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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oxis

心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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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节:心中有鬼(21)


  曼丽早晨醒来窗外一片白茫茫,下雪了,阳台上厚厚的一层。窗沿有手印,不知道是哪个顽皮的小孩留下的,曼丽笑了笑,孩子们早早的打雪仗了,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跑。还是小朋友开心,无忧无虑。

  “但愿昨晚是个噩梦。”曼丽自言自语道。既然心里如此不安,还是去流华医院一趟。懒得细致化妆,除了遮瑕膏,草草涂了眼影就出门。感觉嘴角有一粒泡饭,一定是刚才吃剩的早点,看四周无人,舌灵巧地伸出来朝右边迅速一伸,将饭粒卷入嘴里,嚼了嚼,味道尚可。这是曼丽可喜之处,绝望时学习享受,悲伤时也不忘跟自己开玩笑,即使遭遇恐惧时仍不会忘记欣赏草滚露珠花飞花舞、菊残傲霜青松堕雪之美。

  吴美娜的尸体仍然在塑料布里躺着,僵硬。她父亲住了院,她母亲坚强地照顾着他。住的是劣等病房,伙食不好,老人家出去买鸡蛋去了。曼丽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吴美娜的父亲,不敢上去打招呼。悻悻地从医院走出来,离上班还早,四下游荡着,准备打个电话给君初。想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上班,还是不打了。

  君初在试镜头,男女主角拿着剧本正对台词,君初缓缓移动着摄影机,灯光准备就绪。他认真极了。女主角钟淑琴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等下那场吻戏要是换成君初多好。今天早晨打招呼时闻到他嘴里清新的中华牙膏气息,让人有接吻的冲动。

  “卡!”导演一喊,钟淑琴马上跟男主角分开,走到君初跟前撒娇道,“君初,我要看嘛,我看角度正不正。”

  君初道,“你等等。”

  把机器调为回放,钟淑琴赶紧把头跟君初凑到一块儿,刚好够他的肩膀。君初闪到一边跟导演讨论布景的细节。

  钟淑琴生气道,“君初你过来嘛。”

  “你要看,没说让我也陪着看。”君初扬了扬眉毛。

  导演奚落君初,“艳福不浅嘛,钟淑琴这座冰山遇见你就是喷发的火山。”

  灯光师笑得发抖了。

  君初沉了沉脸,假装正经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导演拍拍他的肩,“老兄,肥水不落外人田。”

  这个时候饭来了,大家全都吃饭去了,钟淑琴气得直跺脚,“沈君初你给我走着瞧!”

  君初大约听见了,转身道,“我现在正走着,你瞧瞧。”

  他很少笑,今天大约是心情好,笑起来很好看,钟淑琴呆住了,他妈的,真是迷死个人了!再看看男主角,还在回味刚才那个吻,咂巴咂巴的像头猪一样。

  下午又补拍了几个镜头,钟淑琴分外认真,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君初也挺佩服电影从业者,怎样做到的呢?

  “君初,今天拍得顺利,晚上我请客去何须归大家吃个饭怎样?”导演王颖是个山羊胡,名气属于中等大小,思想却很先进,留过洋,跟君初颇为合得来。

  大家拍手称快,钟淑琴最为高兴。

  君初看看时间,“对不起,我得马上走了,昨天收到的电报,我母亲今天从老家过来,我得去接火车。”君初的父亲是上海人,母亲是湖南人,原配一直在老家住着,因为不讨父亲的喜欢。君初一直都在上海呆着,放假了偶尔回去一趟,母亲一见他就是哭,问姨太太们有没有打他。到这时候君初的父亲就会呵斥道,你看看你吧,谁敢打你的宝贝儿子,我都不敢。母亲便破涕为笑,拿君初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出来。君初的性格随父亲,并不厉害,但心里很有道道,不吃辣椒也随父亲,喜欢甜的、柔软的食品。

  “真扫兴啊你小子。”王颖顺势捶了一下他的后背打断了君初的回忆。

  “大家去玩吧,下次请大家到我家中做客,母亲这次一定带了许多湖南老家特产来。”

  “好啊,给我多留点腊肉跟酱板鸭哦。”灯光师傅是最嗜辣的。

  “没问题。那这样我先走了,各位辛苦。”君初戴好领巾,出了电影厂,这一条是后来新买的,仍是咖啡色,对于喜欢的东西君初总是重复地执着地喜欢着。

  原来雪这么大了。大片的雪花飘洒着,君初想起四岁过生日那天,跟父亲一起堆的雪人还有个名字,叫阿呆,因为他不动的样子有点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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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节:心中有鬼(22)


  父亲用煤球给阿呆做了眼睛,胡萝卜做鼻子,扫帚做了手,手里还提了个桶。小君初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阿呆挂上,父亲不让。

  “那阿呆不会冷吗?”小君初仰头看着父亲。

  “哦,侬这么好心啊。”父亲抱着他,君初认真地将围巾围好,那时候小君初穿着母亲缝制的黑灯芯绒面子的棉鞋,憨憨的,脸蛋冻得像苹果,任哪个大人看了都想亲上一口。

  小君初从父亲身上下来又道,“爸爸等一下子啊。”

  父亲见小君初又跑到厨房拿了一根胡萝卜出来,问道,“不是有个鼻子了?”

  小君初认真地把胡萝卜插在雪人的肚子下方,对父亲道,“阿呆是个男子吧?”

  再看父亲,蹲在雪地里笑得肚子痛。

  春天来的时候,雪人阿呆融化了,君初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好的东西总是消失得太快,匆匆又匆匆,留不住的用来怀念,不被岁月冲刷的慢慢沉淀。

  君初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候车室窗外的天空,雪仍然在下。还有母亲仍然健在,孝顺还来得及。

  蓉妈眼尖,一眼就认出高高大大的君初,拼命地挥手喊道,“君少爷,这里,这里。”

  廖金兰看着自己唯一的安慰,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母亲老了,君初的鼻子也酸酸的。

  十

  被褥是新的。廖金兰道,“都是我,没在电报里说我带了被褥过来。本来想省几个钱,结果却去了个多的。”

  君初看着帮忙的蓉妈,使了个眼色,蓉妈会意,“太太别埋怨了,君少爷也是一片孝心。”

  廖金兰看着在旁边有点窘的君初,这才罢休,“也好也好,反正这些东西买了迟早都是用得着的。”

  “是的,妈。”君初松了一口气。

  廖金兰参观了下新房子,很是满意,坐在沙发上把大包小包一一打开,除了衣服,还有瓶瓶罐罐一大堆,有腊鸭、腊鱼、腊肉、腊兔、腊鸡、腊香肠,还有萝卜干、剁辣椒,新鲜辣椒装了满满一袋子。最后是个小包,君初好奇地凑过去看是什么宝贝,不看也罢,看了哑然失笑,里面尽是些葱头、蒜、生姜等佐料。

  “妈,上海的菜市场里头也有这些卖的,赶明叫蓉妈买几斤摆在家里让您用个够。”君初哭笑不得。

  “哎呀,你们上海的辣椒不辣,葱也不好吃,姜也没生姜味,什么都放糖。我上次住过一会儿又不是没吃亏,这次学聪明了,我自己带,反正都是乡下地里的,不花钱。”廖金兰总是说“你们上海”或者“你们上海人”,这让君初非常不爽,但想起老人家习惯难改,也就由她去了。

  “妈,这次来就不走了吧?”君初蹲在地上拉着老太太的手,有点撒娇的意味。

  廖金兰心里很舒服,但嘴上道,“你们上海我住不惯,到了清明节我还是得回长沙老家给你父亲扫坟去。”

  “那您就要在这里陪我过年了。”君初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地跳起来,蓉妈慈爱地看着。晚餐蓉妈本来是要自己做,君初执意要在外面请客,廖金兰老太太也禁不住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了。

  为了顺应廖老太的口味,君初提议去家湖南馆子,老太太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算了,赶这么老远的来还是吃湖南菜挺不划算的,去吃你们上海菜吧。”

  君初吩咐司机,“到老上海餐厅。”

  那是最著名的上海餐馆,要了个包房,进去倒是见到些熟人,影视界的与商界的,纷纷过来跟君初打招呼,廖金兰很高兴,觉得儿子在上海混得不错,对蓉妈耳语道,“不少人认得他。”

  蓉妈点点头,“是啊,君少爷倒是吃得开,这点跟老爷很像。”

  廖金兰叹口气,“除了嘴巴笑起来随我,其他的……”

  到了包房,廖金兰道,“哎呀,连勺子、菜盆都是喷金上去的,在这里吃饭很贵吧君初?”

  “不贵,这里的老板是杜先生的朋友,以前来的时候见过几次,待会结账时拿他的片子可以便宜很多的。”君初说的的确是事实,银行的执行董事MR.杜的面子还是值得几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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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节:心中有鬼(23)


  “这样啊,改天叫杜先生来家里吃饭喽,我来弄几个菜噻。”廖金兰说话带些长沙地方口音,君初听了十分亲切,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点菜的时候君初吩咐跑堂的店员,“少放点白糖。”

  蓉妈赞许地点点头,夸赞道,“君少爷真是体贴的,知道老太太不好糖味。细心的孩子。”

  细心、体贴,还是随他那死去的父亲。廖金兰在心里暗自想,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想起那气人的老东西。百年之后,也随着自己的意愿葬到自家坟地。老东西死的时候挖了两个坑,一个埋他,一个埋自己。

  上菜的时候君初朝窗外不经意地看了看,夜空下的上海被白雪覆盖着,那些高楼的塔尖就像童话的城堡,有些神秘,灯光下的白雪也似乎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菜很丰盛,螃蟹的个头也大,老太太兴致勃勃地剥螃蟹的腿肉,像小孩一样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不让君初帮忙。蓉妈最喜欢的是那西湖莼菜,酸溜溜的。君初给蓉妈说莼菜与郑板桥的故事,说郑板桥当官的时候说做不好官,就不如回去种莼菜。正说着,被老太太打断了,“你别欺负蓉妈老实不知道,郑板桥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到了你们上海人嘴里,变成莼菜了。”

  君初也不争辩,看老太太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很是舒坦。

  君初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大雪纷飞,曼丽在好好百货公司传达室里拨着电话,拨得很吃力,因为手指冻僵了,风又大。

  “不在家。”曼丽自言自语道。

  传达室的警卫道,“不如明天打啦,雪下得大,曼丽小姐赶紧回去睡吧。”

  挂断电话,曼丽朝车站走去,缩着脖子呵着白气,也许出去玩了吧?也不见得他只有她一个认识的女子,可能多到手指脚趾加起来都不够数。曼丽笑自己把纸条上的字当真了,忽然又觉得这些雪一点也不可爱,一不留神要摔跤了。

  电车等了很久也不来,车站有人改坐黄包车了,下雪天黄包车要贵一倍。而且曼丽住的地方坐电车近,跑黄包车远,绕来绕去的,晚上也不大安全。

  曼丽跺着脚,希望能暖和一点。

  又希望车子不那么快来,回那屋子太可怕,总是噩梦不断,更可怕的是,那些噩梦跟真的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男人就好了。曼丽赶紧制止自己这个念头,真是下贱哦,这么想男人!但话说回来,如果是君初这样的男人,下贱点也无妨——模样真是生得标致,他那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好看,拆开单独看也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尚气质,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天知道他为什么长那么高。

  说是制止自己想念下去,却一直抱着幻想上了电车。走到门口,门口没有纸条,真让人失望。电话又打不通。曼丽愤愤地想,这是什么社会啊。

  某些堕入情网的雌性动物满脑子的怪异想法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不单是男人,连她们自己都觉得奇怪,“天,我好怪哦,这不是平时的我!”

  曼丽试图用手指轻轻抓那道痂,似乎在长肉,有点痒痒的,忍痛容易,忍痒难,苟富贵易,共风雨难。

  曼丽小心加小心地轻轻揭起深红色血痂的一角,里面是嫩嫩的要长好的肉。

  “要不要帮忙啊?”

  曼丽透过卧室窗户看到上面贴着一件衣服,是那件熟悉的蓝色旗袍,吴美娜的声音,不是做梦,是真的。

  曼丽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也来不及关门,抓起钱包往外跑。一辆黄包车比她跑得更快,追上曼丽,气喘吁吁道,“小姐,下大雪了,叫个车吧。”

  那车夫的眼睛很大,肩膀是瘦的。曼丽突然想起外滩上称赞过自己的那个车夫,对,就是他,没错。如果有个人对你说,你是他(她)见过的最优秀或最漂亮的,在一个月内,你一定也不会忘记这个人的长相。

  一上车他就跑起来,对曼丽道,“小姐你曾经坐过我的车对吗?”

  “是。”曼丽惊魂未定,浑身发抖,雪扑在脸上很快融化了,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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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节:心中有鬼(24)


  “车的座位上有一条毛毯,是我给客人准备的,每天都会洗,小姐不嫌脏就暂时裹着吧,今天下雪外头人少,没有几个人用过,您放心好了。总比得风寒好。”车夫一边回头说道,然后一只手拍拍脑门子,“对了,我还没问您去哪里呢。”

  曼丽放松了些,看他那样子挺逗,“去好好百货公司。”

  “哦,现在这会不是打烊了吗?您去那干什么呢?”车夫一边聊着,既然坐过自己的车,就算是熟人了。

  “我要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我找他有急事。”曼丽忍住眼泪,她不敢回想看到窗外那件血旗袍的瞬间。

  “哦,急事,那我加紧跑。”车夫两条腿用力蹬着,曼丽并不胖,路有点滑,跑起来飞快,曼丽抓紧边上的扶手,深怕被颠到雪地里摔个狗啃雪,一边问道,“你叫什么?”

  “哦,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了,我姓邓名亮,小姐下次坐车我收你半价好了,你是第一次问我名字的客人。”邓亮愉快地回答。他的头发偏中分。做车夫虽然很辛苦,但没有别的职业更适合他了,至少他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曼丽急切地看着前方,还要多久才到啊?

  邓亮侧头看了看曼丽,觉得很高兴。因为她裹着那条毛毯,已经抖得没那么厉害了。雪越来越大,夹杂着冰粒扑打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好好百货公司终于到了,曼丽顾不上给钱,对邓亮道,“我到里面打个电话,等下还要回去,你在这里等会。”

  “好的。”邓亮在好好百货公司门口蹲下来喘气,拍打蓑衣上的雪,然后抖抖头,很像一只狗的动作,鼻尖也是凉凉的。

  君初正跟蓉妈聊着今天的饭菜,廖金兰吩咐她赶紧打水让自己洗脸洗脚睡觉。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这么晚,谁打来的?”新屋子有点冷,暖气虽然是安装了,但家具还来不及添太多,君初呵着白气去接电话。

  “你好,沈宅。”君初拿起话筒。

  电话那端传来曼丽无助的声音,“沈先生,对不起打搅了。”

  “啊!是曼丽小姐妈?”君初有些惊讶。

  老太太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少见到君初这么大声音说话。

  曼丽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抓住话筒,“我……出了点事,您能过来一下吗?”

  君初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我现在在好好百货公司门口,我家里来了莫名的东西,我逃出来了,我现在很想见到沈先生。”曼丽说话的时候上齿跟下齿不由自主地磕碰着,发出得得得得的声音。

  “好的,你在那里稍等会,我马上过来。”君初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对廖金兰道,“妈,我朋友出了点事,我出去会,你们自己休息。”

  蓉妈递来雨伞跟领巾,吩咐道,“外面下雪了,走路注意点。”

  君初出了门。

  廖金兰老太太没好气道,“不知道又是哪门子的朋友,听那女的名字好像是做舞女的。”

  蓉妈无奈地笑笑,她能说什么呢,儿子是她的,她爱怎样说是她的事。

  十一

  车夫邓亮看见一辆汽车远远地开过来,速度很快,赶紧回头对嘴唇乌紫的曼丽道,“小姐,你的朋友来了。”

  曼丽赶紧下车,对着车挥手。

  君初看见远远的一个女孩,衣裳单薄,吩咐司机再开快点,终于停在车夫身边。

  “怎么了曼丽小姐?”君初下车问道。

  曼丽哆嗦个不停,“我家里……我家里……”

  “我现在送你回去,咱们看个究竟,是什么莫名的东西?”君初不解。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我害怕!”曼丽几乎要发狂了,哭喊着,“有鬼,有鬼在家里,我害怕!”

  君初赶紧扶她上车,车开动时的暖气总算让曼丽感觉舒服了许多,“我的朋友,就是那去世的朋友,在晚上我听见她说话,在窗外还有她的衣服,我就跑出来了。没有什么别的认识的人,所以就打了沈先生的电话。”

  君初觉得释然,心想,女孩子就是胆小,不过证明自己是被她需要的。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想揽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又觉得太过于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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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节:心中有鬼(25)


  “两位去哪里?”司机问着,总不能漫无目的地这样驶下去。

  曼丽看着君初。

  “去上海宾馆吧。”君初道。

  曼丽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她不知道其实君初的心比她的心跳得还要快。

  宾馆,多么暧昧的字眼。但想起那句阴森森的“要我帮忙吗”,心紧张得要麻痹过去,暧昧总比惊悚强。

  上海宾馆流光溢彩,矗立在雪中。

  曼丽下了车子,突然“啊”了一声,君初问,“怎么了?”曼丽不好意思道,“刚才忘记给那个车夫付钱了。”

  邓亮拉着空车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地埋怨自己的记性被狗叼走了,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类似事件了。

  君初对曼丽道,“你先在那边的沙发上等一阵,我先去开房间,然后我自己上去,等下会叫服务生通知你是几号房。”

  曼丽感激地点点头。真是个细心的男人。

  为什么不一起上去的原因其实君初也是心知肚明,上海宾馆在上海可是鼎鼎有名的地方,人多眼杂,动不动就是碰见熟人,绯闻一起,不知道曼丽是否乐意呢。

  君初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去偏僻点的HOTEL,如果那样,更显得自己居心叵测了。正思考着,前台服务员已经把单子递了过来,上面写着1314、1320房。

  君初对服务员道,“麻烦你三分钟后通知沙发上那位小姐上来。”

  “好的先生。”服务员朝沙发处看了一眼,曼丽交叉着双臂蜷缩在沙发上。

  君初上了楼,打开门,耳朵竖起来聆听电梯的声音,一边拔开热水瓶的塞子往杯中倒水,曼丽上来可能要喝。

  曼丽坐下来后,看着这个大房间,只有一张大床,难道……君初看着曼丽的样子,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在1320房还有一间。”把热水递过去,“喝一口,暖和一下子。”

  曼丽的眼睛又红红的,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欲言又止的样子。

  君初开了洗手间的门,打开热水管子对曼丽道,“不如你先冲个澡,我等下再过来。”

  曼丽一听说洗澡,马上联想起那些浮在浴缸里的内脏,吓得面容失色,“沈先生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好怕,是真的!”

  君初赶紧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自己坐在对面的皮椅子上,好听的声音其实也是具有一定温度的,君初的就是,“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曼丽喝了一大口热水,稍稍停了停,从认识吴美娜开始,到吴美娜的胃病,她的遭遇,还有她自杀后发生的一系列闹鬼事件等等。曼丽越说越害怕,身体又开始筛糠般的抖动起来。

  君初认真地听,但并未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边听一边把曼丽换下的鞋子放在房间暖气片旁边烘干。

  “沈先生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美娜做出什么坏事,其实失去她这个朋友,我很伤心……”曼丽把脸埋在手掌心哭泣,没有看见君初烘鞋子的动作,“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我实在是受不了!”

  君初出奇的镇定,他知道曼丽肯定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知道她此时需要他。他走近了些,抚摸了她的头发。这样的抚摸不带任何情色成分,只是轻轻碰了碰,表示安慰。以前自己摔跤大哭时,父亲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曼丽抬起头,脸上挂满眼泪,有点狼狈,更显得那张生动的脸那般生动。

  君初从脖子上扯下领巾,微笑着递过去,“擦擦?”

  曼丽的抽泣停了停,不好意思地接过来。

  君初逗趣道,“别把鼻涕也擦上去了,很难洗的。”

  曼丽噗哧一笑,表情跟小孩一般,“谢谢你,沈先生。”

  “请叫我慷慨的先生。”君初偏了偏头,做了个恰到好处的鬼脸。

  曼丽的眼泪堤坝彻底修复,把领巾放在一边,到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洗脸,君初看着她走出来,曼丽像被欺负的受气包一样指着自己脸上的一条血痂,“沈先生,你看你看,就是那只鬼抓的。”

  “可怜的孩子。”君初温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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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节:心中有鬼(26)


  曼丽愣了愣,孩子?八百年没听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曼丽看了看君初,又低下头去,喃喃道,“沈先生,我怎么办?”

  君初看见她那无助的样子,心里突然一软,安慰道,“不必担心,没有鬼的。就算有,我也能找人帮你驱了。”

  曼丽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睛开始放光,围着君初转了一圈,“真的吗,真的吗?”

  “是真的,我老家来了一个人,叫蓉妈,她懂这些。”君初说道。

  “管用吗?”曼丽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管用,她年轻的时候学过的,不过后来因为嫁人了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君初回忆小时候蓉妈给邻居算命的情景。

  “再后来呢?”曼丽追问。

  “后来啊,后来就来我家做佣人了——他丈夫跟孩子染上瘟疫去世了,就来了我家。”

  “那你赶紧叫蓉妈来我家里看。还有我父亲家也要去看。”曼丽有点着急。

  君初笑了,“别着急,那也得明天吧,她现在睡了。”

  曼丽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有点内疚,“耽误你休息了。”

  “我们也算是朋友,我还是你的忠实听众呢。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听的。”君初模仿曼丽播音的声音,“这里是上海奥斯邦电台,现在是‘爵士风情’时间。我是徐曼丽……”

  曼丽的脸绯红,“既然是忠实听众,怎么波段不会记得?”

  “三五五公尺波段,八四五千周中波广播对不对?”君初试探地问,头向前倾,靠得很近了已经。

  曼丽点头,很是感动。他能记得她的声音,真意外。

  如果遇见一个作家,最好的恭维莫过于能背诵他小说里的经典句子。

  他比她大八岁,他这么细心——曼丽忽然看见暖气管旁边的鞋子,往外冒着淡淡的水蒸气。不知道沈先生是否有女朋友,还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女朋友,他这么优秀。

  正胡思乱想着,君初道,“为了防止你感冒,我建议你还是冲个热水澡,你关好门,我在外面看报纸,有什么事你就喊,别害怕,我在这里。”

  别害怕,有我在这里,保护着你,像一盏灯,或许微弱,或许渺茫,但总能照亮那凄清黑暗的夜晚。

  曼丽终于进去了,是站着冲澡的,莲蓬花洒喷下来的热水畅快淋漓。上海宾馆备了睡衣,是毛巾质地的,长袖V领。于是穿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开门,君初不见了。

  一种紧张的气氛袭来,会不会是……

  正揪着心,君初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香气浓郁。见曼丽出来便解释道,“刚才拜托服务员给我到厨房煮了姜汤鸡蛋羹,我小时候一淋雨母亲就让我吃这个,是预防感冒的。”

  曼丽不知该说些什么,拿了勺子坐在桌前吃着,其实自己是真饿了,吃起来的声音有点大,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君初。

  “别看我,自己吃。”君初的眼神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曼丽鼻子酸了,“沈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就叫好啊?我的好你还没见过呢。”君初神秘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别的含义,赶紧岔开话题了,“还合你的胃口吧?”

  这样一来更尴尬了,好像在说,我君初还合你曼丽的胃口吧?

  曼丽的回答是:“嗯,就是这个味。”

  她想着汤,他想着她。君初想道:汤也好,人也好,都要对味,否则伤心又伤身。

  曼丽穿着睡衣刷牙的时候,君初有点动心,弯腰的时候,修长白皙的脖子后面露出来,像块奶油蛋糕。君初舔了舔嘴唇。

  曼丽嘴角布满泡沫刚好回头看见,含糊道,“沈先生你也饿了吧?”

  君初在心里说我想吃你的脖子,但嘴上说,“没有,今天吃得很饱的出来。”

  曼丽钻进被子里,君初帮她把被角掖得严实,准备道晚安。

  曼丽伸出胳膊,“沈先生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么?我害怕。”

  袖子滑落的瞬间,曼丽的胳膊也是雪白,汗毛很浅。君初又一次心软,重新将她的胳膊塞进被子,“好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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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7节:心中有鬼(27)


  曼丽闭上眼睛,又睁开。

  君初问,“怎么了,冷是吗?”

  曼丽摇摇头,无辜地看着他。

  “不舒服吗?”君初摸摸她额头。

  曼丽继续摇头。

  “那你要什么?”君初不解。

  “沈先生你会讲故事吗?如果这样我会很快睡着的。”曼丽哀求道。

  君初抓抓脑袋,“鬼故事听不听?”

  “啊!”曼丽赶紧把头缩到被子里。

  君初笑了,捉弄她怎么这么开心。又哄道,“不讲,不讲了。说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

  “哦,这样可以的。”曼丽伸出半个脑袋看看四周,“你讲,我睡觉。走的时候关门要小声点。”

  “嗯,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小时候在长沙的舅老爷家玩,他出去一会儿,下午才回来,叫我看好十只小猪,按时给小猪喂食。”

  曼丽开始平静地呼吸。

  君初继续说,“后来我放小猪出去河边玩,结果,有一只小猪就找不着了,我心里这个焦急啊,你想啊,等他回来后肯定是要生气的。于是我就把储蓄罐的那种白色的瓷猪抹了些泥巴放在猪圈里。”

  君初看了看曼丽,知道她正在听,继续说道,“后来他回来了,看见十只小猪都安然无恙,十分喜欢,给了一枚糖果给我吃。我刚想走,舅老爷又倒了猪食给小猪吃,那些家伙们全都活蹦乱跳地过去抢,只有那只储蓄罐小泥猪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舅老爷问我怎么那只小猪一动不动啊?你猜我怎么回答?”

  曼丽睡着了。

  君初偷偷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怎么回答了?”曼丽睁开一只眼睛——根本没睡着。

  “你想知道吗?”君初认真地看她,有种把她的样子拍下来的冲动,好留下这些回忆。

  曼丽点头,呆呆地看着君初。

  “我对舅老爷说,那只小猪在听故事啊。”君初忍住笑说道。

  曼丽在三秒钟后突然明白过来,笑得在床上打滚,“你这个坏蛋。”

  君初抓住她的手,再次放回被子,这下正经道,“睡吧,睡吧。不怕,我在呢。”

  曼丽睡了,君初守了一会儿,打了个大呵欠,真想就这样钻进这个小美人的被子里好好享受一番,实际上身体的某一部分早就变得坚硬。

  君子不乘人之危。君初在心里约束着自己,留了一盏床头灯,温暖地笼罩着曼丽熟睡的脸。把门关好,走到房间,今天真忙碌,刚沾上床,马上就睡着了。

  这次,曼丽没有做噩梦,她知道有人在守护他,是个正直的男人。

  十二

  早晨起来的时候曼丽很舒服地翻了个身,起来换好衣服,窗外的雪停了,快出太阳了吧。

  刚洗漱完毕,君初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

  “请进。”曼丽想起自己还没梳头,赶紧拿手指拢了拢头发。

  君初送曼丽去上班,自己再去上班,临下车时曼丽感激道,“沈先生,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

  君初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一夜未归,恐怕母亲要担心,叫司机又送到霞飞路沈宅,进了家门,蓉妈跟廖金兰已经起床,在用早餐。

  君初进去解释道,撒了个谎称昨天同事聚会有个朋友喝醉了打了他电话,所以照顾了一下,因为路途很远,回来很不方便,于是就在那边睡了。

  “是女朋友吧?”廖金兰喝着粥。

  “不是,不是。”君初慌忙否认,心想我还没表白,也不知道曼丽是否同意——君初心底里其实真想有这样一个女朋友,至少比钟淑琴来得自然。

  “吃早饭了吗?”蓉妈问。

  “哦,吃过了。”君初不敢久留,怕老太太问多了自己圆不了谎,连忙道,“我回来就是怕你们担心,对了,蓉妈,你把我抽屉上的那几张照片收到哪里去了?进房去给我找找来,我要赶去上班了。”

  蓉妈跟着君初进了房间,她知道君初有话对她说。简单的说明后,蓉妈道,“好的,到时候少爷来接我就是,我记住了,是给你们片厂的王导演看手相。”

  其实男人一生都在对不同的女人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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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8节:心中有鬼(28)


  雪融化的时候是异常的冷,即使有薄薄的太阳眷顾,也是冷,但君初的心里很暖,脑子里满是曼丽的样子,脖子,胳膊还有其他的看不见却能想得到的部位。这样的激情带到工作中,一天都很愉快。导演王颖觉得奇怪,下班时对灯光师道,看来沈君初的母亲这次带来的不仅仅是腊肉还有欢乐嘛,君初今天拍片子的时候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傻笑了多次了。

  曼丽说今天是下午五点下班,看看时间,四点三十分,刚刚好,但愿今天有车可以叫。无论什么车,只要快就够了。

  天从人愿。很快就叫到了一辆黄包车,疯了似的往前赶。刚刚分开一阵子就恨不得马上见面,君初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哦,爱情的魔力。

  曼丽今天也是代播白天的节目,周五的“爵士风情”暂停,给听众想念自己的时间。夕阳照着白雪,透过玻璃窗照着曼丽的脸,沈君初看呆了。

  这次上来的时候警卫没有拦他,他记得沈君初的模样。一般警卫都记得谁曾经给过自己小费,何况是两次——上次君初索要曼丽地址时又给过一次。

  “沈小姐在播音呢,你再等会。那边化妆间有个凳子,你去坐一会儿吧。”胡茬警卫讨好道。

  “谢谢。”君初从包里拿出相机,尼康的牌子,没用闪光灯,对着夕阳西下的背景记录了曼丽播音的瞬间:嘴唇半张开,脸上洋溢着微笑。曼丽觉得虽然听众看不见她的脸,但带着笑容与他们在电波另一端交流总是对的。

  化妆间的琥珀色透明玻璃瓶里插着一束马蹄莲,君初认识,是他送的那束,时间很长了,却仍然盛开着。曼丽十分喜欢,从老张那里讨教来养鲜花的办法,放了两片阿司匹林进去保鲜,每次上班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把花的下端斜斜的剪掉一小段。

  警卫见曼丽出来,赶紧汇报,“曼丽小姐,沈先生在那边等着呢。”

  曼丽脸一红。

  哦,他来了,这么准时。

  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好好百货公司比较容易拦到汽车,曼丽坐在君初身边,竟然生出几分安全感,他的肩膀那么宽厚,靠一下应该很舒服。可惜那时候没有“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这首歌。

  君初却没发觉曼丽的这种心思,对曼丽道,“我们现在去接蓉妈,我都跟她说妥了,咱们先吃饭然后再去你那间鬼屋。”

  “别提,害怕。”曼丽指指胸口。

  君初赶紧改口,“吃什么呢?你说说。”

  曼丽不假思索道,“城隍庙小吃。”

  君初点头,心想怎么回答得这么迅速?真是爽快。他不知道曼丽有一天幻想时想的就是这个内容。

  蓉妈在大门口上了车,按照约定的时间。曼丽看了看这个精神的妇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面,发髻用一根碧绿的簪子固定。虽然衣着朴素,却显得干净利落。老太太手里挎了个包袱。

  “蓉妈,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曼丽小姐。”君初介绍道。

  曼丽赶紧问候。

  蓉妈打量了下曼丽,头发微卷,漂亮的丹凤眼略略有点凹陷,透露着活泼气质,鼻子挺拔小巧,嘴是小小的,有点随时噘起来的意味。

  “真漂亮啊,跟那香烟广告上的模特似的!”蓉妈夸奖道。

  君初没来由的高兴起来,好像夸了曼丽自己就得到很大实惠一般。真得感谢那只鬼啊,把自己跟曼丽拉到了一起。

  “沈先生你在笑什么?”曼丽看他一个人对着前方傻笑。

  “哦,没什么,我在想城隍庙小吃呢。”

  汽车开得慢,刚融化的雪地有点滑,路边有行人骑自行车不慎摔倒,站起来扶起车子龙头跳起来骂了几句继续上路。

  十三

  三人吃了个大饱,一起到了曼丽的房间。门大敞着,曼丽出来之前忘记关门。蓉妈在四周走动一番。

  “怎样,怎样?”曼丽打了个饱嗝,是灌汤包的味道。

  君初看到那张床,小小的床,她做噩梦的时候就是在这张床上,可怜的小人儿。

  曼丽只顾着跟着蓉妈问这问那,没注意君初的目光。曼丽道,“蓉妈,厨房也许要看看,我怀疑那也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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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节:心中有鬼(29)


  蓉妈并未回答,从包袱里拿出香,念了几句咒语,在房间四周摆了碗,里面盛着白米,香插在上面。黄纸画的符,贴在门口、床下、窗户,用火烧着了,放在碗里,用清水泡了,对曼丽道,“没问题了,喝下去。”

  “真的啊?”曼丽皱眉看了看那碗符水,看起来很难喝下去,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有点想吐,曼丽强压了下去。

  曼丽拿出柜子里的一些零嘴请他们吃,泡了两杯茶。

  “阴气重,昨天晚上你离开后它又回来一次。为了避免它再来害你,这些香在自然燃尽之前不可熄灭,碗里的米明天中午做成饭,自己吃,也要分给别人吃,越多人吃越好。”蓉妈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串菩提木佛珠,“曼丽小姐你戴上,四十九天内不可摘下,你联系下那位故友的亲人,看能否做一场法事,化解些怨气,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听蓉妈的说法,曼丽点头,道谢一番,看天色也不早,蓉妈担心老太太起疑心,说先回去。君初在心里暗暗道,早知道应该跟蓉妈说待久些。

  曼丽也有点舍不得君初,不知道是害怕一个人在屋子里,还是真的喜欢跟君初在一起。

  蓉妈见这一男一女恋恋不舍的样子,也明白几分,说道,“君初少爷,我看这附近也很容易叫到车,我自己回去吧,又不是第一次来上海了。”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君初站起来要走。

  蓉妈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你在这里陪曼丽小姐再聊会,她邪气入侵,见了鬼的人是要多跟人待着的。”

  蓉妈也是瞎扯,君初自然顺水推舟,“那你小心点。你跟我妈说我陪剧组的人聚会,晚点回就是。”

  蓉妈笑道,“你放心,老太太那边我自然会打点清楚。”

  曼丽再次道谢,蓉妈走了以后,屋子里只剩两个人。曼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自己的房子,心里也是底气十足,问道,“沈先生的女朋友很漂亮吧?”

  君初突然听到问这个,愣了下,“我……是的,她漂亮。”

  曼丽的心情比看见鬼还糟糕。

  “跟曼丽小姐一样漂亮。”君初深情地看着她,“有跟你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笑起来是一样的可爱,哭起来跟你一样让我心软。”

  “她是做什么职业的?”曼丽赌气似的问,语气有些不快。

  “电台播音员。”君初一步一步走近,笑着走过来。

  曼丽的脸一下发烧似的红起来,君初握着她的手,她连忙缩回去。君初又捧在手心,暖暖的,曼丽觉得一股电流袭来。

  “请原谅我的冒昧,曼丽,我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上你了。”君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压得很低,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抖着。

  曼丽等了二十一年,等到了君初。

  君初的怀抱,既熟悉又陌生,宽厚的肩膀让曼丽沉迷。君初抚摸她的头发,十指细细穿过。那些吻并不狂热,只是星星点点温柔地印在曼丽额头上,曼丽几乎要融化了。这样陌生新鲜的特殊空气,浅浅地蔓延。

  这一刻,曼丽跟君初都希望时间在一刻停止。该发生的没发生,没发生的即将发生。

  十四

  君初从曼丽家里出来的时候并没叫车,自己一个人吹着口哨在路上走着,天气很冷,心里却是暖暖的。

  曼丽乖乖地睡着了,睡得沉静。

  吴美娜没有出现,也许不会再出现?再出现也是有路可逃。

  曼丽早晨起来发现窗上的符全部消失了,再看墙角那些碗,倒了一地,所有的香都只燃烧了一半。

  厉鬼!厉鬼!

  打电话到沈宅,廖金兰接的电话,“哪位?”

  曼丽一紧张就挂了。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嘀咕,“谁啊?不说话就挂了。”

  昨天,昨天晚上她是期待他留下来,还好没有,否则鬼说不定要上君初的身。屋子里待呆不下去了,回父亲那边看看吧。曼丽想起来有点后怕,睡得这么沉,有鬼进来都不知道。

  煮了鸡蛋吃,壶里是昨天晚上现成的水,炉子生起来,浓浓的烟有点呛人,曼丽咳嗽,一边流泪一边觉得愉快,这是可喜的人间烟火气,证明自己正好端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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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0节:心中有鬼(30)


  曼丽上了电车,手放在嘴边呵气。太阳是吝啬的,只给少许温暖,照射大地,照射乞丐和富翁,照射贫民窟与法租界,照射树木也照射垃圾。这时候鬼大概是无所遁形的。月光就不同,阴险地躲在云朵后面,哀鸿遍野,人不如鬼的世界。

  想着想着,头一歪睡了,头埋在自己胳膊里,随着电车一晃一晃。迷糊中,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旗袍的女人抱着婴儿上了车,坐在自己身边。曼丽忽然觉得一冷,等那个女人抬头。

  曼丽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很脏,像裹了一层灰,再看婴儿的脸,完全没有成形。

  曼丽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路狂奔到父亲家的,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追赶。

  徐伟良在店里,米雯在学着打毛线,针法不怎么熟练,都快瞪成斗鸡眼了,见曼丽进来,赶紧把手头上的毛线放一边,扯着嗓子对厨房里道,“王妈,多煮一个人的饭,小姐回来了。”

  王妈从厨房里噔噔噔跑出来,倒茶给曼丽吃,望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米雯也道,“是啊,被鬼追啊?这么急。”

  曼丽瞪大眼睛,“是啊,被鬼追。”

  伊玲拎着菜篮子刚从外面回来,走到曼丽跟前,“小姐你来了。”

  曼丽点头。惊魂未定,把过程这么一说,米雯皱眉,挺着大肚子,眼皮一翻,“那鬼肯定认识我们家的路,你不会把它给招到这儿来了吧?”

  伊玲护着曼丽,“不会的,小姐怎么会这样?”

  米雯完全翻脸,“怎么不会这样?当初不是她把这只骚狐狸精引到家里来,老爷怎么会……”

  王妈突然打断米雯的话,“太太,太太!”

  米雯没好气的往沙发上一坐,拿起毛线继续织,她在给肚子里的孩子织绒线衫,已经打好了一只小小的胳膊,左右比划着,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

  曼丽觉得话语有异,追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狐狸精,你话说清楚点。”

  伊玲拉着曼丽的胳膊,“算了,小姐,算了。”

  曼丽甩开伊玲,说道,“人家都死了,你不为了别人,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口德。”

  米雯本来不待见她,听她提到自己软肋,怒不可遏,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骂,“徐曼丽,你别在这里装蒜,你别以为老娘是瞎子!你带了那个狐狸精来勾引老爷,干出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然后走到曼丽跟前,“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想这样把我赶走吗?你休想!那个婊子死得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以为老爷是傻子?我告诉你,他精明着呢!”

  曼丽简直要疯了,抓住米雯的肩膀猛摇,“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狐狸精,狐狸精,那个吴美娜是个骚货,是你带过来勾引老爷的!听到了吗?”米雯压抑多久的怒气这一刻爆发,抓着曼丽的头发往墙上撞,王妈和伊玲拉着米雯。

  曼丽忍住痛,“你才是狐狸精,你害死我妈,你害死我妈!”

  四个女人,扭成一团。

  地上一大把头发,米雯在沙发上看见乱成一团的绒线,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嫁给徐伟良,吃了不少苦头,他花心倒也罢了,连女儿的同事也玩。第一次见到吴美娜,米雯就有不详的预感,吴美娜是好看,可这种好看是有杀伤性的,对周围的女人构成威胁。

  后来有一次,也就是米雯从老家提前回来那次,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地回了,听到卧室里的呻吟声。

  有了我,你还要别人,帮你生小孩还不够,就十个月都不能忍受!米雯含着眼泪走出家门,回老家又多住了几天,留了口信给药店的人转告徐伟良,徐伟良觉得很高兴,这样又能跟吴美娜多缠绵几天。

  每段刺激的冒险到了结局时候都将失去当时的激情,剩下虚空、冷漠、遗忘,至多换来夜半无人私语时怀念的叹息:怎么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想到如此下场?然后活着的各自开始各自的生活,消逝的让亲人伤悲。想想,世上没有哪段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米雯哭得伤心,曼丽坐在墙角发呆。伊玲去药房找徐伟良回来处理残局,王妈默默地收拾她们两个扭打后的现场:打碎的茶杯盖,踢翻的茶几,扭曲的沙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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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1节:心中有鬼(31)


  曼丽自言自语着,“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要找我。”

  徐伟良匆匆赶回来时一切都明白了。有几缕阳光从窗外爬进餐桌,饭菜很丰盛,没人有胃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冰凌,各怀鬼胎。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今天坐车又看见她,她抱着小孩追着我一路跑到这里。”曼丽看着徐伟良,吴美娜死后他苍老了许多,想必也是饱受内心折磨。

  徐伟良抬起手,做一个苍凉的手势,“是我不好。”

  倘若吴美娜听到这话,眼睛可以安静闭下了。

  米雯哭得比谁都伤心,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个男人,给了青春,给了时间,给了肉体——跟曼丽的母亲争,跟外头堂子里的姐们争,跟交际场上的舞女争。怀孕了,以为美梦成真,曾经一个下贱的丫鬟熬到了正室,地位是稳固的,然而不够,她希望这个男人爱她,爱她一个人,爱她一辈子,不跟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哪怕是一个吻。这竟是个奢侈的愿望,大概也是所有世间女人奢侈的愿望。

  徐伟良看她哭得伤心,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米雯擦眼泪。这个动作,让沉浸在悲伤里的曼丽不由自主想起君初给自己递领巾的动作。

  米雯甩开他的手,心里还是挺安慰。

  徐伟良站起来帮她擦眼泪,“别哭坏了身体,是我对不起你。”

  “吴美娜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曼丽第一次勇敢地说道。

  徐伟良猛的拍了桌子,几个盘子连着菜滚到桌子下面,“你怎么对我说话的?在命令吗?我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别忘了你也是从这个家走出来的!”

  王妈赶紧劝着,“老爷坐下说话。”

  伊玲插嘴道,“前几日看见吴美娜的母亲,说要带尸体回乡下了。”

  “你是怎么认识她母亲的?”曼丽问道。

  “是老乡。”伊玲回答道,“我是吴美娜介绍来上海的,自然认识她母亲。我在保姆市场找工作,王妈把我挑了回来。我去看过吴美娜的父亲,现在在流华医院住着呢,肺痨,看样子也不行了,她母亲说回去要多准备一口棺材。”

  曼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徐伟良只顾着哄米雯说下午给她买她看好的那件紫貂皮大衣,叫她先回房休息。出来时对伊玲道,“既然是老乡,你去告诉他妈,我出钱做场法事。”

  伊玲领命出去,王妈也退下,去厨房洗碗。

  曼丽缓缓抬起头,“爸,吴美娜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什么?”

  “你跟她……”曼丽冷冷地问,“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你所知道的。”徐伟良有些哀伤,“我不知道她原来会选择轻生,早知道,会给钱给她。”

  世间诸事,最怕莫过于“早知道”。

  “我会补偿她的家人,你放心好了。”徐伟良的眼眶也有些红,“我总以为她是讹诈我的钱财,后来才知道她是不幸的,她的家,还有她的丈夫。其实,我跟那种人又有何区别!”

  曼丽看着自己父亲,他现在变成了一个老人。曼丽不知是同情还是恨,只是希望他刚才那番话是发自内心。

  “其实,我还是喜欢她的,只是那时候心里乱,做生意做得也不顺利。”徐伟良终于老泪纵横,“我不该伤害她。”

  曼丽的眼泪也停不了,可惜吴美娜永远都听不到了。

  十四

  灵堂设得十分普通,吴美娜的父亲出院了,劣等病房也住不起,蔫蔫地跪在地上。

  来的大多是吴美娜电台的同事,来一个,丧乐队就吹起唢呐敲锣打鼓。吴美娜的父亲就磕头,像个乞丐。

  看见曼丽一家过来,老人也是麻木地磕头。女儿死了,他心痛得恨不得一起死掉。

  吴美娜的母亲满头白发,抬头看了看曼丽,再看了看徐伟良,一脸漠然,只是客套道,“谢谢徐老爷过来拜祭。”一边引至前堂蒲团处行丧礼。

  徐伟良看见吴美娜的遗像,跪地烧香,在心中念道,“请你放过我女儿,要找你来找我吧。”

  一时间也是悲痛,想爬起来却有心无力,膝盖仿佛被针扎似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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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2节:心中有鬼(32)


  徐伟良抬头,吴美娜的白底黑框照片似乎在微笑,带些恶作剧的意味。

  曼丽面对此情此景,心里顿生悲哀,悲哀是为了这段孽缘。违反常理的偷情,然后互生怨恨,现在阴阳相隔,再次四目相对却已不再是秋波,彼此怀念的时候也必是心怀唏嘘吧。

  王妈扶起徐伟良,“老爷!”

  曼丽跪在并排,对着吴美娜道,“我知道你是怪我的,但我的父亲年纪大了,他做了些什么,请你原谅。要惩罚,就在我身上应验好了。”

  问候了一阵,徐伟良对同来的伊玲道,“你跟她熟稔,在这里帮忙也好,今天就不必回来做饭了,太太跟我和小姐出去外头吃。”

  伊玲点头,王妈道,“老爷,咱们可以回了。”

  曼丽正握着吴美娜母亲的手说些安慰的话,徐伟良走过来,叫伊玲把盒子取过来,“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这孩子跟我们家也算是有缘分,跟我女儿一样亲。您收着,给孩子她父亲看病重要。”

  吴美娜的母亲接了。

  伊玲帮忙张罗灵堂的事情,便不跟徐伟良一家回去。曼丽见父亲肯把钱拿出来送给吴家,心里也安慰了些,推辞说下午要上节目,晚上就不跟父亲回去吃饭了。

  徐伟良帮她叫了辆车,说道,“在外面住不惯就回来住。别胡思乱想。”

  曼丽点点头上了车子。

  伊玲这厢把吴美娜母亲叫到后堂无人处,帮她把箱子打开,吴美娜的母亲只看见金灿灿的一片,眼睛都花了,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伊玲赶紧扶起来。

  吴美娜的母亲这才号啕大哭起来,“我现在要这些钱做什么用?我的孩子已经走了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当初我不该让你嫁人啊!我应该把你留在身边……”

  伊玲也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起来吧,美娜是懂事的孩子。她去招他就是为了你们,现在也算是帮她完成了心愿。”

  吴美娜母亲哭了许久,缓缓地站起来对伊玲道,“这次多亏你,否则我孩子连个说法都没有,更别说赔钱了。唉,要不是老头子的病,我非得叫姓徐的杀人偿命。”

  “您跟我说什么谢呢,乡下的孩子多亏你找了人家带,否则我哪里能出来赚钱?”伊玲继续道,“美娜这孩子死得冤,我看不过去,只有出这招了。”

  “可怜我孩子,连个全尸也无。”吴美娜的母亲忘不了伊玲亲自剖开女儿尸体的情景。

  “别哭了,过去了,过去了……”伊玲拍着她的背,“想想活着的人吧!我们去银行把金子换了去。也值不少钱,先给我哥治病要紧。”

  吴美娜母亲这才回到现实,擤了一大摊鼻涕,擦在鞋背上,“我们出去吧。”回头又问了问伊玲,“你没把那孩子吓出什么病吧?其实她对我家美娜挺好的。”

  “没事了,她似乎有男朋友在保护她。”走到灵堂,吴美娜母亲对伊玲道,“得把蒲团上的针卸下来,万一别人来拜扎到了可不好。”

  伊玲照着做了,对吴美娜父亲道,“哥,我跟嫂子先出去了,你在这等着。”

  吴美娜父亲一阵咳嗽,看来住院在即。

  伊玲想起曼丽那天洗澡的事心里有些内疚。实际上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只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却要承担惊吓,还好脸上那道疤痕未伤到筋骨。

  那次曼丽带吴美娜最后一次去药店时,徐伟良单独跟吴美娜谈话,并未发现伊玲正在里屋后面的茅厕里,他只道是没人在,岂料伊玲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伊玲刚想抽时间去劝劝吴美娜,却没想到自己晚了一步。见徐伟良装作没事一般,心里自是气愤。伊玲轻易地配了曼丽屋子的钥匙,又找了一模一样的蓝色旗袍到曼丽家里吓了她好几次。最后一次是在半夜,从窗子里看过去,君初守护在她床边,轻轻哼着类似摇篮曲的调。伊玲不忍打扰。再说男人通常不相信鬼神,万一抓个正着,岂不是害了吴美娜一家人。索性在窗沿的草丛中蹲着等曼丽睡着了再进去。

  她看见君初走的时候吻了曼丽的额头。

  她看见君初关门的时候轻得不能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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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3节:心中有鬼(33)


  她看见灯下曼丽像婴儿一样满足的表情。

  伊玲等到半夜偷偷进去,在茶壶里放了致幻液。她知道曼丽起来口渴一定要烧水喝,又担心她换一壶水,就在壶的边缘还有碗的边缘又放了些。

  一切只为了报恩,没有哥哥嫂子,她早已经被人把脊梁骨戳碎,或者淹死在众人口水里。一个寡妇,怀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够村里的人嚼舌根了。哥哥嫂子在村里是好人,挺身而出,叫她搬了过来住。嫂子是最累的,要照顾两个人,伊玲坐月子时嫂子起早贪黑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吃,嫂子去邻村偷了一只母鸡,被抓住打了个半死,还不忘记磕头求人家把鸡拿回来。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伊玲想等哥哥治好病,米雯生下孩子就回家带自己的小孩。繁华上海,终究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吃多少穿多少,被谁爱被谁害都是注定的。

  曼丽没有想到在上班的路上会撞车,还好开车的司机刹车踩得快,否则自己非得从车窗里飞出去,曼丽吓出了一身汗。

  对面是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二三岁左右,穿着美式军大衣,皮靴踩着残雪,留着时兴的背头,显得略老气,对司机大吼,“你他妈的不长眼睛啊,我的车你也撞!”

  司机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其实曼丽坐的这辆车伤得更为严重,那辆黑轿车只是车灯破了。本来是个岔路,那辆车大概是想抄近路,突然从巷子里拐出来,司机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这条公路是郊外,平时车很少。

  那人看了看曼丽,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但仍然带着霸道的凶气,“下来,你看我的车撞成什么样子了!”

  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留着老式的西装头,赶紧下车,“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您的钱。”

  “赔钱?”那男人叫嚣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车值多少钱?老子有的是钱!”

  “对不起,因为送那位小姐急着去奥斯曼电台,所以开快了些,求军爷高抬贵手,车我负责修。”司机瞥了瞥牌照,是法租界的,看那打扮肯定是军官无疑。

  “奥斯曼电台?”那年轻男子眉毛扬了一下,问那司机,“她是?”

  司机赶紧道,“是奥斯曼电台的播音员曼丽小姐,就是主持‘爵士风情’的那位。您平时也听收音机吧。”

  年轻男子走到曼丽跟前问道,“您真的是曼丽小姐?”

  曼丽看了看时间,马上要迟到了,求情道,“先生,这位司机既然答应赔钱了,请您放过他好吗?我有要紧的事,有点赶时间。”

  司机被那青年男人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回到车上。曼丽舒了一口气,以为可以走了,岂料发动机却打不着了,一边道,“小姐您下车吧,我看这车得拖去修。”

  曼丽急了,“这怎么成,我在这里怎么等得到车?”

  司机无奈地摊开双手,“对不起曼丽小姐,我也很想这车开动起来,这样,车费我就不要了,请下车。”接着打开车门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曼丽拿起手袋,站在路边,正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其实相貌也算英武,只是眉宇之间有些霸气。曼丽还是喜欢温和斯文的男人,比如君初。

  “曼丽小姐,我送你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年轻男人打开车门,“今天是我的错,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曼丽摇摇头,素不相识,怎能随便上车?

  见她犹豫,那男人抓了抓头发,“你不相信我是吗,可以叫这位司机记下我的车牌,然后到附近的警察局留底就是,万一你失踪了,也有个目击证人不是吗?”

  曼丽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那年轻男人自己上了车,对曼丽道,“不是快迟到了吗?上车吧。”

  曼丽最后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纸笔,飞快地抄下车牌号,给到原来那个司机手里,司机点点头拿住了。

  车开动时,曼丽看见那年轻人一边开车一边对着驾驶室的镜子作孤芳自赏状,只听他自言自语,“难道我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曼丽忍着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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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节:心中有鬼(34)


  “曼丽小姐,我可是你的忠实听众啊。”他的车速开得慢了些,大概是因为车里坐着一个美女的缘故,说话口气比起刚才斯文不少。

  曼丽没有发现,她身后的那辆车已经朝相反的方向开去——发动机是好的,司机听那男人说如果不想赔钱就让那女孩下车。

  “怎么称呼你呢,先生。”曼丽的实际声音比播音室里播放出来的声音要更悦耳,尤其是在小空间里。

  “哦,我姓张,叫张少廷,曼丽小姐贵姓呢?”张少廷的确是知道这个节目的,有时候是放音乐,有时候是播音员读一些广播剧或者风花雪月的文章,女听众更多些,女人总是需要浪漫。张少廷有一次听“爵士风情”是因为唱片机坏了,女朋友来了又没什么情调,无意打开收音机,刚好到一首蓝调歌曲,抱着就在客厅里跳开了。

  曼丽心里泛起一丝甜蜜,看来自己也是小有名气了。

  “曼丽小姐本人比声音更美丽。”张少廷不等曼丽回答贵姓的问题又夸奖了一句。

  曼丽觉得话很受用,“张先生,我姓徐,双人旁加个余。”

  张少廷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侧头对曼丽说,“我记住了,两个人,如果再来一个就显得多余。”

  这下曼丽笑出声音来了,这位张先生很逗趣呢。

  接下去聊着就愉快多了,张少廷平时接触女人不少,自然深深了解女人的心思,她们最喜欢的话题莫过于自己。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女伴没有一个是播音员,这是对曼丽最初产生兴趣的原因之一了。

  好好百货公司到了,曼丽向张少廷道别,“耽误你的时间了,今天感谢你的帮忙,我现在要上去了,谢谢。”

  张少廷倒是十分随意,“你在这里上班,不错不错。别太客气,希望下次能再有荣幸载曼丽小姐这样的美女。”

  曼丽挥手告别,一转身,疯了似的往电梯那边跑,还有五分钟了,迟到要扣钱的,一分钟一百块,天,一百块,够买多少个烤地瓜了。

  后视镜里,张少廷笑着,“徐曼丽,你跑不了的。”

  十五

  曼丽后来回想起撞车那一幕,心中渐渐起了疑问,却也不去想太多——要想的事情多得很。

  比如,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君初;自己住的是租的房,一时也申请不了电话,只能自己给他打;又觉得过于主动。

  君初只盼着等她早早下班去接她。想跟她谈话,同她吃饭,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互相看着也好。

  廖金兰看君初一下班就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君初,你怎么了?”

  “没什么,等蓉妈做饭呢。肚子有点饿了。”他撒谎道,男人对妈妈跟老婆撒谎的频率相当,都是相当的高。

  “哦,那叫蓉妈快点,冬天容易饿着。”廖金兰在上海没什么熟人,一般在家做做针线活,偶尔叫蓉妈跟自己扯扯字牌,打发时间。

  廖金兰在绣花,她表哥在长沙就是开绣房的,以前年轻的时候学过织几针,木头绷子紧紧的,压着一块红色的丝绸,针是倒钩子,一扎下去,回抽上来。其实她会绣花,不过是湘绣,现在对着花样,学的是苏绣,活到老,学到老嘛。

  “妈你在绣什么?”君初凑过去看。

  “葡萄。妈学着玩,不好看。”廖金兰的眼睛不大好使。

  “挺像葡萄的。”君初恭维道,一边把收音机打开,曼丽的节目马上开始播了。不一会儿儿,传来曼丽的声音,君初坐在沙发上听。吃饭的时候也听,伴着那些音乐,脸上浮现不易察觉的笑容。

  蓉妈劝菜,“少爷你吃啊。”说着夹了一筷子粉丝肉末到他碗里,“这个没放辣椒,还特意加了一勺子糖,你试试。”

  君初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把碗放在嘴边吃饭,好像被那声音勾了魂魄去。

  蓉妈见状,又夹了一片辣椒在君初碗里,君初也未反应过来,张口就吃。廖金兰觉得奇怪,这小子见到辣椒就跟见鬼样,怎么这么乖地吃下去。

  收音机里的女子声音的确好听,用缓缓的略带磁性的声音说道,“各位听众,日落西山,黄昏时分,现在华灯初上,在这寒冷的夜晚,曼丽在节目的最后送您一首歌。在歌者的低吟浅唱中,如果您是晚归的路人,请您放松心情,如果您此时已经坐在家中餐桌前,愿您有个好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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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5节:心中有鬼(35)


  君初突然哇的一声,青椒吐在碗里,赶紧去找水喝,对蓉妈道,“刚才谁夹了辣椒在我碗里?我一不留神竟然吃下去了。”

  看他咕嘟咕嘟喝水的样子,蓉妈使劲笑,廖金兰也忍不住笑。

  君初回到桌前,三下两下吃完饭,拿起雨伞准备出门,“妈,蓉妈,我出去有点事,你们慢慢吃,今天晚上可能晚点回,你们自己早点睡吧。”

  雨加上雪让天气格外的冷。君初叫了辆黄包车,心里还在想着,同样是人,为什么湖南人这么能吃辣。

  廖金兰跟蓉妈也在讨论这个话题,同样是人,为什么君初一点辣的也不沾,看他刚才那狼狈相也就忍俊不禁起来。

  廖金兰一边帮忙蓉妈收拾碗筷,“你说他去哪了,这么晚,这么冷,跟长了个野狗子腿一样。”

  “应该是去曼丽小姐那里了。”蓉妈说道。

  “曼丽小姐?”

  蓉妈对着收音机努了努嘴,“就是先前在播音的那个。”

  廖金兰道,“君初在谈恋爱?”

  蓉妈道,“不知道,这个要问他自己。”

  这个时候君初也在问自己,算不算谈恋爱?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像闪电一样被她击中,之前的种种骄傲在她面前功亏一篑。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让自己愉快,害羞的时候更是如此,还有俏皮的短发,思索的眼神,她柔嫩的手指,光洁的额头。

  想着想着,好好百货公司已经到了。

  曼丽从播音室里走出来,到化妆台照了照镜子,脸颊两边是朱红色,耳朵也是红。今天并没有抹胭脂,难道有人在思念?

  君初一上电梯就被电梯小姐认出来了,对君初道,“来接曼丽小姐下班啊?”

  “嗯,谢谢,十八楼。”君初愉快地对着电梯小姐笑笑。

  警卫照例放行。

  曼丽在镜子里看见君初的脸,想曹操,曹操到,一时间脸更红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你来了。”

  老张笑道,“男朋友来接下班了?”

  君初点头,“您好!”

  他没有否认。

  曼丽拿上手套戴上,见君初手里拿着雨伞,问道,“外面下雨了?”

  君初道,“小小的,特别冷。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看见你,我就有饭吃了。”曼丽心情特别好,因为吴美娜的事件终于有了个了结,父亲答应给重金做一场法事平息她的怨气。

  君初喜欢这样愉快的气氛。大约是已经吻过她,抱过她一次的缘故,觉得好像她已经是自己女朋友一般。

  一同走在路上,君初问曼丽,“想吃点什么?”

  曼丽道,“你决定,这样的大事我可伤脑筋。”

  君初见她一边走身体一边哆嗦,想着她可能是因为没吃饭就特别怕冷的原因,把自己外套脱下披在曼丽身上,自己是一件浅蓝色的厚棉衬衣,衬衣的领子翻出来,格子羊毛衫是V领。曼丽看呆了,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这样的,优雅,体贴,风趣,斯文。

  君初见曼丽看着自己发呆,赶紧提醒道,“穿上,我不冷的。”

  曼丽的身体伸进君初的大衣,他的体温包裹着自己,侧头的时候能闻得见那些挺好闻的味道。

  “很香。”君初的衣服袖子很长。

  “哦,是吗,我从来都不知道。”君初举着雨伞突然打了个喷嚏。

  曼丽要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君初执意不肯要,“我看我们还是叫个车吧,本来还想陪你散步走一阵。”

  邓亮终于等到了曼丽,上次的车钱没给,这次不能忘记了。

  曼丽一眼就认出了邓亮,而且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君初觉得讶异,她记性那么好,不由得又多看了曼丽一眼。

  “上次我从家里出来,幸好遇见邓亮。”曼丽坐在上面说,车后座有条毯子,拿来盖在君初膝盖上,“没关系的,这位车夫先生每天都会洗。”

  邓亮回头,“谢谢你还记得我。”

  君初很想握着曼丽的手坐车,都怪自己把外套大衣脱给人家穿,曼丽的手指藏在袖子里,根本找不到了。

  “我们去吃什么?”曼丽问道,话音刚落,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从腹部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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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节:心中有鬼(36)


  君初对邓亮道,“你知道果记馄饨店吗?”

  “不知道。”邓亮老老实实回答。他从来没听说过。

  “好吧,你到锦绣西餐厅去,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走。”君初道。

  曼丽听到锦绣西餐厅,突然想到那天他们的约定,她等了一个多小时,随口就说道,“沈先生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锦绣约定的事情吗?我等了很久呢。”

  君初道,“怎么不记得,当时我冲进去找你,没找到。那时候堵车,我都要急疯了去。后来失魂落魄地在街头狂奔,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又饿又冷又累,吃了碗馄饨,才恢复体力继续走的。”

  “哦,难怪今天你要带我去吃馄饨,原来如此呢。”曼丽笑,“沈先生是想让我体验你当时的心情对不对?”

  曼丽的嘴笑起来有些调皮的意味,她的头发短短的拢在脑后,更显得五官清丽,说刚才那番话时跟播音时是两个徐曼丽。

  君初觉得恍惚,眼前的曼丽,像个天使一样,穿着自己的衣服。君初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以后别叫我沈先生好吗?”

  “叫你什么?”

  “君初。”

  “是的,沈先生。”曼丽笑得起劲。车外的行人稀疏,谁也想象不到一辆黄包车里满载着爱意。

  这次君初把上次欠的车费也一起给了,而且零头也没有要,说是感谢他上次载曼丽的事。邓亮觉得今天简直是他的幸运日,既没有被警察抓,还赚到了意外的钱,开心道,“慷慨的先生。”

  话音刚落,曼丽笑道,“看来你是有了名气的。”

  果记馄饨店是通宵营业的,除了馄饨还有其他的小食,曼丽叫了一大堆吃的,一边称赞道,“好吃,好吃。”

  食物热气腾腾,君初的眼光也是热气腾腾,看她吃东西特别香。

  “君初。”曼丽吃饱了,喝下一口茶,试探地叫道。

  “嗯,什么事?”君初递了纸给她擦嘴。

  “没什么事,就是看看这样叫好不好听。”曼丽低头道。

  在上海市所有的馄饨店里,果记并不是最有名的,在君初与曼丽心里,却是最美味的地方,恋爱中的男人女人,吃的是心情。

  到了曼丽的小屋,君初捉她的手,吻她,仍然是额头,叫她赶紧睡,照例是等她睡着了才走。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初在心中默念古训。

  曼丽红色的睡衣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角,足以让君初把所有的古训抛之脑后。

  “我睡不着,君初,我今天的心里很放松,君初,你说吴美娜还会来找我吗?”曼丽问。

  “不会了,有我保护你。”君初看着她,卸妆后的曼丽宛如清水芙蓉般,“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这轻轻的一句,曼丽的头赶紧缩到被子里,不敢伸出来。怎么办?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轻易答应,他不会觉得可贵;如果不答应,他会觉得她不喜欢他。当女人真是麻烦,单身想被人爱,被人爱了又想只爱她一人。

  “曼丽。”君初推了推她,“我是认真的,这几天晚上我都在失眠。我喜欢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一切的一切,我想我是不是疯了。你觉得呢?”

  “我想你是疯了。”曼丽觉得被子里的空气让人窒息,心脏在扑通狂跳,“你不觉得我们开始得太快了?”

  “太快?”君初道,“我恨不得马上把你带回家,见我的母亲,告诉她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想告诉全世界的人,我找到了可爱的你。”

  “你还真是肉麻。”曼丽抖了抖被子,“凡事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

  君初锲而不舍,“哪条法律规定不许一见钟情?哪条法律又规定爱情必须是要慢慢地发现,不能一触即发?你一定要答应我,徐曼丽小姐,否则……”

  曼丽睁大眼睛,“否则你会怎样?”

  “否则我今天晚上就赖到你答应为止。”君初有点坏坏的笑。

  “天气这么冷,你就在这坐一个晚上吧,我睡了。”曼丽转过身去,背对着君初,露出白皙的脖子。她没有想到君初会把她的身体扳过来吻她,这次不是教堂式的圣洁的吻,这个吻是充满欲望的,直奔她的唇和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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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7节:心中有鬼(37)


  曼丽推开他,却又无力。

  君初充满了力量,那些吻是温柔的,却有着霸道的气息。他的陌生的柔软的舌伸进了曼丽的嘴,然后是脖子,呼吸有些急促。

  曼丽急了,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膝盖一蹬,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君初也是始料未及,咚的一声坐在地上,屁股生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君初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并没沾太多灰尘,曼丽很注意地板清洁。

  “冲动是魔鬼,你走吧。”曼丽拿被子蒙住头,他咬了她的脖子,虽然很轻,仍然有点痛。

  “请你原谅我。”君初根本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平时彬彬有礼的家伙现在却像个色狼,也觉得留在这里有点尴尬,走到门口道,“不管怎样,我是真心喜欢你,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

  屋子里静静的,曼丽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她想君初真的很可恨,竟然没有经过她允许就吻她,OH, MY GOD! 我的初吻就这样没了。

  想起他这么高大却被踹在地上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了。曼丽忘记了吴美娜的冤魂还会不会来索命,也许之前那次被鬼吓得夺门而逃,潜意识里只是希望依靠这件事情作为一个导火索,点燃自己跟君初之间的火花。

  而现在反而不怕了,女人,真是有情饮水饱,恋爱大过天。

  所以,不但没有做噩梦,反而做了春梦。梦见被个男人抱得紧紧的,再看那个男人的脸,似曾相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君初。

  曼丽早上回味的时候心里还是怪怪的。

  张少廷心里也是怪怪的,怎么电台播音员生得这般别致。以前也认识一个,年纪大,皮肤也是黑黄黑黄的,可惜了一把好嗓子。

  早上对父亲张定邦道,“我要你给我警察局户籍科长的电话。”

  “你这次又要调谁的资料?”

  “一个播音员的。”

  张定邦讽刺道,“怎么,不捧电影明星,改了兴趣了?”

  “你要想我乖乖上那鬼军校步你的后尘,麻烦你帮我这个忙。”张少廷看了父亲一眼,在上海,张定邦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市长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在家里,在老婆面前,偏偏是只绵羊。张定邦连姨太太都不敢娶,对外面的野花,也是过花丛不折花一朵,只能远远地欣赏,远远地感叹。

  戴碧珠看了看张定邦,插了句话,“儿子要什么就给,别说话绵里藏针的,身上哪里不舒服跟我说,给你修理修理。”

  戴碧珠是极其溺爱这独子张少廷的,但凡他开口,尽量满足他。

  “少廷,这次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戴碧珠喝着咖啡,透着大窗户看着窗外的太阳,袍子是兔毛,戴碧珠并不喜欢紫貂皮,觉得俗。衣柜里不少衣服是张定邦去法国带回来的,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帽子,各式各样的都有,所以出席各项宴会时,总是焦点人物。

  “妈咪,等我追到手了再带给你看不迟。”张少廷胸有成竹道,把面包中间涂抹了花生酱递到母亲手里,算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回报。

  “妈咪相信在上海没有你追不到的女孩子。不过儿子啊,要小心点,人心难测,要穿好雨衣呢。”戴碧珠用暗语提醒张少廷。

  “今天学校不是有军训吗,这么晚了小心迟到。”张定邦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

  “张定邦,儿子一个星期回来一次陪我吃个早餐你话那么多干什么?你吃完了你自己去忙你那摊子事去!”戴碧珠说话清脆有力,其实倒是有去电台播时事新闻的天分,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一个字,酷。

  其实一个女人混到戴碧珠这个地步也算是成功了,要什么有什么,老公长得标致又听话,事业一帆风顺,儿子上了军校,模样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除了有点霸道有点花心有点爱骂人有点爱耍赖有点爱撒谎外,其他都是完美的。尤其是眼睛,简直让戴碧珠最喜欢,简直跟自己的一模一样。戴碧珠的父亲是上海斧头帮的老大戴士魁,虽然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下一任斧头帮帮主已经内定了,是戴碧珠的哥哥戴玉龙,是个混世魔王的坯子,无恶不作,危害四方——但这八个字却是黑社会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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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8节:心中有鬼(38)


  戴碧珠小时候很霸道,这是遗传。

  张定邦走到门口,张少廷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牛奶,对父亲道,“爸,咱们今天换个车开,你开轿车,我开军车。”

  “为什么?”张定邦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没什么,就是开车的时候被个傻司机给撞了一下,车灯有点破。”张少廷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明明是他自己的错,全部推到了司机身上。

  “啊,你这个混小子,我的新车啊!”张定邦心里发毛,真后悔把车借给了这个家伙。

  “换嘛,我觉得开军车让我感到自己有种军人的自豪感,这不正是你要求我的吗?”张少廷把钥匙塞到父亲手里。

  “你这个败家子啊!”张定邦大吼一声,实在忍不住了,“车是随便乱开的吗?出了事情怎么办?”

  “以后我会小心的,我以委员长的名义发誓。”张少廷举起右手,眼神却无助地看着母亲,对他无限溺爱的母亲。

  戴碧珠噗哧笑了,哪里有这样的发誓!随口说道,“唉,我说张军统,我看你也不是小器的人。”

  “好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月内不准逃课,开车要慢速。”张定邦把钥匙拿出来,郁闷不已,今天要开重要会议,听说是有机密事件宣布,开个破了车灯的车出席,实在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情。

  张定邦对这母子俩,只是无奈,只得乖乖就范。

  张定邦一走,张少廷高兴得跟猴子似的,跳到戴碧珠面前鞠躬,“谢谢年轻貌美高贵大方雍容华贵贤良淑德艳惊四方青春永驻的戴碧珠小姐!”

  正说得开心,一个爆栗磕上了他的脑袋,张少廷躲闪不及,哎哟了一声,戴碧珠道,“以后开车再这样鲁莽,仔细我扒了你的皮!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爷爷会拿我问罪的。”

  “明白了,我会小心。我该走了,姆妈保重。”张少廷吻了吻戴碧珠的额头,一出门就看见停在大院子里积雪旁边的军车,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打开门跳进去开走了。

  黄埔军校里都是些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家伙,可别小看任何人,也许随便一个军官将来都是抗日战场上的精英。

  一个星期,曼丽都没打电话给君初,君初也未到电台来找过她。曼丽心里觉得有点失望,是不是那一脚踹得太重了,伤了他的自尊心?一看见那束马蹄莲,花茎很短了,花蔫着,说不出的丧气,顺手拿出来扔在垃圾桶里。曼丽心里有点难过,他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其实自己心里是喜欢君初的,只是恨他太着急。没有性经历的女子总是以为是君子的男人就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忍耐着。果子没熟就急着摘,吃到嘴里的不高兴,果子自己也不高兴,迟早是你的,急什么!

  其实忍耐对于君初来说有些困难,那截人肉香肠根本不听自己大脑的指挥,非但不听,还经常妄图反过来指挥大脑。那天晚上强吻的过程就是肉体战胜意志的过程,那东西谁的话都不听,想起来就起来。谁解男人苦,右手最清楚。当然,左撇子是例外。君初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间特别长,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有点像便秘的叫喊,其实是在呻吟。喷薄而出的那一瞬间,思维定格在曼丽与自己交欢的瞬间,姿势是传统式,可见君初是传统的男人。

  君初这个星期深刻反省,也给曼丽点时间考虑。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偶尔会约老杜喝酒,也仅是喝个半醉。君初请教老杜,“女人是不是只有在寒冷寂寞恐惧的情况下才需要男人?”

  老杜做无可奈何状,用越来越熟练的汉语回答君初,“我的女人跟你的女人是不同类型的书,我的女人是一本教科书,你的女人是一本小说。”

  “WHAT DOES THAT MEAN? ”(此话怎讲?)君初将酒杯里的威士忌晃来晃去,并不好喝,但这间酒吧不卖老白干与花雕,只能选择这个。

  老杜解释道,“哲学家说过,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我的妻子比我大,经常教育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以及怎样才能彻底地把包皮里的污垢清洗干净,所以我认为她是教科书。”老杜喝一口威士忌又接下去说,“你的女人是一本小说,小说自然是跌宕起伏情节曲折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谁还愿意读下去?好的小说就是让你一口气想看到底,却又猜不到下一页是什么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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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9节:心中有鬼(39)


  君初瘪瘪嘴,“我不知道,也不明白。”

  老杜看了看时间,“老弟,我要回去读教科书去了。你也走吧,我开车送你一程。”

  “小说?女人?哲学家?”君初摇摇晃晃站起来,结了账。

  有的女人就是一本黄书。黄书人人都爱读,会深刻记得里面的情节。读的时候大多遮遮掩掩,假如说起那个女人就一脸鄙夷,嘁,那种贱货。其实恨不得自己钻进去读,仔细领略其中滋味。

  那么,你是一本什么书?你爱读什么书?

  十六

  吴美娜的法事请了十多个和尚,彻夜念经。伊玲这几天来去自如。徐伟良没有想到身边的这个女佣兼奶妈就是造鬼的人,只是觉得她去那边帮忙能够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米雯不抽鸦片,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打扮一下是个漂亮的孕妇,头发短短的,摸上去有点扎手,她是为了孩子才牺牲自己的头发。徐伟良也懒得出去花,店里忙碌,进货出货什么都得自己经手。忽然希望曼丽找个男人,条件好不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人品可靠,将来自己的生意也可以有个人可以接手。生意人,满脑子记挂的就是自己的生意。

  伊玲有时候觉得好笑,笑自己,笑别人,笑活着的,也笑死去的。生亦何欢,死又何哀,伊玲最遗憾的是没有找到丈夫的尸体,那可爱的孩子连爸爸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徐伟良不再去灵堂,他下跪的时候不敢面对吴美娜。

  我们人人心里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有鬼,忙碌的时候会遗忘它的存在,夜晚在床上反复回忆,它们便如失控的水龙头一样流得到处都是。被往事和回忆折磨着,漫长的人生就如漫长黑夜,到了尽头,我们又成了别人心里的鬼。

  廖金兰发现最近君初非常之听话,但却变得非常之不爱说话。也不再像前些日子喜欢听收音机,只是拿块绒布盖着。有一回蓉妈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打开,君初第一次对蓉妈大声说话,“关掉,关掉!吵死人了!”

  半个月过去了,吴美娜的鬼魂不来,君初也不来。

  他大概是放弃了,想不到对我这么好的沈君初竟然就这样放弃了,说到底就是要我的身体,见我态度强硬觉得碰了钉子大约觉得没面子吧?曼丽胡思乱想着。天气依旧是寒冷,但不下雪也不下雨,就是干干的冷。鼻子上了火,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条喷火龙,上节目也是无精打采,话少了些,多半是放歌给听众欣赏,然后用手掌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车灯发呆。

  老张最喜欢的饭后甜点也取消了,不敢多要求,只是希望那位沈先生快来,因为他来的时候曼丽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身体里似乎藏匿着扑翅的快乐小鸟,身体轻盈,插上翅膀就能飞起来的那种。

  过年前,曼丽到好好百货公司买了大包小包的糖果、礼饼,准备回郊区看望父母,顺便休息一段时间。房租是可以不交的,房子空在那。“爵士风情”节目过年停播,取而代之的是早就录好的拜年音乐,每天一个小时,唱戏,喜洋洋的梆子,也有黄梅戏,给老人家准备的。

  新电影海报已经出来了,不是《姊妹花》,是一出喜剧电影《十字街头》,一大家子人印在海报上,分不清楚谁是主演谁是配角,一律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一律拱手恭贺新禧,好像他们祝你万事如意就真的事事顺利。

  打扫房间的时候,君初的卡片掉了出来。卡片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出了太阳,想中午的时候把衣服晒晒,倒过来晾在阳台上。

  要打电话给他吗?曼丽问自己。

  廖金兰与蓉妈爱上了逛年货街,因为君初说了,过年电影厂的同事要到家里来聚餐,要蓉妈早早准备。

  腊月初七晚上,君初半夜起床,亲自熬粥给家里的老人喝。这是准备很久的,也是孝敬的具体体现。淘米,泡果,剥皮,去核,到后半夜开始煮,要用微火炖到第二天清晨,这腊八粥才算熬好。跟别家腊八粥有所不同,君初家里的除了糯米、桂圆、糖、莲子、银耳、红枣、百合、山药、绿豆、红豆,其他像胡桃仁、松子仁、芡实也是分成一堆一堆,花生要磨成粉,并不是一颗一颗,这样更容易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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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2 06: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节:心中有鬼(40)


  到了天亮,蓉妈按照地址送了一些给君初在上海的亲戚朋友,然后全家人一起品尝。味道跟去年的一样美,老太太提着女朋友的事情,希望快点抱上孙子。

  电话响了,是老杜,说年底要回国一趟,走之前想跟君初见面吃饭。廖金兰在电话旁边听得清楚,叫他快去快回。

  曼丽路过邮局,打算告诉君初她过年要去父母家,租的房子那边没人,叫他不要去找她,但又觉得这个借口太荒唐——君初并未来房子找过她,否则会像上次那样留下纸条。

  后面排队打电话的人嘀咕了声,打不打?

  曼丽在心里也在问自己,打不打?

  好吧,打过去,顺便也有个交代。他是吻过她,但现在曼丽想跟他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积极的那种,想告诉君初其实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在想念他。

  拨通电话的时候,君初正去银行的路上,一点预感也没有。

  接电话的是廖金兰,“沈宅,找哪位?”

  曼丽之前听君初说她的母亲也在家里住,所以礼貌道,“伯母,请问沈先生在家吗?”

  “哦,君初啊,刚出去,请问您是哪位?”廖金兰听出她的声音,就是电台里的那个女声。

  “哦,不在。我是沈先生的一个朋友。”曼丽说道。

  廖金兰说:“你要留下口信吗?”

  “不用了,谢谢您。”曼丽挂了电话。

  曼丽一阵失望。无法用语言表达。

  君初也觉得这样就过去了,毕竟相处时间不长,想着曼丽心里并没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问老太太,“有人打电话找我吗?”

  廖金兰说有一个女的。

  曼丽,是曼丽!

  “她说什么了吗?”君初急切地问。

  “就说找你,我说不在,她就挂了。”廖金兰很少看见君初这样的表情,君初从来都是波澜不惊。

  “我出去一下!”君初也顾不上解释,朝曼丽房子走去。

  从楼下看,没有灯,君初上去敲门,无人。会不会在睡觉?又咚咚咚敲了三声,仍然没有声音。

  她会去哪里?她是不是又因为害怕逃出去了?这么一担心,君初良心不安起来,责怪自己当初太冲动,这几天碍于面子也没去电台找她,只能失望而归,到走廊灰暗的灯光下留了纸条在门上。回来时坐在车上在行人中寻找曼丽,连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有。

  徐伟良见曼丽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心情好了些,毕竟是女儿贴心。曼丽说吴美娜的魂也没再出现过了,米雯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拉不下面子跟曼丽说话。

  倒是曼丽大度,不计前嫌——如果不是米雯将事情抖出来,吴美娜怎能甘心入土为安?现在这样,至少可以给她家人一些补偿,于是问候,“姨娘的肚子还好吧?”

  米雯不说话,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

  徐伟良轻轻咳嗽了一声,米雯这才懒洋洋道,“托大小姐的福,好得很呢。”

  曼丽碰了个钉子,吃了晚饭就回房了。不用上班,忽然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君初现在怎样,大约忘记我了吧?曼丽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十七

  各自的年过得热闹,内心却又落寞。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只是片片凋零。

  君初想起小时候融化的雪人,觉得自己傻,越喜欢的东西总是消失得越快。心不在焉地陪着老太太逛遍上海,逛好好百货公司的时候想起曼丽,乘蓉妈跟老太太买东西的空当,到楼顶电台打听曼丽的消息,说要等过年以后才上班。

  曼丽这边也去过几次外滩,站在当初跟君初一起散步的位置,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徐伟良怕米雯受不了风大,找人拍了张全家福就回去了。

  风的确是大,把君初留的字条吹落了,在空中盘旋了几秒钟,不知所踪。

  曼丽回来的时候,门口空荡荡的,这个年过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叹息一声,开始搞卫生,晒被子,忽然瞥见窗外树枝的芽,春天已经来了。

  上班,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上班。曼丽进入电梯时,给了电梯小姐一个红包。

  一进去播音室,曼丽惊呆了,整个播音室都是百合,金色、白色、黄色,花的世界,芬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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