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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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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11-2010 11: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见我的进展实在太慢,醍醐不耐烦起来: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啊!等你找到冰鳍已经被吃掉了!


吃掉了!吃掉了!那些家伙们模仿着醍醐的腔调,兴高采烈的呼喊起来。我的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束手无策的看着醍醐。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吗?不会看啊!醍醐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说起来,巴家的务相屏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用眼睛看吗……虽然不知道务相屏风的外形,可是外形有时候并不重要!我直起身来,环顾堆满杂物的宽阔房间——哪里都有兴奋异常的那些家伙们,做着鬼脸,模仿着我的动作,尖声怪叫;除了……空荡荡的佛龛下面。那里就好像是是真空地带一样,却散发着异常悲哀的味道……


那里吗……”我指着佛龛的方向,醍醐立刻跨过乱放的物件走了过去,一阵乱翻之后,他举起了一个黝黑的长方体,然后把它轻巧的展开来——屏风!那是个四叠漆器屏风!


我磕磕绊绊的跑到醍醐身边去察看,虽然丢在这里很久了,但那屏风并没有什么磨损,醍醐粗鲁的用衣袖擦去灰尘,图案的细节就展现了出来——好像并不是盛产漆器的香川城的制品,这屏风装饰风格相当原始质朴,红黑两色瑰丽奇异的花纹之间,用夸张的手法绘着变形的人物,好像是个故事:某位首领带着很多人在跋山涉水,然后他和一位美人相爱了,接着是首领与众人陷入了艰难困苦之中的样子,最后一张图是那位美人长了蜉蝣一般的翅膀飞在空中,而那个首领则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


好奇怪啊……这些图是后羿和嫦娥吧?奔月图为什么不画月亮,嫦娥还长翅膀?


是巴人的手笔。醍醐沉着的察看确认着。因为他以成为师匠为目标跟着方丈僧学漆器工艺,所以讲的话多少有些可信度。可我还是有些怀疑:没弄错?这就是务相屏风?


醍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火翼,你知道务相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醍醐怎么突然讲起这个不相干的问题,醍醐则将屏风搁在了肩膀上:巴家的务相屏风……我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送这个去就没错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那个……还是我来拿吧……”站在巴家祖宅那湮没在荒草里的正厅前,我再一次向醍醐提出了请求。醍醐不耐烦的从上方看了我一眼,终于把屏风从肩膀上撤下递过来,可是还没完全接到手上,我已经被那意外的重量压弯了腰——明明是普通的漆器屏风啊,怎么会这么重?


冰鳍这小子,怎么让你去拿啊?害我浪费那么多力气!醍醐嘟囔着收回屏风。我的脸立刻红了:因为……因为巴家家主那个那个怪老头,说我比较像他的前妻……”


前妻?咒缚之家的媳妇,挺适合你的!醍醐不屑的嗤笑着,可是他的笑声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喊打断了:小偷!把我们家的屏风放下来!你们两个小偷!不要动!我要报警了!


面对着这前后矛盾的句子,我和醍醐转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只见一堆贫乏葛和铁葎之间,出现一张毫不相称的白白胖胖的脸,这个人大约和巴家家主差不多大,可能因为长期养尊处优的关系吧,长得相当富态,也格外软弱,所以即使突然出现也没引起我多大恐惧。看来他也是巴家人,看见那副又紧张又恐惧,鼓起好大勇气才向我们高喊的样子,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老头子!说话客气点!谁是小偷啊!提醒别人注意态度的醍醐却完全没有自省,面对这凶神恶煞的高个子,对方虽然满脸沁出细细的油汗,但却表现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就是你!你拿的务相屏风是我们巴家,不……我的东西!我就是巴家的家主!


你是……巴家的家主?我难以置信的说,怎么可能,这个人和我刚刚碰见的脸上长青瘢的老人,就存在感而言简直是天壤之别!在那个蛮横又威严的老人面前,这个发福的软脚虾简直就是个无所事事只会花钱的万年少东家。我就是要把屏风还给巴家家住的!你才是小偷骗子!真正巴家家主我刚刚见过!他很凶的样子,脸上还长着这……么大一块青瘢!我不屑的说着,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那块青瘢的大小。


脸上……有青瘢……”一瞬间,血色彻底的从对方那张又白又胖的脸上褪去了,假冒的巴家家主露出见了恶鬼一般的恐惧表情,突然间他冲了过来,不自量力的想从醍醐手中抢回那扇屏风!


反射神经一流的醍醐的闪到一边,假冒的巴家家主收不住脚步,以滑稽的姿势跌倒在地,可他还是满嘴不干不净的骂着我们小偷


老头子,嘴里放干净点!火翼讲得没错,小偷是你们!或者……叫你们强盗、杀人犯更合适!醍醐突然居高临下的露出了凌厉的眼神,单手扬起沉重的屏风,这个屏风,就是罪证!


强盗?杀人犯?我无法理解醍醐尖锐的措辞,也不想管太多,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和他罗嗦了,醍醐!只要把屏风还掉就行了,冰鳍的安危更加重要啊!


你要把屏风交给谁?那是我的东西!假冒的巴家家住从地上撑起身体,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那个……不是你的东西吧!从正厅的门里,传出了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十人分的嘈杂:务相屏风!我们的屏风!


回来了,回来了!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巴家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是真正的巴家家主和缠着他的死灵的声音!那个假冒者立刻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脸上长青瘢的威严老者的身影从正厅的幽暗里浮现出来,冰鳍静静的跟随在他身边,他身后是隐隐约约的黑影——那些家伙,已经现形了吗?我立刻跑去把冰鳍拉到身边,可能与死灵相处太久的缘故,冰鳍看起来有点疲倦,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站在厅前的醍醐一眼,低声说:你不要太粗暴了,他……也不能算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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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11-2010 11:5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没想透冰鳍话里的意思,假冒的巴家家主突然朝着本尊大人,爆发出不可遏抑的哭喊声:爷爷……请你饶了我啊!爷爷!


我说过,务相屏风再也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了!那件事任何人也不准再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阿富?巴家家主用让人血液都为之冻结的眼神注视着蜷在地上的假冒者——阿富。


阿富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可是……可是爷爷,没有务相屏风不行的!巴家……巴家已经败了,自从那件事不再进行之后,巴家就败了啊!可能因为辈分的关系吧,两人的岁数差不多,可阿富却要叫家主爷爷,听起来还真别扭。


用那种方法得来的财富,不要也罢!巴家家主沉下那张长了青瘢的脸,看起来更加恐怖了!


阿富目瞪口呆的看着巴家家主,表情渐渐曲扭,他虚弱的嘴唇哆嗦着,不成腔调的语句漏了出来:爷爷……爷爷你当然能这么说,因为你已经享受过了吧!那种富有的生活……你不是为了那种生活,也作了……‘那件事吗?


住口!巴家家主雷鸣般的咆哮着走向阿富,他身后的死灵们骚动起来,呈现出妄图吞噬一切的危险波动。我和冰鳍慌忙后退着,阿富更是面若死灰。


够了!伴随着一声低吼,死灵们的动作像被冻住似的停止了——醍醐单手举起屏风,拦在了巴家家主面前。鄙夷的眼神从醍醐上扬的眼角流露出来:长青瘢的,不要充好人了——你和他一样,都是务相的子孙啊!


务相的子孙?我不解的重复着,冰鳍静静的点了点头:务相是巴人的先祖,廪君的名字。


还好冰鳍果然不像火翼笨的那么彻底!到现在还不忘揶揄我们的醍醐露出了尖尖的犬齿,巴家的那件事,就是屏风上所画的廪君的传说吧!



所谓廪君的传说,简单的讲,就是弑神!虽然摆出不和醍醐一般见识的样子,但冰鳍还是不肯服输,廪君为了族人能得到丰饶肥沃的土地,曾射杀了化为蜉蝣的盐水女神。这个传说里暗含着原始祭祀或巫术的仪式,我想巴家可能是古代巴人的一支后裔,只有他们掌握了传说中弑神的秘仪,通过杀戮神明盗取他的力量,获得财富和丰饶!


所谓的神明……就是某种自然之力的凝聚和化身啊!从冰鳍和醍醐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原来务相屏风上绘的根本不是什么嫦娥奔月,而是这样一段传说:在廪君务相率领族人寻找新国土的路途中,真心爱着并信赖着他的盐水女神,为了把他留在身边,率领眷族化为飞虫遮蔽了人类的道路,而廪君想得到比盐水之滨更肥沃的土地,他假意将自己的头发送给盐水女神作为信物,当欣喜的女神将着缕头发系在身上化为蜉蝣欢舞的时候,廪君据此将她从成千上万的飞虫中辨认出来,一箭射杀!


然后,继续前进的廪君得到了夷城,建立了巴国。这个神话传说也可以被解读为弑神之后,就可以得到丰饶——讨取神的欢心之后,再杀死他夺走力量,换取丰饶富足,这就是巴家秘仪!


你们家舍了一半宅院作无量宫,就是把所谓的神明当菜鸽,养肥了杀吧!醍醐还是那么口不择言,但他的话却的确一针见血。他的话让巴家家主肤色不一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没错……我们巴家在无量宫里供养着一位失去神体的神明,也就是你们街坊传说的,居住在千寻之井里的龙神。其实……他究竟是什么神明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他相当依恋人类,我们种下银杏树作为神木让他凭依,所以……他有着美丽的……绿色头发……”


爷爷你果然做过那件事了,我为什么不行?我也是家主啊!阿富用变了调的嗓子大喊起来。


住口!小孩子乱说什么!巴家家主怒吼着,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喊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为小孩子,可是却可以看出他凌厉的眼神里流露出的舐犊之情,爷爷就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才送走务相屏风的!


巴家家主的视线扫过我们几个,终于叹了口气:阳炎……我们家历代都是通过对他的巧取豪夺,来维持奢侈的生活的……弑神和娶神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少主成为家主的秘仪,完成了这个仪式,家主才算真正成人。弑神并不能杀死阳炎,而是夺取他的力量,务相屏风会吸收灵气。而失去力量的阳炎则回到新生儿的状态,作为结婚对象被交到下一代少主的手里,少主从小就竭尽所能的关怀他,爱护他;对他越好,阳炎的力量就恢复得越快越强大,也越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少主,这样阳炎才会在在新婚之夜,心甘情愿的,再次被屠杀……”


原来巴家家主所讲的前妻,就是神明阳炎啊——难怪醍醐叫巴家是杀人犯和强盗……


不止吧!醍醐指了指巴家家主的身后,那些家伙是巴家的历代家主吧,如果没猜错,这些死灵背负着弑神的罪孽,困在吸收灵气的屏风上,如果不举行新的仪式,他们就会持续的带来灾祸!


没错!已经成为恶性循环了,这就是弑神的代价!这就是巴家被称为咒缚之家的原因!巴家家主大笑起来,可是这不重要!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看看自己的双手究竟能握住多少东西,实现自己野心的那种满足感,那种可以操纵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满足感,你们难到从来没有渴望得到过吗?


变态!”“值得吗?醍醐和冰鳍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只觉得胸口被揪紧了,我也皱起了眉头:可是如果是我的话,一想到阳炎……也快乐不起来啊……”

突然间,巴家家主泄气似的笑着低下头:看来……你们比较聪明……历代只有家主能看见阳炎,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那种样子,不知道是少年还是少女,不会长大也不会衰老,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也不懂……虽然对他好的时候,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成为巴家真正的家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回想起来,是我在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情吧——我不快乐,在杀了阳炎成为巴家家主的之后,在我夺取他的力量一个接一个的实现野心之后……我一点也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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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11-2010 11: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你把屏风送给了我家?廪先生!冰鳍皱起了纤细的眉头,一字一字的说。阿富虚张声势的叫声跟着响起:果然是你,爷爷!你太自私了!自己不需要了,也不让我——你的亲孙子享受!



他是……廪先生?祖母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过的廪先生,曾经要求祖父将屏风送去砂想寺供养的廪先生!这个阿富应该和祖母同辈,那么身为他祖父的廪先生……到底多少岁啊?



我并没有把阳炎交给我的继承人,我把他送进无量宫,并且把那里封闭起来。廪先生脸上的青瘢渐渐被黑暗侵蚀了,有一阵子我身体很差,我害怕就这样过去的话,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而且那个时候我家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就算全家到国外,只要务相屏风还在的话,小辈们就可以利用它继续弑神,所以,我把他交给了通草花家,因为这家人没有什么野心。



那为什么会送去砂想寺呢?我问道。廪先生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其实我每年都来察看屏风的,开始你家总是没人,后来每次都是个叫讷言的小子接待我,他人倒是不错,大约四十年前的时候,屏风上的恶气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所以我就让讷言把他送去砂想寺供养起来。



廪先生,他叫我的祖父……讷言!讷言——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名字!



——难怪那个阿富坚持说自己是巴家的家主,却在听见我说巴家家主的脸上有一块青瘢的时候吓破了胆,因为,那明显就是他已经过世的爷爷,先代巴家家主的相貌特征!我惊恐的退了两步看着冰鳍,冰鳍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哦?终于发现了,你还不是一般的迟钝啊!



比我更迟钝的人,是廪先生啊!他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弑神之罪,也被务相屏风的诅咒束缚住了!完全没有自觉的他看着身后逐渐浓重的黑影:看来……供养也不够了。应该考虑,破坏掉它!




这也不难!醍醐敲了敲屏风,轻描淡写的说,可是,老人家你没问题吗?看来没看出廪先生是死灵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允许!突然间,巴家真正的家主阿富以意想不到的激烈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醍醐,那种超越的极限的气势和力量使醍醐猝不及防,被他抢去了手中的屏风!歪斜的笑挂在阿富的嘴角:还不明白吗?爷爷,你已经死了啊!还霸着屏风干什么?你根本就用不到了!



这小孩讲的什么疯话!你这个不孝子!廪先生怒吼起来,阿富却完全失控了:什么小孩子,只有你的时间停止了!你看看我——我已经到了和你一样的年龄了!其实出国前你就咽气了,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始终找不到屏风的下落,巴家就是这样衰落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家主,巴家不会完的!我要过连你也没过过的日子!



住口!我……我怎么可能会死?阿富……倒是你……你怎么变成这种样子的!廪先生的语气依然强硬,但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死灵凭着坚信自己还活着的强烈念头而存在,所以只能看见他生前熟悉的状况,廪先生也正是因为这巨大的执念而震慑了其他化为恶灵得巴家祖先,可是现在他看清了阿富的样貌——看清真相体认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的时候,就是廪先生变的衰弱的时候!



开始吧!开始秘仪吧!



动手,现在就动手!仿佛被解开了束缚一样,缠绕在屏风上的黑影百倍的高涨起来,像突然撑开的雨伞一样笼罩在阿富头顶,阿富的脖子僵住了,他惊恐的转动眼珠:……那是什么啊…………救命啊……”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求救声,他的身体已经被历代巴家家主的怨灵缠住了!



住手!廪先生的怒吼并没有像前一次那样奏效,黑影发出杂乱的嘲笑声:没用的,务相屏风在我们手里!等不及了,这个身体,就借给我们吧!感受到沉睡在社木里的阳炎那甘美的能量波动,这些贪婪的饕餮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巴家空旷的祖宅里,回荡着阿富的惨叫声……



住手!还以为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威吓住恶灵的廪先生怒吼着,灵体却在瞬间变得透明,他惊讶的看着自己渐渐消失的身体——失去生的执念的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觉察的自由操纵力量了,然而错谔和迷惑只是一瞬间的事,原来我真的已经死掉了……那就没有办法了。转向醍醐的时候,廪先生已经恢复了威严与坦然,是你说有能力破坏掉务相屏风吧?还不动手吗?



可是如果被屏风破坏掉的话,廪先生……你也会消失的啊!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大喊起来。冰鳍一把拖住我:火翼!干嘛同情他,他和那些家伙们不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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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11-2010 11: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样吗?不,不一样的!因为无法从伤害阳炎的罪恶感中挣脱出来,廪先生甚至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啊!他一定在爱着阳炎吧,阳炎,一定也用同样的心情爱着他——就像巴家千百年前的祖先:廪君和盐水女神那样,女神一定也知道那缕头发致命的信物、死神的邀约吧,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的接受了它,因为女神比任何人都了解廪君真正的心情,那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心情!



可是她在笑……我看见屏风上,女神在笑啊!无法恰当的传达出自己的想法,我用力的摇着头,我明明看见的——面对着廪君的弓箭,以蜉蝣之姿拥抱死亡的女神,那最美丽的的笑脸……



你和阳炎……还真像!渐渐变得淡薄的廪先生转头看着我,那长着恐怖得青瘢的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阳炎那个傻瓜……在我杀他的时候,他还笑着对我说,谢谢,他很幸福……”



幸福吗……就是这样——也许有人悲伤,也许有人哭泣,但是,没有人后悔……



准备好了吧?语调意外郑重的醍醐扬起头,使得我和冰鳍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长青瘢的,我会请师父好好念经超度你的!说着,展开手臂,扭动手腕,我和冰鳍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咬紧牙关用力的醍醐——他破坏屏风的方法,居然是凭蛮力!



出乎意料的,屏风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竟然裂开了!一瞬间,廪先生的身体化作一条弧线,刹那间没入逐渐扩大的屏风裂口中,那裂缝就像巨大的漏斗,包裹在昏迷过去的阿富身上那些混浊的黑色怨灵们身不由己的被剥离,回旋着被吞噬了进去,屏风一边吸引着嚎叫的怨灵一边风化着,不断出现更多细小的龟裂,在最后一缕黑气被吸进的时候,屏风也在崩坏声里化成了一堆灰尘……



繁华的野心也好,咒缚之家的往事也好,和破碎的屏风一起变成了泡影,一点一点的,散进微凉的秋风中……



抬起头,还可以看见无量宫高大的舍木静静的耸立着,保护着沉睡在它体内的,害怕寂寞的龙神。难怪都说龙这种东西,又笨又温柔……”我垂下了头,轻轻地说。



难得一直安静的注视着飞灰的醍醐,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那种得意洋洋的声音,和一直注视着高大社木的冰鳍那平静的语调混在了一起——虽然是不同的语气,却说着相同的句子:人类,也好不了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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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9-11-2010 04: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刚开始看..不过我喜欢...
楼主加油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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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10 09: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光杯



再没有什么比冬天早晨没法美美的睡懒觉更惨的了,更何况还是被讨厌的梦惊醒。我梦到了祖父还在世时的情形了,也就是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三四岁的时候吧,明明我们三四个孩子玩丢手绢玩得正开心,可突然之间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深绿夜色里,折断翅膀的白色小鸟不断的坠落在我身边的地面上,然后被那一片墨绿慢慢的吞噬下去,我因为恐惧而拼命奔跑,一下子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在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我松了一口气——是祖父呢!可一直慈祥微笑着的祖父不知为什么冲着我发火了,他大声呵斥着,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因为小孩子玩丢手绢时所唱的那首儿歌,始终充斥在无边无际的梦的空间里……


我揉着眼睛不情愿的坐了起来,一想到起身后要做的事情,就更觉得今天是个讨人嫌的早晨了!昨晚和冰鳍玩双六,骰子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怎么也掷不出合适的点子,结果我的白子差点就被困死在家里,想起来昨天输掉那场双六就是这个糟糕早晨的前兆吧——我和冰鳍打赌,输掉的人就要送今年的通草供花去安浩行家。


和我家祖宅就隔两三条巷子的安家,每个新年都会请身为通草花匠人的祖母制作供花。因为两家一直关系很好,我和冰鳍跟他家长子浩行又是同年,所以三个人经常就玩在一起,到现在我还记得大家一起在他家后院里那颗美丽的白山茶树下玩耍的样子;后来因为某些缘故我们再也不去安家了,和浩行也渐渐疏远了。偏偏到了高中我们三个又被编在同一班,冰鳍还好,每次我和浩行碰上的时候,总觉得挺别扭的——如果他问起我们不去他家的原因,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直接就说,他家很可怕……


抱着盛通草供花的长型竹箱,我站在了安家的门口深呼吸,虽然一再对自己说放下竹箱就回去,但走进大门还真需要点勇气。请问有人在吗?我是通草花家的火翼。站在门檐下的我扬声询问,宽阔天井另一边的堂屋里传来了一个稳重而清朗的声音:通草花家吗,今年也麻烦你们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袖着手从堂屋阴影里走出来接待我的,偏偏就是浩行!


我疾步穿过天井站到堂屋的阶下,将竹箱递了过去:今年的梅花和黄莺……”


可浩行却丝毫没有把手从冬衣袖子里拿出来的意思,他微微垂下细框眼镜后的眼睑:辛苦了。


觉得我辛苦的话,就把竹箱接过去,假客气什么啊!虽然心里这样抱怨着,但我是怎样也不敢说出口的——和小时候腼腆的风貌完全不同,现在浩行略带古风的细致脸型配上笔直的鼻梁,还戴着没有度数的细框眼镜,这种外貌就够给人冷酷的感觉了,再加上他态度过于礼貌,完全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个……浩幸呢?我有些尴尬的转头四顾,努力岔开话题,浩幸是浩行的异母弟弟,两人年龄悬殊不说,快上小学的浩幸和哥哥不同,是个又乖巧又开朗的可爱的孩子,即使对不太熟识的客人他也会亲热的撒娇。可是一听见自己弟弟的名字,浩行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浩幸要习字。


我心里暗叫糟糕,浩幸的妈妈是浩行父亲的再婚对象,看来浩行还没有完全掌握和继母及兄弟的相处之道啊。完全无视我的慌乱,浩行头也没抬,不动声色的避开这话题:一直承蒙你家照顾,请务必留下来喝杯茶。说完他轻轻点头缓慢的转身,示意我跟着走。浩行不接过竹箱,我又不能丢下就走,只能像傻瓜似的跟在他身后——安家祖上是很成功的读书人,言谈举止和我家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我实在不会应付这种秀才型的古板家伙,所以虽然完全不想在他家停留,却根本找不到拒绝的时机。


因为不是休息日,除了在放寒假的小孩子之外,大人都去上班不在家,安家偌大一个宅院显得非常安静,靠着墙角种植的几株腊梅正值花期,散发出正在消融的薄冰般的寒香。穿过角门,再往前走就是后院了,可浩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我和冰鳍昨晚争了半天,最后决定玩双六输的人走这一趟——按照安家那些多地让人头疼的规矩,浩行一定会把身为熟稔人家晚辈的我带去后院暖阁里招待的!


浩行……”我在后院门口站住了,那边,我不能过去……因为……


角门那边长长的檐廊像层层相套的妆奁一样不断的缩小着,站在角门另一边的浩行的背影像收在这妆奁里的雕像一般,他的声音同样是无机质的:怎么了?


我这下更犯难了——怎么了……这怎么好说呢?总不能……


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他家后院很可怕吧!


既然不能开口,我就只能硬着头皮穿过角门。然而进入后院的一瞬间,我的心神完全就被眼前的景象摄去了——这么久不见,已经变得这么美了吗,那株巨大的白山茶树,它以无法想象的孤高姿态静立在石板铺地,再没有其他任何花草装饰的沉寂庭院中央。推算不出这棵树究竟活了多久,但茶花一般枝干纤细,可这棵白山茶的主干要两个小孩子才能合抱,古树的存在感异常鲜明一点也不奇怪,这棵树周围更是飘荡着像是把自己和尘世狠狠一刀割裂开似的强烈氛围。


可能因为蜡质的光洁叶片散发的清辉太过凛冽的缘故吧,连灰尘都不敢靠近;丰硕的深绿树冠上像初冬的薄雪一样散落着无数白皑皑的花朵,已经铺了一地的落花,但枝头的繁花依然非常喧闹。重瓣茶花虽然华丽雍容,但能够在毫无修饰的质朴中展现高贵与优雅的,可能只有这单瓣茶花了,更何况它还有这么动听的名字——“夜光杯


夜光杯,我记得浩行曾经那么骄傲的告诉我这单瓣白山茶树的名字,仔细想想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丰盈的花瓣簇拥着灿烂的金色花蕊,像云间的满月;幽暗的树冠就是看不见尽头的浓绿深夜吧。回想起来,小时候我们和浩行总是在这棵树下玩丢手绢,虽然玩这种游戏三个人实在是太少了点,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有时如果浩行没有完成习字作业,我和冰鳍就会躲在冬天充作书房的暖阁窗下,拾了夜光杯的落花从他特意留下的窗缝里扔进去,很快浩行就会把写满涂鸦的花瓣掷出窗外……


曾经那么投契的游戏伙伴,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就像眼前的山茶树一样,曾经像温柔注视着我们的旁观者一样的夜光杯,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让我不敢熟视呢……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的我突然听见了一阵儿歌声,那是丢手绢游戏时的童谣!吃了一惊的我转动视线,瞥见了夜光杯树下一个熟悉的小小人影,浩幸?他怎么一个人在玩丢手绢呢?


浩幸!我连忙向茶花树下的孩子招手,可意外的是一向很黏人的浩幸这次非但没有跑过来,而且居然完全无视我似的躲到树后去了!


找不到梯子下台的我在发现浩行注视着我的目光时,心情更是下降到最低点,这算是什么嘛!我为什么要被童年玩伴加同班同学,用这种不友善的目光瞪着啊!


火翼……我早就想问你了……”浩行慢慢的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明明是和冰鳍差不多的细长眼形,可他的眼神却分外有压迫感,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此刻浩行的语调里,有着不一样的含义呢?浩行责难似的注视在提醒我,此刻的看见了什么,决不是阳光落下树荫那么简单!这个问题意在言外的指向令我慌乱——真正有资格回答的是已经过世的祖父吧,只有他才能和彼岸的世界从容交流。只遗传了他一点点能力的我,也仅仅是在黑暗之中,阴影之内偶尔看得见什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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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10 09: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更让我迷惑的是一向行事刻板的浩行居然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虽然这问题不会每天有人问,但被问及的次数也不算少了,所以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善于应付了。可平时打个哈哈就能混过去的事,今天在浩行的目光下却偏偏不行,我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竹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浩行只是自语着皱起眉头,但我却觉得好像受到了他严厉的责备一样。隆冬凛冽的寒风里,我只觉得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火翼!你出门前为什么不能清点一下呢!忘了带黄莺啦!不耐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这回真的是救星来了,这是冰鳍的声音啊!


我连忙转身,冰鳍就站在我背后,此刻他一手拿着放黄莺的竹匣子,另一只手牵着……牵着浩幸!


浩幸刚刚明明是在山茶树下唱丢手绢的儿歌啊,几时跑到我背后去的呢?


我叫了几声没人应门,好一阵子浩幸才出来。冰鳍一边向向他点头的浩行回礼,一边解释。我更加奇怪了,安家庭院广阔,就算浩幸跑得再快,也不会在我和浩行只言片语间,就跑到门口去将冰鳍引进后院来吧……


谁让你出来的!从没听过浩行这样的语气,虽然在呵斥不习字而跑出来玩弟弟,但他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发火的感觉,相反好像是冻结了一样冰冷。我忍不住从眼角偷瞥了他一眼,此刻浩行的眼神让我一阵心寒——那种眼神已经不再是严厉或是苛责了,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似仇恨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异母弟弟呢?怎么变成会这样,童年时的浩行就算不那么坦率,好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啊!就在我疑惑之间,浩行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转向我们:真是辛苦了,请务必……”


喝茶什么的就免了吧!冰鳍非常干脆的打断浩行的话,接着从我怀里抽出放通草花的竹箱,连同盛黄莺的匣子一起塞到浩行袖着的两手间: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就拖着我穿过角门。


我家有什么会妨碍到两位吗?虽然不挽留我们,但浩行的话也足以让我们停下脚步了。


冰鳍头也不回的冷笑起来: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冷不热地丢下这样一句话,冰鳍拉着我朝大门口走去,我有些不放心的回过头来,浩幸怯懦的站在哥哥身边,他今天出奇的安静,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和冰鳍,可是他清澈但却空洞的眼眸深处,却有像要拼命传达什么似的那种光彩一闪而逝……


即使回了家,浩幸那对于孩童而言太过复杂的眼神还是萦绕在我脑际,我就着火笼暖手:浩幸好可怜,浩行什么时候变成了狠心的哥哥啊……”


不是啊,浩行平时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很疼弟弟呢!火笼边的冰鳍漫不经心的回答着,看来是没注意到那时浩行的眼神,突然他用力敲打肩膀,一堆大大小小的精魅应声而落。冰鳍大声抱怨起来:所以说我不想去安家!果然是不干净的地方,居然引来这么多好东西,害得我肩膀好痛!


我们以前不是经常去安家玩吗,为什么突然就不去了呢?是因为害怕夜光杯的关系吗?


冰鳍停下了动作看着我,他似乎也有些不解:好像不是吧,那棵夜光杯的确有什么在的样子,但所有古树都是这样,一点不奇怪也不可怕啊!我们不上安家,好像是爷爷不准我们去……”


所以爷爷发火了?还大声骂我什么呢……”回想起早晨的梦,我心不在焉地顺口说。


冰鳍疑惑的皱起眉头:没有啊,我不记得爷爷发过火,爷爷不是从来不发火的吗?


妈妈恰好过来帮我们添炭火,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轻笑了起来:爷爷可发过一次火呢!冰鳍可能不知道,因为那时你睡着了呢!差不多也使这个年关时节,你在睡午觉,火翼拿墨汁把你画成了大花脸!爷爷一看见就急了,怪我们为什么不看好小孩子,发了好大的火呢!


为了这个发火?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表示不解。祖父并不严厉,又特别疼爱我们,为了淘气这种小事而发火的情况几乎从来不曾有过。


妈妈合上铜火笼镂空的盖继续说:那天你们从安家回来之后,火翼就学着他家浩行的样子习什么字,最后习到冰鳍的脸上去了!



安家!果然扯到了安家!看着我和冰鳍惊讶的表情,妈妈笑得更厉害了:爷爷他呀,就是有那么多老规矩,他说小孩子们白天睡觉时,魂儿会离开身体到外面去玩,回来的时候如果脸和入睡时不一样的话,他们就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弄不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说来也巧,那天冰鳍的确睡了足足一整天呢!被火翼画黑了脸,你的小魂儿是不是找得很辛苦啊?


忙着做家务的妈妈并没有太多时间和我们扯这样的无稽之谈,她收走了炭烬就离开了厢房,只丢下一句话:爷爷还真奇怪呢,之后就不准你们擅自去安家玩了,火翼淘气关人家什么事啊……”


如果祖父担心小孩子容易离魂,怕不成熟的魂魄找不到身体,直接禁止我和冰鳍在白天睡觉就行了啊,为什么不准我们去安家呢?不指望能从冰鳍和我一样迷惑的表情中得出什么答案,我低下头望着火笼里深红的暗火:那一天,冰鳍沉睡的那一天,在安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丢手绢……丢手绢……”慢慢渗透进耳际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儿歌,那个时候因为人太少,为了让游戏比较好玩,我、冰鳍和浩行总是围着夜光杯玩丢手绢,在被树干遮挡,不太能看清彼此状况的情况下游戏的确变得有意思多了,大家拍着手,大声唱着这首歌谣……


说起来,我们每次去安家都是玩丢手绢呢……”困在记忆里的我下意识的自言自语。


也不是吧……”冰鳍靠近火笼,至少最后一次去安家时玩的是这个游戏,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游戏没结束就被爷爷叫回去了,我还觉得很可惜呢!


对了,最后一次玩的游戏是丢手绢呢……大家面对面围成一圈,只有一个人拿着手绢在圈外徘徊,伺机的将手绢偷偷丢在某个人背后,然后开始沿着圈奔跑。那个人如果能立刻发觉自己被选中了,起身追逐抓住丢手绢的人,那么他就赢了,游戏不变的继续进行;如果追不上,自己的位置被丢手绢的人抢去的话,那么,他就得成为下一个丢手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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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10 10: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浩行在我左边,冰鳍在右边,浩行在偷笑,冰鳍的背后被人丢了手绢,当时我们三个都是蹲在树下的了,那么……那么,丢手绢的人是谁?


在我们背后绕着圈选择目标,最后丢下手绢的人究竟是谁!


我一下子拉住了冰鳍:那一天是谁把手绢丢在你背后的?


不是你吗?冰鳍迷惑地抚了抚额角,好像的确不是你呢……按照游戏规则,我捉不住那个丢手绢的人,让他占了位置我就输了。是你偷偷提醒我背后被丢了手绢,我才能抓住那个人的!


那个游戏……有第四个人在吗?我深深的呼吸平复情绪,可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他的脸?


……对他的脸也完全没印象,只记得我刚抓住他爷爷就来叫我们回家了,那人还对我说了话呢!他说还没结束……”一瞬间,冰鳍脸色变了,他说:还没结束,轮到……我来抓你了……”


这句话……不合规则!明明冰鳍没有输掉,再次丢下手绢,继续被追逐的还应该是这个人!


仿佛突然被什么猛刺了一下似的,冰鳍突然皱着眉头捂住了肩膀,怎么又是这么多?我走过去敲打冰鳍的肩膀,赶走不知什么时候又聚集过来的小精魅,可是在这些家伙慌乱逃散殆尽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僵住了,为什么刚刚一直没看见呢?就是它在吸引精魅们吧——像被折断的白色羽翼般的东西依附在冰鳍肩背处,和在我梦境中坠落的白鸟一模一样!来不及多想,我顺手把它拍落在地,冰鳍揉肩膀的动作停止了:奇怪,不痛了?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白色东西的一瞬间,表情从他脸上退去:夜光杯……”


在冰鳍指间的,正是夜光杯白得耀眼的落花!一切渐渐连成线了,迷失的我找到了回忆的入口——梦里深绿的夜色是夜光杯那不透明的深邃树冠吧,漫天坠落的,不是白色羽翼的小鸟,而是……夜光杯硕大的落花!从安家回来的那一天,我身边也纷飞这这样的花雪,像被什么迷住似的,童年的我正拿着毛笔学了浩行的样子在落满一地的茶花瓣上习字,可是幼小的我并没有发现,在我笔下的那根本不是什么花瓣,而是熟睡的冰鳍的脸啊!


冰鳍离魂并不是因为午睡的关系,而是夜光杯要完成它的游戏!那个诱出小孩子魂魄偷走他身体的游戏!而借我的手画黑冰鳍的脸,就好像在不知情的小孩子背后投下手绢一样,只是这夜光杯控制的游戏中的一环!


是夜光杯……”密布的墨绿浓云被拨开了,我慢慢的扶住额头,我想起来了,你睡着不醒的时候爷爷发火了,可爷爷并不是在骂我……而是在大声喊:回去,夜光杯!


——我们之所以至今都会抗拒去安家,觉得他家那么可怕,是因为爷爷告诫我们:夜光杯,是会捉走小孩子的树!


那是什么?一瞬间我看见似乎有淡淡的墨色隐隐的浮现在柔腻的花瓣上,不像是染上了污迹,反而好像是人故意写上去似的,从冰鳍手里拿过花朵,我努力的辨认着花瓣上已经褪了色的字迹,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救救我……”


夜光杯的花瓣上那稚气却已经有章有法的字迹,分明写着救救我!那绝不是写得一手纯熟流丽的好字的浩行的手笔,它应该是虽然年幼,但却一直在接受训练的小孩子字迹!如果没猜错,那是浩幸的求救信号,因为冰鳍刚刚感到疼痛的那只手,就是他曾经牵过浩幸的手啊!


我握紧胸口的衣服,语调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平静:我刚刚,看见浩幸躲在夜光杯树下唱丢手绢的儿歌的,可是一转眼他就带着你从我们背后出现了,难道……他已经被夜光杯捉走了……”


难怪浩行的态度变得那么奇怪,看来他已经觉察到了。冰鳍慢慢的握紧了拳头,这次是对浩幸下手吗……这妖怪!


妖怪吗?没错的,夜光杯就是妖怪啊!为什么听见这句话的我,心里会有着异样的动摇呢……



一天两次去安家在以前根本不可能的事,但现在我和冰鳍连门也没叫就跑进了那宽阔的天井,刚进门冰鳍就难以忍受似的遮住了耳朵,他遗传了祖父的能力可以听见彼岸无形者的声音,所以此刻一定听见了什么,我连忙静下心侧耳倾听,传入我耳中的是丁丁的伐木声,还有……几乎难以分辨的……微弱的惨叫,那是浩幸的叫声!


浩行要砍掉夜光杯!艰难的扶着额头,冰鳍站直身体,得快点去阻止他!


从近乎失控的浩行手里抢下斧头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看见树身的劈痕里流出鲜红液体的时候,浩行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一样,任斧头颓然的掉落在石板地面上。一瞬间的失神后,他慌忙去遮挡从夜光杯体内流出的诡异液体。


这徒劳的努力很快就被放弃了,无处可去的浩行的手弄脏了冰鳍的衣襟:为什么你们不帮我,我已经在求救了啊!我不知道向谁求救,谁也不会相信我的话!我只能想到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无动于衷!那时,他是在求救吗?不肯接过竹箱,带我来到后院,一再挽留我和冰鳍,原来是他在拼命传达求救的信号!为什么,为什么那时我们都没有发现呢?


你冷静一点!冰鳍拉开浩行的手,可能你听不见,惨叫的是浩幸啊!他还没有消失,现在夜光杯和浩幸是一体的,砍掉它只会害死浩幸!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啊!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浩幸回来!浩行慢慢的遮住了面孔:究竟发生了什么……浩幸睡了一觉起来就变了……”


你趁他午睡时在他脸上乱画了吧!我脱口而出。


我怎么会画他的脸?浩行茫然的看着我,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问这题外话,因为那天下午他玩砚台时墨汁溅了一脸,我趁他睡着替他擦掉了。醒来之后浩幸就不一样了!可是,爸爸也好什么人也好,谁也没有发现!我知道是夜光杯搞的鬼,它跟浩幸调换了!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我记得小时候夜光杯曾经和我们一起玩过,而且它现在还在这个家里!


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没错的——丢手绢游戏的第四个人,唯一将这游戏视为狩猎的人,现在他终于得逞了!因为脸和入睡时不同,浩幸的魂魄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身体而被夜光杯趁虚而入,这和多年前冰鳍的情形一样,只是在安家不存在像祖父那样可以斥退夜光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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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10 10:0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刻,身后暖阁的雕窗发出了轻微的咿呀声,慢慢的开启了。我们同时回过头,暖阁里光线幽暗,衬托出站立在窗口的浩幸那过于苍白的脸庞。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迹近疯狂的兄长:真奇怪……明明是你们在呼唤我啊!这个家里没人听得见你们的声音,就像我一样……”


你住口!滚出去!滚出浩幸的身体!浩行抱住头大喊起来。但浩幸丝毫不为所动:我不会离开的。健康的、温暖的、会动的身体,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冰鳍的眼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一脚踢开已经失去作用的斧头,慢慢走到了窗边,一把将浩幸从屋里抱了出来。在浩行体内的夜光杯并不挣扎,只是在听见冰鳍在他耳边的低语之后,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做游戏吧,我们那个游戏……不是还没结束吗?隐隐约约的,我听见冰鳍这样说。


上次你被我捉住了,所以这回丢手绢的人还是你。一时找不到手绢,就拿这个代替好了。冰鳍把沾染了泥污的折翼白鸟似的东西放在了浩幸手中,原来他把这个顺手带出来了啊——那朵写着救救我这几个字的花!见浩幸慢慢合上手指握住花朵。冰鳍不动声色的微笑起来:但现在还不能玩这游戏不是吗,我们还差一个人,不然……是不会有位置空出来的……”


一瞬间浩幸的眼睛睁大了,接着从那稚气的眼角浮现出完全不相称的妖艳笑容:好吧……就让那个孩子也加入吧……”


输了的话你拿走任何东西我们都不会有怨言!冰鳍缓缓的举起左手,但我们如果赢了,你就得随我们处置!


透过浩幸的眼睛,夜光杯深深的注视着冰鳍,突然他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笑容,举起右手击打在冰鳍手上——约定,成立了!即使再强大的妖怪,只要他答应接受,就必将受到约定的束缚!


浓绿的夜色不知在何时降临了,是我们迷失在了夜光杯的世界里,还是夜光杯的世界已经泛滥到现实中来了呢?我看见大家的周身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灵体!原来童年的我们一直没有发觉,自己在和妖怪玩着移魂的游戏!


不过这一切对浩行来说都不重要吧,因为他看到的只有瑟缩在这空间中央的山茶树下,小声抽泣着的浩幸而已。从来都是那么古板的他这一刻不假思索的跑过去将弟弟抱在怀里,可能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表达感情吧,浩幸小小的身体因为吃惊而僵了一下,但很快他紧紧抱住浩行的脖子放声大哭。


我从来没见过这古板的秀才如此努力安慰别人的样子,浩行那么不纯熟的表达着温柔:不要怕,只要和哥哥一起做游戏就行了……什么也不要怕,什么也不要想……我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我想,这对异母兄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相对吧……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放在谁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上到高中还会唱起这样的儿歌实在是件好笑的事,可此刻的我却一点也笑不起来。在这深绿世界中央,我、冰鳍、浩行和浩幸围在落满皎洁花朵的山茶树下,在我们背后逡巡着的,是选择着目标,伺机夺走身体取代我们的夜光杯。


为什么从来没发现丢手绢是如此残酷的游戏呢——大家围成一圈拍手唱歌,只有一个人被排除在外,所以这个人选中了一个猎物,诱使他离开位置来捕捉自己,而以身作饵的代价是,抢先占据那空出的位置。于是在追逐中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混乱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输掉的人,将孤单的对着大家的背影继续徘徊……


这一次夜光杯,会把那朵写了字的花丢在谁的身后呢?机械的拍着手的我像童年时一样,忍不住偷偷探头张望,惊魂未定的浩幸在我左手边,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右手边的浩行面色凝重,手指轻轻的打着颤,冰鳍在我正对面,被树干遮挡所以无法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披着白鸟羽翼一样重重叠叠的衣衫的身影,正慢慢经过浩行的背后,绕向冰鳍的方向,就这样,这身影一圈一圈的环绕着……


现在轮到我来抓你了!突然间,多年前夜光杯对冰鳍说的最后的话浮现在我脑际。如果……这个游戏是多年前那个游戏的继续的话,夜光杯一定会实现这个诺言的!那么,他选中的人一定是……


这一刻,我看见那道白影的速度加快了!夜光杯跑起来了,他已经丢掉了手绢吗?我迅速转头,安家兄弟背后并没有那染了墨迹的白茶花!被选中的人,果然是在我对面,被山茶树遮挡的冰鳍!


来不及了!被夜光杯拉下太多了!只要他跑到冰鳍的位置上,今后我就得叫一棵树作弟弟了!


冰鳍快跑啊!我的惊叫和冰鳍的喊声同时响起,冰鳍喊的是:浩行,到我的位置上去!


冰鳍这笨蛋!夜光杯难道就不会占了浩行的位置吗?可是我担心的事情竟然没有发生,夜光杯像完全没有看见一样一下子跑过了浩行的空位,接着转过我身后;在浩幸背后,那穿着重重叠叠的白色衣衫的身影,终于在停在冰鳍手里!


游戏结束了!浩行一下子跑过去把浩幸抱在怀里,我也顾不上舒一口气就站起来跑到了冰鳍身边。被冰鳍捉住的夜光杯的面目并不清晰,可能就是我一直没有他容貌的记忆的缘故吧,但那双和花蕊一样的金色眸子散发着强烈的色彩:虽然卑鄙,但还是得承认你们赢了!


我只不过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冰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乘小孩子分辨不出自己面孔的时候占据他们的身体,你的手段也高尚不到哪里去啊。


我恍然大悟——难怪游戏开始前冰鳍说少一个人不能进行,因为在灵体追逐的时候,每一个位置就是一个人的身体,浩行顶替了冰鳍的位置,余下的空位也就是浩行的身体,夜光杯延误了时机,是一时分辨不出是否应该占据着个空位置,因为那不是他选中的冰鳍的身体!


彼岸世界也许有欺骗,但绝对没有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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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10 10: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冰鳍带着一贯的冷笑:你以为得到了人类的身体就能成为人吗?怎么可能!按照约定,现在就为你的妄念付出代价吧!


妄念吗?不想寂寞,不想做着空无一人的世界的君王,想被人接受,想快乐的游戏,这些……难道是妄念吗?


你要把他怎样啊,冰鳍!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这样说出口了。


我又不是醍醐,能把他怎样?我只能借助诺言的约束力而已。冰鳍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已经伤害到人类了,看来只能把他带去砂想寺供养起来吧!


咦,夜光杯要去哪里?一直靠在浩行身边的浩幸突然跑了过来拽住夜光杯的衣角,浩幸也要一起去!


浩幸的举动吓得冰鳍拼命抓紧了夜光杯:快让开!他可是要害死你的妖怪啊!


夜光杯才不是什么妖怪!浩幸的态度突然变凶了,他用力拉住夜光杯的另一只手和冰鳍争夺起来,冰鳍哥哥要把夜光杯带到哪儿去?我不要他离开,哥哥不理我的时候,都是夜光杯陪我玩的!


笨蛋!这妖怪只是想乘机取代你的位置!冰鳍也不客气了,所以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夜光杯,的确是妖怪吧……因为他的关系祖父才不准童年的我们去安家玩耍,因为他的关系直至今天我们都会觉得安家很可怕而不敢接近,可是……仔细想来,我真觉得他很可怕吗?我怕的只是祖父说的夜光杯会捉走小孩子这句话而已,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夜光杯本身,从来没有害怕过这寂寞的伫立在庭院深处的,美丽的白山茶树……


看来你弟弟被这妖怪迷惑了!无法甩开浩幸,冰鳍恼火的对着浩行大喊,被害得那么惨,哭成那样这小子都忘记了!


我并不是因为夜光杯而哭的!浩幸用力抱住夜光杯的手臂,是因为哥哥一直不理我才哭的!如果哥哥一直都不理我的话,还不如就呆在这里永远和夜光杯在一起!


那不可能的,浩幸,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清晰的面容上,夜光杯那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他的声音是那么疲倦,我总是只能在一边看……虽然太久远的事情已经忘记了,但我记得院子里哥哥姐姐们总是玩得那么开心,可我身体不好不能和他们一起。没有人注意到我,即使再努力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声音,所以每一天每一天,我只能看着窗外的夜光杯,看它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等到发觉的时候,我已经变成夜光杯了,可是变成夜光杯的我更是只能做个旁观者……好辛苦呢,所以,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轻轻从浩幸怀里抽出手,注视着冰鳍缓慢而决绝的甩动衣袖。


这么说眼前的花妖曾经是安家的孩子,也就是浩行兄弟的某位先祖!一直凝望着这株白山茶的他,可能到死都是很寂寞的吧,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他的魂魄就和株古树的灵气融为一体……


离开之前,有句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对你说。意外的,夜光杯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浩行,谢谢你,因为只有你才跟我说话……像当时的我一样,你也拼命想让别人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吧……”他慢慢伸出没有被冰鳍抓住的手,轻轻摊开细长的指尖,那朵充作手绢的茶花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手里,随着掌心倾侧而飘落在浩行面前——“救救我,那就是这山茶上墨迹想要传达的讯息。


浩行难以置信的看着夜光杯,有些僵硬的俯身捡起那朵茶花:怎会的……那是爸爸离开妈妈,要和浩幸的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写在花瓣上的啊……”


谢谢你一直这样对我说话。可是太辛苦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一刻,淡淡的墨迹渐渐从夜光杯皎如霜雪的衣襟上浮现出来,从稚嫩到成熟,从生涩到流丽,像一层层雅艳无比的纹饰,隐隐的侵入到夜光杯近乎透明的肌肤之中。这些都是浩行的字迹,从小就喜欢在白山茶花瓣上写字的他,不断在无意间这样向夜光杯倾诉吧。这么多年来陷在寂寞里无法自拔的浩行,一直无法将汹涌的喜悦与悲伤诉诸言语;听得见的,回应他的,只有他一样寂寞的,将思念绽放作满树花朵的夜光杯……


是你们呼唤我的,因为你们自己什么也不说!夜光杯深深的叹息着,再一次这样说。他并不是想取代谁,而是看着对兄弟继续寂寞下去的样子,就无法置身事外啊,这单纯又害怕寂寞的妖怪……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完全不会说……”从来都正经到了刻板的地步的浩行第一次大喊起来,虽然想要恢复到以前的心情是不可能的,要我无条件的喜欢浩幸的妈妈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浩幸不一样,到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么小,那么温暖……浩幸是不一样的!可是……要怎么说出来,要怎么让浩幸知道……”


根本什么也不用说!我脱口而出,像今天这样就可以了!带着他做游戏,在他哭的时候抱住他;乘他睡着时把他画成大花脸,让他醒来吓一跳;在他弄了一脸墨汁时狠狠的骂他,不要偷偷替他擦掉!还要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不是别人,是你的弟弟啊!


我的声音在除了山茶花树之外别无他物的空荡庭院里渐渐变的微弱,然后消失。仿佛呼应着我的话语,夜光杯的枝干轻轻的摇曳起来,鲜润的花朵簌簌而落,但花瓣却并不是一尘不染的洁白,相反染满了纵横的墨迹,比想象中要多出许多的繁花层层堆积到我们脚边;那是夜光杯保留的浩行这么多年份的思念吧,现在,到了还给他的时候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被无法传达的思念所束缚。


冰鳍手中夜光杯的肌肤和衣衫上,那沉重的墨色正渐渐褪去,这使他看起来更加虚幻:我自由了。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我清楚的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夜光杯脸上,绽开着比花更像花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我和冰鳍绕路去了趟砂想寺,虽然不在扦插的季节,但夜光杯一定没问题的!那簇拥着金色蕊芯的丰润而皎洁的花瓣,明年一定会绽开在砂想寺庄严但却闲寂的庭院中吧。


不过,就是有点对不起在寺里长大的醍醐了,可能会有一个严肃的秀才型的家伙带着他活泼又爱撒娇的弟弟,三天两头来求他偷放他们入寺吧;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总认为自己在对付那些家伙方面很有一套的醍醐,在碰上缠着他玩游戏的金眼睛花妖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令人期待呢!既然这样,那么就五个人,不,六个人一起,开开心心的玩丢手绢的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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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11-2010 02: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79# sallylai


   好长的故事   蛮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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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11-2010 08: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今天怎么没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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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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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恋寺



季节到了三月初,连续几日的和煦春阳后,天气就真的暖和起来了,不过倒春寒偶尔还是会杀个回马枪;每到这时,暴烈的狂风便裹挟着过于旺盛的活力,以隆冬都罕见的姿态纵横驰骋,于是明媚到惊人骄阳和随时会飘雨的层云在眨眼间更替着,早春的天空不断呈现出阴晴不定的极端变化。


如果是逆风而行的话,肯定会对举步维艰这个词有更深切的体会,而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就在慢慢品尝这种感觉——受人之托,我们到隔壁巷子的砂想寺给醍醐送笔记,原来这家伙已经五天没去上课了。


穿过巷口的风漏斗,就可以看见砂想寺那带寂静的黄墙了,今天这座与世隔绝的寺院竟山门大开,人来人往的,热闹得不得了。我们正纳闷呢,却听见脚步声打着轻快的鼓点从身后抄过来,一群工匠穿着统一的短袖工作服,喊着号子往庙里挑黄沙。


原来砂想寺正在整修呢,原本一尘不染的庙宇现在成了个大工地,根本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和冰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恰巧看见醍醐光着上身,扎了条鲜艳的头巾,骑在一段木料上挥舞榔头和凿子——这么冷的天,真是不能理解这家伙的爱好!


我们好不容易才跳过锯木屑和沙堆,醍醐却聚精会神的雕刻着一簇十字架,完全没注意到旁人。见他在一堆成品之间汗流浃背忙得那么投入,我故意和他打趣:和尚还做十字架啊!


醍醐显然吓了一跳,那抬起头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笑,不过很快他就换回了和剽悍的面孔相称的威胁表情:再说一遍——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


冰鳍晃晃手中的笔记:既然不是和尚,就该去上课!


醍醐拍了拍手站起来,一边接过那叠本子,一边不屑的扬起嘴角:师傅让我先跟着学细木工。有些东西学校里可不教的!看醍醐那古代武僧一样的外形,还真想不到他的努力目标居然是成为漆砂砚师匠。不过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十字架簇旁边的那圈叶形装饰,弧度匀称柔和,看得人相当舒服。


总是就是堂而皇之的逃课啦!对于冰鳍的挖苦,醍醐正要反唇相讥,可视线刚瞥到这边,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僵在脸上了;他紧盯着我身后,那种白日见鬼似的样子既罕见又滑稽。我一边询问着背后究竟有什么,一边憋着笑回过头,却看见一闪而逝的苍白丝线……


泛着幽幽蓝光的白影,像烟气一样吹拂在我眼角,丝丝缕缕……那是——飘散开的修长发稍!


谁的头发啊……”我嘟哝着挥手拂开这些碍事的长发,指尖却不小心刮到了什么,只听见有人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站在我身后的,应该是个男人吧,但我一时还不能确定,因为除了眼角下一块红色胎记异常醒目之外,这个人的面目非常模糊——参差披拂的白色长发,正像雾一样包围在他的周遭,并不断向我这边蔓延过来……


火翼!不要乱动!醍醐和冰鳍不约而同的高喊。呼应着他们的话音,一阵无形的强风瞬间荡涤我的视野,长发的迷障一下子消散了。阳光从突然聚起的云缝间漏下来,照耀着站在我面前的人——虽然这男人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工作服,但全身却散发出凌厉的威压感;凭良心说他长得应该算是蛮秀气的,甚至连眼角那块延伸入发际的红胎记都增添了他异色的气质,可过于严肃刻板的表情却把所有的魅力都冲淡了,就好像什么地方坏掉了似的,这男人给人的第一感觉相当不舒服,简直……简直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不过……他好像真的被什么附身了,被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苍白长发……


我转过头去看了冰鳍一眼,而他则朝我微微点头。错不了了,因为冰鳍也注意到了——也不知道那里出了差错,我们两个从小就总会碰上一些古怪的家伙,比如说站在墙壁和电线杆之间的女人啊,拍着球跑到树下就突然消失的小孩啊,等等等等,我只是能看见而已,冰鳍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却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可能是瞧我和冰鳍不顺眼吧,红胎记的男人转向醍醐提高了声音:女人怎么进来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调里疑问的成分很少,更多的是严厉的责备。


举止嚣张的醍醐此刻竟噤若寒蝉,这让冰鳍看不下去了,可他刚报出我们是通草花家的几个字,就被这不可一世的胎记男给打断了:原来是那一家!那家的师匠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接民间的活;居然一直请她做供花,真不知道能寂师父是怎么想的!


真是个罕见的讨厌家伙——什么时代了,还说这样的话指责这里的方丈能寂师父,真是死脑筋!我正要反驳,冰鳍已经抢在前头了:那是因为我祖母是全香川最好的通草花师匠……”


一向我行我素的醍醐突然变了脸色,他疾步拦在冰鳍的前面,一把摘下头巾郑重的低头:对不起,迟蓝大将作。


这胎记男竟然是大将作,也就是修建大型宫殿寺庙的总负责人!香川城一直以古代官职将作监来尊称统领木匠、土匠、石雕师、油漆彩画师等的首席师匠,在大型古建项目里,大将作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难怪醍醐对他格外恭敬。不过也不用这么显摆吧,看见这男人决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讨厌的家伙!难怪会被那种东西附身……”


我的声音不太大,没想到还是被那位迟蓝大将作给听去了,也许没人敢触逆鳞的关系,我这句话就够让他勃然大怒的——血色一下子从大将作的脸上褪去,那块红胎记越发醒目了;他薄薄的嘴唇抖动着,似乎着急想说什么,可越急越说不出,越说不出脸色越难看,终于这胎记男忍无可忍的一扭头,抛下我们三个就走。


耳边突然炸响起一阵豪气干云的笑声,震得我和冰鳍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附近站着两位运木料的工匠,发出这恐怖声响的是其中一位粗眉毛的大块头,他的体格比高壮的醍醐还要大出两圈多。这位木匠师傅轻松的扛着数倍于别人的木料,朝我们大吼着:你不知道吗?迟蓝他就是和那种东西做了交易,才换得今天的啊!看来我的话连他也听见了。


另一位木匠忙不迭的抗议起来:即使是木工头也不能说大将作的坏话!这句话让我和冰鳍齐刷刷的转过视线——刚刚就觉得这人哪里有些不对劲了,原以为是腰显得格外纤细的关系,听话音才知道缘故——那分明是娇美的女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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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4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剪短了头发,一样是工匠打扮,但那粗重的工作服也掩饰不住这女孩成熟的身材,再加上姣好的面孔,以及毫不做作的明媚表情,我和冰鳍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真是想不到,我们只是路过就被那位古板的大将作发火质问了,可却可以在这里打工!


恐怕是因为这活力十足的女孩运的木料,连他自己也扛不动的关系吧,冰鳍有些不乐意了:这里不是明明有女人吗?


木匠女孩立刻脸红了,看起来不像是害羞,倒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是方丈能寂师父说我可以加入的!一开始大将作也不答应,说规矩是女人不能干这一行的!不过能寂师父说众生平等,如果因为对方是女性就不接纳她的诚心,就不算众生平等了!追着大将作跑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参加进来了!


大将作是在拼命差遣你好让你知难而退啊,我在他手下当小工时就尝够这种苦头了!木工头这巨汉故意摆出一副惹人发笑的伤感表情,呼唤着木匠女孩的名字,小舞啊,你还不知道这男人的真面目吧!那就要从这寺庙的典故说起了——”


虽然我们几个都摆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木工头还是用他天生的大嗓门强行讲开了:说是砂想寺的藏经楼里原本住着一条千年白蛇,因为日日与经卷做伴,天天听见梵呗的关系,终于修得人身化作美女。因为听惯了念经,她只知道去纠缠和尚,害死了许多道行不深的家伙。一天庙里来了一位年轻的主持,蛇妖还是故技重施,没想到年轻主持心深意定,把蛇妖骗到了藏经楼外的大钟下,趁机砍断绳结罩住她,一把火扫除了这妖孽。以后蛇妖的冤魂便在藏经楼上徘徊不去,传说谁和她相好的话,她就会给他实现自己野心的力量,但代价是那个人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你们知道二十年前,让迟蓝成名的那项工程是什么吗?说到这里,木工头突然岔开话题卖了个关子,可大家完全没有买他的账。这个……前面那部分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醍醐用头巾胡乱地擦着脖子上的汗,露出白亮的犬齿。木工头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被你发现啦!前面那部分是我昨晚从网上下的……”


恍然大悟的醍醐顿时兴奋起来:哦!就是那片子!有个女优……”说到这里,他和木工头突然打住,有些尴尬的瞅了瞅我和女木匠小舞。太过分了……”小舞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她压低声音,竟然连眼圈都红了。木工头他们这下可慌了,一迭声道歉,可小舞的脸色完全没有缓和:太过分了……原来大将作二十年前就已经主持工程了!


小舞不说我还不觉得奇怪呢——那个胎记脸大将作虽然古板,可看起来却相当年轻,虽然在这一行不乏十五六岁就走上第一线的从业者,可这位迟蓝师匠再怎么看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的样子,居然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主持工程了!


原来是发现迟蓝是个老头子,所以产生了幻灭感啊!木工头不屑的咋舌道,还有让你更幻灭的呢!看见迟蓝脸上那块红瘢了吗?以前根本没有那东西,自从那项工程让他一举成名之后就突然出现了;原本只是个小痣,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那胎记原来是凭空出现,越长越大的啊!这倒引起了我们几个兴致,看见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木工头立刻得意起来,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二十年前那项工程……就是在这座寺庙里翻修藏经楼!


你是说大将作和那个蛇妖相好换取力量吗?不可能!大将作是个好人!好不容易才悟过来,小舞连忙大声否定,她似乎没听出木工头根本就是在开玩笑,所以解释得分外认真,我觉得过分的是,为什么没能早点来见他……”


这个性格坦率,让人感觉不错的小舞,总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坏脾气的男人吧?这可是比发现妖怪附身更具冲击性的事实啊!我惊得忙朝冰鳍使眼色,冰鳍则回了我一个绝对错不了的表情;醍醐打了个寒颤,连忙套上工作服,这可绝对不是因为天冷的关系。


然而这一刻,豪爽的木工头却突然沉下脸: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小舞你听好,我和迟蓝在二十年前接那项工程时就认识了,他的性子我那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迟蓝是个连重要的家人去世,都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


你们两个!到这里谈天来了吗?毫不留情的呵斥突然传来,连粗壮的木工头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见迟蓝大将作卷着界画册子指着我们几个,穿过整修中的大殿直奔这里而来,远远看来他脸上的红瘢格外刺眼。我和冰鳍正要捉弄木工头几句,却一下子变了脸色——一道白影倏地从我们面前掠过,霎时扑到大将作脚下,他一个踉跄绊倒一根椽子料,没想到像推骨牌一样,堆在一旁的木料刹那间一个碰一个地崩倒下来,眨眼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这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小舞一声不吭地冲向现场,可她刚举步,木堆后面就传出一声咒骂,迟蓝大将作揉着后脑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大声怒喝:是谁堆的木料!给我滚出来!


木工头做出了一个完蛋了的夸张表情,连忙跑去领罪,看见他在矮自己一大截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样子,我和冰鳍却笑不出来——绊倒大将作的,不就是刚刚缭绕他身边那白发的影子吗?会缠人的妖怪果然都绝非善类!醍醐倒是不以为然,重新挥起了凿子:放心吧!每天都这样,只不过这次有点惊险罢了!


每天都这样?看来醍醐也早就注意着那白影了。我有些不放心的朝大殿那边看了一眼,大将作身边已经换作了问长问短的小舞,而那白影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像耐心的蜘蛛一样,将一丝丝散乱的长发织满整个前庭。与招惹上什么讨厌的东西,还不如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想到这里我便拉上冰鳍准备回家。可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一暗,早春的风毫无征兆的改变了方向,从敞开的寺门直吹进来,木屑和沙尘顿时漫天飞舞,我连忙举手遮挡眼睛,从指缝间漏进的残像里,飘拂的白色长发再一次迅捷地闪过眼前……


大殿上传来了惊恐的叫声……


我连忙挥开灰尘转身望去:还未完全平息的沙尘里,脚手架上的雕花师傅向下探身,心有余悸的捂住眼睛——一把明晃晃的凿子就落在迟蓝和小舞之间,可能是这位师傅举手遮风时,一不留神让它从掌心滑了出去……


看见小舞大声提醒着当心,朝脚手架下靠近,我突然脱口而出:站住!因为不知何时,那白影已攀附上了迟蓝的身体,正越过他肩膀,向小舞背后探出群蛇一样的长发……


注意到我的喊声,小舞条件反射的收回脚步,可一脚正踩在递送物件的长绳上,只听桁梁那边的彩绘师傅惨叫一声:桐油!盛油的木桶拖着绳索凌空而下,也不知怎么的竟走了个弧线,向迟蓝大将作的方向直飞过去……


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小舞就已经敏捷的回身推开了大将作,可是她的肩上却被桶壁的铁箍划中,血顿时渗了出来,也不只伤口是深是浅。


真的没有问题吗?冰鳍蹙起眉头疑惑地看着醍醐,此刻醍醐脸上竟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痴呆表情——果然他们也发现了,并不是木桶掉落的方向奇怪,而是那白影挥动长发,在一瞬间抽打了那坠落的油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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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4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师父并没有要我管这件事……”醍醐不耐烦的咋舌道,这家伙好像一向没什么是非观念,从来都是以能寂师父的命令马首是瞻。


早就说过女人是不能进来的!你还不给我滚开!松了一口气的沉默中,首先响起的竟是这尖锐的怒喝。面对着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小舞,迟蓝大将作不仅连句感谢的话也不给,甚至都没有最起码的关心!这盛气凌人的家伙就是用刻薄的责骂来对待恩人的吗?


看起来大家都很同情小舞,却又不敢替她说话,只好闷头各干各的去了。我和冰鳍虽然是外人但却闲着,便过来替小舞包扎。好在伤口不深,也没有溅到桐油;小舞见我们担心的样子,还努力微笑着说不痛。此刻窝在一旁埋头干活的醍醐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脚踢翻面前的木料,咆哮起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什么大将作,这混蛋最好被附身的妖怪吃掉!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和冰鳍正要提醒,却看见醍醐整个人突然向后翻倒,一下子栽在了雕满十字架的木料堆上。隔了一秒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连退几步——小舞这个怪力女居然一拳就打飞了醍醐大魔神!


对不起,对不起……”醒悟过来的小舞连声道歉,急忙过去搀扶受害者,我这个人就是力气大,出手快……”


醍醐顶着一身的木屑,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摸着下巴站起来:……我也不是和大将作过不去,就是觉得该有人像这样给他一拳头!


我也觉得那个胎记男更该打!冰鳍也面无表情的说,我也不怕死的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的反应让小舞愣住了,好像说大将作不好,比骂她自己更难受。她结结巴巴的努力辩解起来:……我不太会说话,可是,大将作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冰鳍冷笑一声:看不出来他有哪里好。我宁可相信木工头的话。


我悄悄挪到冰鳍身后,也跟着帮腔:对啊对啊,就算什么蛇妖是假的,可是说那个迟蓝和妖怪作交易,为了野心不惜献出最重要的东西,我绝对相信!


更何况二十年前让他成名的,又是砂想寺的工程……”冰鳍微微垂下睫毛,露出了戒备的表情。我当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可以肯定那白影就是冲着迟蓝大将来的!蛇妖什么的固然是胡说,但砂想寺的确供养着许多稀奇古怪甚至相当危险的东西,目前是由醍醐变相得看管着,因为不知为何这些家伙都相当忌惮他;可二十年前醍醐还没出生,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一旦怀疑的种子发芽,人就会变得杯弓蛇影——


——看见迟蓝脸上那块红瘢了吗?以前根本没有那东西,自从那项工程让他一举成名之后就突然出现了;原本只是个小痣,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我和迟蓝在二十年前接那项工程时就认识了,他的性子我那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迟蓝是个连重要的家人去世,都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


二十年前砂想寺工程时出现的,不断变大的红色瘢痕;以及那个时候辞世的,大将作的亲人——以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换取力量本是与彼岸眷属定下契约的惯例,木工头一席话加上不断作祟的白影,就更让我和冰鳍认定,说迟蓝和寺里某件供养品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难道,所谓实现野心的代价……就是亲人的命?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醍醐刚想接话头却被小舞打断了,她紧握起拳头:你们在怀疑什么!我知道,我知道大将作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他们说得没错!冰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条件反射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可糟糕了!不用看也知道,站在我们背后的就是那个迟蓝大将作啊!这家伙实在神出鬼没,看样子我们背后议论的话都给他听去了……


大将作慢慢踱到我们对面,细致的五官结了冰一样紧绷着,那片胎记却红得像随时都会沁出血来似的。他看也不看我们,随手将一个小罐扔到小舞的脚边:说得没错,我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本人都承认了,可小舞还拼命想解释什么,慌忙伸手去拉大将作。这一刹那白发的影子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狂态铺散开来,漫舞着遮天蔽日,连空气都像混进了干燥的粉末般,变得混浊呛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中清晰的传来大将作不近人情的怒骂声,可意外的是他斥退小舞的举动竟平息了白发的骚乱,视野云开雾散的那一刻,大将作已经走远了。


看起来是嫉妒心很强的妖怪呐……”我挥开眼前残存的雾影,正要对执迷不悟的小舞晓之以情动之义理,却发现眼泪都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了。


我知道大将作是温柔的人!因为能做出那样庭院的,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话一出口,小舞就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还断断续续的诉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头脑不好,如果说有优点的话,那就只有打架厉害,讲义气什么的了。虽然有很多朋友,虽然每天也过得很快乐,可是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后来高二那年的一天,我被妈妈拉去夕光寺拜佛……”


小舞反复地说着我不太会说话,努力向我们传达自己的心情。她的确不那么伶牙俐齿,但我们已经看见了——在那初春的寺庙,寂寥的黄昏时分,迷路的少女游荡着,像每一个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人一样百无聊赖,她漫不经心的转过大雄宝殿内佛像昏暗的阴影,突然面对着沐浴在金色夕光里的小小禅庭。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青砖小径承着零星飘落的黯淡枯叶,以若即若离的姿态延伸向入口;小路的一边是僧房精舍,另一边则是整片丰厚的苔藓,其间凌乱散布着稚拙的顽石。禅庭里再没有其它花木,只在最幽深处,静静绽放着一株沉丁花。那团团簇簇轻粉似的花球,被镶了金边的狭长绿叶小心包裹着;偏西的阳光拉长了繁密枝条,将它疏疏朗朗的画在粉墙的苔痕雨迹上;类似柑橘的清爽芬芳,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微温的夕照之中……


像等待着什么似的庭院,像怀念着什么似的庭院,像拥抱着什么似的庭院……


这一刻,不知为了什么少女忽然泪流满面,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化为这禅庭的某个人深藏的心情,或者是看见了偶然透过时间的浓雾,惊鸿一瞥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幻象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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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我打听到做夕光寺庭院的人就是迟蓝大将作,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跟大将作学艺,我也要做这样的庭院!说到这里,小舞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她的性子还真是直来直去,一点也不拐弯。


虽然我不喜欢大将作的态度,但小舞的话有道理。半天都一言不发的醍醐随手拿起他雕刻的木料,轻敲着那簇花纹递给我和冰鳍。十字纹近乎琐碎的拥挤在一起,却有种絮絮叨叨的耳语般的亲切感,外围的卷叶形圈饰则有着深呼吸一样流畅的线条。



想了解一个工匠,看他的作品应该是最直接的。醍醐抱起了结实的双臂,别的我不知道,但听说迟蓝大将作在翻修寺庙时,除了规定的莲花、卷草什么的之外,总是用这种花纹做辅饰,并且每次都是亲自设计,做新料件,从不重复。


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虽然没有什么敏锐的感受力,但小舞和醍醐的意思我们大体也有数了——大将作的作品朴实而诚挚,给人的感觉舒服到了想叹息的地步,完全不是跟妖魔定契约的偏执狂能做出来的。可是,那纠缠着他的白影又怎么解释呢……

见我们都不说话,醍醐得意的挑起单边眉毛,凑过来低声说:还没弄清前因后果就乱怀疑,你们现在好像也变得爱管闲事了嘛!说着他俯身拾起大将作丢在地上的小罐,朝我们扬了扬手——那扁扁的铁皮罐是一个不起眼的药盒。


你看你看!我说大将作是好人吧!一见那罐药,小舞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说着我去谢谢他便向大殿跑,迟蓝大将作正在殿前指指点点,吩咐泥瓦匠人的工作。


但愿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吧……我正无可奈何的笑着目送小舞的背影,一片苍茫的浓雾毫无征兆的扑面而来,顷刻间吞没了一切——视线无法挣脱障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乱感顿时让我头脑一片空白,连手里的木料都掉落了。我条件反射的去揉眼睛,却感觉到白浊的视野中突然有什么蠢蠢而动,定睛看时,却发现鼻尖前浮起一张女人的脸!


是女人只是我的直觉,因为映入我眼中的只有模糊的五官,眼睛和嘴巴最多只能算幽深的黑洞。这些洞穴冷不丁的向两边延展拉长,变成了弦月的形状——这张脸,就是这样一张脸,竟朝我绽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还没等我发出惊叫,这诡异的笑就已化成冷冽的决然,女人的脸在我面前稍作停留便断然转头而去,只留下微泛蓝光的长发,不断的纷拂过我眼前——


随着那面孔的消失,小小的气流突然从我脚边升起,这本来只能卷起几片落叶的涡旋瞬间暴涨成呼啸的疾风。眼前像揭开了白幕,四周的景物随即逐渐清晰,我依稀看见跑到殿前的小舞身上,正缠绕着一缕白发……


这白影之女要攻击小舞!不管是妖怪还是其他什么,纠缠着大将作的她,都绝不允许任何人和她争夺猎物!


在我大喊起来之前,醍醐就已经冲了出去。然而已经晚了——就在他越过木料堆时传来一声巨响,给大殿屋顶运送瓦块的滑轮轰然脱落,瓦片化作青黑色的急雨朝大将作和小舞兜头浇下,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淹没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木工头,他不顾还在掉落的瓦块,大吼着冲到殿前,迅速将大将作从瓦堆下拖了出来。虽然不是你训我,就是我损你,但这两人二十年的朋友也不是白交的。获救的大将作灰头土脸的,连红胎记都快被尘土遮没了,但万幸被埋得不深而没有受伤。这目中无人的家伙真的被吓呆了,他愣愣的看了木工头好一会儿,突然大喊起来:小舞呢?刚刚是她推开我的!小舞怎么样了!


众人刚因为大将作平安无事而舒了一口气,这时心又顿时揪紧起来——只怕小舞凶多吉少。被这么多的瓦块砸中,大将作能不受伤简直就是奇迹了……见木工头沉默不语,大将作一把推开他,拼命翻开瓦堆。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去帮忙。


小舞就被压在瓦砾下,看起来虽没有什么外伤,但却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大将作这次完全没了主意,他紧紧地抱着小舞纹丝不动,一语不发。就在木工头指挥其他工匠端水拿药的时候,苍白的烟气又一次弥漫而起,在大将作身边渐渐凝聚成人形,那黑洞一样的嘴巴开合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接着这白影之女举起双臂,独占似的拥住迟蓝……


浑蛋……”醍醐注视着那彼岸眷属,从牙缝里狠狠的迸出一声咒骂,缓缓举起右手。


等一等!冰鳍突然发出了短促的低叱,一下子拦在了醍醐面前。


站在那个妖怪一边的话,连你也一起收拾了!”“冰鳍你怎么了,这个可是个害人的女妖怪啊!醍醐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想到沉静但坚决的拦在前面的冰鳍不为所动,女妖怪这三个字却让大将作突然回过神来。


女妖怪……真的是你吗……”迟蓝嗫嚅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他细致的眼角微微痉挛着,牵动了那妖艳的红瘢。大将作下意识的摇着头好像在抗拒什么,可终于还是气绝般的大喊起来:对不起!虽然在你的灵前发过誓,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了……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吧!请你放过小舞,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活过来……”


这就是又冷血又毒舌的大将作的真面目吗?说出这种热情告白的时候,他竟然还是绷着一张脸!


这一瞬间,白影之女的双手松开了,她直起虚无的身体,似乎在注视拥抱着小舞的迟蓝。就这样凝视着,彼岸的眷属慢慢的俯下身去,轻轻亲吻着那印着红瘢的眼角……


醍醐无言的推开冰鳍,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得大将作走去,体格虽然相差很远,但倔强的冰鳍稳住身躯后再一次抢在了醍醐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别动手啊!我慌忙跑过去阻止这剑拔弩张的两个,无巧不巧瞥见了小舞的面庞。虽然皱着眉头紧闭眼睛,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似的,可这家伙却一直脸红到了耳根,就连脖子都是一个颜色——这哪是受伤的人的样子!我一下子脱口而出:小舞你没事啊!


本来只是想多赖一会儿的……可是怎么办,像做梦一样!不会一睁眼就没了吧……”装不下去的小舞顿时语无伦次,睁开了眼睛,突然她指着迟蓝大喊起来,大将作,你的脸!


这回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将作脸上那块招牌红瘢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了,不过此刻他的眼角,还是一片通红。

顾不上又惊又喜的众人,因为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能看清白影之女——她哪是什么妖怪,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幽灵。此刻云层间筛落下来的微光像一道道金箭穿透了她清秀的眉眼,这半透明的死灵,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去往彼岸的边缘……


原本义愤填膺的醍醐失去了暴烈的气势,呆呆的看着这灵体飘过来,微笑着停在了他雕刻的那堆十字花簇前。眷恋的轻抚着纹饰,那幽灵抬起头翕动着淡色的嘴唇,似乎在倾诉着什么;那属于彼岸世界的声音虽然无法传入我耳中,却让一直神色淡定的冰鳍瞬间变了表情。倾听着幽灵的话语,他缓缓合上眼睛,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



这句话是那么轻柔,轻柔到被早春的疾风一下子吹散了……


清澈的南风回旋着吹开厚积的云层,夕照从云缝间垂落金色光柱,笼罩着那静默的幽灵,她的长发柔曼地扬起,身体瞬间辉映出通透的荧光。可能是最后的时刻到了吧,这灵体抚摸着花纹朝我们绽开了澄明的微笑,还没等到回应,她已经在瞬间涌出的光芒里,散作了晶莹的飞花——那娇嫩的四角形花瓣带着柑橘般的清香,迎向夕阳的光带飘扬而起,渐渐消失在黄昏绮丽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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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0: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说了什么啊!我和醍醐不约而同的围住冰鳍追问着,他却将表情藏在额发的阴影里,轻触着幽灵抚摸过的那片花纹:看见这花,就满足了——她是这么说的……”



十字架吗?我疑惑的凝视着那挨挨挤挤的纹饰,醍醐摇了摇头:那不是十字架,是沉丁花。



沉丁花……是沉丁花!十字形的花团锦簇,冠冕一样的深绿叶片,清爽而悠远的芬芳……



那白影的幽灵,就是化作这样的花朵消失在青空里;迟蓝大将作也近乎任性的执著于这个素材——夕光寺的禅庭也好,砂想寺的柱饰也好,都盛开这春寒料峭时的花朵——那代表不灭的沉丁花……



别扯什么花了!那个死灵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啊?听到醍醐急不可待的催促,冰鳍微微眯起眼睛:她说:在我的灵前发誓永远不变心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说呢?



说到这里,他瞥了我和醍醐一眼,露出微妙的表情:她还说:让这个古板又害羞的家伙讲出心里话,实在不容易呢——真是用尽了办法!不过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虽然有一点点嫉妒。



难道她是……”我和醍醐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冰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就是迟蓝大将作最重要的家人。



我原以为迟蓝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二十年前年妻子病危的时候他都呆在工地上,人死了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没想到他为了这个一直自责到现在。木工头粗声大气的抱怨着晃到我们身边,看样子其实是在为朋友高兴吧,不过他嘴里还不承认,在寺庙里谈情说爱的,成什么样子!



醍醐则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再次拿起凿子:这有什么,无情无佛性嘛!



咦,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冰鳍不屑地斜睨着这信口开河的冒牌和尚。不过比起什么佛性的问题,有件事更让我放心不下——这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主持工程,并且结了婚;二十年后又获得年轻美女的芳心,目测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迟蓝大将作,真的是人类吗!

《恋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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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泽村



那段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大约是我和冰鳍上小学前的事情吧,因为记忆中的我和他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浓红梅花纹小袄,留着长长的童发。把我们打扮成这样是很早就过世的祖父的怪癖,说是为了好养活,于是在七岁之前,很多人都弄不清我和冰鳍的性别。


记得那是个阴霾的下午,去江对面亲戚家贺寿回来的爸爸和重华叔叔,带着我和冰鳍坐在颠簸得长途汽车里。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出门的人特别少,朔风呼啸的沿江公路上隔很久才能看见其他的车子,而车中乘客里除了我们家四个之外,就只有一个远远的坐在车尾的老伯伯。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怕他,可能因为每当看见他我和冰鳍的时候,总是很厌烦的皱起眉转过头去。不过我的脸色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和冰鳍从家里开始就在闹别扭了,都是冰鳍不好,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只要过江就可以到家了,快到渡口的时候码头方向却挂起了红灯,司机开始为难了:果然挂起大雾封江的信号了,这一封可能得到明天早上才能走船……那一位去白泽村还好,只要前面岔道口下车就行了,你们要过江的怎么办啊?


可是明明江上根本没有雾啊!重华叔叔不答应了,打个来回应该来得及呀!师傅,请你帮帮忙吧,你看我们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他们没法回家多可怜!



就算我有心送你们,轮渡船可不是我开啊!司机苦笑起来,而且……你们可能不知道吧,走鬼雾起来的话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呢!


走鬼雾?


听名字就该明白意思了吧,祖宗乘着这雾回来呢!要怪也怪你们怎么这时候出门,今天是大冬,祖宗回来的日子,路得让给他们走的!我们讨生活没办法,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


重华叔叔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谁会当真啊!


老规矩嘛,总是有人很在意的!司机叹了口气,你们是跟我回去还是找地方投宿?


现在我们再回亲戚家的话,到的时候可能已经天亮了……”爸爸推了推眼镜,师傅,前面会有旅店什么的吗……”


如果不嫌弃的话……”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坐在车尾的老伯伯突然犹豫着开口了,如果你们几位不嫌弃的话,就请在我家落脚吧,我家就在前面的白泽村。


这可太麻烦您呢……今天是大冬,您家不会不方便招待外人吗?爸爸倒有些顾忌了。车尾的老伯伯却回答得异常爽快:没关系的,我们忌讳的不是这个,迎接祖宗什么的只是个形式而已。


我爬到爸爸肩膀上偷偷看那位老伯伯,虽然他刚刚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切,但现在笑起来的样子还是挺慈祥的。爸爸和重华叔叔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办法,看来就只能打扰他了。


在岔道口下了车,白泽村的老伯伯领着我们走在衰草低垂的村道上,远远的道路尽头,村舍的灯火在夜幕上晕染出微黄的暖光,烧柴草的苦涩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因为天气很冷的缘故,夜幕刚刚低垂,杂木林间的小道已经开始结霜了,踩上去的感觉非常奇妙,我因为这全然陌生的体验而兴奋的跑在前头,可冰鳍这个娇气鬼却说走不动了,一定要重华叔叔抱他。老伯伯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真可爱,穿的一模一样,开头我还以为是双胞胎呢,不过后来听见他们分别叫你们两个爸爸,我才放下心来。


难道,老伯伯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给我和冰鳍好脸色看的吗?


双胞胎也不奇怪啊?我和空华大哥就是双胞胎呢!重华叔叔大笑着摘下了爸爸的眼镜,以前空华不戴眼镜的时候,连我妈都时常弄错,不过我爸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就没弄错过……”


你们是双胞胎?老伯伯的惊叫声使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大人也这么胆小吗?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发抖,对不起,我不能招待你们!是我主动请你们的没错,可我们村里就忌讳双胞胎!我家惹不得种麻烦,我也会通知村里的其他人别收留你们的。还有……别再跟着我了!


老伯伯好像在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步伐离开了,被丢在村道中央的我们家四个一时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算什么?当我们是传染病菌吗?重华叔叔气不得笑不得,一个劲地跺脚,爸爸也只能说:看起来那个人不像在作弄我们,可能他们村里真的忌讳双胞胎吧。


不管怎么说,我去村里挨家挨户敲门,就不信没一个肯收留我们的!重华叔叔走过来想把我也抱起来,你看我们家的火翼和冰鳍都这么可爱,谁忍心让他们露宿郊外?我才不要靠近冰鳍,所以立刻加快步伐跑了起来,可是没跑几步就停住了——杂木林前方起起伏伏的土丘从昏暗的天光里浮现出并不太清晰的轮廓,重重叠叠,就好像画书里出现过的……乱葬岗……


很多坟堆……”面对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我的好奇多过恐惧。


瞎说!爸爸作势要拍我的脑袋,那是窑!白泽村出产很好的瓷土,所以有许多烧瓷的窑!


我虽然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这就是窑吗?看起来,真的很像坟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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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1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仅仅是村子周围,连村民家房前屋后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瓷窑,白泽村就像是建在坟堆上的。可能因为是冬夜吧,村里异常冷清,可家家户户却敞开大门,在正对门的堂屋里摆着酒席,酒桌北面的席位空着,其他几面却整齐的陈列着杯盘碗盏,奇怪的是桌边一个人也不见。


看来真的在摆冥酒……”爸爸皱起了眉头,按照规矩大冬的酒席摆出来先得等祖灵享用,活人要避到厢房里去,过了时辰才能出来……”


我才不信家家都守着老规矩,不帮我们大活人!重华叔叔不由分说上一家去叫门,隔了很久厢房窗户才开了一条小缝,屋里人露出半张脸,没好气的说:你们不知道今天是大冬吗?哪有这时候来叫门的?还懂不懂规矩啊!


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因为某种关系今天无法回家……”


你们就是三娘舅讲的那对双胞胎啊!窗户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那个老伯伯真的把我们的事情通知了村里人!厢房里没好气地腔调还继续着:我们不是有意刁难,双胞胎是不能呆在白泽村的,这可是老规矩!前面再走三十里地就是别的村子了,为了你们自己着想,还是请早点赶到那里吧!


渐渐都快走到村子尽头了,可每一家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重华叔叔终于发火了,他站在村里不大的晒场前喊了起来:如果不是你们村里的人邀请我们留宿,我们早就请司机把我们带去前面的村子,谁要来这种冷血又古怪的村子啊!


爸爸从重华叔叔手里接过冰鳍:发牢骚也用,你就省省力气吧!看来只能照他们说的走到下一个村子里去了,火翼,你还走得动吗?


虽然现在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又冷又累的感觉压倒了,但看见抱在爸爸手里的冰鳍,我还是一边大声说着我才不会那么娇气,一边像证明似的跑了几步。随着眼前景物的转换,一点火光从过村子旁边那累累的土堆间摇曳着浮现出来。我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被刺破的黑暗的一角,冻僵的空气里,一阵像结了霜的砂子似的歌声,从那代表人烟的微弱光源处流泻而出……


我听不懂歌谣里唱的是什么,只是停住脚步指向那瓷窑堆的深处:那里有人……”


真的呢,住的离村子这么远……我们说不定有机会!重华叔叔立刻来了精神:火翼,比赛谁先跑到那家门口!


我连忙闷头跑起来赶到重华叔叔前头,可是刚几步就一头撞上了什么,像是又硬又脆的东西似的,还发出了挺瘆人的咔哒声。没等反应过来我就觉得身体一轻,两脚完全离地了。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了,这回是个小客人啊!像砂子一样声音响在我耳边,不过语调意外的开朗,是唱歌的那个人的声音!我低下头看了看退得远远的地面,终于弄清楚了状况——原来我被唱歌的人抱起来了!因为这个人个子高挑,我害怕掉下去而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明明是柔软的触感,可为什么在撞到他的时候,我会听见奇怪的咔哒声呢……


我迷惑的在近距离内注视着他的脸,即使是小孩子,我也觉得用美丽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他不像有些美人像玻璃或瓷器那样总让人觉得碰不得,就像……就像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漂亮的陶器一样,他就给人那种让人想去触摸的温和感觉!


真是失礼,我家小孩子太冒失了!重华叔叔赶上来,一迭声的道歉着要接过我,那个人并没有立刻把我还回去,只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在看见跟上来的爸爸和冰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苦笑起来:伤脑筋啊,原来是迷路的人啊……”


可不是!重华叔叔立刻诉起苦来,我们今天没法过江回家,正愁找不着落脚的地方呢!他压根不提什么因为是双胞胎而被拒绝借宿的事。


的确很伤脑筋啊,很少有人家会在大冬这天欢迎投宿的……”抱着我的人虽然长得很漂亮,但讲话却有些迟钝的样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住我这里吧,你看小孩子的手都冻冰掉了……”可是明明他的手比我得还冷啊!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家不需要迎祖宗什么的吗?重华叔叔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睛却在瞄着我身后那亮着温暖灯光的房舍。抱着我的人笑了起来:我是在白泽村学烧瓷手艺的,家并不在这里。而且我今天还要看窑,晚上是睡不了觉的,不嫌简陋的话,你们正好可以用我的房间。


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爸爸连忙回答,而重华叔叔已经向灯光的方向走了:真是多谢你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呢!可抱在爸爸手里的冰鳍这时却发出了小小的抗声:不要……我不要住在这种地方……”冰鳍这个任性的家伙,一定是因为是我先发现这里才故意找茬的!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真不懂事!你看火翼多老实!重华叔叔回过头来低声呵斥冰鳍,抱着我的人毫不介意地笑着,完全不顾冰鳍的不礼貌:你们叫我苍刻就可以了。说完他一边走在前面领路,一边重新哼起了那让我听不懂的歌谣。


因为靠近瓷窑,苍刻叔叔的房间非常暖和。爸爸和重华叔叔用从亲戚家带回来的寿桃馒头和土产小菜做成晚餐,虽然简陋,但出于礼貌还是还特地留出一份送给主人,因为不想和冰鳍呆在一起,我主动要求送晚饭去苍刻叔叔看窑的工作间。


还在工作间外面就听见苍刻叔叔一刻不停唱着的古怪歌谣,可能是烧瓷师傅的劳动号子吧,看来他已经唱惯了,所以即使在我向他打招呼,送上晚饭的时候他也轻轻哼着。


实在太客气了,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大人。不过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苍刻叔叔说着把食物接了过来,顺便加了一句,还有,不要叫我叔叔,叫苍刻就行了。看我还不离开,苍刻蹲了下来摸着我的头发,你是……叫火翼的那个吧,还有什么事吗?


苍刻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不想说出是不愿和冰鳍在一起,我故意闲扯。


怎么了?


这些真的是瓷窑吗,可是看起来就像坟堆一样啊……”


没错啊,那就是坟堆。苍刻轻巧的笑着,用力的揉了揉我的头发站了起来,因为他的口气是那么满不在乎,所以对于这个答案我一时都没觉得有多吃惊,可仔细联想了一下就觉得有些奇怪了:那么……白泽村也好,苍刻的家也好,都在坟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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