要他高兴,什么人他都“臭”,连他的老婆都不能幸免,别人又怎么能生气?
这是一奇。
在别人心目中,他一直是个“大”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来大去,大模大样,甚至还有人认为他是个冤大头。
其实他一点都不大,做什么事他都很小心,他从来不欠别人一个小钱,别人没注意的小地方,他都照顾得很周到。
在外面玩,有时候他虽然也会大而化之,可是一回到家里,他照样抱孩子,下厨房;切一点绿的葱,黄的姜,红的辣椒,摆在一条鱼上,做成一道漫画一样的清蒸鱼,端给正在打麻将的老婆大人吃。
他的第三奇,就是他有个奇妻。
侠女、侠侣
大家都知道张作霖是东北王,都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至少他有点怕他的兄弟冯麟阁。
他抢先一步,抢到了奉天督军的宝座,冯麟阁就在他的督军府对面,也照样造了座督军府,而且还在院子里摆上十来架大炮,炮口正对着他的督军府,张大帅也只有低声下气的去求和。
大家都知道张学良是东北的四公子之一,却不知道东北气派最大的一位公子并不是张少帅,而是“冯庸大学”的创办人冯庸。
冯庸就是冯麟阁的大少爷,也就是冯娜妮的父亲,牛哥的岳父。
将门虎女,这位牛大嫂实在可以算是条“虎”──虽然不是那种人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头大如斗的母老虎,可是多少有点虎威。
她心直口快,只要看见一个人有一点不顺眼的事,她就会指着那个人的鼻子,骂得“那小子”抬不起头来。
她常常喜欢自称“老娘”,喝起酒来也不饶人,据说有很多“知名之士”都被她灌得跪地求饶──这虽然是她自己说的,可是无风不起浪,被她灌得跪下来的人多少总有一两个。
如果你认为她真是个“老娘”,你又大错而特错了。
我跟她是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她一直是我们的校花,现在虽然已经过“二十,二十”了,可是扎起小辫子,穿起牛仔裤来,依然还是个“牛小妹”,走到马路上,照样还是有人吹口哨。他跟牛哥,不但是经过患难、见过真情的夫妻,而且实在是天生的一对。
他们夫唱妇随,妇唱夫随,夫妻两个人一吹一唱,一搭一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别人“双拳难敌四手”,所以,他们“臭人”的时候,别人只有乖乖的听着,傻傻的作苦笑状,然后还得敬他们一杯酒。
郑证因的《边城侠侣》、金庸的《神雕侠侣》,都是我看过很多遍的武侠小说,我佩服这两位作家,更羡慕这两对侠侣。
牛哥牛嫂这一对无疑也是一对侠侣,我希望他们也像杨过和小龙女一样,能够永远青春不老,笑傲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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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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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李飞刀》第一集
作者:古龙
一、电视、朋友、酒
在两年以前,我就已经是个单身汉了,可是重新过单身汉的生活之后,我家里的朋友反而多更多了。
尤其是在十二月十一日这一天。
因为这一天的晚上,是《小李飞刀》第一次在华视频道出现的日子。
——这么多宣传,这么多剧照,再加上“对抗”,对抗的又是港剧,又是女将,真好玩。
我只不过是个写“武侠小说”的,可是我朋友的职业、学历、身份、地位都比我受人尊敬得多。
他们都很好玩。
——“好玩”的意思,有时候就是有趣。
所以他们也喜欢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有趣的电视节目他们也不愿意错过。
所以他们才会在十二月十一日这个晚上,到我家来看《小李飞刀》,而且事先声明,绝不喝酒。
喝了酒,不但会影响判断力,也会影响到欣赏力,所以大家声名:
“十一点之前,大家都不喝酒,谁喝,谁是乌龟。”
到了十点零三分的时候,每个人都变成了乌龟。
——严格来说,到了九点五十分左右,都已经在开怀畅饮。
电视机呢?哇,好象已经远在天边,《小李飞刀》呢?谁还记得谁才是乌龟。
——你说这种情况好不好玩?
当然不好玩。
在我家里,坐我的椅子,吃我的饭,喝我的酒,居然不看《小李飞刀》,哎呀,真气死我也。
到了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找到一个脾气比较好的“总”字头朋友,一把揪住他,凶恨无比地问:“你为什么要关掉电视机,为什么不看《小李飞刀》?”
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用一种非常吃惊,而且非常抱歉的眼光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好象刚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敢说刚才我们看的那档子戏是《小李飞刀》?”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就算他是十八个大学的博士,我也不管了。
因为我已经被他气死。
二、小李与飞刀
赵钱孙李
张王李赵
百家姓据说是宋朝人写的,宋朝的皇帝姓赵。赵字当先,理所应当。
张王李赵四姓,走遍全国,到处碰到。
不管老新兵,姓“李”的人大概总要比姓赵的多一点,甚至多很多。
可是“小李”只有一个。
——我的意思当然是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那个小李。
刀有很多种,大刀小刀长刀短刀宽刀窄刀单刀双刀虎头刀鬼头刀雁翎刀砍山刀斩马刀,以及戒刀腰刀解腰刀鸳鸯刀鱼鳞刀紫金刀青龙偃月刀五凤朝阳刀,甚至连菜刀屠刀剃头刀都叫刀,都是刀。
每种刀都是刀,每种刀被投出去之后,都是致命的武器。
如果你用一柄剃头刀用力投出,刀飞、刀割,割断一个人的咽喉,不管是碰巧也好,不是碰巧也好,只有一点总是不争的事实——
这把刀总是从一个人的手里飞出去,杀死了另一个人。
不管这把刀是一种什么样的刀都一样。
可是“飞刀”只有一种。
——我的意思当然是说:“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那种飞刀。
三、一点感觉,还未写出
小李人人都可以演,人人都可以把一柄飞刀投出去伤人。
可是这个“小李飞刀”却是不一样的,尤其对我来说,更不一样。
所以我总难免对这个“小李飞刀”有一点感想,甚至还有一点偏爱。
有了偏爱,就难免会有偏见,就难免有得罪别人的地方。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把这一点感觉写出来,因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有感觉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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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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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世界——还是有关武侠
作者:古龙
(一)
我有很多好朋友都跟我一样,都是靠一支笔活了许多年的人,所以他们都觉得这种生涯实在痛苦极了,只要一提起笔,就会觉得头大如斗。
只有我是例外,我的感觉不一样。
提笔有时候也高兴得很。
酒酣耳热,好女在坐,忽然有巨额帐单送来,人人俱将失色,某提笔一划,就已了事,众家朋友呼啸而去,付帐至少已在今夜后,岂能不高兴乎?
至于签字赚钱,签合约签收据,一签之下,支票就来,不需吹灰之力,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想不高兴,都困难得很。
可是若见到稿子摊开在你面前时,就算你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了。
稿子当前,你只有写。尤其是写长篇连载,少写一天都不行,就算别人不说你,你自己心里也好象犯了罪一样,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一头撞死。有一次潘垒告诉我,有一次报馆催稿,他写不出,这位纵横港台影艺文坛的名作家名导演,居然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这是多么可爱的态度,这个人有一颗多么可爱的赤子之心。
有一阵子我写稿如乌龟,每天急着满地爬都没用,倪匡问我:
“你最近为什么写不出稿?”
“因为我心情不好。”我说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我写不出稿。”
这个笑话绝不是笑话,只有以写作为生写了三十年的人,才明白其中的痛苦。
(二)
可是写杂文就不同了。
对我来说,写杂文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文雅而悠闲的世界,充满丰富的人生体验和趣味。
其实我根本没资格写杂文的,前几天,有幸跟唐鲁孙与夏元瑜两先生同席,见到他们那种平和温雅的长者风采,听到了他们那种充满了机智幽默而又多闻强记的谈吐,我更了解杂文的不易为。
如果没有那种丰富的学识和经历,如果没有那种广阔的胸襟和精辟的见解,如果没有那种悲天悯人的幽默感,而一定要去写杂文,就是婢学夫人,自讨没趣了。
不幸的是,我又偏偏喜欢写。
写杂文至少不像写长篇连载,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好象有根鞭子在后面抽着你。
幸好我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所以我写的大多都是我比较了解的事。
我敢写友情,因为少小离家,无亲无故,已经能多少了解到一点友情的可贵。
我敢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为我深深了解到一个江湖人的辛酸和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我敢写吃,因为我好吃。
我敢写喝酒,因为我虽然还没有到达“醉乡路稳宜频至,他处不堪行”的那种意境,却已经常常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那种豪气了。
有时候,我当然也会写一点有关武侠小说这一方面的事,写了这么多年的武侠小说,心里多多少少总难免会有一点感触。
这种感觉,在我最先写这一类杂文的两篇小稿里,感触最深。
那已经是多年前写的了。
那时候武侠小说根本还没被承认是一种小说,那时候的武侠小说还只不过是薄薄的一小本,印刷粗劣,纸质粗糙,编校粗忽,内容也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极为粗俗”。那已经是十余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还很有余勇可鼓的青年敢死队,胸中还不时有血气上涌,随时都敢去冲锋。
现在,我就把那篇不成气候也不成器的短文,再写一遍出来,让大家比较比较,现在武侠小说的地位,是不是已经比当时有了一种比较公平的评价。
(三)
十六年前,《萧十一郎》第一次拍成电影时(有徐增宏导演,邢慧等主演),我曾有如下感想:
写剧本和写小说,在基本的原则上是相同的,但在技巧上却不一样,小说可以用文字来表达思想,剧本的表达却只能限于言语、动作和画面,一定会受到很多限制。
一个有相当水准的剧本,也应具有相当的“可读性”,所以萧伯纳、易卜生、莎士比亚等,这些名家的剧本,不但是名剧,也是名著。
但在通常的情况下,都是先有“小说”,然后再有“剧本”,由小说改编成的电影很多,由《飘》而有《乱世佳人》,是个成功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简爱》、《呼啸山庄》、《基度山恩仇记》、《傲慢与偏见》、《愚人船》,以及《云泥》、《铁手无情》、《窗外》等。
《萧十一郎》却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萧十一郎》是先有剧本,在电影开拍之后,才有小说的,但《萧十一郎》却又明明是由“小说”改编成的剧本,因为这故事在我心里已酝酿了很久,我要写的本来是“小说”,不是“剧本”。小说和剧本并不完全相同,但意念却是相同的。
写武侠小说最大的通病就是:废话太多,枝节太多,人物太多,情节也太多。在这种情况下,将武侠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就变成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无法将《绝代双骄》改成“一部”电影,谁也无法将《独臂刀王》写成“一部”很成功的小说。
就因为先有了剧本,所以在写《萧使一郎》这部小说的时候,多多少少总难免要受些影响,所以这本小说我相信并不会有太多的枝节,太多的废话,但因此是否回减少“武侠小说”的趣味呢?我不敢否定,也不敢预测。
我只愿作一个尝试。
我不敢盼望这尝试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成功”总是因“尝试”而产生的。
(四)
有一天我在台湾电视公司看排戏,排戏的大都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们大多都是很优秀的演员。
其中有一个不但是个优秀的演员,也是个优秀的剧作者、优秀的导演,曾经执导过一部出色而不落俗套的影片,在很多影展中获得喝彩声。
怎么样一个人,当然很有智慧,很有文学修养,他忽然对我说:“我从没看过武侠小说,几时送一套你认为最得意的给我,让我看看武侠小说里写的究竟是些什么?”
我笑笑。
我只能笑笑,因为我懂他的意思。
他认为武侠小说并不值得看,现在所以要看,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而有一点好奇。
他认为武侠小说的读者绝不会是他那一阶层的人,绝不会是思想新颖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嘴里说要看看,其实心里却早已否定了武侠小说的价值。
而他根本就没看过武侠小说,根本就不知道武侠小说写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怪他,并非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不怪他,而是因为武侠小说的确给予别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人认为就算不看也知道它的内容。
有这种观念的人并不止他一个人,有很多人都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说话时的态度和心理也几乎相同。
因为武侠小说的确已落入了固定的形式。
武侠小说的形式大致可分为几种:
一个有志气而“天赋异禀”的少年,如何去辛苦学武,学成后如何去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这段历程中当然包括了无数次神话般的巧合与奇遇,当然,也包括了一段仇恨,一段爱情,最后是报仇雪恨,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个正直的侠客,如何运用他的智慧和武功,破了江湖中一个为非作歹、规模庞大的恶势力,这位侠客不但“少年英俊,文武双全”,而且运气特别好,有时他甚至能以“易容术”化装成各式各样的人,连这些人的至亲好友、父母妻子都辨不出真伪。
所以这种故事不一定离奇曲折,紧张刺激,而且还很香艳。
这种形式并不坏,只可惜写得太多了些,已成了俗套,成了公式,假如有人将故事写得更奇秘些,就会被认为是“新”,故事的变化多些,就会被认为是“变”,其实却根本没突破这种形式。
“新”与“变”并不是这意思。
《红与黑》写的是一个少年如何引诱别人妻子的心理过程。《国际机场》写的是一个人如何在极度危险中如何重新认清自我。《小妇人》写的是青春与欢乐。《老人与海》写的是勇气和价值,以及生命的可贵。《人鼠之间》写的是人性的骄傲和卑贱……
这些伟大的作家们,因为他们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有力地刻画出人性,表达了他们的主题,使读者在为他们书中的人物悲欢感动之余,还能对这世上的人与事,看得更深些,更远些。
他们表现的方式往往叫人拍案叫绝。
这么样的故事,这么样的写法,武侠小说也一样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没有人写过?
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样写,才能算正宗的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只要你能吸引读者,使读者被你的人物故事所感动,你就算成功。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他读的书并不多,但却不笨。
当她知道我是个“作家”时,她眼里立刻发出了光,立刻问我:“你写的是什么小说?”
我说谎,却从不这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说谎,因为世上绝没有一个人的记忆力能好得始终记得住自己的谎言,我若喜欢她,就难免要时常和她相处,若时常相处,谎言就一定会被拆穿。
所以我说:“我写的是武侠小说。”
她听了之后,眼睛里那种兴奋而关顾的光辉立刻消失。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因为我早已猜出了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过了很久,她才带着几分谦意告诉我:“我从不看武侠小说。”
直到和她很熟之后,我才敢问她:“为什么不看?”
她的回答使我很意外。
她说:“我看不懂。”
武侠小说本来是通俗的,为什么会使人看不懂?
我想了很久,才想通。
她看不懂的是武侠小说中那种“自成一格”的对话,那种繁复艰涩的招式名称,也看不懂那种四个字一句,很有“古风”的描写字句。
她很奇怪,武侠小说为什么不能将文字写得简单明了些?为什么不将对话写得比较生活化些,比较有人情味。
我只能解释:“因为我们写的是古时的事,古代的人物。”
她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古时的人说话是什么样子的?你听过他们说话吗?”
我怔住,我不能回答!
她又说:“你们难道以为像评剧和古代小说中那种对话,就是古代人说话的方式?就算真的是,你们也不必那样写呀,因为你们写小说的最大目的,就是要人看,别人若看不懂,就不看,别人不看,你们写什么?”
她说话的技巧并不高明,却很直接。
她说的道理也许并不完全对,但至少有点道理。
写小说,当然是写给别人看的,看的人越多越好。
武侠小说当然有人看,但武侠小说的读者,几乎和武侠小说本身一样,范围太窄,不看武侠小说的人,比看的人多得多。
我们若要争取更多的读者,就要想法子要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想法子要他们对武侠小说的观念改变。
所以我们就要新,就要变!
要新,要变,就要尝试,就要吸收。
有很多人都认为当今小说最蓬勃兴旺的地方,不在欧美,而在日本。
因为日本的小说不但能保持它自己的悠久传统,还能吸收。
它吸收了中国的古典文学,也吸收了很多西方思想。
日本作者先能将外来文学作品的精华融会贯通,创造出一种新的民族风格文学,武侠小说的作者为什么不能。
有人说:“从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传统,若能再尽量吸收其它文学作品的精华,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将武侠小说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独立的风格,让武侠小说也能在文学的领域中占一席之地,让别人不能否认它的价值。
让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现在我们的力量虽然还不够,但我们至少应该向这条路上去走,挣脱一切束缚往这条路上去走。
现在我们才起步虽已迟了点,却还不太迟。
(五)
现在我的希望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只希望大家都能认同,小说只有两种,——一种好的,一种坏的,好的小说好看,坏的小说看不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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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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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与武侠
作者:古龙
(一)
对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来说,杂文虽然是另外一个世界,可是两者之间,至少也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在大多数人心目中,都把小说分为很多种,推理侦探,可以增进思虑;青春爱情,充满飞跃的活力;悲欢离合,当然是文艺;写一个好小子或者好女孩从黑暗中冲向光明,就是写实;把这些故事的背景都写到乡下去,就是乡土了。
至于武侠小说呢,哈哈,这种小说怎么能算做一种小说?就算你能够把这些素材全都写进去,也没有人会承认你写的是一种小说。
写杂文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
散文的意境深远,文字优美,总是能深入人心,专栏的见解精辟,总是有独到之处,方块当然更权威,定期定时,文化尖兵,你想要它不权威都不行,连它自己想要它不权威都不行。
至于杂文呢?最多也只不过是消遣解愁而已,就算有一点散文的意境,专栏的独到和方块的见解,也只不过是碰巧而已。
(二)
幸好写杂文和写武侠还是有一点愉快的地方,不但能让看的人愉快,也能让写的人愉快。
因为它们通常都是有趣的。
写武侠,可以什么都写,推理侦探悲欢离合青春爱情和那些从暴力和泥土中挣脱向上的好小子好女孩,都可以写进去。
不管你承不承认它是小说,它总有人看。
有些人甚至还承认,小说并不分种类,最多只能分为两种。
——一种好的,一种坏的,一种有人看,一种没有。
杂文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三)
写杂文的时候,你可以什么都写,既不必考虑到它是不是有意境,也不必想到它是不是能影响到别人的思想,更不必谈什么大道理。
你们所要想到的,只问它是不是有趣,是不是能让你动手写,是不是有人看。
在这种心情下写的杂文,就比较愉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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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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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武侠小说——《欢乐英雄》代序
作者:古龙
《欢乐英雄》又是个新的尝试,因为武侠小说实在已经到了应该变的时候。
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侠小说非但不是文学,不是文艺,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说。正如蚯蚓,虽然也会动,却很少人将它当做动物。
造成这种看法的固然是因为某些人的偏见,但我们自己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
武侠小说有时的确写得太荒唐太无稽,太鲜血淋漓,却忘了只有“人性”才是每本小说中都不可缺少的。
人性并不仅是愤怒、仇恨、悲哀、恐惧,其中也包括了爱与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的,我们为什么要去特别强调其中丑恶的一面呢?
还有,我们这一代的武侠小说约莫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至王度庐的《铁骑银瓶》和朱贞木的《七杀碑》为一变,至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又一变,到现在已又有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中,出版的武侠小说已算不出有几千几百种,有的故事简直成了老套,成为公式,老资格的读者只要一看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局。
所以武侠小说作者若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得变;若想提高读者的兴趣,也得变。
有人说,应该从“武”,变到“侠”,若将这句话说得更明白些,也就是说武侠小说应该多写些光明,少写些黑暗;多写些人性,少写些血。
也有人说,这么样一变,武侠小说根本就变了质,就不是“正宗”的武侠小说了,有的读者根本就不愿意接受,不能接受。
这两种说法也许都不错,所以我们只有尝试,不短地尝试。我们虽然不敢奢望别人将我们的武侠小说看成文学,至少总希望别人能将它看成“小说”,也和别的小说有同样的地位,同样能振奋人心,同样能激起人心的共鸣。
《欢乐英雄》每一小节几乎都是个独立的故事,即使分开来看,也不会减少它的趣味——如果它还有一点趣味,这尝试就不能算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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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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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我为何改写《铁血大旗》
作者:古龙
(一)
人都是会变的,随着环境和年龄而改变,不但情绪、思想、情感会变,甚至连容貌、形态、身材都会变。
作家也是人,作家也会变,作家写出来的作品当然更会变。
每一位作家在他漫长艰苦的写作过程中,都会在几段时期中有显着的改变。
在这段过程中,早期的作品通常都比较富于幻想和冲劲,等到他思虑渐渐缜密成熟,下笔渐渐小心慎重时,他早期那股幻想和冲动也许已渐渐消失了。
这一点大概也可以算是作家们共有的悲哀之一。
(二)
如果有胸怀大量的君子肯把“写武侠小说的”人也称为作家,那么我大概也可以算为一个作家了。
我第一次“正式”拿稿费的小说是一篇“文艺中篇”,名字叫做“从北国到南国”,是在吴恺玄先生主编的“晨光”上分两期刊载的,那时候大概是民国四十五年左右,那时候吴先生两鬓犹未白,我还未及弱冠。
如今吴先生已乘鹤而去,后生小子如我,发顶也己渐见童山,只可惜童心却已不复在了。
吴先生一生尽瘁于文,我能得到他亲炙的机会并不多。可是写到这里,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怀念。
除了还有勇气写一点新诗散文短篇之外,写武侠小说,我也写了二十年,在这段既不太漫长也不太艰苦的过程中,也可以分为三段时期。
早期我写的是“苍穹神剑”、“剑毒梅香”、“孤星传”、“湘妃剑”、“飘香剑雨”、“失魂弓”、“游侠录”、“剑客行”、“月异星邪”、“残金缺玉”等等。
中期写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铁血大旗)、“情人箭”(怒剑)、“烷花洗剑录”(洗花洗剑)、“绝代双骄”,有最早一两篇写楚留香这个人的“铁血传奇”。
然后我才写“多情剑客无情剑”,再写“楚留香”,写“陆小凤”,写“流星蝴蝶剑”,写“七种武器”,写“欢乐英雄”。
而一部在我这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因为那时候我一直想“求新”、“求变”、“求突破”,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别人还是想突破自己,可是我知道我的确突破了一样东西——我的口袋。我自己的口袋。
在那段时候唯一被我突“破”了的东西,就是我本来还有一点“银子”可以放进去的口袋。
(三)
口袋虽然破了,口袋仍在,人也在。
我毫无怨尤。
因为我现在已经发现那段时候确实是我创作力最旺盛、想象力最丰富、胆子也最大的时候。
那时候我什么都能写,也什么都敢写。尤其是在写“大旗”、“情人”、“洗花”、“绝代”的时候。
那些小说虽然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缜密的逻辑与思想,虽然荒诞,却多少有一点味。
那时候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故作惊人之笔,为了造成一种自己以为别人想不到的悬疑,往往会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本身也脱离了它的范围。
在那时候的写作环境中,也根本没有可以让我润饰修改、删减枝芜的机会。
因为一个破口袋里通常是连一文钱都不会留下来的,为了要吃饭、喝酒、坐车、交女友、看电影、住房子,只要能写出一点东西来,就要马不停蹄的拿去换钱;要预支稿费,谈也不要谈。
这种写作态度当然是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提起的,但是我一定要提起,因为那是真的。
为了等钱吃饭而写稿,虽然不是作家们共有的悲哀,但却是我的悲哀。
我相信有这种悲哀的人大概还不止我一个。
忽然间,我口袋里那个破洞居然被缝起来了,大概是用我思想中某几条线缝起来的。
因为我同时也发现了我思想中已经缺少几条线,有些我本来一直自认为很离奇玄妙的故事,现在我已经不敢写了。
可是以前那些连我自己都认为有些荒诞离谱的故事,至今我还是觉得多少总有一点可以让人觉得紧张、刺激、兴奋、愉快的趣味。
我能不能把那些故事换一种写法,换几个人名和一个书名再写出来?能不能把旧酒装在新瓶子里?
不能。
重复写雷同的故事,非但反而会让人更觉烦厌,自己也会觉得不是滋味。
所以我才想到要把那些故事改写,把一些枝芜、荒乱、不必要的情节和文字删掉,把其中的趣味保留,用我现在稍稍比较精确一点的文字和思想再改写一遍。
这种工作已经有人做过了。
在香港,有一位我一直非常仰慕推崇的名家已经把他自己的作品修饰整理过一遍,然后再重新发表。
我的至友和结义兄长倪匡,也曾将另一位名家曾经轰动一时的名作删节润饰,至今犹在海外各大报刊杂志连载中。
他们工作的环境与条件,他们的慎思与明断,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写的那些敝帚自珍的东西,更不能和那些名作相提并论。
我这么做,既没有一点“想将之藏诸名山”的想法,也没有一点想要和“唐宋剑侠与水游相比较”的意思,这一点是我特别要向曾经在中国时报痛责过“武说”的一位君子,请求谅解与原谅的。
我这么做,只不过要向读者诸君多提供一点消遣和乐趣而已,如果能够让诸君在消遣之余还有一点振奋鼓舞之意,那就更好了。
(四)
我写的大多数小说,都已由只能在租书店流传的小薄本改为勉强可以登堂的大厚本了;
其中只有极少数例外,因为我知道小薄本的读者总是比较少一点;能看到的人也不会太多。
所以我一直想把这几部书保留,作为我改写的尝试。这几部书之中当然也有一些值得保留的价值。
这一部“铁血大旗”就是其中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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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5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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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马蹄·刀——写在《风铃中的刀声》之前
作者:古龙
(一)
作为一个作家,总是会觉得自己像一条茧中的蛹,总是想要求一种突破,可是这种突破是需要煎熬的,有时候经过很长久很长久的煎熬之后,还是不能化为蝴蝶,化作茧,更不要希望练成丝了。
所以有许多作家困死在茧中,所以他们常常酗酒,吸毒,逃避,自暴自弃,甚至会把一根“雷明顿”的散弹猎枪含在喉咙里,用一根本来握笔的手指扳开枪擎口扣下扳机,把他自己和他的绝望同时毁灭。
创作是一件多么艰苦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恐怕很少有人能明白。
可是一个作家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创作,否则他就会消失。
无声无息的消失就不如轰轰烈烈的毁灭了。
所以每一个作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种新的突破,新的创作。对他们来说,这种意境简直已经接近“禅”和“道”。
在这段过程中,他们所受到的挫折辱骂与讪笑,甚至不会比唐三藏在求经的路途中所受的挫折和苦难少。
宗教、艺术、文学,在某一方面来讲是殊途同归的。在他们求新求变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会有一些痛苦的煎熬。
(二)
作为一个已经写了二十五年武侠小说,已经写了两千余万字,而且已经被改编为两百多部武侠电影的作者来说,想求新求变,想创作突破,这种欲望也许已经比一个沉水的溺者,想看到一根浮木的希望更强烈。
只可惜这种希望往往是空的。
所以溺者死,作者亡,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不死不亡的几率通常都不超过千分之一。
《风铃中的刀声》绝不是一条及时赶来的救援船,更不会是一块陆地。我最多只不过希望它是一根浮木而已,最多只不过希望它能带给我一点点生命上的绿意。
(三)
有一夜,在酒后,和朋友闲聊之中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聊起来,故事也就来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只不过有点故事的影子而已。有一天,酒后醉,醉后醒。这个故事的影子居然成了一点形。
然后在床上,在浴中,在车里,在樽边,在我很可以思想的时候这个故事就好象一只蛹忽然化成了蝴蝶。
蝴蝶也有很多种,有的美,有的丑,有的平凡,有的珍贵。
这只蝴蝶会是一只什么样的蝴蝶。
谁知道。
(四)
有一夜,有很多朋友在我家里喝酒,其中有编者,有作家,有导演,有明星,有名士,有美人,甚至还有江湖豪客,武术名家。
我建议玩一种游戏,一种很不好玩的游戏。
我建议由一个人说一个名词,然后每个人都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说出他们认为和那个名词有关的另外三个名词。
譬如说:一个人说出来的名词是“花生”
另外一个人联想到的三个名词就是“吉米·卡特”、“青春痘”、“红标米酒”。
那一天我提出来的是:“风铃”
大家立即联想到的有:
秋天、风、小孩的手、装饰、钉子、等待、音乐匣、悠闲、屋檐下、离别、幻想、门、问题、伴侣、寂寞、思情、警惕、忧郁、回忆、怀念……
在这些回答中,有很多是很容易就会和风铃联想到一起的。有一些答案却会使别人觉得很奇突,譬如说“钉子”。“你怎么会把钉子和风铃联想到一起?”我问那个提出这个回答的人。
这一次他的回答更绝:“没有钉子,风铃怎么能挂得住?”
“小孩的手呢?小孩的手又和风铃有什么关系?”
回答的人说:“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小孩在看到风铃时不用手去玩一玩的?”
“你呢?”他们问我,“你对于风铃的联想是什么?”
“我和你们有点不同。”我说,“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写小说的,而小说写的总是人,所以我对每一件事情每一样东西联想到的都是人。”
“这次你联想到的是一些什么人?”
“浪子、远人、过客、离夫。”我忽然又说,“这次我甚至会联想到马蹄声。”
“马蹄声?风铃怎么会仍你联想到马蹄声?”
我给他们的是三行在新诗中流传极广的名句:
“那答答的马蹄,
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五)
一个寂寞的少妇独坐在风铃下,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她的心情多么凄凉多么寂寞。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声音都会带给她无穷的幻想和希望,让她觉得远人已归。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时,虽然会觉得哀伤痛苦,但是那是一阵短短的希望毕竟还是美丽的。
所以诗人才会说:“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等到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这一篇《风铃中的刀声》中,一开始我写的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当然也有刀。
(六)
一刀挥出,刀锋破空,震动了风铃。凄厉的刀声衬得风铃声更优雅美丽,这种声音最容易撩起人们的相思。
相思中的人果然回来了,可是他的归来却又让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这是个多么残酷的故事,不幸的是真实有时比故事残酷。
于是思念就变成了仇恨,感怀就变成了怨毒。
于是血就要开始流了。
“为什么武侠小说里总是少不了要有流血的故事?”有人问我。
“不是武侠小说里少不了要有流血,而是人世间永远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里,随时随刻都可能有这一类的事发生。”
“这种事难道就永远不能停止?”
“当然可以阻止。”我说,“只不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已。”
我又补充:“这种代价虽然每个人都可以付出,但却很少有人愿意付出。”
“为什么?”
“因为要付出这种代价就要牺牲。”
“牺牲什么?”
“牺牲自己。”我说,“抑制自己的愤怒,容忍别人的过失,忘记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培养自己对别人的爱心。在某些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一种自我牺牲。”
“我明白了。”问我的朋友说,“这个世界上的血腥和暴力一直很难被阻止,就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愿去管这种事。”
他的神情严肃而沉痛:“因为要牺牲任何事都很容易,要牺牲自己却是非常困难。”
“是的。”
我也用一种同样严肃而沉痛的表情看着我的朋友,用一种仿佛风铃的声音对他说:
“可是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愿意牺牲自己的人,那你就完全错了。”
我的朋友笑了,大笑!
我也笑。
(七)
我笑,是因为我开心,我开心是因为我的朋友都知道,武侠小说里写的并不是血腥与暴力,而是容忍、爱心与牺牲。
我也相信这一类的故事也同样可以激动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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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12: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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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前言
作者:古龙
现代的社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现实。
现代人随时随地都会遭受到各式各样的约束。
可是以前不同。
“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这句话我并不赞同。
可是过去的确有过好日子。
在现代的西方,你就算明知一个人是杀人犯,明知他杀了你的兄弟妻子,假如没有确实的证据,你也只有眼看着他逍遥法外。
因为你若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去杀了他,那么你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报复”并不是种很好的法子,只不过那至少总比让恶人逍遥法外好。
在以前某一种时代里,是不会有这种事的。
那是种很痛快的时代,快意恩仇,敢爱敢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用不着老天替你报,你自己就可以报复。
我写的就是那种时代。
我写的就是那种时代的江湖人。
在那种时代中,江湖中有各式各样的人。
有大侠,也有大盗,有镖客,也有刺客,有义士,也有隐士,有神偷,也有神捕,有侠女,也有妓女,有市井匹夫,也有世家子弟。
他们的生活通常都是多彩多姿,充满了冒险和刺激。
有很多人对他们憎恶厌恨,也有很多人羡慕他们。
因为他们通常都衣着光鲜,出手豪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只可惜这只不过是他们快乐的一面——
他们还有另一面。
痛苦的一面。
神捕捉住了神偷,设宴庆功,大吃大喝,喝得半死为止。
大盗捞了一票,分一点给穷人,自己去花天酒地,把钱花光为止。
大侠有名有势,不管走到哪里去,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欢迎。
世家子弟们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这种生活确实是值得羡慕的,可是你有没有看见过他们的另一面?
他们也有他们的寂寞和痛苦。
夜深人静,从大醉中醒来,忽然发现躺在自己旁边的是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这种滋味你有没有尝受过?
在欢呼和喝彩声中,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着漆黑的窗户,只希望快点天亮。
这种心情你有没有想到过?
今宵花天酒地,狂欢极乐却连自己明日会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甚至连今宵酒醒在何地方都不知道
杨柳飞舞,晓风残月,这种意境虽美,却又美得多么凄凉,多么让人心碎!
这种欢乐,你原不愿意享受?
这种空虚有谁知道?
我知道。
因为我是也是个江湖人,也是个没有根的浪子。如果有人说我这是在慢性自杀,自寻死路,那只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我手里早已有了杯毒酒
当然是最好的毒酒。
武侠小说中写的本就是江湖人,可是我现在想写的却有点不同。
我想写一系列的故事,每篇都故事都以一个典型的代表人物为中心。
我想写他们的快乐,也要写他们的痛苦。
我想让他们来做一面镜子,让大家可以从这面镜子中看出自己应该怎么做。
无论任何,他们总是可爱的人。
因为他们敢爱敢恨,敢哭敢笑,因为他们讲义气有原则。
人生毕竟也是可爱的。
人活着,就应该懂得怎么去享受生命,怎么样去追求快乐。
一个人脸上若是脏了,是不是要去照镜子才知道怎样去擦掉?
我只希望这面镜子能做到这一点,能够帮助人擦掉生命中的污垢。
我真的希望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变得很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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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01:1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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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8-2005 01:1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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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和金庸的比较
作者:东东宝
通常来说,就这个问题进行分析的多是古龙的拥护者,因为在大部分人看来,古龙比金庸要差一些,古龙的拥护者觉得不服气,才要分析讨论一番。
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四件事情,即使这四件事情和古金的比较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里之所以说古金而不说通用的金古,是为了公平起见,因为按照拼音顺序、笔划顺序“古”都在“金”的前面。
第一件事情是,在古龙最鼎盛的时期,七十年代初期,金庸封笔,古龙以“接班人”的身份出任金庸之后的《明报》武侠撰稿人,此时,他心中对金庸是很崇拜的,并没有以为自己在武侠作品上达到了金庸的地步。
那是1972年,金庸的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在《明报》的连载即将结束,就写信给古龙,希望他能给《明报》写武侠小说连载,使之不至于出现空白。根据古龙的朋友于东楼对武侠作品评论家陈墨所说,古龙接信时他正好在场。那时古龙名头正盛,来函很多,也细看不过来,他漫不经心地让于东楼将信拆开,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从香港来信给他。结果是金庸的约稿信,古龙看了之后,难以置信,澡也不洗了,“光着身子躺在椅子上,半天不说一句话”。
这段叙述十分有趣,出自于东楼之手,应该可信,之后古龙即开始为明报撰写《陆小凤系列》这个作品,作品很成功,也很精彩,尤其是前面的三部。即使是古龙的坚定拥护者也大都承认,古龙在写作《陆小凤系列》之前,已经进入了创作上最辉煌的时期。这实际上意味着,按照古龙自己的观点,金庸是前辈,他自己与前辈还有某种差距。同时,金庸对于古龙,也表示了很大程度的认可。
以上陈述,还要结合另外一个事实来考虑,古龙是一个专业的武侠小说作家,他是靠写武侠谋生吃饭的,而武侠创作,对金庸来说,还只是一个副业性的工作。
第二件事情是,现在看到的金庸的作品,是经过了十分精细的修改和琢磨的,而古龙的作品大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一气呵成的创作完成的,从来没有修改过。金庸作品整体的精致性,人物的完整性使得其作品的阅读构成了一种完整的体验。而从作品的整体来,古龙作品在创作水平上起伏很大,即使是一部作品里,不同的部分往往也有很大的差异,在文字、情节、人物上有比较大的修改空间。这也就使得古龙作品里一些很精彩的作品和部分受到了影响,形成的是一种残缺的美,不能不影响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对于古龙的作品,假如进行较大的修订话,而这种修改不会伤害作品的本质,是能够使作品在文学界获得较大的重视的。毕竟,古龙对于现代创作技法的应用,比起金庸是要多一些的。然而,这样的修订,只能是一种假设了,在很多方面来看,包括创作上,古龙是独一无二的,找不到人给他修订作品了。
第三件事情是,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古龙的名气之高,并非完全是他作品本身的影响,而是受到武侠电影的巨大推动,正如现在金庸的盛名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武侠连续剧的推动。这实际上也是由于他们作品的自身区别所决定的。
古龙的作品,人物的现代意识较强,个性突出,故事情节比较紧凑,节奏明快而有悬念,篇幅不长而有系列性,很容易改编成电影。古龙自己也做过编导等职务,代表作之一的《萧十一郎》甚至是先有剧本,后才改编的小说,他的其它作品,也有一些借鉴西方电影的表现手法的。而金庸的作品,比较强调文化背景,人物有比较厚重的继承感,情节跨越的年代较长,用电影作品难以表现出特色来,却更适合用连续剧的方式来再现。
第四件事情是,古金的作品在气质上有着绝大的差别。应该说,他们的作品,在本质上都是传统气质的,这根本不同于黄易的作品,但彼此之间的差别却很大。
金庸的创作,根植于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即使是从杨过到令狐冲再到韦小宝式的叛逆,也是属于传统理念的内在斗争。在气质上,金庸作品具有中国国花牡丹那种气质,这与中国人的传统审美情趣相一致,对金庸作品的阅读,几乎不需要中国人对近似于自发的观念做任何修正,因此老少皆宜,拥有最广泛的读者群。
而古龙则完全相反,他实在传统的基础上借鉴西方,借鉴现代文学的手段,但他的作品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表现出西方文化的理念来,近乎绝对的男尊女卑观念就是良好的证明。因此,他实际上是两面不讨好的。古龙写出了人性的光辉的一面,也揭示了人性丑恶的一面,写人性的伟大,也写人性的悲哀,总之,往往通过一种叛逆的冲突来形成作品的张力和节奏感。因此,古龙笔下的美,是残缺的,是短暂的,这在气质上有些相似于日本的樱花,古龙自身的创作也是受到日本作家,如吉川英治和柴田炼三郎等人的影响。相应的,古龙作品的读者,就分布在一个比较狭窄的层面,他们身上,也常常能看到那种叛逆式的气质。
如果搞清楚了以上四件事情,读者就会发现,要对古金作出所有人都以为公正的比较,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个比较公平的结论是,按照一般武侠读者的视角,在大部分方面来看,金庸占有优势,但是从创组自身来看,古龙对于后世创作的意义可能更大一些。
如果用古龙笔下的人物来做一个比较,那么金庸好比沈浪,古龙则是李寻欢;如果借用金庸笔下的人物呢,金庸是郭靖,古龙就是杨过。金庸那种侠者气质更让人敬仰追忆,而古龙的悲剧气氛则给人更大的震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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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5-2006 12: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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