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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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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斑斓(下)



风不断的灌进喉咙,但肺叶却因为缺氧而灼痛不已,我亡命般狂奔着,想要逃出那片一望无际的月见草原。被我踏落的花瓣闪着萤光四下扬起,然后像一群雪白的食人蝴蝶一样,紧紧尾随在我身后,无论怎么逃避,仿佛有意志一般的花瓣都将我的位置准确的暴露在追踪者的面前。


冰凉的满月悬挂在空中,硕大的月轮里镶嵌着一道披着纱衣的轻盈人影,裹挟着花瓣的风将她的衣襟鼓荡开来,像白鸟舒展开的羽翼——明明是如同幻境般美丽的景象,却暗含着冰一样杀意!


怎样也想不通啊——平静的午后,在便宜的海边民居旅馆里度假的我,因为好奇而走过了退潮后露出海面的砂路,到了离海滩不远的沈营岛上,却莫名其妙的深陷在一个正在举行祭典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红灯笼、五彩幡、路边摊,还有似曾相识的童年玩伴。说是童年玩伴可能不太恰当——因为我从来不曾到过这里,这个世界只是曾在我午寐的梦中出现过!本是空花泡影的人们真切的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对我表现出了最自然的熟稔,虽然这熟稔里包含的并不仅仅是善意。


我不明白这应验的梦境究竟是被我遗失的记忆,还是我的堂弟冰鳍童年时代的经历,阴差阳错的再现在我身上,然而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岛上的世界绝对不属于人间——守护着千里之外的群山的自然之灵天狮子就出现在岛上威严的游行仪仗里,正因为他叮嘱过我这岛上的禁忌: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不要吃任何东西,我才能逃离奇怪的祭典夜市,并从几乎反目的童年玩伴,犬神阿宝的利齿下全身而退,来到这片月见草原。


然而在月见草间哭泣的夷则,那个在我梦里曾经是害羞的小女孩的夷则,她的泪珠有着和美貌一样蛊惑人心的香气,我这个人真是始终学不会谨慎,居然毫无防备的吃下了她眼泪!为什么当时没有想起来呢?各国的神话传说里都有类似的故事——被吃下的东西会融入血肉,变成强制的契约啊!夷则要控制我的话,这一滴眼泪就足够了。


跑到脱力的我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如影随形的月见草花瓣立刻像暴雪般层层的覆盖下来……


如果那就是濒死的感受的话,倒也并不太痛苦,就好像模糊的梦境降临在不太清醒的头脑里一样——我又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可能离沈营岛尽头岩石自然形成的狭长拱桥很近吧,海浪冲击的回声清晰可闻,小岛沙滩上的夜市正热热闹闹的进行着,一排排红灯笼摇曳在远处,海风不时送来人们的欢声。我看见年幼的我和阿宝、夷则挤作一团,茫然的看着前方——月光像纯净的白漆均匀的涂满一座高大的牌坊,确切的说,更像神阙,有两个争吵的孩童正站在大石柱浓郁的阴影里。面对着我们的是总角白衣的十五夜,这个似乎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却至今没有露面的孩子;另一个则背对着我们,发出尖锐的指责:这是人类吧!十五夜,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到岛上来?


人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十五夜为难的咬着嘴唇,而且那件事……只有人类才可以啊……”


谁说可以的!对方的语气苛刻而坚决,完全不象儿童的态度,如果你坚持和人类在一起的话,我就走!


三芳野!十五夜拉起和他争论的人的衣袖,求救似的看看我们这边:阿宝,夷则,你们也劝劝他啊……”然而他话音未落,对方就激烈的甩开他的手:我决不和人类在一起!十五夜,我看你怎么向青之宫交待!这个有着超越年龄的高傲的孩童断然丢下泫然欲泣的十五夜,头也不回的穿过白色神阙,走上一条包围在浓雾中的道路,路的尽头燃着一点小小的火光,如同篝火般的火光。


这火光渐渐晕染开来,我的视野呈现一片橙红,吞没了梦境里的一切,我看见还是孩童的自己站在这淡薄的火光中,踌躇的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向一个方向跑去……


——有的时候,还是会梦到许久以前就已经过世的祖父啊……我又看见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以前那样面对着无垠的黑暗。梦里只有四五岁的我还不及他一半高,战战兢兢的跑过去依偎到他身边。祖父温柔的抚摸着童年的我的头发,慢慢的转向我这边,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他露出了久违的慈祥笑容……


我环顾四周,身边没有别人!难道祖父看见我了?身为梦中幻象的他,看见了我——梦境的主人?


祖父单手遮住童年的我的眼睛,不让我们视线交会;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指向某个方向,我慌乱的看看那个方向,又回头看看祖父,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影子……


祖父,是让我向那个方向走吗?为什么任何时候他都能这么镇定呢?直到现在我也常常会想,要到哪一天,在凝望黑暗时,我才能拥有和祖父一样沉静而温柔的眼神?


朝向未知的彼方,我毫不犹豫的奔跑起来……



你居然醒过来了?伴随着夷则惊讶的语声,意志像冰凉的水灌回了我的大脑,我沐浴在满月熟悉的光芒中。夷则似乎很不满意: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想让你再吃点苦头呢!还好她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我挣扎着从一堆花瓣里坐起身来,心里暗骂着:我是你的玩具吗?不讲理!


真不讲理!仿佛呼应我的心思一样,一个声音在头顶附近响了起来,真是骂出了我的心声!我忍不住点头,夷则脸上顿时罩上一层严霜,瞪着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瞪我干什么啊?


不过,这说话人的语调还真熟悉啊,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我自己的声音!我立刻感到不妙,知道自己已经破坏了不食的禁忌,我怎样也不可能再破坏不语的禁忌的,然而怎么听也是我的声音在无视意志自顾自的说话:我原来以为你的心就像你的容貌一样美,没想到完全看错了!你居然这样对待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类!


我下意识的捂住嘴——我根本没开口,这也不是我想讲的话啊!我的体内有夷则的强制契约,怎样也不敢惹恼她的!可是,这个声音怎么听也是发自我的喉咙,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从我额前发出来的,就好像耳机的音量过大一样,震得我的脑门嗡嗡响!



你没有资格说我!夷则果然被激怒了,一瞬间我被一股大力牵引而飘浮起来,又无法控制的重重摔在地上。还没等摔得七荤八素的我回过神来,身体就再一次被凭空提起,可我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欺负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类你快乐吗?真残忍!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夷则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拜托,别再用我的声音激怒这发狂的美人了,被摔的人,疼的人可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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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残忍?你可能不知道人类对我做了什么吧!只觉得领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我身不由己的滑向夷则面前。可我的声音还是口不择言:你以为有人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美貌吗?他喜欢的是你的善良啊!现在你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了!我吓得紧闭双眼,居然讲这么重的话,夷则一定会杀了我的!我自暴自弃的等着她的下一步行动,可是意外的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我忍不住偷偷从眼角窥看,却在顷刻间瞪大了眼睛——夷则冷酷的表情崩溃了,像我刚看见她时那样,大滴大滴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把脸庞埋入双手间,泣不成声:别人喜欢我又怎样……我再也见不到萦廻了!都是你们人类害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萦廻?”“我的声音语气有些微妙,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很好奇。


对啊……萦廻,是一种小小的南风……他是最温柔的一种风,从来不会吹伤花瓣,只有每个月的望日他才会经过这个岛,我离不开月见草原,能见到他的机会也只在这区区几天……所以在一整年里,我都会努力的开花!夷则用力的擦着眼泪,把眼眶都揉红了,可是人类却在岛南边的海岸上造了很高的旅馆……要知道……要知道风的通路比任何道路都复杂精确,只要地形微微改变,就可能改变好几条风的通路……萦廻不能来了……以后我开花开得再漂亮也没有用了……”


我开始有些明白了,身为月见草精灵的夷则怨恨人类的原因——因为新建造的豪华观光宾馆改变了海边平坦的地形,使得许多风不得不改道,无法再经过沈营岛,其中就包括名叫萦廻的南风。


这温柔的南风就是害羞的夷则最重要的人吧——虽然她没有说过任何喜欢他的话,但为了等待与他一月一次的聚会,娇嫩的月见草甚至拥有了永开不败的力量。然而夷则的坚持就这样轻易被打碎了——只是一座建筑而已,人们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对无法离开土地的花朵和倏忽即逝的微风来说,这可能就是永远无法逾越的万重关山!


被她讨厌也是正常的吧,谁让身为人类的我也许也曾经在不经意之间,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剥夺了与世无争的精灵们那渺小但绝不卑微的幸福……


毫无征兆的,我的声音问出了我想问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今天是中元的祭典,萦廻他说不定也在这个岛上!


啊?夷则慌乱的抬起头来,还挂着泪珠的脸上一瞬间染满红晕,我只觉得童年时代腼腆的她又回来了。夷则慌慌张张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敢见他……每一种花都喜欢萦廻……在我们没见面的时候,萦廻也许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真的这样怎么办……我不敢见他……”


怎么会!”“我的声音忽然慌乱的大喊起来,我才没有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只有夷则啊!


——我终于明白了,之所以会有戴着音量过大的耳机的感觉,是因为有人潜伏在我的头颅里借我的嗓音讲话。可是……不要用我的声音告白啊!


一阵凉风从我眼眶里吹出,还悬在半空中的我被这反作用力推得跌落在地上。从揉着眼睛的指缝间,我看见气流使周围的景物微微扭曲,无形的空气慢慢凝结起来,聚成半透明的人体,只不过腰部以下仍保持着流体的形状,五官也不那么清晰。萦廻!耳边响起了夷择又惊讶又害羞的声音。原来这就是风的形体啊!


萦廻好像刻意避开夷则似的转向我,身形因为不太固定而像水面的倒影般荡漾着,他的声音则像树叶在轻唱:谢谢你,本来我没法穿越别的风的通路过来的,正好你要上岛,我又只看得见你的眼睛,所以就失礼了。虽然这样会让你一时看不清,但我的气息至少让你人类的身份不会立刻曝光。


果然是夷则说的最温柔的南风,我居然一点也没发现萦廻藏在我的眼睛里!难怪在砂路上我连普通的灵体也看不见,直到上岛后才看见一点,天黑才完全恢复;而岛上的那些家伙们说我身上有他们喜欢的味道;并且声音又被控制了,原来是因为萦廻的关系啊!总不能若无其事的说谢谢吧,我尴尬的挤出笑容,开始担心他下岛时是不是还要借用我的眼睛。


我不离开这个岛了!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萦廻的形体波动了起来,我要和夷则在一起。


啊?本来红着脸看也不敢看萦廻一眼的夷则抬起头来,却在接触到萦廻的视线时又害羞得低下头去,那别的花怎么办,你要帮他们授粉吧……”


很快会有别的风接替我的,虽然这样有些任性,可是……我,我还是比较想和夷则在一起……”萦廻的形体波动得更厉害了,我明白了,那是他在害羞啊!


不过……”萦廻的语气使我和夷则有些担心的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似乎在考虑措辞,萦廻犹豫再三后正色说:“……夷则你以后可不能再用人肉作肥料了……”


你怎么也相信了?夷则的脸更红了,她从眼角偷看我:我是吓唬她呢……自从几十年前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类来过我这里,我从哪里找人做肥料?拜托,我再怎么看也不像已经几十岁的样子吧,居然说我离开岛已经几十年了!没办法,妖怪总是没什么时间概念的,就原谅她吧。


在这种情况下,夷则可能已经顾不到吃下眼泪,和她定下强制契约的我了。我看准机会准备逃跑,可这月见草精灵居然丝毫没放过我的一举一动,我刚抬脚,她就倏忽飘来拦在我面前。


她还想怎样?我下意识的想挣扎逃脱,身体却被契约拘住不能动弹。夷则不顾我的反抗,只是低垂眼睑将手放在我胸口,慢慢的,一点银色的微光出透过她洁白的手背映出来,她轻轻收回手,那点微光便随着这动作脱离了我的身体,停在夷则掌心,那是一粒小小的水滴,荡漾着柔和的光芒。


契约,我帮你解除了。夷则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我,慢慢合十双手,当她再次打开掌心时,一盏月见草形的小灯漂浮在我眼前,夷则手指轻轻划过,月见草灯上凭空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银线,夷则将银线送到我手边:这盏灯,也许对你有用吧……”

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了?惊讶的看着夷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夷则轻轻的合上我的手:去找十五夜吧……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要忘记过去他对你的好……现在,是你还他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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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随着夷则纤细的手指拂过眼前,带着荧光满天飞舞的洁白花瓣旋转着改变了颜色,化成了参差排列的红色灯笼!刹那间,周围的月见草原以我站立之处为圆心,潮水般的向四周辐射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洋溢着醉狂般欢乐的祭典夜市的景象,我的耳朵里充斥了激昂的音乐和人们的欢声!


锦衣玉饰的人们的脚步蹒跚,呼朋引伴,勾肩搭背,却完全是一种健康的放浪形骸,原来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祭典已经到了高潮!


手里握紧细细的银线,我被夷则给的月见草灯牵引着穿过拥挤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到灯光笼罩里的我——原来这就是夷则说这盏灯对我有用的原因,它可以遮蔽我身上人类的气息!灯光像要发出清脆的鸣响似的频频闪耀,风筝般在人们的头顶上蜿蜒的悬浮游动,好像在寻找什么。


不知穿过了第几簇人群,在因为嬉游而蓬乱的了钗光鬓影间,我闻到了,那熟悉的爽朗的香气……


这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远处海潮低沉的澎湃充斥于我耳中,五光十色的人群也好,斑斓眩目的街市也好,一切都在我的感官中退去了色彩;留下的,只有伫立灯火阑珊处那白衣的身影——结作总角的头发已经剪短了,所以整个人显出了少年的蓬勃生气,但那绣着精致的绿叶花纹的白衣还是没有变啊,不变的还有溢满我胸口的,爽朗温煦的清香……


阿宝也好,夷则也好,和他们重逢只是一种梦境应验了的惊讶,所以我一直怀疑我所经历的实际上是我的堂弟冰鳍童年时代的经历;因为阿宝和夷则曾经对我是女生这点表示意外,毕竟在彼岸之物的眼中,我和冰鳍是非常相似的,然而在看见这个白衣少年的一瞬,我的决断力再次拿捏不稳方向。


这种心情难道也是冰鳍的吗?我竟然,如此的想见这个只是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人……


十五夜……”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拉住那白衣少年的衣袖,喊出了他的名字。即使触犯不语的禁忌也无所谓吧,十五夜,是不一样的!


怎么会是你?错愕的表情爬上了那依稀还能看见童年影子的眉梢,十五夜顺手拉住了几乎从我手中飞掉的月见草灯的银线,……你居然是个女孩子!


十五夜的惊讶和阿宝、夷则是一样的,就算曾经和他们在一起的是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我啊!我的情绪没来由的浮躁起来,好在十五夜及时表现出他的关心,他警惕的看了看周围专心一意玩乐着的人群:你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发现吗?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只碰见阿宝和夷则呢,没有别人发现我!因为有人告诉我岛上的禁忌啊——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不要吃任何东西。不过还是有一点点触犯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头。


真是太好了!十五夜长长的松了口气,是谁告诉你的?


是天狮子,狮子村雷渊的天狮子。能见到十五夜,我还得多谢他呢!


是吗?原来是天狮子啊……”为什么在讲这句话时十五夜给人的感觉有些异样呢,我不解的抬起头,却看不见他藏在灯影下的表情,但他的语声是陌生的,胆子还真不小呢,天狮子!只不过领有区区的几座山而已,就敢包庇人类……”


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五夜和梦中的十五夜不太一样啊?一时无法接受这种落差的我呆呆的注视那褪去了童年的稚嫩感的侧脸。还有阿宝和夷则也是……不可原谅!面前的白衣少年缓缓的回过头来,一瞬间,他的面容和梦中的某个身影重叠了——月光里高大的神阙下,和十五夜争吵的孩子,那个高傲的,永不愿接纳人类的孩子!我怎么会忘记呢——他有着和十五夜如同镜像一般的容颜啊!


你是……三芳野!颤抖的声音从我的喉间逃逸出来。



你到现在才发现?未免太迟了吧……”嘲讽的笑出现在那张和十五夜一模一样的脸上,可怜的十五夜,不知道他看到你连我和他都分不清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我后退一步,却发现月见草灯的银线还握在三芳野手里,需要这盏灯隐藏身份的我一时进退两难,三芳野的笑意更深了:你知道在这岛上为什么不能说话吗?因为一旦说话,表示你承认对方存在,而如果对方答应你的话,你们之间的联系就达成了,你也就,无法再隐蔽自己……”伴着毫无情绪波动的话语,一道金色电光突然从三芳野的掌心流出,在清脆的爆裂声里,夷则给我的月见草灯散成了碎片。


灯的爆裂声一下子切断了欢快的音乐和人声,人们的动作不自然的停止了。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因为夜市的灯笼一盏盏的接连熄灭了,一切渐渐失去红光的矫饰——怪异的形体,尖锐的爪牙,灼灼的眼瞳和戒备的动作取代了人们的仙姿美貌与烟视媚形,我沐浴在贪婪的目光的豪雨中。


人类……”“人类的味道!窃窃私语像水波一样滑过静止下来的人群,又被百倍的增幅放大,化成让人毛骨悚然的欢呼,涌回我身边。


会被怎样呢?被吃掉吗?这些念头还没有在脑子里成型,就已经被三芳野带着冰冷笑意的耳语打断:不会够的,怎样也偿还不了你欠十五夜的千分之一……”从我耳边抬起头,这位与十五夜有着相同容颜的少年用一种绝然而冷漠的爽朗语调,她是祭品,用她来平息青之宫的怒火吧!


祭品!”“是祭品!发自千奇百怪的身体里的千奇百怪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逃吗?在被他们撕成一千片之前先逃走吗?可是……到底逃向哪里呢?


这边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撞进了我乱作一团的脑海,我只觉得有人冲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这个人给我的第一感觉意外的矮小,但行动却非常果断,他空着的手迅速挥动,被三芳野震碎的月见草灯立刻飘浮起来,只听见他低喝一声,就像火堆里被投进燥烈的燃料一样,灯的碎片闪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我身边的异形者们难以自持的遮住了眼睛。



就是现在!手腕上传来强大的拉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边的景物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退去。我像趁着疾风般前进着,直到视野里闪过一道白影——原来眨眼间我已停在一座高大的白色神阙下,那就是我梦中曾经见过的神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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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不要怕了,他们是进不去神阙里的!沙哑的声音惊回了我的思绪,我这才注意到把我带离险境的人——他竟然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刚才的奔跑让他喘不过气似的大声咳嗽起来,我连忙过去帮他拍背,却在靠近他的时候停住了手——虽然这样讲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失礼了,可是,这家伙未免也太脏了吧!不仅全身沾满泥灰,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连本色也看不出,不成型的头发更是像海藻一样油腻而污糟,因为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喉间还不断发出痰液混浊的声音。这家伙看起来简直像个痨病鬼,那里像个小孩子!



你没事吧……看起来好辛苦的样子……”我弯下腰就着他的高度发问,他摆摆手示意我等下再说,那只手看起来黑黑粘粘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我忍不住偷偷擦了擦被这家伙拉过的手腕。


好不容易等呼吸平复下来,这孩子毫不在意的顺手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朝我露出了笑容:老毛病了。不知道回答什么好,我尴尬的点了点头,这安静下来的间隙,海潮的轰鸣声传进了我耳中。


神阙里就是青之宫的禁地了。那孩子突然冒出的话让我顿时惊出了身冷汗:什么?原来你也是要把我送给什么青之宫做祭品啊!


露出和外貌不相称的老成表情,那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向神阙之外。难怪会有海潮声,趁着满月,一道狭长优美的弧形浮现在夜色里,那是我熟悉的形状——沈营岛尽头的礁石自然形成的拱桥!包含天狮子在内的自然之灵的仗列,就从这里登上这奇妙的沈营岛。


每隔几十年,青之宫都会从那里上岸,来这属于他的领地。那个孩子看我的眼神是清亮的,和他沙哑的嗓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每到青之宫驾临的时候,大家都会举行祭典庆贺,甚至各地的神明都会千里迢迢的赶来。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真的很开心,不管什么身份。可是……青之宫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无论我们怎样营造欢乐的假象也没有用,我们,也许已经等不到下一次祭典了吧……”


“……怎会的……”也许是那不清澈的音色天生有一种悲伤的味道吧,我在不知不觉见竟被那孩子的情绪感染了。然而那孩子并不直接回答我,而是指向了神阙之内,一条洁白的石路贯穿了属于青之宫的圣地,而那本应渐渐融入黑暗中的路面,却被一团微弱的橙红火光截断了。


这和我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我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肮脏的孩子,为什么他也会知道这里?这个人……究竟是谁?然而情势不容我多想,涨潮般的喧嚣声渐渐的向我站立的地方涌过来,神阙之外,红灯笼熄灭的夜景里,一对对的绿色光球幽幽闪烁,慢慢起伏着移过来,不可计数。突然间我恍然大悟——那是异形者们的眼睛啊!它们……已经追过来了!


这个世界的两条禁忌,你已经全部打破了吧!不顾我的惊恐,那孩子满不在乎的笑了,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禁忌就是禁忌,你打破了就要受惩罚。可能让你立刻信任我还有些困难,可是请听我说:虽然它们进不来这里,但如果不能把握这个机会的话,你也许永远都要被困在岛上了——沿着这条白色的路一直朝前走,千万不要分心,去青之宫那边,去请求他的原谅!


……青之宫那边?茫然的,我转头看着那燃着火光的白石路:那么……你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说出这么依赖的话?


只是一瞬间,复杂的笑容闪过被泥污层层覆盖的脸,那个孩子摇了摇头:那里……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我怎么忘了呢,他也是异形者之一啊!


也许,我只能相信他了。压制住回头再看那个孩子一眼的念头,我转身跑进了神阙之内……


声音,消失了……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死寂,神阙里是一个完全没有生命感和时间感的世界!白石路从浓重的雾霭里延伸向那团橙红色火焰,我回过头,发觉身后的道路,不知何时已被白雾吞没。


已经没法回头了!花了比意料中更长的时间,我站在了那团火之前。即使相隔有一定的距离,我还是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浪。火焰本来应当是最圣洁的,具有净化之力,可是这团火却完全不给人这种感觉,说是地狱之火也不为过吧——火焰中隐隐约约的浮现出扭曲的脸孔、挣扎的躯体,燃烧的哔剥声好像无数人在尖叫一样刺耳。我低头不敢再看,不要说去见什么青之宫了,这种状况根本无法前进啊!


太好了,等了那么久,你终于来了……”熟悉的温润嗓音让我蓦然抬起眼睛,一个超然绝尘的身影慢慢在火光前浮现出来,被加热的空气更殷勤的传送着他身上的清香——缀着绿叶花纹的白衣,剪短的头发,又出现了,此刻这么温柔的少年……他究竟是三芳野,还是十五夜?


谁让你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的?快从这边回去!白衣少年指向路边浓稠的雾气,露出了我在梦里看惯的和煦笑容,没法过去的,这是人类设下的火焰的屏障,连青之宫也无法穿越……”


他的话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了!我后退一步,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人:你是……三芳野吧!这个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像祭典夜市里的其他家伙那样,他居然能进入禁地?我转念一想,在梦中他也曾丢下十五夜,断然穿过神阙的。


身份被识破,三芳野换回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居然没把我当成十五夜,你学乖了嘛!


你和十五夜根本不一样!十五夜才不会像你这么冷酷无情!


冷酷?三芳野发出了尖锐的嘲笑声,你也见过阿宝和夷则他们了,应该知道真正残酷的是你们人类啊!你们甚至为了一己之私,把青之宫囚禁在这个地方!


人类,囚禁了青之宫?听了救我的那个孩子的话,我还以为是青之宫放弃了这岛呢!



三芳野看了我一眼,嫌恶的扭过头去:这座岛上有青之宫的御座,每到生辰之日他就会驾临这里。可人类很快就发现这岛附近的海有与众不同的的恩泽,不仅风平浪静,而且每次出海他们都能满载而归。人类为了独占这种恩泽而修建庙宇镇住青之宫的御座,还点火困住他的行动,要知道青之宫一族最害怕的就是酷热啊!


这么说……青之宫不从石桥神道上岸,不是因为他不愿驾临,而是因为他根本就被困在这个岛上!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吗?我掩饰不住惊讶,越说声音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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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我和十五夜知道,因为我们本来就侍奉青之宫,负责指引御座的方向!三芳野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但这表情下一秒就湮没在悲伤里,没有主角的祭典已经举行过好几次了,大家还完全被蒙在鼓里,以为青之宫不驾临是自己的过错。没有青之宫是不行的!大家已经只能在黑暗中维持形态了,也许不久大家都会消失吧,以为自己会被放弃,大家都那么战战兢兢维持着快乐的假象,希望能唤回青之宫的眷顾,却不知道无论怎么努力,青之宫也不会出现了!


我终于明白这个凛然的少年如此排斥人类的原因了,所谓的青之宫,可能就是守护这片海的精灵王者,和守护群山的天狮子一样是自然之力的化身。低级精魅要汲取他的灵力才得以存在,人类囚禁了青之宫就是切断了精魅们的生命线!一直认为三芳野太冷酷的我,突然间再也找不到讨厌他的理由和立场……


而三芳野压抑着悲伤的声音进一步瓦解着我讨厌他的心情:人类……统统不可原谅!可十五夜这个傻瓜,他居然说人类也许并没有恶意,还说只有人类才能解放青之宫!我们的确没有办法触碰这火焰的屏障,可十五夜居然寄希望于你!上次祭典时你根本还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破除这存在了上百年的屏障?弄到那样的结果,十五夜有没有替我想过……我只有……只有他一个人啊!


十五夜……到底怎样了?我想走到三芳野的身边,却被三芳野露骨的厌恶眼神逼得停在原地,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青之宫长一岁的时间,在人类算来也只不过是几十年而已,你就一点也不记得了吗!你还真心狠啊!


我也不是故意不记得的!这难道能怪我吗?也许参加上一次祭典的并不是我,说不定是我的堂弟,说不定是别的什么和我很像的人!我大声抗议,不要说这些妖怪一个比一个没有时间概念,就算他讲得没错,几十年的时间在人类看来已经够长的了,长到足以忘记一些事情了!


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在祭典之日上岛的人又有几个?更何况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认定了我的薄情,三芳野更加不顾忌了,你果然是人类,自私,冷酷,为了你而死,十五夜真是不值!


十五夜……死了!这一刻,我的决断力再次混乱:曾经以为来过岛上的人是冰鳍,但是此刻我前所未有的确定,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我自己!不然,听见十五夜死讯时那真切的悲伤,它又从何而来?


——好像心里突然空出一个大洞似的,这种感觉,难道会是虚假的吗?


三芳野越发不屑的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我:祭典结束的第二天,人类上岛来找失踪的你,发现你睡在十五夜身边,问你怎么会到岛上来,你居然把十五夜让你破除屏障的事全讲出来了!人类认为是十五夜作祟,你离开之后就破坏了他的正体!失去了正体十五夜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可是他还……”三芳野忽然止住了越来越激越的语调,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说什么也没意义了!明明是你害了他,现在居然说……忘记了!


我的确忘记了啊!我记得的只有曾经梦到的,和十五夜他们在祭典夜市上的欢乐回忆——那明媚的香气,那清朗的声音,那指尖的温暖,真是不可饶恕,我竟以为这些就是我曾经历过的一切……


回去!三芳野再次指向晦暗的浓雾,从那里回去!我会让大家放过你的,不要再往前走了,你又不懂破除屏障的方法,来这里根本没用!


走吗?离开青之宫的禁地,我……可以回去吗?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你只会伤害十五夜而已!


我,还是回去比较好吗?可是……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沿着这条白色的路一直朝前走,千万不要分心……去请求……青之宫的原谅……为什么这个时候,那个毫不起眼的肮脏小孩的话,这么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不能回去。低着头,我一字一字的说,我是来见青之宫的,我要请求他的原谅!


不可以迷惑也不可以畏惧,忘掉了过去也好,触犯了禁忌也好,这一切,我必须自己承担!向着眼前惨叫着的火焰,我奔跑起来,三芳野惊呼着想拦住我,可是一瞬间,我穿越了他的身体——是灵体,三芳野的正体,不在这里!还没有细想,我已经置身于火焰中。


完全不热,置身于火焰的中央,反而没有刚刚的灼热感,与其说是火,还不如说我包围在一望无际的冰风暴中!肆虐的火焰化作无数不成形的头颅飞舞着,贪婪的彼此吞噬,垂涎的嘴里还不时发出不成腔调的呼喊,吞噬者的狂笑下一秒变成了被吞噬者的哀号。永无休止的,风暴的中央回荡着这样的嘶吼——还不够,还不够,永远不够……


这火焰……是贪念!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丑恶的欲念在飞旋着!我抱着头,慢慢的蹲了下来,否认也没有用,我也是这样的!还是……回去比较好吧——这样的我绝对不可能得到青之宫的原谅,继续前进也没有用的啊……


明明有那么好的眼睛,为什么就是看不见真相呢?盖过了风暴的呼啸,带着笑意的责备响在我耳边,好像是对待淘气的小孩子的语气。记忆里,曾经有人用这样温暖的语气对我说过话的;可这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地方。不敢相信似的,我慢慢抬起了头,那个本应不在这世界任何地方的人,就站在我眼前……


祖父……”我用犹豫的声音确认着。祖父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我,好像对我的笨拙无可奈何一样摇头微笑,渐渐的,他的身影消散在火焰冰冷而狂暴的洪流中。


直到今天祖父也很挂念吧,挂念着如此不灵巧,怎样也学不会看清真相的我。


然而看清真相,也是他唯一无法传授给我的东西——要认清一切,我只能靠自己的心。注视着面前丑恶的贪念之火,我慢慢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了高亢的歌声,那节奏铿锵的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我住的民居酒店的老板娘曾用月琴试着弹过一段的——是海上渔工用来礼神的曲调。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吧,十五夜的明月照耀着黑色丝绸一样大海,挂着彩灯插满红旗的渔船剪开平滑的海面。船上唱着礼神乐,敲着锣鼓的人们穿着式样古旧的礼服,簇拥着船上绸绢覆盖下的圆圆的东西,向沈营岛上驶来,即使相隔遥远,我还是能感觉到那圆东西上但发出的滚滚热流。


人类……要上岛吗?一瞬间,五色的光流从岛上喷薄而出,火树银花般照得海面亮如白昼,船上的人们欢呼着看见了神迹,可是我知道那是正在举行祭奠的精魅们化作灵体四下逃逸的样子!人类究竟要送什么上岛?为什么自然之灵们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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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沿着礁石拱桥的神道向岛上看去,只见长长的神道通向半山腰上的平台,那里有两枝巨大的青绿色火炬,但这两枝火炬的光芒非常淡薄,因为在它们之间,徘徊着一团更加炽烈的神光。这团光芒无法离去,也无法降落下来!难道……这就是青之宫,身为这个岛的主人,他必须等客人走完最后离开!


然而人类的船已经抵达了!人们欢呼着扛起放置着那圆圆东西的肩舆,放起震耳欲聋的鞭炮,敲锣打鼓的走上神道,来不及逃走的精魅们一靠近人们的队伍,都惨叫着化为清烟,可是人类依旧欢快的前进者,根本视而不见!



那圆圆的东西在人们的歌声与欢呼里被放在了平台中央,人们开始对它顶礼膜拜,青绿火炬间的神光无所适从的曲扭着,仿佛被烧灼一般的痛苦,而人们有条不紊的祷告着,终于将覆盖在那圆东西上的红绸绢揭开了,从圆东西里喷射出的火焰立刻高涨,这就是包围着我的冷火的最初形态吧。虽然视野在一瞬间被遮蔽了,但我还是在看清了那圆东西的真面目——那是,巨大的香炉!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给捆住了,青之宫的神体剧烈的收缩起来,像要抵抗束缚的力量,神体爆发出一团激烈的火光。人们顿时惨叫起来,有的倒了下去,有的捂住了眼睛。光的乱流里,精疲力竭的青之宫的修长的神体伸展开来,在深黑的夜空里曳起一条无力的弧线,顷刻间没入了火炬间黝黑的阴影中。几乎与此同时,那两枝绿色火炬黯淡了,一切慢慢从黑暗中浮现出自己的形状——恢复了平静的岛上,只留下一座崭新的飞檐翘角的庙宇,两株枝叶婆娑古树默默的守候在这囚禁了自然神明的建筑边。


原来,这就是真相,这是多年前的祭典之夜,发生在这个岛的真相……


高贵的精灵里,只有十五夜看透了一切——人类,的确没有恶意啊!修建庙宇,奉献香火,人们只是想表达对赐予恩泽的大自然的感谢与尊敬!可人类将自然之灵当作神来供奉,却忽视了它们真正的心情——自然也许并不需要我们的崇拜,它们想做的,也许只是人类的朋友而已!


期望更加接近,却变成了无法逾越的屏障,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呢?明明这样唇齿相依,却总是彼此互相伤害,人类的心情,自然的心情,为什么总是无法相通……


去青之宫那里……去请求他的原谅……这一刻,救了我的那个孩子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耳边。可是我能做什么?渺小的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破除这火焰屏障!即使破除了又能怎样,我能得到原谅吗?我根本知道我心里的声音,是不是真正能传达给青之宫!


人类的心与自然的心也许已经在分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作为人性的人类中的一员,我也许已经忘掉了和自然相处的方法了吧……火焰嘶鸣着,无法控制的眼泪滚过我的面颊,落在火焰中……


像石子坠入平静的水面,地面忽然摇晃起来,脚下升腾起清爽的风,我惊讶的睁开眼睛,只见圆筒形的的巨大风壁强有力的将火焰屏障撕扯着向外推散,悬挂着明月湛蓝的星空出现在我头顶上方——难道一滴眼泪就能让这火焰的炼狱化为了轻烟?难道自然想要得到的,只是一滴人类真正的眼泪而已?不,也许这火焰的屏障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人类与自然,看不见真相的我们都被蒙蔽了眼睛!


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吧,这悲哀的屏障……


包围在白石路两边的浓雾被强劲的风鼓荡开去,神阙内的景象渐渐呈现在我眼前,我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个救了我的孩子嘱咐我一直向前千万不要分心,因为包围在浓雾里的狭窄的白石路的两边,根本就是陡峭的悬崖!我头皮发麻的看着海浪喷出白沫拍击着深黯的石壁——三芳野真的是恨到要杀我,如果听了他的话绕路回去的话,我也许已经掉入大海,葬身鱼腹了!


艰难的喘了口气,我转头向着前方的道路,不再被火焰阻挡的道路中央,就是那座铜香炉!如今它已绿迹斑斑了,苍白的灰烬堆积在炉内,有几处还着残存的黯红火星!


抬头看去,满月的光里,一座几近颓圮的建筑伫立在眼前,飞檐翘角已经松脱断裂了,门楣上金漆剥落的匾额依稀浮现出龙王庙的字迹,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分外可笑。庙门的一边笼罩着浓密的树荫,绿得近乎墨黑的树冠上缀满星星一般的白花,传送着我所熟悉的爽朗明快的香气——那是不应在这个季节开花的巨大橘树,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三芳野的正体!


作为为青之宫指引御座所在的侍从,这棵树就是那放出青绿光芒的火炬吧!三芳野在这里,那么……十五夜呢?我转头四顾,在离三芳野不远的地方,是一段被砍断的树桩……


——可能也是橘树吧,残留的树皮是光滑的薄绿色,但那凄惨的断面已经在风雨摧残之下,变成毫无生气的灰黑。我跑过去跪坐下来,抚摸着那冰冷的树桩——这就是十五夜,三芳野唯一的十五夜;因为我被发现睡在树下,因为我的无心快语,而变成这样的十五夜……

比起青之宫的原谅,我更想得到的是十五夜的原谅!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突然起身奔到铜香炉旁边,不顾残存的温度,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推倒;巨大的铜器发出沉闷的响声,曳着香灰滚入深邃的海渊。这神器上凝聚了太多走上歧路的思念,只有海的包容才能净化它!我默默的看着月光照映着香炉激起的巨大青白色水柱——也许我的行为毫无意义,可是无所谓,身为人类,我只能做到这些!


从地底发出的轰鸣声,仿佛无数的巨兽发出苏醒前的低吼一样,我惊讶的抬起注视海面的眼睛,衰朽的庙宇像被看不见的手摇撼着,渐渐崩坍,石块和朽木不断落进深黑的大海里。指引御座位置的仅存的神木——三芳野的正体上,无数洁白的橘花突然像小灯一样燃起,呼应着神木的变化,海面上亮起了无数的萤火,辉映在天地之间——迎魂火,那是中元的迎魂火啊!


一瞬间,代表禁忌的白色神阙消失了,像被展开的画卷一样,狭窄的白石路平铺开来,转眼间化为光滑石板修成的广场,成串的红灯笼亮起来了,这曾是囚笼的地方,再一次变成了祭奠欢乐的舞台!



我看见阿宝、夷则、萦廻甚至天狮子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人潮涌动里我无法靠近他们,环顾四周,身边的人们一看就不是人类,但却完全没有骇人或怪异的感觉,反而是那么美丽。人类!是人类!每个看见我的人都这样说着:这本来是大家一起参加的聚会,你们总是缺席呢!


这世界从来没有排斥我们,本是整个自然界的欢会,只是人类,总是缺席啊……


我被脸上满是焦急期待的人们推挤着,沉浸于毫无隔阂的温暖之中,可是我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寻找着一个身影——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又瘦小又肮脏,还不停咳嗽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如此想见他,难道仅仅因为是他让我此刻能站在这里?


海面突然沸腾起来,迎魂火像不断爆开的水泡,朝空气里抛洒着光之微粒,三芳野正体的橘树燃烧起来似的瞬间笼罩上一层青翠的光晕,看到这景象,人群欢声雷动:时辰到了,青之宫要回正体里去!恭送啊……”


我曾经看过雷渊的自然之灵天狮子的神体,此刻领有整片大海的青之宫的神体,又会有怎样的神光?就在我揣测之间,从庙宇的废墟里,一道强光以压倒性的力量喷薄而出。这光芒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人群中有一半已经在刹那间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光流!


无数精魅的光流穿越了我的身体,奔向那闪射着神光之处,像被抽掉了力量一样,我因为膝盖无法支持体重而坐倒,甚至连闭上眼睛的余力也失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太不当心了!青之宫的神光不是你的眼睛所能承受的啊!


总是在时刻才出现,这奇妙的孩子的奇妙的声音。对于这声音,我的记忆是那么新鲜,而那孩子指尖熟悉的温暖,却分明来自更遥远的时空……


神体……经过了!我只觉得一阵温柔而暴烈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带着呼啸渐渐消失在远处。


我急忙站直身体四下寻找——那脏脏的背影很快就要隐没在朝向大海欢呼的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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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2010 04: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等!我追着他跑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任性的一个人承担着一切默默消失,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逃掉!


在岛的尽头那狭长礁石形成的天然拱桥上,无路可走的他终于停了下来。即使因为奔跑而不停的咳嗽,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还是固执的不愿回头看我。


很辛苦吧……”可能也是因为奔跑吧,我的心跳那么激烈,我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没有了正体,所以无法再长大,也无法在维持过去的样子,很辛苦吧……”


那瘦小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随即淹没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里。


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呢?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我慢慢的走近那倔强背影,虽然没有了那清爽的香气,那超然的美丽,但是我记得他手指的温暖,那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你是……十五夜吧!


不要过来!他那沙哑的喊声几乎是粗暴的,从咳嗽的间隙传出他断断续续的语声,你为什么要想起来?我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艰难的声音,我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握住他沾满泥垢的小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正体是橘树,即使被砍断也会再次发芽的啊……”


突然间,十五夜激烈的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迎魂火照得他的眼睛清亮无比:不行!我不能重新发芽!如果重新发芽生长的话,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就会……忘了你的……”


我想去拥抱那颤抖的小小肩头,却被十五夜用粗野的动作猛地推开,但下一秒,他又依恋似的抱住了我无所适从的手臂:三芳野说我是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等你有什么用,你明明,已经忘了我啊……”


是的,我的确忘记了!来到这片海滩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有关十五夜的记忆,这样的人,为我遭受了这么大痛苦的人,我居然彻底的忘掉了!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我只能抱紧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被我忘记,十五夜也没有放弃我啊!那肮脏的外表下,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橘花般的灵魂。


这一刻,十五夜因为哭泣而含混的鼻音响在我耳边:你终于回来了,讷言……”


讷言吗?我的名字,是火翼啊……和堂弟冰鳍一样,我们的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而为我们取名的人,他却拥有最谦逊的名字,面对着彼岸世界,他总是讷于言辞,静静倾听……


原来我错怪妖怪们了,他们的时间观念比谁都好。没错的,是几十年了,我也根本不必为我没有这段记忆而自责——在前一次祭典上和十五夜他们在一起的,不是我;十五夜苦苦等待的人,不是我……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是我的祖父——讷言。


是的……我回来了。在体认到真相的那一刻,我微笑着抱紧十五夜,因为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祖父也在怀念着十五夜吧,这深刻的思念一定强过我百倍;也许因为不愿再次打扰这岛上的平静,也许因为更多我无从知晓的牵绊,祖父封存了这份思念。但这焰火般的一夜一定频频在梦回时叩访他的灵魂吧,以至于那份思念在传承了祖父能力的我心灵深处复苏。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天空,伴着短促的爆裂声,一朵硕大的烟花绽开在十五夜身后的星空里,五色斑斓的花瓣瞬间熄灭成金色的光流,慢慢坠入大海,像灿烂的眼泪。无数华丽的光柱争先恐后的投向大海,接着,焰火接二连三的升上漆黑的天空,沸腾的声音里,绚烂的颜色倒映在沉寂的海面……


我感到十五夜的手,松开了。他按住我的肩膀退开,身后是不断飘落的金色疾雨,我的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下,骄傲的三芳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是最后了。十五夜和三芳野的身体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指尖开始,他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讷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我明白的,我明白坚定微笑着的十五夜话里的意思——这斑斓的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祭典即将结束,所有的一切,将重新开始。用力点头的动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思考:我会想你的。虽然十五夜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怀抱着传承自祖父那里的最深刻的思念,两人份的思念。


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久违的光明——不同于黎明那切开黑暗的锐利的光芒,那是夕照温暖的橘色光晕。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吗,还是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呢?这个岛上,连时间的法则也不再绝对了……


火翼!站在石桥上,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镶嵌在天边的日轮里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了,那是海边民居旅馆的老板娘摇着小船,船头上,还坐着我的堂弟冰鳍。


你没事吧!今天时七月半中元啊!听说以前在这个时候上岛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瞎眼呢!老板娘一边把我接到船上,一边感叹。原来还是在同一天之内啊,我还真会挑日子,中元时出现的道路是给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走的啊!


见我露出后悔的神色,老板娘抱怨得更起劲了:你也太胆大了!这个岛可是用来迎神的,所以叫神迎岛呀!


神迎岛?不是沈营岛吗?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娘带着方言腔调的普通话了,如果知道有迎神之名的话,我是怎样也不会上这个岛的!可是这样……也不会遇见这斑斓的长夜了吧……


火翼你知道吗,据说从前在中元这天上岛的人,只有一个小孩子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冰鳍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从座位上递来一本古旧的册子,这个旅馆保留了他的照片呢,你猜是谁?猜对了的话,今天逛夜市我请客!


我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泛黄的照片里,还是孩童的祖父一定正用沉静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与黑暗;那从彼岸世界里回望着他的眼神,想必也一样沉静而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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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1-2010 07: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LZ, 替你顶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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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8: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LZ, 替你顶一顶
boa841023 发表于 3-11-2010 07:31 PM



    谢谢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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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9: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要贴的都是我还没看过的故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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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9: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低语的板壁


我家世居古城香川旧城区的祖宅,这座包括正厅和书房,三进的三间两厢居室,以及后面的花厅暖阁的宅院,住着我们家、叔叔家再加上祖母一共七口人,宽敞倒是很宽敞,就是时常发生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物品突然失踪啊,奇怪的客人来访啊。除了我和乳名叫做冰鳍的堂弟以外,家里好像再没人注意到这些,所以我和冰鳍刚开始还会惊奇一下,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我时常听见木板壁那边传出低语声,特别是夜深人静躺在靠墙放置的床上听得尤其清楚——似乎是谁家在吵架,先是争执,然后是咒骂,最后就是撒泼号哭。住在隔壁厢房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也深受其扰,当吵得无法入睡的时候,他就会随手抓起书本啦,枕头啦之类的东西狠狠掷向板壁,这下连我这边也立刻安静了。


这种低语一到年根岁底就会演化成终日不休的争吵,有怪人之称的祖父在世的时候还好,他总是做和事老,把吵架的人请到书房里调解,我和冰鳍有时躲在书房的雕窗下偷听,吵架的两家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着,说什么这家贪了小便宜啦,那家多占了一份啦;祖父总是宽慰着:大家住的那么近,别伤了和气!妈妈或婶婶常会跑来把我们捉回去,责备我们打扰了祖父的清静,我们说祖父是在会见客人时她们完全不信——因为被昏黄的灯光映在花纹繁复的长窗上的,分明只有祖父一个人的影子。


我四岁那年春天,祖父去世了。等到各种各样的关目做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人是走了,年还得照往常的规矩过。比如说置办年货糕点吧,虽然城里就有麒麟阁这样的大糕点铺,可是我们家还是习惯多走点路到前桥的瑞蟾居去定做点心。瑞蟾居的主人是祖父的旧交,做生意特别诚恳,也只有他家肯替我家制作各种麻烦的糕点:就拿一种叫和饼的点心来说吧,每年只做两个,每个一两二钱,决不能有一点出入;取谐音制成荷花的形状,每朵荷花十二瓣,每瓣要一般大小。然而这种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饼只是拿来供的,除夕夜供在灶间里,年初一一早就没影了。


我还记得那个除夕,午后飘着霰粉一样的细雪,从瑞蟾居回来的婶婶抖掉身上的雪花,绛紫色的披肩下面盖着那个装了点心古旧的食盒,五层食盒上四时花木的漆绘早已暗淡了,婶婶打开最上层的盒盖,拿出一个绢纸的白色小包递给我,薄薄的清爽油渍透过绢纸渗了出来,呈现出微妙的淡青色调。


是什么?我抬头看着婶婶。


我也不知道!婶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是瑞蟾居的爷爷给火翼你的呢!说着她把另一个粉色的纸包交给冰鳍:一起去把和饼供起来吧!


我一边随冰鳍向灶间走一边打开纸包。虎头糕!我欢呼起来,绢纸里包着两枚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黄色糕点,虽然叫虎头糕,但猛一看就好像是胖胖的虎皮猫的脸一样。这种端阳节专用的辟邪糕点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幼小的我只顾高兴,完全想不到除夕送端阳的糕饼可是不常见的事。


我也要!冰鳍捧着和饼的纸包,不满的摇动着长及脸颊的童发。按照祖父的规矩,我们在七岁上学以前都要保持一样的装束,穿不再有人穿的唐装,留不辨男女的童发;以及不以姐弟相称,只称呼对方的乳名——“火翼还有冰鳍


祖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可这却不是小孩子所能理解的。我有些得意,学着大人的口气:那可不行!这是瑞蟾居爷爷给我的!


连瑞蟾居爷爷也偏心火翼!明明是我比较漂亮比较乖!冰鳍生气了,一把摔下手里的和饼,调头就跑。我连忙把礼物揣进怀里去捡和饼,可那粉色的纸包早已经摔破了,这下好!一枚和饼已经碎裂,显然是不能用了。冰鳍大笨蛋!我一边骂着一边将仅剩的一枚拿进灶间供在漆盘里,幸亏有一个完好无损,至于坏了的那个……我早就像尝尝它的味道了!反正到了第二天和饼就会消失不见,大人应该不会知道的。可谁知道那浅粉色的荷花瓣是用米粉和上细豆沙制成的,除了甜之外再没别的味道,这种饼完全中看不中吃!


可能是因为私吞了供奉的饼而产生的罪恶感吧,我决定分出一块虎头糕来挽回冰鳍的友情。走过幽暗檐廊去前院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不太高大的身影穿过飘雪的天井,慢慢的走了过来。


我站住了,远远的打量着这位意外的访客。按理说天很快就黑了,谁家都在准备年夜饭等着守岁,这个人却不顾天气跑来别人家里,就算拜年也早了一点吧。他站到了檐廊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味的搓着手,不知是冷,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谁啊!我一开口马上就后悔了,祖父生前曾反复叮嘱我和冰鳍,不要先和陌生人讲话——不理他们,他们也不会主动凑过来。


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他马上向我走来,借着天光看他还蛮年轻,穿着一件浅灰褐色的皮袄,面容挺和善的,配着一双伶伶俐俐的细长眼睛,这位是……”


火翼。我大声回答,祖父还告诉我们,如果被这些奇怪的陌生人缠上了,就大声说出自己的乳名。一般的陌生人听见这名字,自己就会离开。


是大的一个啊!真是好运气!就找你呢!细长眼的陌生人一激动就加快了搓手的频率,你看看,讷言先生刚过世就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正急着没处找人评理呢!这下好,火翼你管管吧!

我对细长眼的陌生人放松了警惕,他不仅进得了我家,而且好像还很熟悉我的情况,应该不是坏人吧。然而我那时还不明白,并非所有人都称呼祖父讷言先生。我问这人: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就是紫儿家的小八嘛,还是白家和我家那事!看我还是一脸茫然,紫儿家的小八摸了摸后脑勺,对了,年年讷言先生都在书房里替我们两家分配第二年的份儿呢!


噢!我恍然大悟,你们是隔壁天天吵架,吵得人没法睡的那个!


对对!小八用力点头,快走吧火翼,你知道我妈那脾气!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向房间里笔直走去。


去哪里!我慌了起来,用力想挣脱他的手,那里是墙啊!



谁说的!小八微笑着回过头来看着我,这不明明是门吗?出了门就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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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9: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的确,是门啊……厢房里哪来这么大的一扇门的?困惑之间,我不知怎么的就穿过了这扇黑漆剥落,这一块那一露着木纹的沉重大门。


好大的院子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户拥有宽广庭园的邻居呢?不过这家的主人也太不勤快了吧,这么好的庭院也不好好整理一下,任正在抽穗的芒草把青白的踏脚石都遮没了。


在对五岁小孩来说间距过大的踏脚石上,我一跳一跳的走着,四下张望:仿佛吸饱了带湿气的阳光一样,抽穗中的芒草呈现着仲夏的青涩,漫不经心的铺满地面,整个庭院荒凉但不颓废。


庭园的正中间是个八角的茶亭,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是疏于整理的缘故吧,亭子上青瓦的缝隙里芒草丛生,还夹杂着开了细碎白花的瓦松。小八把我领到了茶亭上,大喊起来:到了啊!


好了好了!这下可有救了!疏疏落落的拍巴掌的声音响起,不知从那里转出一小群人来。面孔和老八都有些像——和善的尖脸,伶俐的细长眼睛。


领头的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妇人,穿着深色的皮袍,梳着光亮的罗丝髻,她一见我就眉开眼笑:哎哟,这不是大的那个吗!叫火翼是不是?我是紫儿呢!我向她点头行礼,看起来她年纪不比妈妈小,但对我却用同辈甚至小辈一样态度,我实在拿不准该叫她什么。


紫儿回头拍了小八一下:我这么多儿子里还是老八最能干,就知道讷言先生家小的那一个名字靠不住,八成会站在老东西家那边呢!我暗暗的皱起眉头,这个紫儿说话还真不讨人喜欢。


小八眯起拉细长的眼睛:怎么没见白家四先生?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那一把老骨头哪是说起来就能起来的!紫儿掩口笑着,亲热的揽住我的肩膀,你看火翼,这个事你给评评理,每年的份儿都是我家和那个白老四家平分的,今年却拿不准了!她把我领到茶亭中央的石桌面前,光洁的青石桌面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漆绘盘,褪了色的黯淡花纹中衬着粉色的绢纸,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个盘里放的,不就是我刚刚供上的和饼吗!



平白少了一份呢!紫儿咋舌道,每年都是不多不少刚好两份,今年这可怎么办啊?


我低下了头,哪里是平白少了一份,那一枚被冰鳍摔坏的和饼不就是给我吃了嘛……


我看是白家的老东西乘讷言先生不在,先把那一份偷拿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嘀嘀咕咕,然后又想来占我们家这份!


准没错!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我的脸越发红了,简直不敢抬起头来,更别说承认和饼是进了自己的肚子了。紫儿一家闹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变成了咒骂,我偷眼看着把我带来的小八,他无可奈何的笑着,耸了耸肩。


就在这场越来越难听的吵闹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的时候,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响起:吵什么,吵什么?讷言先生不在,一个个连规矩也没了。连信物都偷,紫儿你好家教!


我转头向茶亭外:泛着朦胧青雾的石路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小心的避开踏脚石,缓步向这边走来——看来是个上了岁数的人,穿着一件织了方胜纹的精致白衣,长长的下摆擦着路边的芒草,发出细碎的悉窣声。


忽然间我发现这个庭院有些奇怪啊,明明是雪天,可这里不仅不下雪,而且光线异常充足,好像阳光普照的晴日一样,然而抬头却完全看不到天空的影子。还有,四面环抱的高大青砖墙上没有门也没有窗,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哎哟,白四先生!你这话我们那里吃的消!就在我迷惑的时候,紫儿迅速换了笑脸,出了错我们也急得要死嘛!你看,我们连能做主的人都请来啦!她伸出胖胖的手指着我。


四先生轻轻悄悄的踏上茶亭,只看了我一眼就退到了另一边的亭角,本来在那边的紫儿家人马上让开了,有的还退到我身后,好像很怕四先生的样子。不过四先生面孔是蛮凶的,眼神又冰冷又严峻。他伸出看起来不太有力的苍白手指揉揉额头:冬天就是没精神。这是大的那位吧,叫……什么的?


火翼!紫儿拿腔拿调的大声说,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四先生干咳了两声,这么小能做主吗?


紫儿冷笑一声:讷言先生家能做主的另外一个不是更小吗?


另外一个是指冰鳍吧,这两家为什么不找我家大人呢?我抬眼看四先生,他冷冷的瞪着紫儿:那你让这位说说看,份儿少了这种大事,该怎么断!难道少了块饼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这两家这么紧张吗?不就是少了一块和饼嘛!我低声嘟囔。


哎哟哟!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紫儿大惊小怪起来,没了它我们就得饿死呢!这两块饼代表我们两家明年各自能拿多少粮食,可是重要的信物!


你凭什么教训讷言先生家的人?四先生忽然厉声斥责紫儿,你是什么东西!


紫儿立刻换了脸色:我是什么东西?不就和先生你帮七帮八吗!还不知道那块饼下了什么东西的肚呢,谁也别说谁吧!显然紫儿这话暗刺四先生,但我听着可难受了,她未必就知道是我吃了和饼,这哑巴亏我也只能吞下去,谁让吃人家的嘴短呢!


四先生果然勃然变色,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紫儿一家哄的一下子四散逃开。情况实在不妙,而且事情也因我而起,我连忙拦住四先生:不就是分配信物嘛,剩下那个掰一掰不就行了!


四先生一见我便停止了脚步,退回到亭边的美人靠上坐下,好像很顺从我的意见似的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严厉,但他倒也不蛮不讲理,我拿起了漆盘里的和饼,紫儿一家顿时又围了上来。两边的目光都专注得灼人,我有些紧张,而且小孩子的手上也没准数,一下子掰了一边大,一边小。


本来每年的份儿就不该一样!紫儿环起了手臂,我们家人丁兴旺,就该多得点,四先生你家就那几个人,不怕贪多嚼不烂啊?这个妇人实在刻薄,我越来越讨厌她了。


四先生冷笑了一声:我家少得也没关系,我儿子饿了,自然会去你家找吃的!一听这话紫儿脸都白了,她家的人们抖抖的挤作一堆,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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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9: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是信物,只要两边一样就行了吧,我看这两家人都没有注意,偷偷在大的一边咬了一口,没想到一口咬过头,大的一边反而小了。没办法,还得再咬一口……这么难吃的饼……


不可以!火翼!我忽然听见耳边焦急的低语,小八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灶间里我就该对你说的,让我妈他们看见可不得了!原来小八看见我偷吃了那块摔坏的和饼!


然而已经晚了,四先生和紫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全然换了神情——他们已经看见了!


了不得,这也算讷言先生家的!紫儿一把将小八从我身边拉来,存心不分我们粮食啊!


这下你说怎么办!四先生的语气里连那一点点的客气也没有了,听起来又硬又冷。


我一下子没了主意,惶惑的看着渐渐靠近的两个人:……怎么办?


既然信物被你吃了,你得有个代替的,就从身上拿件可以当信物的东西就行了!紫儿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四先生很难得的和她意见一致:对啊!按往年的规矩,只要一模一样的就好!


哪个比较好呢?紫儿掩着口轻笑着,对了,这双眼睛可不错呢!多威风!


妈!小八企图反对,但四先生却似乎很满意紫儿的提议:也好,反正这位身上其它东西是什么样子我也看不清楚!这两家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团结一致!


我来拿!紫儿凑了上来,却被走近的四先生逼得后退了一步,她骂道,老东西你想干嘛?忌惮着火翼这名字,你可是没法靠近的!


我信不过你!四先生瞥了紫儿一眼,指不定你从这位身上多拿点什么!现在是这位没理,没理就心虚,心虚就气短,我当然靠得近!


我吓的脚都动不了了,眼睁睁的看着四先生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伸出苍白而虚弱,泛着寒气的手,慢慢的靠近我的眼睛。一物换一物,在他们看来很公平,可我真的要为一块饼丢掉一双眼睛吗!


就在这时,四先生忽然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好像吞下了什么很苦的东西一样,他的脸因为难受而曲扭了,本来伸向我的手则捂住了干枯的薄唇:我刚刚就觉得不对了,你……你带了什么东西!


有什么快拿出来!小八急切的喊了起来,紫儿狠狠的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带了什么?我下意识的抚着胸口,隔着锦缎的衣料,指尖触到什么鼓鼓的东西……对了!瑞蟾居爷爷送我的虎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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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09: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把拽出那个绢纸包,因为沾染了体温,虎头糕发出淡淡的独特的药香,可能是艾叶或菖蒲,或者什么我不知道的中药的味道。我忽然喜形于色——这两枚一模一样的虎头糕,不是正好拿来做信物吗!我打开绢纸将虎头糕举到两家人面前:正好一个样,就拿这个做信物!


四先生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色几乎都发青了:这个啊……”


眼看得了理,我立刻不饶人了:是你说让我拿主意的,现在你不认,存的是什么心?


我认我认!四先生完全没了刚才凌厉的寒气,只要是一样的东西,什么都行……”


我转身向一见苗头不对就躲得远远的紫儿一家:你们呢?


紫儿遮着眼睛:这东西的样子还真瘆人,快收起来!明年还是按往年的惯例一家一半,我们认了还不行吗?


那就把信物带回家去!我理直气壮。


不必了不必了!四先生和紫儿两家一迭声的喊着,我们已经记在心里了!


我还是不太放心,便将虎头糕在了放在石桌中央铺绢纸的漆盘里:这个我留下了,以后这个就是信物,别年年争来争去的烦我!看两家不大情愿又不敢反驳我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祖父在书房里说的那句话,便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补充:大家住的那么近,别伤了和气!


还是小八送我回来的,除了他之外那两家人好像都不愿再靠近我了。天井里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我们走到灶间门口时,恰巧碰上冰鳍从里面出来,他捧着个不小的的陶钵,每天多余的饭菜都盛在那里面放在灶间前的空地上,一来不浪费,二来祖父曾说过老房子里都有些蛇鼠鸟雀,有这些东西吃,它们也就不会偷吃破坏了。看冰鳍捧着实在吃力,小八连忙帮他把陶钵接了过来。


冰鳍上下打量着小八,一转眼看见他身后的我,马上笑了起来:很威风啊,偷吃的家伙!你的眼睛如果被他们拿走啊,伯母一定骂死你!


你怎么知道?我瞪他,冰鳍指指灶间:我一直在那里听嘛!


我立刻火了:还说呢!也不来帮我!都是你不好,饼是你扔坏的!


我们就这样拌着嘴,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陶钵里已经空空如也;我也没追问身处灶间的冰鳍怎么能听见我和紫儿两家对话——灶间是座相对独立的小院,而我和小八是从主屋厢房里的门进的那座庭院啊。


至于瑞蟾居爷爷,后来我去点心铺好好谢谢他时,他告诉我那都是祖父生前的嘱托,祖父说一定要在他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替我准备端午镇压蛇鼠毒虫的虎头糕,至于原因,他并没有说。


那两块虎头糕还真得很有效,直到今天那两家人也没再来找过我的麻烦。虽然半夜里躺在床上还能听见板壁里边传来他们的声音,也不过就是拌个嘴什么的,只要隔壁厢房的冰鳍一往墙上扔东西马上连我这边也安静了,不过至今我也没弄清楚这两家人到底在那里说话,因为从房屋结构看起来,我的床和冰鳍的之间,应该只隔着一道墙而已。


后来我也曾找过那个长满芒草的荒凉庭院,可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一无所获,不过倒是知道了一点:深夜路过灶间如果听见什么声音大可不必惊怕,那是也许白蛇或灰鼠在享用我们分给它们的粮食呢。

这才对嘛,大家住的那么近,和和气气的最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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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10: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异巷


小时候,我家附近那条名叫史巷的小巷子,我是说什么也不敢经过的——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别人怎样:十字路口徘徊的透明人影,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奇妙动物,背阴处静坐的异形精魅;明明冰鳍也看得见,可是当我们把这一切说出来的时候,爸爸会生气,叔叔会笑话我们,妈妈和婶婶会讲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小朋友们会说好讨厌,然后再也不理我们。只有祖父不同,他会告诉我们: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它们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四岁那年,祖父去世了。


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没上过幼儿园,一直是在家里教养的。每个星期,我们都要去祖父生前的好友,香川市棋院的先生那里学围棋。祖母总觉得给人添了麻烦还用人家的东西是很不好意思的,所以每次都让我们把自家的棋子带着,棋枰凭两个小孩子的力气是怎么也不可能拿得动的,所以棋盘就用描了格子的白纸代替,不过就算这样,两盒棋子也让五六岁的我和冰鳍背的气喘吁吁。可是耽了两杯酒的爸爸和叔叔却完全不体谅我们,因为回家路上经过一家酒肆,他们总让我们顺路沽酒回来,一葫芦就是他们一个星期喝的酒量。


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如果从史巷走的话,就能近一半以上的路,可我和冰鳍一向都舍近求远,因为那个巷子让人说不出的讨厌;然而仲春的一个下午,我们却不得不站在了这个巷口。


要说起来,这和社日火脱不了关系。听祖母讲仲春的第一个戊日是香川城的春社之日,就在几年前,从社日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城里总是这里那里的发生火灾,这些被权称为社日火的奇怪小火灾一直找不到起因,但也从没造成过任何伤亡或损失,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可消防队却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城里一时间总是回响着救火车的声音。


今天的社日火就发生在我和冰鳍回家路上。沽完酒的冰鳍背着装了葫芦小包,和背了棋盒的我一起看热闹。大家指指点点的议论着火头,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火会在屋顶上烧起来,我和冰鳍对望一眼——大家都看不见吗?明明天空中有一双黑色的鸟影掠过,从它们的翅膀上,不断落下像除夕烟火那样漂亮的燃烧着的黑色羽毛。我甚至捕捉到了它们美丽的金色眼睛那惊鸿一瞥的倏忽视线。


小小的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人们正闹哄哄的四散开来,冰鳍忽然拉住我:火翼!你快看看酒瓶是不是碰破啦!变得好轻啊!我连忙绕到他身后,不管是那胭脂色的唐装上,还是用我们小时候的衣服改做成的浓绛色织锦背包上,哪里都看不见水渍。我急忙取出酒葫芦——盖子上红纸封条贴得结结实实,瓶身连个磕伤的痕迹都没有,可是……我们刚打的酒到哪里去了?我用力的摇着葫芦,可是轻飘飘的手感告诉我——葫芦里空空如也!


满满一壶酒竟然从密封的容器里消失了!是谁……不打开瓶盖就偷走了我们的酒?


我把酒葫芦塞回冰鳍的背包里,几乎要哭出来了:一定又是那些家伙干的好事!就算老实讲爸爸也不会相信的!爸爸一定会说我们把打酒钱用掉了!环顾四周,那些家伙们悠然自得的逡巡着,不时向我们这边投来幸灾乐祸的一瞥。此刻冰鳍倒不是很慌张,只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发出了咋舌声:火翼,你的存钱罐还有多少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些硬币可不是存来做这个用处的啊!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报出了我全部家当的数额,和冰鳍的积蓄加起来也差不多抵得上今天的酒钱了。可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不早了,看热闹耽搁了时间的我们,如何赶在爸爸和叔叔回来之前再打一壶酒呢?


没办法了!冰鳍好像替自己鼓劲似的点了点头,我们走史巷抄近路吧!


这个提议虽然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现在的我也实在没有反对它的立场。就这样,我和冰鳍站在了被青砖高墙夹峙着的巷口……


史巷是条短巷,从头到尾只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可就连这家好像也没人住似的,木门上油漆剥落不说,连门板也是歪歪斜斜的,从缝隙间,荒草一个劲的生长出来,遮盖了石板路面,而无名的藤萝也毫不畏缩的占据了整片砖墙。仅仅这样我和冰鳍是不会害怕的,最让我们不舒服的是,明明这样的地方应当是那些家伙们来来往往的通道,可是就连那些不断飞舞在半空中最活跃的,吃瘴气的小精魅也远远的躲开这里。


冰鳍拉了拉我柳色唐装的衣襟,催促我快下决心。我们彼此打气似的互相点了点头,咬着牙闭起眼睛,手拉手的冲进巷子里。这个巷子又直又短,很快就会跑到头吧。可偏偏事与愿违,还没跑几步我便一头撞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的我,被一片浓艳的色彩占据了整个视野……


谁家的孩子啊!没头没脑的乱钻!伴随着一声娇嗔,还没回得过神来的我被人抓住了手臂。


鬼啊!我立刻带着哭腔大喊起来,却被冰鳍狠狠的捏了一下手背:不可以那样说的!火翼,爷爷不是说你叫了它的名字的话,它就会缠着你的嘛!


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怎么说话哪!陌生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过说话的人脾气还真是很泼辣,我倒要看看你家大人是怎么教小孩子的!


我的视线随着那片浓艳的色彩渐渐上移:那是墨绿色织了许多玫瑰色花朵的锦缎旗袍,袖口和领口是和花朵同色的掐牙;翡翠镯在微微露出的手腕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蔷薇花的绢折扇夹在富态的指间;我的视线最后停留在洁白的下颌与领口繁复的玫瑰色盘扣之间,不敢再向上移动。


这时,握着我胳膊的手松开了,接着又开始捏起我和冰鳍的脸来,我不得不抬起头:当时很罕见的精致卷发间,少妇美艳的脸庞呈现在我胆怯的眼中,当时还很年幼的我,当然不会知道颧骨附近薄红胭脂的敷法洋溢着旧时代的风情,只是一味的觉得:这个人穿着打扮好奇怪啊!明明刚刚根本没看见半个人的影子,她又是何时出现在这条荒废的巷子里的呢……


她捏我们,难道是为了看看我们好吃不好吃吗?


我用力的摇头摆脱她的手,这位美人却大声的笑了起来:真可爱,就象一对毛色不同的鸟呢!我也想养来玩玩!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到我家去玩好吗?


因为祖父生前总是讲很多奇怪的规矩,我和冰鳍就遵照香川的旧俗被隐藏性别来教养,祖父让我们穿着不太有人穿的的唐装,并且要求我们以他取的乳名火翼冰鳍彼此相称。

祖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比如对付眼前这样来历不明的家伙,无论怎么说都我们都不搭腔,他们十有八九会识趣地走掉;如果还摆脱不掉的话,我们就可以大声报出这两个象征着强大幻兽的乳名。

可是今天这个杀手锏却失效了,听了我们的名字之后,这位美人居然变本加厉的把冰鳍抱了起来:怎么说也是小少爷比较可爱!不仅没有让她退却,反而被毫不费力的猜透了身份,这下连冰鳍也急的快哭出来了。看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眶,这位美人大笑起来:瞧你急的,我知道你们在愁什么!不就是打酒这种小事吗!还你们一壶还不行?她很轻巧的从冰鳍的背包里取出酒葫芦,塞到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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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10: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allylai 于 4-11-2010 10:37 AM 编辑

一瞬间,冰鳍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摇了摇葫芦,从那不太灵巧的动作里可以看出原本轻飘飘的容器现在又变得沉甸甸的了。瓶中的酒凭空消失了,这诡异的状况是我们确认过的,可是现在它又凭空回来了,这不是同样诡异的事吗?一时喜出望外的冰鳍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从美人的双臂间俯下身子,试图将葫芦递入我手中:火翼你看!酒回来了呢!


因为冰鳍姿势的变化,原本被他遮住的那位美人的脸庞再一次映入我眼睑——带着花影般虚幻感的笑容从冰鳍背后那人施朱敷粉的脸上浮现出来,随之响起的是美人幽幽的声音:没了烦心事,你就多陪我玩一会儿吧!这一刻,如同朝阳让暗夜薄影消散一样,从递向我的葫芦开始,颜色与质感渐渐的从冰鳍的身上褪去;这消散的趋势无差别的蔓延到那位美人的身上,好像是烈火蒸发了薄绢上的水渍,冰鳍和那位美人就这样活生生的消失在我眼前!



空荡荡的短巷,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点异状;抚摸着蓬蒿和藤萝,那是和别处完全一样的仲春的熏风。可是,刚刚明明有两个人再我眼前消失了啊!我张惶的转过身体,在我背后,就是整条巷子里唯一的那扇大门……


虽然看不见任何险恶的东西,可是我却怎么也不敢靠近那扇门——门檐上垂挂的藤萝恶意的割断着我的视线,颓圮的门板上,爬满苔痕的裂缝像贪婪的大口,这让我一时甚至产生这样的错觉——冰鳍就是被它吞吃了!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上前一步,用力推开虚掩的大门。


可能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吧,沉重的门板竟然在我一推之下出人意料的向后倒去,我还没来得及体会门枢磨擦的吱呀声伴着门板倒地惊人的声音带来的恐惧,两道黑影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门后掠出,划过我眼前。如果不是我躲得快,只怕连眼睛都被它们撞伤了。


那是一对鸟儿吧,因为我的耳中还残留着它们鼓翼的声音。


这小子还挺灵巧的!差点就抢倒他的眼睛了!肃杀的声音响起,说着吓出我一身冷汗的话。原本准备睁开眼睛的我连忙握紧拳头遮住面孔。


哥哥,这下完全看不清他了!另一个声音虽然听起来稚嫩一点,但也绝不友善,而且最重要的事,它们是凭我的眼睛来确定我的位置的——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大多只看得见我的眼睛。


本来他们有两个人,可是半路上被娘娘截了去一个,我们就只能一个人分到一个眼珠子了!先头说话的那个很认真的打着如意算盘,这让我更觉得冰鳍是凶多吉少。可是现在的我连哭都不敢哭,怕他们随着眼泪找到我的眼睛藏在那里。


耳中充斥着羽翼之声……然而就在这时,一筹莫展的我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不是讨人喜欢的气味,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安心,那是我和冰鳍从酒肆沽来的酒的气息!到了晚间爸爸和叔叔小酌时,身上时常带着这淡淡的酒味!


此刻的酒味比爸爸他们身上的要浓很多,这就表示有人在靠近我!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


干什么!离她远一点!果然,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社公你不要管闲事!我弟弟可饿得吃不消了!肃杀的声音里有几分恭敬,但更多的是不满,好不容易有食物送上门来不是吗?耳中的扑翅声越发鼓噪了,我吓得缩起了身体。


你们就算饿也饿不死的!被称为社公的人好像发火了,你们再靠近她试试看!


哥哥!我一点也不饿呢!不要和社公顶嘴啊!一直沉默着的第二个人忽然怯怯的说,随着他的话音,短暂的寂静降临了。你是个无能之辈!最终那个肃杀的声音说出了这指向不明的句子,接着,鼓翼声渐渐向无限辽远处伸展而去。



我从指缝间偷偷的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的低头看着我,他就是社公吧:团团脸配上了红鼻头,一副很糊涂的样子,可是怎么看他也是个挺亲切的人。见我没有移开手指的意思,他有些为难的开口了:小姑娘,把你背包里的那个东西给我好吗!


咦?我背包里的东西,那不是两盒围棋子吗?他要这东西干什么?


因为我一直我不搭腔,社公开始着急起来,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油汗:你要我的东西也没用啊!快还给我吧!


我才没拿你东西!我立刻不服气的喊起来,我才被人拿了东西呢!


尴尬的表情出现在社公的脸上,接着,他一个劲的陪起笑脸来:偷喝你们的酒是我不对,我道歉还不行吗?快把那东西还给我吧!


原来我们的就是被他喝了啊!害得冰鳍下落不明,害的我被奇怪的东西缠上,还差点丢了眼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居然现在还赖我拿了他的东西!我只差打上去了:谁稀罕你的东西?我背着的是我家的围棋子!


啊?社公原本激动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着,难道我看错了?真是棋子,不是酒葫芦吗?


的确,两个叠在一起的棋钵透过背包猛一看就是葫芦的形状呢!原来他以为酒葫芦在我手里才会斥退想要吃掉我眼睛的人!我偷偷看了社公一眼,急得团团转的他大声的抱怨起来,原本就很红的鼻子更加醒目了:那女人真是过分!亏我平时还处处让着她!偷喝了小孩子的酒又怎样,犯不着把我秘藏的酒也拿出去送人吧!这么说,酒在另外一个小孩子手上……”


听到这里,我一把拉住了社公的衣角——我差不多已经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那位带走冰鳍的美人,就是想要吃我眼睛的家伙们所说的娘娘,她因为气不过贪杯的社公偷喝了我们的酒,而把他珍藏的秘酒送给了我们。为了不让社公找到,她又把背着酒葫芦的冰鳍给藏了起来!如今能找到那位美人的,应该就只有社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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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10: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allylai 于 4-11-2010 10:39 AM 编辑

你拉着我也没用,别耽搁我的时间!被我拉住衣角的社公用力的叹着气,揉着他的红鼻子。


我知道冰鳍在哪里!我因为说谎而心虚,声音起码比平时响了一倍,我带你去啊!


真的?看来社公把我的大嗓门当成是理直气壮了,他吃力的蹲下身靠近我,你都不睁开眼。怎么带我去?



可是……我怕那两个人来吃我的眼睛啊……”我还是有点胆怯。


那倒也是……”社公沉吟了一下,忽然伸手打开我的背包,只听得棋子哗啦哗啦一阵乱响之后,社公忽然单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此刻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威严:左炎、右炎!


鼓翼之声再度响起,由远而近,渐渐到达耳边。熟悉的肃杀语声缓缓传来:社公有什么吩咐?


你们拿去吃吧!社公一本正经的说。叫左炎右炎的那两个人似乎有些不解,社公慌忙解释,我说带她去见她弟弟,不过代价是拿她的眼睛换哪!我的眼睛?它们还好好的长在我脸上啊!


啊?那个声音稚嫩的人发出了小小的惊叫,接着,微微的哭腔出现在他声音里,哥哥……你认为那样的东西,我可以吃吗?


不要客气!社公说得好象自己在请客一样,然而那个稚嫩的声音却异常坚定:社公,我是绝对不会吃的!


右炎!声音肃杀的人责备似的喊着弟弟的名字,可是弟弟的态度似乎更加坚决了。社公看好戏似的大笑起来,但语声里却透着严厉:给你们吃你们不吃,待会儿再让我看见你们缠着她,可就有你们的好看了!


虽然看不见,但四周的空气里却有让我紧张的气味飘荡着,许久,那个肃杀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放心,既然右炎说不要,我就绝对不会再看她一眼!可是社公,不要以为你做的事能瞒得过我!


鼓翼之声决然的响起,当这声音消失在云外的时候,社公放开了遮住我眼睛的手,因为重新看见光亮而一时无法适应的我眯起眼睛,在不确定的视野里,无数燃着绯红火焰的黑色羽毛在灰暗的巷陌之间徘徊飞舞,在接触到草叶和藤蔓的那一瞬,火之羽毛腾起一股金炎,然后消失无踪……


啊?他们不就是社日火的……”我忍不住惊叫起来,我和冰鳍再回家路上看见的社日火,就是这样的羽毛引起的啊!


社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们是我使唤的人,因为很长时间得不到供养了,有点脾气也是没办法的!他伸出手,两粒黑黑的东西躺在他手上,我好奇的凑近一看却吓得连退三步——那分明是一对瞳孔,也不只是怎么从整个眼球上分出来的!


社公很得意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吓到了,吓到了!小姑娘你再过来瞧瞧!


我不敢违逆他,只得战战兢兢的凑过去迅速的瞥了一眼,可是这一刻我看见的,却只是两粒普普通通的黑棋子而已——原来他用黑棋子变成我的眼睛来骗左炎右炎啊!我忍不住也跟着他笑起来。


见我不再害怕,社公顺手将棋子放进我背后的棋盒里:好了,带我去找那个拿葫芦的孩子吧!


一听这话我顿时泄了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冰鳍究竟在那里啊!我支支吾吾的样子让社公起了疑心,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见识过厉害,我可不敢惹火他,只能小声说:冰鳍,在那个娘娘那里呢!


那个女人!一听我的话,社公的怒火顿时喷发出来,她究竟想怎样啊!拿走我的酒就算了,居然还背着我找别的男人!虽然现在只有五六岁,可过个十年八年就不一样了啊?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生气,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十年八年就和明天一样睡一觉就会到似的,让我觉得很好笑。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社公用力的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说,好,我也要去找别人家的小姐!


你敢!伴着娇嗔的语声,社公的头不自然的朝一个方向偏了过去,我的冷汗再一次被吓出来了——周围什么也没有,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却狠狠的捏着社公的耳朵!社公疼得连表情都曲扭了,却还用歪歪扭扭的脸努力的陪着笑:别当真啊,老太婆!我不过是开在玩笑!


谁是老太婆啊!连小少爷都说我是美人呢!娇憨又泼辣的语气是我曾经听过的——从捏着社公耳朵的那只手开始,仿佛看不见的画笔在空气的画布上以惊人的速度描绘着逼真的图画,墨绿底子上玫瑰色图案的旗袍袖口开始鲜明的浮现出来,眨眼功夫,抱着冰鳍的那位旧时代风情的美人,就这样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火翼!冰鳍在那位被左炎右炎成为娘娘的美人怀里挣扎着,娘娘怕他摔着,只好把他放回地上,一得到自由冰鳍就立刻向我跑来,他眼睛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火翼最讨厌!就这样不见了!看见他的样子,我立刻回想起了自己的种种经历,顿时也跟着放声大哭。



这个酒鬼,看你做的好事!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有极大的责任,那位娘娘指着我们大声责备起社公来。社公陪着笑脸,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他不死心的偷看着冰鳍手里的葫芦,还是对他的秘藏酒念念不忘。


我才不会还给你!冰鳍抱着葫芦恨恨的对社公说,我也用力的点头帮腔。


社公急得不停搓手:那个酒对于我们来讲只是味道好一点,可人是绝对不能碰的啊……”


才不要!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说着,一起抱住了酒葫芦。


老太婆,不要只是在一边看呐!我完全不会哄小孩子啊!束手无策的社公看看紧张戒备的的我们,求救似的转头去看他所谓的老太婆,那位娘娘一脸活该的表情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却在社公看不见的方向偷偷露出了笑容。



这场拉锯战以社公发誓再也不贪杯而告一段落,大获全胜的娘娘这才慢悠悠的走到我们面前:知道吗,如果喝了那个酒的话,你们就得一直活着了!一听这话,社公着急的大喊起来:你干嘛把实话都告诉他们啊!


那位泼辣的美人完全不顾社公的抗议,看着我们不解的表情,她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如果喝了那个就的话,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了,就算所有的朋友都不在了,你们也得一直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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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0 10: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我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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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10 10: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不就是可怕的毒酒吗?我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冰鳍也点了点头,吓的连葫芦都拿不稳了。娘娘静静的看了我们一会儿,忽然一把抱紧我们大笑起来:不错呢,人类小的时候总是很聪明,为什么长大后就会变笨呢?出人意料的,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


那时的我们并不能完全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担心着打酒的问题,如果空手回去的话,挨骂的可是我们呢。那位美人看了社公一眼,叹了口气:酒是不能给你们的,还你们酒钱怎样?


我和冰鳍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恐怕再去打酒也来不及了吧。干脆对爸爸他们说忘记打酒了,把酒钱还回去吧。很不情愿的,我们接受了那位娘娘的提议。


社公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杏黄色小荷包,塞进我手里,荷包上同色的丝绦绑成繁复的结扣,光滑的丝绒里面传出钱币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时冰鳍捧着葫芦的双手微微晃了一下,接着,他很轻松的移开了一条胳膊——葫芦里又空了。


看着我们重新露出的笑容,社公和娘娘对视着,也同样的微笑起来。伴着他们朝我们挥手的动作,空气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水面那样曲扭起来,周围的景物瞬间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史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三三两两的行人踏着洁净的石板路匆匆前行着,除了巷子两边墙壁上得野藤和我们先前看见的一样茂盛之外,这里和一般的巷陌没有任何区别。


那里!冰鳍忽然指着一丛茂盛的藤条,从浓密的枝叶间,被木条封死的古老大门隐隐约约的显露出来。


就在我准备靠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一声沙哑的鸟叫从我头顶传来,吃了一惊的我连忙抬起头——只见门扉之上,一对黑色的鸟儿并肩站立着,和识字图片里的乌鸦几乎一模一样的它们,有着美丽的金色眼睛。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体形稍小的那只拍了拍翅膀,优雅的腾身而起,而另一只也亦步亦趋的随着它飞了起来。人们只顾着赶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它们的羽翼之上,不停飘落下燃烧着火焰的艳丽羽毛。渐渐消失在暮色深处的鸟影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才离开的吗?这些高傲的眷族,是在恪守自己许下的永不再看我一眼的誓言吧……


左炎……右炎……”不顾冰鳍诧异的眼光,我轻轻的笑着,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此刻的我们以为一切问题都已经圆满解决,可以回家向爸爸他们交差了,根本没料到麻烦还远远没结束——当爸爸解开那个绳结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社公交给的那个杏黄荷包里放的居然不是钱币,而是雕刻着胖乎乎的人头像的银色金属牌,一吹还会嗡嗡的响!爸爸见我们弄丢了酒钱却拿回这样的东西,厉声追问我们是从哪里弄到的,吓得我和冰鳍哭哭啼啼的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下冰鳍的爸爸,也就是我的重华叔叔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而我爸爸更生气了,不但责骂我们说谎,疾言厉色的要求我们把东西放回原处,还不停的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这样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和冰鳍只得摸黑把那个荷包放回史巷那扇被木条封死的大门前。社公可真是害死我们了,从那天之后他和娘娘就再也没露过面。可是不论我们还回去几次,第二天这荷包却还是好端端的出现在我家堂屋的供桌上面。


祖母终于看不过去了,亲自来问我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她知道我们是从史巷的社公那里的到这件赠礼的时候,祖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摸着我们的头告诉我们,社公其实就是土地公公的意思。史巷那里很早以前是有间土地庙的,香火盛时还聚集着许多社鸦,人们都把它们看作操纵社火的眷族而加以喂养。不过在五六十年前那里就断了供养,社鸦也渐渐散去了。我和冰鳍拿回的那个杏黄荷包里,装的就是五六十年前的钱币。


祖母还告诉我们,她小的时候很喜欢去那个土地庙玩,因为不像别的庙里总是把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塑成正襟危坐的老爷爷老奶奶,这个小庙里的土地婆婆特别年轻漂亮,就连土地公公都在不停的偷眼看她呢!那时在幽暗的庙堂里,两个人总是笑得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奶奶的话我是不知道真假,不过我觉得那个社公还真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每当我和冰鳍下围棋的时候,总是争着拿白子,因为走黑棋的人经常会因为抓出一粒瞳孔来而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会看错的人只有我和冰鳍而已。



可老实说社公也做了件好事——虽然那没有什么危害的小火苗从春社之日开始几乎就成了香川城的一景,但我家附近却几乎从来没有这社日火的光顾——到今天我还觉得:左炎和右炎,还真是一对讲信用的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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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11-2010 1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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