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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梦芸

(5/12:更新中) 鬼故事你要看吗?[目录更新在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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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


原本要在闹市区丢弃的痴呆老太婆几天后却被警察送回来了。

吃晚饭时,一家三口都有些闷闷不乐。

“警察肯定让老不死的吃饱饭再送回来的。”

爱贤这么说,就没有人再盛饭送进那个小房间里去了。

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照亮下面的小小餐桌,只有碗筷汤勺叮当相碰和乔然吃饭吧唧嘴的声音,没有人说一句话。

突然,在地下吃食的白猫发出不愉快的“呜呜”声。

只见白猫前方的房门开了一道缝,一条瘦骨嶙峋、布满老年斑的手慢慢地伸出来,要夺走白猫的食盆。

白猫把背耸起来,盯着那只手,呜呜警告,一副要攻击的架势。

乔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用筷子猛抽那只颤抖的手。

“不要脸!抢小白的饭吃……就是要饿死你这老东西!”

“乔然!”乔达民严肃地喝一声。

“乔然,快吃饭。把她的门关上,臭死了!”

爱贤啪地把筷子放在桌上,瞪了丈夫一眼,一副受够了的表情。

那只挨了打的手还在缝隙里试探着。

“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

“砰!”乔然拉上了门,还好没有夹住那只手。

这一晚,乔达民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很长时间不联系的姚窈突然打来电话说千希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呢?

千希是乔达民高中时期的女朋友,那是他的初恋。人们都说初恋是美好的,刻骨铭心的。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已经步入中年,也有自己婚姻家庭,但总在一些特别的时刻他的眼前还会浮现出千希的脸庞。

千希……千希……千希……千希……

千希死了,千希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个噩耗对他触动很大。虽然后来的五六年里他们没有再联系,但传来千希死亡的消息,他还是感到非常的难过。

如果当初不是母亲竭力反对,可能现在睡在身侧的不是肥胖的爱贤而是苗条的千希。

他瞅着爱贤那张沉睡的大脸,五官过分集中,噘起嘴巴打鼾的样子更是愚蠢。

母亲……母亲当年那么势利和专横,现在怎么就痴呆了呢?

刚乔迁新居,拖带着这么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脏老太婆真让人窝心。五六年的看护确实让爱贤痛苦不堪,母亲的疯疯癫癫严重影响到乔然的学习,想给他添置一台电脑和电子琴也没地方放了。

唉……这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乔达民在心里咒骂的瞬间,同时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自从那天在中央大街的人海中丢下自己的母亲,他便一直有种负罪感。只不过在妻子和儿子的同仇敌忾中,他把这种负罪感隐藏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从小到大母亲是很溺爱他的,培养了他胆小又懦弱的性格,这种人有时又表现得很残忍。总的来说,他为人和气,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可是,这几个月来,到底为了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抓挠声,乔达民吓一跳,抬起头朦胧中看到一只猫爬着护墙板跳到窗台上。

小白?

映着薄暗的天光,只见小白把背拱起,毛刺刺的,发出“呋!呋!”的怪声,仿佛它看到某种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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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6


乔达民想小白是不是看到窗外的野猫了?

两只陌生的猫相遇总是会发出不友好的声音。

“小白!”

他轻喝了一声,小白安静了下来,玲珑地端着小脑袋,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绿莹莹的放光。

这时从客厅里传来动静,似乎是碰撞了桌子,发出一声不耐烦的抗议。桌子上的酒瓶哆哆嗦嗦地晃动,终于稳住了阵脚。有类似指甲在沙发布面上划过,一下一下的,发出撕裂声。

然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好像有人凭借四肢的凸面在地上匍匐前行。

是乔然上厕所吗?还是痴呆的母亲又开始夜间活动了?

乔达民想爬起来开门出去看一看,但身子就是没有动。

而他发现更有一种异常的耳鸣,就像音响里没有放CD,但把音量旋到最大,那种电流的嘤嘤嗡嗡的声音,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和危险。

他从没有像今晚这样感觉到声音的丰富。声音也像聚焦一样,当你专心听一种声音时,其他声音就会变得微弱。而现在这些混音控制了他,从一种声音到另一种声音,不是由他选择的。

黑暗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演奏邪恶的旋律。

现在,一阵窸窸窣窣声凸显出来,就像有个稻草人在客厅里拖动。

而这声音正慢慢地朝卧室移近。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一直到了门边,甚至房门被轻轻碰动了,但它停了下来,鸦雀无声。隐隐约约的体臭味从门缝下飘进来。

会是母亲吗?她不止一次地在深夜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还在她健康的时候,没有痴呆以前就有这种行为,她现在只不过是延续以前的习惯而已。因为这个举动,爱贤多次跟他闹到差点离婚的地步。

“这老不死的!”

低声骂过后,乔达民忽然想抽烟,急待把混乱的情绪缓和下来。

突然,千希的笑脸在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就像墙皮脱落一般,她的上腭掉下一块,形成血淋淋的缝隙。

他使劲地眨眨眼,驱除幻象。

“呋——!”小白又发出恐惧声音,眼睛像两只小灯一样盯着卧室的门,它躬起身子挤贴在窗玻璃上,尾巴似摆动的羽毛。

接着,跟来时一样,那窸窸窣窣的拖动声慢慢离开卧室的门。

爱贤的鼾声填充进来。

“喵呜——”小白从窗台上跳下来,在卧室里叫着。现在乔达民不得不起来开门放小白出去。

它又是怎么进来的?

乔达民站在门前突然想到,转过身来,小白模糊地蹲坐在地板上,像一个缩小的斯芬克斯。

可能睡觉前它就藏在卧室里的吧?

他刚扳下门把手,门自己就弹开了,感觉从外向内有股膨胀的力量。刹那间出现“报应”的念头,使他呆滞了片刻。

小白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小白。”

他呼唤一声。但是小白匍匐在地,开始向后倒退。

他走过去驱赶小白。

嗡~~

放在床头柜上手机振动起来,亮起蓝色的荧光。

这么晚了谁还发短信?

他刚走到床边,爱贤头发蓬乱地侧起身,凝望着他,重重地说“早该死了”。他穿着紧绷绷的睡衣,伫立在那里,一动未动,面对着她的梦话。轻轻地,随着一声无望的叹息,爱贤又转过身去,还原她先前的姿势。

乔达民拿起手机,按键,屏幕上显示一个信封正在打开的动画,然后跳出一行字。

“你想过要害死母亲吗?”

自:千希。

乔达民直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窜上来,整个后颈瞬间变成化石般的又冷又硬又沉。

他一度盯着手机什么也不能做。手机的荧光时强时弱,仿佛电流不够稳定。显示的所有黑体字好象浮在屏幕表面,随时都会飘散一样。

“喵呜!”小白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似的惨叫一声,蜷缩进床底下去了。

乔达民一个激灵,才发觉后背已是一片津湿。

千希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给我发信息?

他按了回拨键。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甜美的语音提示在深夜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对,关机才对。死人就应该关机吗?

嗡~~

他“哎哟”了一声,手机强烈的振动像苏醒的老鼠一样从他手里挣脱了,掉在床上。他抓着起伏的胸口。

又一个短信。刚才不是关机吗?

手机掉落在爱贤肥大的身躯因侧卧而形成的峡谷里,好像是着陆在蛮荒星球上的神秘发光器。爱贤睡在那里,像一座山,他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好象透过这层诡异看她在一个沉静的地方安然入睡。

他意识到纵使他喊破了喉咙,爱贤也不会醒来。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

他的眼角分泌出一滴泪。

空气像凝成了柔软的絮状物,他的汗毛能感觉到那种触摸。皮肤瘙痒,像冬天一样干燥。

他弯下腰,伸出的手指按下阅读键。

“我劝你早点杀死她,不然她会杀死你!”

什么意思?

这时,他明显地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冷冷的视线。不知是谁在他打开的门缝外偷看他。

千希?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颤巍巍地回过头,什么也没有。

但是,躲在床底下的猫吓得不敢出声,尖利的爪子在地上抓着,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乔达民再次感觉到那目光,就在那幽暗的门缝外。他不愿去想那些可怕的事物,但不由得他不去想。这如同心像投影,他认为最可怖的鬼魂便出现在那里。甚至是由他自己导演了那个鬼魂的出场。

卧室的门被碰动了,“吱”地开了一点,一股冷血动物的气息扑进来。

接着,门框上出现几根手指,像一只捕鸟蛛露出一半的腿在那里爬动。然后是一张苍老、痉挛的脸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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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7


“妈?”

乔达民喊了一声,左眼袋狂跳。

老太婆因为颈神经抽搐,她的头会不自觉地向右摆动,同时干瘪的嘴巴也会歪斜。她的手指像鸡爪子一样又瘦又硬,撑在富丽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正带着痴呆、垂老和尿骚混合的气味爬过来。

“妈,是儿子不孝……”

乔达民哭着跪了下来,他是真诚地忏悔。他回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用毛毯裹着他坐在黄昏公园的旋转木马上,缓缓的,一圈又一圈,感觉就像腾云驾雾,那时候他会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想到这里他竟匍匐在地抽泣起来。

老太婆呼噜噜地爬到他面前,用长时间没有修剪的指甲碰碰他的耳朵。

乔达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苍老而疯癫的老母亲。

“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

母亲头一甩一甩地说着,混浊的眼睛竟然幽幽发亮。

“好,我拿鸡蛋给你吃。我们去厨房。”

乔达民站起来准备搀扶母亲,老太婆这时扭过头来看他,嘿嘿一笑。乔达民“哎”地一声,心脏一阵剧痛,坐到床上,差一点窒息。母亲扭头的瞬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自己看错了的话,母亲的头足足转了270度,她的下巴差不多可以碰到脊椎。

她自己正缓缓地爬了起来,一切又恢复正常。

“我要……吃……吃……鸡蛋……”

母亲把脸凑过来,孩子似的央求他。

乔达民想,可能老年人骨质疏松,韧带和肌腱失去弹性,关节有时会扭转到超常的程度。

他再次起立搀住母亲的胳膊。已经有很多年了,他几乎没再碰过这个佝偻、嶙峋的身体,这个生他育他的身体。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的丰满,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安全……

他一触碰到母亲的身体瞬间回顾了幼时与母亲肌肤相亲的所有温情的记忆。不过,他从母亲干柴一样的身体上感觉到了别样的生机,这生机是母亲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如返老还童一样不自然。

母亲体内奔突着一种邪恶的力量,或许就由骨格中的磷所产生的冷火焰,让乔达民产生只有心脏病人才能感到的那种心慌。

“妈,我们走,到厨房吃鸡蛋去。”

他认为是内疚、自责和悔悟使他情绪激动,感觉不适。

“嗡~~嗡~~嗡~~嗡~~嗡~~嗡~~”

落在床单上手机连续振动,又亮起蓝光,似乎有好几条短信进来。

乔达民腾出一只手拾起手机带上,扶着母亲朝门外走去。

在拿起手机的过程中,蓝光照到母亲的脸上,他好象发觉母亲的鼻子变得又直又挺。他再仔细一瞧,母亲的鼻子丝毫未变,又塌又扁。这是他们母子俩最相象的地方。

进了厨房,打开灯,他把母亲安顿在临时小餐桌旁,从食橱里拿出两个水煮鸡蛋,并帮母亲剥蛋壳。

老太婆嘿嘿笑着,这笑声乔达民感觉陌生,他一边剥蛋壳一边留意母亲,没想到母亲已经病得这么严重。

灯光照着母亲灰白的头发竟然像霉一样发绿,他想爱贤至少有两年多没给妈洗头了。

母亲的周边似乎有种石灰一样的冷色调,而且小小的圆桌上只有乔达民一个人的影子,但,乔达民没有发现这些异常现象。

他把剥好的鸡蛋交到母亲手里,猜想她也许只能吃下去一个,所以他不忙着剥第二个鸡蛋,而是拿起手机翻看未读信息。

“……你那天把母亲丢在中央大街……不久发生了一场车祸……28路公交车撞死一位穿红衣的女子……这女子因家庭暴力而自杀……女子变成厉鬼……你母亲是一个濒死的人,又正巧路过……所以厉鬼潜伏在你母亲身上……”

乔达民吞咽一口口水,从手机屏幕上慢慢移开目光,向母亲看去——她正张着黑洞一样的嘴巴朝手里的鸡蛋凑过去,长长的指甲嵌进蛋白里。在她发乌的嘴唇靠近时,一个雪白的鸡蛋逐渐变成了铅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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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8


老太婆的脖子忽然不再抽搐,刚塞到嘴里的鸡蛋又拿了出来,上面还黏着一丝口涎。她眨着小眼睛,神采奕奕地瞅着乔达民,以一种清晰而平静的语调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1992年的夏天干了什么?”

乔达民整个人弹跳起来,小圆凳发出一声怪叫。

面前这位老太婆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不,她还是他的母亲,至少部分是。只不过她具备了两种以上的人格。这从她丰富多变的神情、动作和语言中能看的出来。就刚才短短的一句话明显地带有重音。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如果某位熟悉的人毁容了,我们一时很难接受,但远不如这个人突然改变声音给我们带来的恐怖。

现在,母亲正用别人的声调在跟他说话。

乔达民撞在冰箱上,里面的东西一阵叮当作响。强烈的压迫感朝他的胸口压过来,并倾轧着他的肋骨,腰椎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以为是顶到什么硬物,手却在身后冰箱上摸到一个小小的带磁铁的瓶起子。

他感觉鞋子里像进了水一样,脚底又湿又粘,恶寒自脚底穿入骨髓,整个人如同冻僵了一般。

他看着“母亲”把她一直渴望吃到的鸡蛋轻轻地放在桌上,垂下双手,然后侧起脸慢慢地把头也搁在桌上,对着那个发黑的鸡蛋。她的眼前、鼻子、嘴巴开始冒血,上唇绽开来。身上的骨骼咔嚓作响,白底蓝点的衣衫逐渐被鲜血所浸染。

“母亲”的脸也变白了,五官变得细致,鼻子又直又挺。她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阴郁、怨毒的年轻女人。

乔达民贴在冰箱上似乎被拉长了,他感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不由地张开嘴巴,但还是呼吸困难。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像是布满血管瘤一样疙疙瘩瘩的。

他仰起的头看到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只是惨白的圆球,不再有光芒,而四周飘浮着黑色颗粒,仿佛是成群的苍蝇在那里飞舞。

十七年来,他不安的灵魂足以得到平复。他以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包括老天爷都忘记了这件事。他处死的那个污秽、有残缺的人如同他八岁时淹死的一只小狗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完全不这样,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专司惩罚的力量一笔一笔地记着帐,你的良心也曾收到它的复印本,只不过将之束之高阁了。只待清算的那一天到来,你才知道有些债务必须偿还,甚至要拿生命来偿还。

乔达民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引,低垂下来,注视着那个由母亲变成的女人。她的头搁在血泊里,眼睛还一眨一眨的。那个剥了皮的鸡蛋也在血泊里。

她就是三天前阳汇区中央大街车祸中丧命的女人吗?晨报上有报道,但没有登死者的照片。

女人放在桌下的手拿上来时,却是一手拿锤,一手握凿,乔达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缓缓举起手机,从呼入电话中很快找到姚窈,按下拨号键。

霎时,他的双膝一折,整个人都腾空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像有一股强大的冲力从侧面袭击了他。

在他的大脑里仿佛有个巨大的铙钹轰然一击,剧烈的噪音和振动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失去知觉。不过,他仍然感觉到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七窍流血。

身体不再是他的身体一,像是打扁了的布偶,有气无力,唯有那血是炙热的。全身各处都有炙热的血在渗漏。

忽然的感觉,是小时候的自己在澡堂子里洗浴,明亮的热水像春光一样,在他的身上溅起光芒。这个澡堂子很大很大,高处的窗子投下光影。有许多许多的人,喁喁而语,每个人他都面熟,恍然明白了,他一生中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里。

“喂……喂……喂……喂……”

掉落在一旁的手机里发出焦急的呼喊,但,乔达民听不见了。

他嗅到汽油、沥青、灰尘和血腥的味道,仿佛置身在车祸现场。

不错,他正在体验一场惨烈的车祸,别人的车祸,除了他的感觉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隐形的。

他的世界暗了下去,又亮了起来。

他睁开血眼,一片橙红色里,出现一个纤细的黑影,一手拿锤,一手握凿。

最后,是又一次的振动。这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已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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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9


李可走进威斯酒吧时还挥舞着拳头发泄愤怒,这让一个大块头的保安拦住,对他进行搜身,怕身藏凶器进去闹事。

他急需酒精的刺激,需要借酒浇愁,忘记一切的感觉。所以他无可奈何地接受这种侮辱人的行为,气咻咻地盯着对方梨形的大脑袋。当大块头摸到他大腿根部时,他“嗨”地大喝一声,用手挡开,风风火火地走进去。

如果面前是姚窈的脸,他真的会一拳挥下去的。他需要发泄一下,被拒绝的滋味真不好受,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他会发疯的!

李可经过金色大厅,里面传来强劲的DJ。市里没有哪家酒吧不闹腾,中国就是个热闹的民族,但却创造出很安静的文化。如果姚窈还拒绝他的求婚,他就出家当和尚。

他跟姚窈是这么说的,姚窈没当真。他自己当真吗?

穿超短裙的领座小姐迎上来,帮他推开弹簧门,狂欢的音乐立刻淹没了他,红男绿女,眼花瞭乱。他径直走向吧台,熟稔地坐下,掏出钱包一看,今天买钻戒还剩下两百多块钱,一齐拍在吧台上。

“就这么多,帮我弄一瓶白兰地,如果不够我只能出卖灵魂了。”

吧台里长头发的调酒师对他微笑,拿出白兰地和酒杯。

“只有女人才要你灵魂呢。李哥,现在觉得怎么样?”

“别提了。”

李可把手搁在吧台上,闭上眼睛,捂住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把戒指拿在手里转动,看着发呆。

“嗨,李哥。瞧我看见什么啦?”在酒吧上班的春晓穿着红色露背长裙,摇曳生姿地走过来。

春晓刚要坐到他身边,李可一手抬住她的屁股。

“今晚的酒可不够喝的。”

“我不喝你的酒,我要这个!”

春晓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戒指,戴到自己手上。

“喂!”

“李哥,是为我买的吧,正合适。”

“行了,我再叫瓶酒。”

突然,李可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这身影让他在人声鼎沸的场合中忘却吵杂,不致在喧嚣吵嚷中随波逐流。这亮丽的身影穿过烟雾迷漫、音乐震天响的过道向他走来。

李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急匆匆走来的姚窈给拽住了手,他不得不跟着她往外走。

“喂,戒指!酒!”

今晚是怎么了?不宜求婚也不宜喝酒吗?

到了酒吧门外,李可甩开姚窈的手。

“这算什么?刚才拒绝了我,现在就抢亲啦!你……改变主意了?”

“我改变主意也晚了,戒指都戴别人手上去了。”

“那不是……行,我去要回来!”

“来不及了,你得陪我去青岛,我有个同学出事了。”

“我把戒指要回来再说吧……”

“你去不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去!怎么不去!你同学怎么啦?”

“他刚才打我的电话,一句话不说,电话里只有凄厉的叫声和古怪的呻吟。”

“嘻嘻,这事我对你也干过。”

“不,这不是恶作剧。我和他不怎么联系,你看——”

姚窈掏出手机,随便按一个键,亮起背景灯,小小的屏幕边缘有一些细密的黑色斑点。

“手机坏啦?”

“他打过电话之后就变成这样。”

“唔……我不太明白。”

“那我要告诉你为什么几次拒绝你的求婚,你能听明白吗?”

“可能吧。”

“那就跟我上车!”

李可糊里糊涂的被姚窈推进她那辆雪弗莱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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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车灯照着宽敞而纵深的公路,两旁是一片阴湿、黑沉沉、茂密的树林,白朦朦的树杆一闪而过。姚窈表情严肃把着方向盘,李可坐在助手席上有种隐约的不安,他情愿坐在吵闹的威斯酒吧喝着白兰地。

“我等着你说点什么?”李可看着窗外说。

“啊——嗯,我上星期去了深圳……”

“我知道,今天下午回来的,晚上我为你接风。精心布置一番,也准备了一星期,第二次向你求婚,而你呢,跟第一次一样拒绝我,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李可滔滔不绝,愤愤不平。

“你听我说行不行?”姚窈打断他。

“姚窈,咱们认识都——”

“行不行?”

“说吧,我听着呢。”李可屈服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到深圳是参加我高中同学的葬礼,她叫千希。”

“哦。”

“她今年才36岁,却死得很奇怪。”

“性爱猝死。”

“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

“她在男朋友家里不错,是猝死不错,死时几乎赤裸也不错,但,不是干那种事时死的。所以你别自作聪明,听我讲。”

“哦。”

“千希男朋友是自己家族企业的董事。那天晚上千希在他家里,因为公司里有点事要处理,他出去大约半小时后回来,发现千希躺在地毯上,已经死了。”

“你是不是以你这个同学为榜样啊,梦想哪天也能傍上个富豪?但是,豪门多恩怨哪!”

姚窈瞪了他一眼,李可闭上嘴,又做了一个让她继续说的手势。

“她躺在地毯上死了,上腭——这里,”姚窈比划着右边鼻翼处说,“被凶器给打开了。”

“有人袭击了她?”

“也许吧。法医鉴定死因为急性心肌功能不全,死亡症状也附合这一结论。千希死时异常的痛苦,双手揪扯着头发,脸上出现紫绀,劲静脉怒张……”

说到这里,姚窈一手松开方向盘,捂着脸抽泣起来。

“喂,喂,你镇静一点好不好,要不我开车?”李可担心她情绪失控驾驶会出危险。“你姚窈不嫁给我也就罢了,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你一起赴死呢!”

“没事。”姚窈叹了口气,振作精神地说。

“在别人家里突然遭人袭击,当场吓死,也有可能的。”

“警察在浴室里找到她的手机,里面的信息很可疑但更奇怪。”

“跟她的死有关?”

“可能……我想是直接导致她死亡的原因。”

“你看过信息的内容?”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给她发信息?”

“噢,是谁给他发信息?”

“一个在千希死时前三天就已经死了的人。”

“哈。可能吗?”

“发信息的人是千希前夫的弟弟史春福,他在外地收茶树菇时意外死亡,死因不明。”

“会不会有人捡到他的手机给千希发短信呢?”

“警察调查过了,史春福的手机作为证据保存在当地公安局,而且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现在通过技术手段可以更改来电显示,有人就利用这种技术进行诈骗呢,但是,没想到有人还用这种方式来吓人。对了,千希有心脏病吗?”

“假如你有心脏病,有人用死者生前的号码给你发信息,你会吓死吗?”

“我只知道我准备第三次求婚,你再拒绝我就会死。”

姚窈看了李可一眼,没有说话。他们认识有五年了,偶尔也在一起睡觉。当初只是玩玩而已,直到李可不满足这种性伴侣的关系。

“死人的短信能说明什么呢?千希是有外伤的,那晚肯定有人杀了她。”

“门窗完好无损,现场也没有搏斗的痕迹。”

“她那个有钱的男朋友……”

“王江笙没有作案时间,也有不在场的证明——王江笙是千希的男朋友,他们计划年底结婚的。”

“嗨,你把我挟持到车上,就跟我讨论这个,那些警察是干什么的?我们要去哪里!”

“我想九点四十分我另外一个高中同学也死了,接下来会轮到我。”

“啊?”

李可吃惊地看着姚窈,然后又看仪表板上液晶时钟:十一点二十一分。离青岛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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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1


这是个漆黑、温热的夜。

一路上,不时有车从旁边驰过,红色的尾灯渐渐远去,雪亮的头灯渐渐逼近。然后,他们无声地驶过一个无声的小城镇。

李可在椅子里改变坐姿,轻声建议姚窈解释一下她刚才的话。

但姚窈深思熟虑,有自己的叙事逻辑,毕竟事件太过久远,太过复杂,太过离奇。她只是预感,只是推测,但她心里清楚它来了,它还是来了……

“史春福曾是千希的小叔子,但过去好几年了,我想他们之间不会有太多的联系。千希对她这个小叔子没好感,当初史春福看上我,要千希作媒,但她这个做嫂子的就是不帮这个忙。”姚窈没理睬李可,接着前面的话说。

“她对你倒是挺负责的。”李可认为姚窈连夜去青岛出差,拉上自己是为了排遣路上的寂寞。

“当然,我们是好姐妹。”

“我是说她对你成为不折不扣的剩女要负责。”

“你别打岔!”

“你不应该做电台主持人,而应该去当警察——你别瞪我,小心看前方!”

“我刚才说哪儿了?”

“千希没给你们拉皮条。”

“你嘴巴没德!”

“你到底要说什么嘛!”

“史春福在安徽,千希在深圳,两人相距甚远,但他们的死因却相同。我在网上搜索有关史春福的报道,虽然对他的死因没有确切的说法,但从死亡症状初步断定为心肌梗塞,似乎死前受到过强烈的刺激。”

“巧合,就这么简单。”

“他的上腭也被凶器打开了。”

“像开膛手杰克一样,出现一个‘腭裂杀手’,很酷。”

“史春福死前同样收到奇怪的信息。”

“是谁给他发信息?”

“你怎么不问我信息是什么内容?”

“噢,信息是什么内容?”

“信息说住在他对面房子里的女人其实是女鬼。根据警察的调查,是有个姓秦的女性住在对面房子里,无锡人,独自到白果镇旅游。不过,她在史春福死前的那天上午就离开了白果镇。”

“千希收到的短信也一定很荒诞。”

“你说的不错。短信里说王江笙是个变态杀人狂,并且列举了他连续几年作案多起,死者都是有名有姓的。王江笙差不多算是个公众人物,他的简历再清楚不过了,九几年他基本上都在国外。”

“发这些虚假的信息有什么目的?就为了吓唬人?”

“也不能说虚假,信息里提到的死者确有其人,的确在不同年份里被人所杀。其中有三件案子告破,凶手并非同一人。”

“我经常收到一些类似诅咒的邮件,要求必须转发多少人,不然就有厄运降临。当然,我不信这些,不过有些邮件确实恶毒,让你很为难。我想,发这种短信是否也包含着某种诅咒呢?但它们的内容不同,如果要传播至少内容统一才是。”

“或许这种诅咒不在字面上,而是一种神秘的能量自行编辑文字以信号的方式流传?”

“这也太灵异了吧?”

“这正是我试图让你相信的。因为发给千希最后十几条短信全部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李可慢慢地坐直了,轻声问道。

“我知道你们1992年的夏天干了什么?”姚窈突然换了声调,一字一顿地说,活像灵魂附体。

“这句话……什么意思?”李可盯着她问。

就在这时,小车经过一个弯道,前方阴森森出现一辆巨大的卡车,擦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听见它发出痉挛的喇叭尖叫。他们在车内感觉一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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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小车风挡玻璃上出现了一些水珠,混合了灰尘使风挡变得很模糊,姚窈打开雨刷,刮了两下,但玻璃更加污涂了。

李可低头向窗外看,茫无边际的夜空什么也看不见,但下起小雨是肯定的。

慢慢的,前面出现收费站,路面忽然变宽,像一个小广场,洒满橘红色的灯光,没有一辆车,显得异常静谧。收费亭则像一个孤岛,里面的工作人员远处的脸像一个衰败的油点。

小车犹如漂流的浮木进入闸口,停车杆犹豫地落下。李可看着姚窈无声地把钱交给疲惫的工作人员。他机械地把票据和零钱又返还给姚窈,一切看来如同哀伤的梦境。

停车杆又犹豫地抬起,放行。直到他们驶出很远还没有从梦境中挣脱。

“咳,1992年的夏天放暑假,”姚窈终于打破了沉默,突然说道,“合肥三孝口高中四个同学,偶然从报纸上看到安徽晥南白果镇发现一处天然的溶洞奇观,号称秀慧其中的神奇洞府,名叫彤云洞。于是,他们四个同学结伴一同去旅游。”

“我高中时参加过此类夏令营。”李可插嘴说,确实需要一个话题振奋一下。

“四个同学,两男两女,其中一对正在谈恋爱。他们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那个小地方,自然环境、风土人情都令他们感到新奇。”

“我一想到青春、树林、旅行就芗ざ?!?

“他们参观了彤云洞,却令人失望又遗憾。洞穴还没有完全开发,没有灯光设计,游线道路崎岖不平,里面的石乳、石笋破坏严重,被当地人盗采后运到花鸟市场当假山石材出售。”

“但凡一个地方发现了景观或是矿藏之类,总有些目光短浅的人,只见眼前利益,大肆破坏,而不知道这景观和矿藏乃是一方水土的福祉,合理开发必然为当地经济振兴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姚窈对李可能说出这番言论感到惊讶,特别是说得这么正经。

“所以,四个同学没参观完洞穴就出来了,倒是周边的自然风光更令人神往。白果镇多是喀斯特地貌,奇山秀水,风景迷人。他们决定登临附近的一些小山。”

“会有什么发现吗?”

“下午,他们来到一个寂静的山坳,发现一棵巨大的槐树,遮天蔽日,树身粗得四个人牵手也围不过来。树根暴露在外,像一条条手臂,怀抱着一堆乱石。仔细一看都是一些东倒西歪的墓碑。”

“当地人喜欢把坟葬在大树下吗?”

“不知道,那些碑上没有文字。不过,离槐树不远有个石砌的房子,门口横七竖八的有许多新的墓碑,上面还有凿了一半的碑文。他们猜这户人家就是打凿墓碑的。但是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他们最好离开那里。”

“没有,他们没有。他们在一块平放的石碑上野餐。吃完了,两个女生在对面山下发现一个水帘洞。”

“水帘洞?”

“那个洞里到处都在滴水,总之是个天然的淋浴室。当时天气非常的炎热,所以两个女生决定洗个冷水浴。男生们则继续喝啤酒给她们放哨。”

“不错哈。”

“两个女生正洗着发现洞穴上方有个长相丑陋的男人从石窟中偷窥,吓得她们尖叫起来。两个男生闻声也看到山上那个鬼鬼崇崇的人,就追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可能是喝多了酒下手没有轻重,也可能是在荒野里看到这个怪物一般的人吓得失去理智——竟把他给打死了。”

“啊,打死了?”

“当时他们吓坏了,想到报警自首,但又考虑当地民风野蛮,如果知道他们打死本地人,也许他们很难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没那么严重吧?”

“所以他们暂时把尸体藏在灌木丛里,等天黑后掩埋掉。”

“唉——”

“年纪小的女生在男人刚才偷窥的石窟中向里看,才发现石窟口也有流水,由于阳光的折射根本就看不清洞内情景。但是这个发现她没有告诉同伴们。”

“也许那男人听见洞内有动静,只是好奇,并不是真的偷窥。”

“其实那男人跟四个同学差不多大年纪,只是穿着褴褛,面孔显得苍老而已。”

“那后来呢?”

“他们趁夜色在山那边平坦的地方挖个土坑,把尸体丢进去,又担心被野狗刨出来,还从房子前抬一块石碑压在尸体上,再填土埋掉。然后把野餐时留下的垃圾和那块砸死人的带血石头,都收集起来带到另外一个地方焚烧后丢进池塘了。”

“这些高中生你说不清他们是愚蠢还是聪明,才智用的不当,才可怕呢。”

“后来,他们割破手指,滴血为誓,谁都不许说出去。”

“堪称完美!”

“年纪小的女生十几年来都没从此事中摆脱出来,她的内心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常年为噩梦所困扰,这影响了她的生活,也影响了她的爱情。”

“她的名字叫姚窈。”李可不动声色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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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3


雨下大了,雨刷勤奋地工作着。

车内一度只有雨刷那苦涩的咕咕声。

他们看着前面的汽车尾灯如同变幻、璀璨的红宝石,魔术一般在晶莹剔透的雨###,于是姚窈先开了口。

“还记得上次我在你家晕倒了?”

“记得,在清醒状态下你也会做恶梦。”

“我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到了谈论婚事的阶段,但他最终无法忍受我经常性的癫痫而分手了。”

“因为这个你才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李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释然也有顾虑。“你有癫痫病?”

“医生是这么说的。但我认为是一种强烈的幻觉暗示,我会突然间感觉自己被人关在黑暗、潮湿的狭小空间里,一块冰冷、沉重的大石板压在我身上,透不过气来。”

“我也有类似的幻觉,大脑里总是出现一把左轮手枪抵着我太阳穴的画面。有人帮我分析过说我有自杀倾向,我这么乐观的人怎么会自杀?”

“我的症状跟你不一样,带有明显的植入性,瞬间产生身临其境的感受。”

“你认为这一切都跟你高中的那次经历有关?包括千希的死,包括我们正赶往青岛你认为已经出意外的这个同学,还有接下来会轮到你的预感——这些,都跟1992年夏天你们犯下的罪行有关?”

“我刚才说那个偷窥的男人相貌丑陋,甚至吓到我们,是因为他的面部有残缺——唇腭裂,脸上竖着又开了一张嘴,令人触目惊心。”

“这就是为什么史春福和千希死前被人打开上腭,为什么短信里一直提到‘我知道你们1992年的夏天干了什么?’。”李可忽觉得身上冷嗖嗖的,检查车窗都关得严严的,但不知道哪里总有股湿气吹进来。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有某种惩罚会降临,这种感觉如同重物压身一般,使我喘不过气来,现在它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这是针对你们四个人的复仇,干嘛要搭上史春福一条命?”

“我也不知道。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他死在安徽白果镇。”

“这么说腭裂人的鬼魂十几年来一直在等待机会报仇,终于等来一个跟你们四人当中沾上一点关系的人——史春福曾经是千希的小叔子——然后杀死他,又以他为介质逐一找到你们?”李可说着哈哈笑起来,“姚窈,我们到了青岛有必要先去趟医院。”

姚窈一句话也不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递给李可。

李可收住笑容,狐疑地看着姚窈,然后接过手机,慢慢地凑到耳旁。

手机里是缓慢而悠长的拨号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他看着那块已经发黑的屏幕,呼叫对方的姓名显示是:乔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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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4


黎明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城市就在前面,乌云密布,正笼罩在浓重的雨色里。每隔一会儿,雨刷就要费劲地掀动风挡上的雨水,前景一片白茫茫。

他们凝望着雨水,凝望着淹没了的公路,凝望着停靠在路边不断闪着黄灯的面包车。

面包车旁边站着一个黑影,打一把黑伞。

姚窈把车缓缓地靠过去,停住,落下玻璃。一张苍白而英俊的男人面孔伴着雨声和湿气出现在窗口。

“嗨!姚窈。”他发出快乐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姚窈看一眼李可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叫李可。”

李可稀里糊涂地点一下头。

“这位也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叫王冼。”姚窈对李可说,“四个同学中的一个。”

“你好!”王冼说。

“啊……嗨!”李可的反应变迟钝了。

“我们不多说了,你赶快带路吧。”姚窈对淋湿了的王冼说。

“好的好的。”王冼转身收了雨伞,坐进面包车里发动引擎。

李可看着前面带路的面包车,后窗玻璃上有“欣雅服饰”的广告。

“你这同学也住在青岛?”李可问。

“93年毕业他和乔达民同时进入青岛海达建筑公司,五年后王冼辞职自己开办一家小服装厂,他跟乔达民之间的来往也就少了。”

“你说乔达民有危险为何不通知王冼先去探望?或者报警,等你驱车四个多小时赶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于事无补啊。”

“这只是我的直觉,凭一个奇怪的电话谁也说不清乔达民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我手机出故障呢。据说王冼和乔达民已多年不来往,贸然让他夜间去打扰人家似乎不妥,再说乔达民真有什么危险,不是还有他的家人吗?”

“王冼不知道你此来的目的啰?”

“不知道。”

“那他真可以啊,凌晨两点冒雨在路口等你,就为了给你带路。”

“以前我们也好过呢。”

“哦……”

两辆车经过一个漆黑的公园,大树在滴雨,又驶入一条美好的下弯路,夜间出租车如同甲虫一样出没。在幽灵般的道树间,在积水的车道尽头,一片壮观又冷漠的灰泥房住宅区出现了。

面包车停下来——正抵着一辆瘫痪的白色大巴后面。王冼下车走过来,姚窈摇下玻璃。

“他家的灯是亮着呢!”王冼说。

姚窈早就看见四楼一扇窗户亮着灯,心中顿时感到一种不祥。

“到了?”她还是问了声。

“到了,他家是401室。”

一夜未眠,姚窈和李可虽然不怎么疲乏,但脑袋微微有些胀痛,而且眼睛干涩,忽觉得眼前这个黎明陌生而又不真实。

他们下车,雨点立刻打在身上和脸上,不禁浑身一颤。王冼给姚窈撑伞护送她到楼梯口,李可以手遮头随后冲了过去。

“我在车里等你们,完事了到我那里去看看。”王冼说。

“你不上去?”姚窈问。

“我……以前办厂和老乔之间经济上有些不愉快。”王冼吞吞吐吐地说。

“哦,那我们很快就下来。”

姚窈和李可在薄暗中爬上四楼。姚窈忽然有种“我们究竟在干什么”的想法,她反而慢腾腾的跟在李可后面。

他们对望一眼,还是李可按了门铃。铃声在他们周身震响。

没人来。再按铃。还是没人来。这无意义的重复从多深的地方传来?

叭嗒叭嗒的拖鞋声,停住,接着,一声骇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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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姚窈和李可震惊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连忙又是按门铃又是砰砰地敲门。

“达民——达民——达民——达民——”

里面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没有人来开门,像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恶梦。

“李可……”姚窈抓住李可的手,身子微抖。

李可注意到姚窈的恐惧,把她揽入怀中。

这时——门开了,一个呜呜哭着的小胖子站在门内,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可和姚窈走进去,立刻,他们看到可怕的一幕。

厨房原本白色的瓷砖地上漫溢着血的湖泊,乔达民破碎的尸体横卧其中。他的头压在胸口下,像是从高空坠落造成颈椎折断,从腋窝下能看见一只怒睁的眼睛,上腭裂开一个大口子,虽然被鲜血浸泡着,但李可和姚窈都注意到了,旁边散落着两颗碎牙。

乔达民的老婆不敢靠近,倚着冰箱瘫坐在那里,现在已晕了过去。

姚窈“哇”地一口稀薄的黏液吐在李可的裤子上,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被李可双手搀住。

李可扶着姚窈转身去客厅,像是死神的闪电,一个高大的黑影踉跄着咣地撞在防盗门上奔了出去,楼梯间传来瞎乎乎的脚步声。

“奶奶……奶奶……”

李可的神经被扯痛了,像是在水中睁着眼睛,看到还是刚才的那个小胖子,站在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喊奶奶,双手扯着背心。

姚窈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里,她把头埋进胳膊弯,轻轻地抽泣。李可的手离开她的肩膀朝小胖子走去,房间里的情景便展露出来,仿佛噩梦的续篇:一个人从床上栽倒下去,两条枯瘦的腿还架在床上,潮湿的睡裤褪下一半,露出干瘪的屁股。肮脏的毯子堆在地上,一阵恶臭。

李可无力走进去,把小胖子带离门口,跌坐在沙发上,这位有特别自制力的人也不禁头晕目眩,膝盖直哆嗦。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一片热烈的聒噪,是从门外楼下传来的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而刚才他还以为是他的耳鸣。

谁报的警?

他想起那个跑出去的高大黑影应该是王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发现客厅里涌进来许多穿制服的人,制服上的水珠闪闪发亮。许多有力的手拍他,拉他,许多严肃的面孔冲他说话。而他却看着姚窈被带走了,厨房里“咔嚓咔嚓”的闪光灯照亮她煞白的脸庞。

接着,他也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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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姚窈和李可震惊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连忙又是按门铃又是砰砰地敲门。

“达民——达民——达民——达民——”

里面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没有人来开门,像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恶梦。

“李可……”姚窈抓住李可的手,身子微抖。

李可注意到姚窈的恐惧,把她揽入怀中。

这时——门开了,一个呜呜哭着的小胖子站在门内,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可和姚窈走进去,立刻,他们看到可怕的一幕。

厨房原本白色的瓷砖地上漫溢着血的湖泊,乔达民破碎的尸体横卧其中。他的头压在胸口下,像是从高空坠落造成颈椎折断,从腋窝下能看见一只怒睁的眼睛,上腭裂开一个大口子,虽然被鲜血浸泡着,但李可和姚窈都注意到了,旁边散落着两颗碎牙。

乔达民的老婆不敢靠近,倚着冰箱瘫坐在那里,现在已晕了过去。

姚窈“哇”地一口稀薄的黏液吐在李可的裤子上,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被李可双手搀住。

李可扶着姚窈转身去客厅,像是死神的闪电,一个高大的黑影踉跄着咣地撞在防盗门上奔了出去,楼梯间传来瞎乎乎的脚步声。

“奶奶……奶奶……”

李可的神经被扯痛了,像是在水中睁着眼睛,看到还是刚才的那个小胖子,站在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喊奶奶,双手扯着背心。

姚窈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里,她把头埋进胳膊弯,轻轻地抽泣。李可的手离开她的肩膀朝小胖子走去,房间里的情景便展露出来,仿佛噩梦的续篇:一个人从床上栽倒下去,两条枯瘦的腿还架在床上,潮湿的睡裤褪下一半,露出干瘪的屁股。肮脏的毯子堆在地上,一阵恶臭。

李可无力走进去,把小胖子带离门口,跌坐在沙发上,这位有特别自制力的人也不禁头晕目眩,膝盖直哆嗦。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一片热烈的聒噪,是从门外楼下传来的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而刚才他还以为是他的耳鸣。

谁报的警?

他想起那个跑出去的高大黑影应该是王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发现客厅里涌进来许多穿制服的人,制服上的水珠闪闪发亮。许多有力的手拍他,拉他,许多严肃的面孔冲他说话。而他却看着姚窈被带走了,厨房里“咔嚓咔嚓”的闪光灯照亮她煞白的脸庞。

接着,他也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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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在公安局里李可、姚窈和王冼都是分开审讯的。

李可的供词是:乔达民在临死前拨通了姚窈的电话,什么也没说,但电话中传出异常的惨叫和呻吟声,姚窈预感到她这位同学一定发生了意外,放心不下,他作为姚窈的男朋友理应陪同她连夜赶来青岛探望究竟。

至于乔达民为什么临死时偏偏给姚窈打电话,他认为是非常时刻乔达民胡乱按下手机按钮。

当然,姚窈在车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和1992年他们杀人藏尸的事他只字未提。

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李可才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王冼的面包车停在对面街道上,头发蓬乱的王冼站在车旁招手。

没有看见姚窈。

“姚窈接受警方调查,短时间里出不来。”王冼失魂落魄地说,为李可打开车门。

“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定做点什么……”李可自言自语,从坐到车上就开始扣裤子上的一粒纽扣,最终还是没有扣上。

“你看看这个。”王冼递给他当天的半岛都市报。

头版大标题便是:小区发生命案,工程师及其老母惨死家中。

“记者从青岛市公安局获悉,6号凌晨3点左右,青岛市公安局110报警服务台接到群众报警称,渥华小区第二单元401室发现死尸。

接警后,110报警服务台立即指令在附近巡逻的303巡控警车处警,不到5分钟,民警赶到现场。进入室内后,民警发现厨房地上有大片血迹,并有一具男性尸体,又在房间里发现另外一具女性尸体。

男性死者的妻子和儿子则安然无恙,另外,在民警赶到现场之前死者的三位朋友亦出现在现场,其中一位正是那位报警群众。

案件发生后,青岛市公安局高度重视,市局主要领导赶赴现场指挥,并要求有关部门迅速查清案件。

经初步调查,男性死者为某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女性死者是其母亲……

男性死者的死因十分离奇,全身多处骨折并有严重擦伤,上腭被不明利器击打成豁口,从现场看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警方怀疑厨房并非第一现场,但有专家提出不同意见,根据现场血流量分析厨房就是第一现场。

从死者手机里获悉死者生前曾收到过神秘短信,且在临死时拨打一位女性朋友的电话,企图呼救……

女性死者,年龄73岁,生前患有老年痴呆症,死亡原因为脑溢血……

目前,死者亲友正接受调查,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李可快速浏览完报纸,摊在膝头上,思想里一片混乱。

“你们怎么知道老乔会出事?”王冼战战競競地问。

“1992年的夏天你们干了什么?”李可冷冷地说。

王冼的脸霎时变黄了,哆哆嗦嗦地喝矿泉水,又发现盖子没拧开。

“开车!快开车!有记者。”李可低声命令道。

王冼一阵手忙脚乱,矿泉水洒了一身,干脆连瓶带水一起扔出窗外;扎嘎嘎,疾速打火,车子拱上路肩,他们在座椅上跳起来,一打方向盘,面包车尖叫着逃窜了。

车子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王冼神态严峻而痛苦,满头大汗,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突。

“停!停!你打算开出外省吗?”李可说。

车子嘎地停下,他们发现在一块荒废的工地边缘,四周那么泥泞,那么燥热,又是那么令人绝望、车头低低地俯视着积水坑,水满极了。

“我……我没杀人,当年……其实是乔达民用石头最后一下子……打死了他……”王冼把胳膊放在方向盘上,埋下头叽里咕噜。

“但你参与了藏尸。有十七年的时间你能做应该做的事,但你放弃了赎罪。”

“千希死了,相隔三天乔达民也死了,而且死得那么奇怪,特征那么明显,难道真是鬼魂……”

“姚窈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她的病,有一种预感。”

“那怎么办?我不想死。”

“谁都不想死。”

王冼嗓子干燥很想喝水,但另外一瓶没打开的矿泉水是李可的,他递给了他。

“借你手机用一下,”李可打开瓶盖说,“我的没电了。”

王冼摸出手机,李可把矿泉水还给他,接过手机就下车了。

李可拨打姚窈的手机,居然通了,而且接电话的就是姚窈本人。

“喂,姚窈!”

“啊……李可,剩下不到两天时间了,接下来会轮到我和王冼当中的一个……”姚窈似乎正等着有电话打进去,所以在那头急促地说道。

“那怎么办!”

“你尽快赶到白果镇……”

“到白果镇要怎么做?”

手机那头忽然没了声音,以姚窈现在的处境打电话一定不方便。

“姚窈,我知道了。”李可还是对着手机说道。

回到车上,李可对王冼说现在去机场,他们要去安徽白果镇。

王冼一句话也没说,立刻启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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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7


9月7日,上午10点54分。

天空阴沉沉的,又开始下小雨,李可来的时候只穿了件短袖衫,现在感觉有些冷。他坐在王冼的面包车里近乎冷漠地宣布,王冼和姚窈俩人之中有一人距离“死亡期限”明天21点40分还剩下不到35小时。

王冼马上打电话咨询青岛至合肥的航班,下午2点起飞预计3点10到达。他现在还有时间回家拿证件,准备日用品,取一些现金,甚至还来得及跟妻子女儿告别。

王冼94年来青岛工作并与青岛姑娘柯心蓝相识,他们结婚的费用全部由岳父资助。创业期间夫妻俩天天睡在服装厂里,三年前终于在梧桐园买了三室一厅的公寓。他们的女儿点点今年也有十岁了。

王冼领着李可来到自己家的门前,按门铃,忽然想起来点点已经开学了,心蓝每天早晨7点就去公司,她是欣雅服饰的实际负责人。反倒是他这几年赋闲下来,所以昨天凌晨他告诉妻子要去接一位老同学,连着一夜未归,妻子并没有打来电话询问或是埋怨。

王冼从公文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房子里有些凌乱,多半是点点暑假期间给家里增添的新奇而又无用的东西:轮滑鞋、游泳圈、网球拍、少女杂志、还有地板上凌乱的肯德基儿童套餐赠送的玩具。

桌上有切开的面包和空了的牛奶盒,看得出母女俩早晨随便吃点东西就匆匆出门了。

“不好意思,家有小孩,难免会乱些。”王冼把沙发上一堆膨化食品和玩具捡开,请李可坐。

“我们时间不多,你就别客套了。”李可拾起一个小丑爬梯子的玩具说道。

王冼走进卧室,看到双人床上属于自己的那条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由于以前在服装厂宿舍里睡那张狭窄的床铺养成的习惯,他和心蓝一人一条被子各占一半空间可以整晚不换睡姿。

他想如果自己不在了,是否自己的那条被子要永远那么折叠着,心蓝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它移走填满空缺呢?

有些人在失去配偶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缺。他径自想象心蓝把父母接来住帮着照顾女儿,使家里有些人气,然后她自己继续像个女强人一样管理整个公司。

他拿起床头柜上全家福相框,看着妻子那张精明能干的面孔多少有些安慰,即使自己离开了人世,她仍然能撑起这个家。再看到女儿那可爱的模样,在没有父爱的环境里,她会变得坚强吗?

“你不是去旅行!”客厅里传来李可的催促。

王冼放下相框,找到身份证,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五千元现金。他拉开衣橱的抽屉,他和妻子的内衣分成两格整齐地存放着,袜子单独一格,一双双叠起来翻卷包裹着,像各种颜色的冬菇。

只有两天不到的时间,有空换洗内衣吗?“不能穿着脏内裤死吧。”大脑里瞬间冒出这个念头,他甩了一下头,感到莫名的气愤,砰地关上抽屉。

王冼抓着旅行包过客厅到浴室里拾捡洗漱用品。李可靠在沙发上正兴趣盎然地玩着那个小丑爬梯子的玩具。

水池上有一家三口的漱口杯,上面印着“爸爸”“妈妈”“孩子”的漫画图案。女儿的牙刷柄上有只小白兔,用小叮当橙味牙膏。他和妻子共用一支高露洁牙膏。

王冼从下面柜子里拿出一支新牙膏,去掉包装盒,插在妻子的漱口杯中。把那支用过的牙膏和自己的牙刷、毛巾放进旅行包。

这时,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满嘴胡渣,头发也乱蓬蓬的。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有种自己不再属于这个家的感觉,一时百感交集,默然神伤。

“现在不是梳妆打扮的时候!”李可站在门口说。

王冼吓了一跳,瞥一眼这个有点玩世不恭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就因为他是姚窈的男朋友吗?

王冼和姚窈的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现在有自己婚姻和家庭,但对姚窈至今保持独身却始终抱有一丝愧疚和责任。现在看到她有男朋友了,难道自己还会嫉妒吗?

世间的事总是复杂多变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曾经的恋人共同面对死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旦付出了真情在一生的活动中都会留下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准备好了。”王冼从浴室里走出来,虚弱地说。

李可放下手中《少女》杂志,站起来伸一个懒腰,看到王冼掏出手机。

“喂,你干什么?”

“给我爱人打一个电话。”王冼不解地看着他。

“你要怎么说?”李可害怕节外生枝,耽误行程。

“至少告诉她我去了哪里吧。”

“那……长话短说。”

王冼不屑地走到一边,打开手机盖。

突然,手机响起来,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咦?公安局的电话。”王冼盯着来电显示说。

“关机!关机!关机!”李可大叫,“他们现在可帮不上忙!”

王冼慌忙按下关机键,茫然地看着手机。

李可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王冼女儿房间的书桌上放着复读机,他径直走进去拿出来交给王冼。

“你录几句话吧,我到门外等你。”

李可接过王冼手里的旅行包,走出去带上门。

约莫十分钟,王冼出来了,并给李可拿了一件他的夹克。

还是王冼开车,走长江路经过第二小学,突然把车停在路边。

李可看着王冼不声不响地下车,朝学校的铁栅门走去。此时学校正在上课,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而潮湿的操场上寂静无人,一个瘪了气的篮球在篮框下被雨水洗得簇新。

王冼攀在铁栅门上,把脸挤在两根格子中间,旁边幽暗的玻璃窗内门卫从报纸上抬起头盯着他。

李可没有成家,不太懂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感受,他只是在车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11点36分到达流亭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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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8


他们磕磕绊绊地走过机场候机楼灯光辉煌的大厅,顺利地买到机票。

透过玻璃幕墙,机场外面灰濛濛的。王冼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扩音器里女声播报着航班迅息。他终于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手里的机票,目的地是自己的老家,但这次跟以往一家三口齐乐融融地去合肥完全不同,莫名的恐惧如影随形,死神正在那个他十多年前偶然去过一次的偏僻小镇上等着他。

他突然想退票立刻回公司帮心蓝处理事务,或者就去车间干活。

“死就死了吧。”他对自己说。

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只不过是姚窈犯癫痫时神经错乱而已,连她的男朋友也跟着发疯。咦,李可呢?

李可正朝旁边的快餐店雄赳赳地走去,这家伙根本无所谓嘛,还有胃口吃饭。当然,要死的又不是他。

他会不会是配合精神有问题的女友在演戏,帮助治疗?我们对疯子有时不得不迁就。

但,千希死了,乔达民死了,这是事实啊。

王冼看一眼手表,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时间了,而且对面墙上就挂着巨大的石英钟。

机场到处都是人,有的拖着行李急匆匆地走,有的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他忽觉得自己很孤独,好象透过这层喧闹在一个沉静的地方面对自己。人群模糊了,声音模糊了,灯光也模糊了,突然一股阴森森的诡异气息弥漫开来,后背上像是有许多小虫在爬,洁净的地面慢慢出现一张晦暗的鬼脸。

他“呃”地叫了一声,往后倒退了几步。

“对不起。”撞他的行人回头说。

王冼怔怔地看着那人,心怦怦的跳。一切又都恢复了,人群,声音,灯光。他转过头,李可正在快餐店里向他招手。

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买了两片比萨,王冼不小心被上面的热芝士烫了嘴唇。

他很希望李可能说点什么,但李可只顾吃东西,把三角形的比萨拎起来,仰起头来咬,然后嗞嗞地喝饮料。吃完了就溜达到那些店铺前东看西瞧。

从现在开始,他只有依赖这个人了吗?

王冼一人走到登机口前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包,把手都抓痛了。

这时,扩音器通知登机。

他们坐在有些昏黑的舱内,还有很多空位。仔细听能听见雨点击打飞机外壳的声音。

飞机起飞的时候,李可睡着了。

一个梦没有做完飞机就降落在合肥机场。

出了机场他们又钻进一辆出租车,赶往长途汽车站。

加上途中转车,他们需要连续坐12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白果镇。

在长途汽车站又消耗掉1小时26分。

王冼买了一大袋食物,发车后,他拿出一包花生米和两听青岛啤酒,打开一听递给李可。

“到了白果镇我们具体做什么呀?”他试探着问。

“我也不知道,”李可平静地说,“这方面我没有经验。”

“啊……”

李可喝一口啤酒,咂咂嘴,假装陷入沉思。

“我想有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变成孤魂野鬼,积聚的怨气最后形成一股强烈的意念,干扰活着的人,给他们暗示、提醒、警告或是报复,无非是想揭开不白之冤以祈求一种关爱和安抚而得以解脱。”

“也就是把他的死亡真相公诸于世啰?”

“这是一方面。还要找到他的遗骨,把他供奉起来,不再做孤魂野鬼。”

“我知道了,”王冼靠在椅子上,望着车顶说,“把他的遗骨挖出来交给他的亲人,并给他们适当的补偿,然后我就投案自首,这样对我的良心何尝不是种解脱。”

李可偏头看着他,嘎嘣嘎嘣的嚼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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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9


9月8日,5点51分。

他们在睡梦中到达繁昌县城。

走在清冷的车站广场上,李可突然有所顿悟。

“看来我们要兵分两路。”他说,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缩紧身子像猫一样躬着背。

“什么?”王冼背着包在前面转过身来。

“千希、乔达民包括那个史春福死前都收到恐怖的短信,最奇怪的是短信提到你们保守了十七年的秘密。”

“对啊,很邪门。”

“你也说邪,那就不能把最先发信息的设想为人。”

“不错,这就是我们和警察的区别,他们找人,我们找鬼,所以我们来到这里,我都快累死了。”

“我说过含冤而死的人所下的诅咒其实是一股强烈的意念,它要通过特殊的介质进行传播,手机就是一种良好的介质。腭裂人的鬼魂在地下等待多年,直到等来史春福,恰巧他的手机里有千希的号码,然后通过千希逐个找到你们,一个个地进行报复。”

“啊,是是是是……”

“所以我们光找到遗骨还不保险,鬼魂已经潜伏在手机里了。”

“那要怎么做呢?”

“设法从县公安局里拿出史春福的手机,切断它!”

“用剪刀还是斧子?”

“我说的是切断信号。关机也不行,因为这股邪恶的意念实在强大,最好是电池和机身分开,可能的话将它们销毁。”

“唔,幸好我没有老乔的电话号码……啊对,你通知姚窈不要使用手机!”

“她的手机警察已经没收了。但……也不能说鬼魂就没有别的途径了。”

“你说兵分两路就是我们其中一人留在县城去公安局取史春福的手机?”

“这事我去办。腭裂人埋在什么地方你知道,所以你尽快转车去白果镇,我这里完事了随后就到。”

“要拿到作为证物的手机不是很容易。”

“必要的话就以史春福的家属身份,千希的前夫知道千希死前收到他的弟弟短信。我可以去查千希前夫的电话……”

“怎么样也得试试看……就这么决定了,你手机还是没电吗?”

“哦,等会儿我买个万能充。”

“我们保持联系。”

“行,我给你名片,上面有我号码。”李可从皮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呵,‘殡葬服务中心’难怪难怪。”王冼看着名片说。

“这不代表我跟鬼魂打交道有经验呀。”李可有一点尴尬。

李可和王冼在路边吃了早点,王冼吃得太快,稀饭又汤了嘴唇。然后,李可送王冼去南门乘车,他自己也要熟悉路径。等王冼走了之后,他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安静的街道上漫步,使身体增加热量。

他掏出手机看屏幕显示还有三格电,突然想给姚窈打个电话,犹豫了半天,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合上手机,伫立在空荡荡的十字街头。

李可也不知道这么做能否挽救姚窈的生命,但他至少为她争取了时间,他为她做了所能做的,包括在感情和道德之间的艰难取舍。

由于他在殡葬服务中心工作,认识几位通灵的道士,他在来的途中已经邀请了元风道长速来安徽白果镇,但最快也要9号上午到达。

李可一直漫步到8点,才坐进出租车载他到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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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0


王冼从载人又载货的小型客车里走下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眼前这个湿漉漉、寂静而又污浊的小镇就是白果镇,已然与十七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十字形的街道铺上沥青,两边也起了高楼。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是四里八乡赶集的农民,早点铺子里的人最多,在阴暗的晨光中热气腾腾的。垃圾堆、臭水沟和蔬菜叶遍地皆是。

在叫作“小酒家”的店门口,一只患水肿病的卷毛狗注意到了车上下来的陌生人。

王冼看一眼手表,7点22分。

他抬头看十字街边的墙壁上写有“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的计划生育标语,然后发现旁边电线竿子上有彤云洞的路牌。

他想到自己千里迢迢、争分夺秒地跑到这个偏远小镇上来挖死人骨头,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最近几天全国普遍降雨,他一路北来都是这种阴雨天气。今早晨虽然没下雨,但天空布满了阴云。他看到前面一家卖杂货的老板怀抱着扫帚抬头望天,犹豫着要不要把货物摆到店门外,风把他秃顶上的一缕头发扬起来。

王冼忽然想起掘坟是要工具的。

“老板,走到彤云洞需要多少分钟?”王冼记得彤云洞离小镇不远,当年他们就是步行的。

“喏,那条路,直走,差不多40分钟。”老板倒是很热情,用焦黄色的手掌比划着。

“我要买一把铁锨。”

“啊?”老板再一次打量他,确认他是不是游客?

“铁锨。”王冼重复一遍。

突然,身后暴发一声低沉的怪笑,王冼背部肌肉都绷紧了,猛转身,看到一个邋遢的老太婆冲自己拍手,乱草似的头发遮掩着污黑面孔,不过,她的微笑是天真而亲切的,就像看见久违了的熟人似的。

“走!走!走!”老板挥手赶她,又低声对王冼说,“疯子。”

“嘻嘻……大根!嘻嘻……大根!”疯婆子兴奋地指着王冼对老板说。

王冼不习惯被疯子这么指着,于是让开站到一边,但疯子还指着那个方位。

“嘻嘻……大根!嘻嘻……大根!大根!大根!大根!”

“走!走!走!别影响我做生意!”老板欲势拿扫帚打她。

疯婆子害怕被打,调头就跑,一边还转身拍手笑,“大根大根”地叫着。

“大根是什么?”王冼付钱时问道。

“疯子,别理她,”老板还带着气愤说,在柜台里找钱时咕哝了一句,“大根失踪十多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冼心里一惊,体内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四肢霎时变得轻飘飘的。

“他长什么样……这个大根。”他接过零钱时小心地说。

“哦?”老板惊讶地抬起头。

“随……随便问问。”王冼难堪地笑笑,准备走开。

“小时候我们叫他傻兔,因为他是三瓣嘴。”老板似乎很高兴回忆往事。

王冼手里的铁锨哐的掉在地上。

这时,柜台上的计算器突然清晰地发出“为零”的语音,而老板和王冼都没碰这个计算器,它自己竟然发出声音。接着,墙上悬挂的各种刀具摇晃起来,叮叮当当的乱响,仿佛有一阵疾风从店里掠过。

王冼像被放干了血似的,面孔煞白,背贴在柜台上撑住几乎要瘫痪的身体,惊恐地东张西望。脖子上起的鸡皮疙瘩像粗糙的砂纸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老板紧张地问道,又觉得是个玩笑,痉挛般地笑一声。

王冼一口气缓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铁锨落荒而逃,踢到地上一口炒锅在那里旋转起来。

老板疑惑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然后又费解地拿起计算器,按一下那个 “C”键:“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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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1


王冼从杂货店里奔出来,看到他乘坐的那辆客车还停在那里,正卸下最后一筐鲫鱼。司机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王冼跑到车窗下掏出10块钱。

“给你10块,快送我到彤云洞!”他慌慌张张地大喊。

年青的司机被突然跑来这个失魂落魄的人给吓住了,害怕地盯着他手里的铁锨。

王冼唰地又掏出100元。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不住地回头望,铁锨嗵嗵地敲打在车门上。

“给你!快我送去!他妈的快点!”

“不……不用,上,上来吧。”司机结结巴巴地说。其实车上若有游客他们是直接送达彤云洞的。风挡玻璃上贴的往返站点本来就是繁昌至彤云洞。

王冼呼噜噜地钻进客车,躲藏似的坐到后排座位上,紧紧抓住前面椅背,瞪着一双眼睛,透过车窗看街上的行人,仿佛他们之中有某种隐形的可怕鬼魂正在窥视并跟踪着他。

疯老太婆能看见他吗?并且认出他,呼喊他的名字——“大根”?

店老板说大根失踪多年了,又是三瓣嘴,那不就是腭裂人吗?

老太婆在他身后指着虚空呼喊“大根”这个名字,难道鬼魂一直就跟在他身后?!

王冼倏地回头,看到一面满是灰尘的后窗,外面有个到车顶的悬梯。最后的整张座椅比其他座椅略高,上面遗落了一只红色绣花童鞋。

两边的玻璃因为发动机的震动而铮铮作响,可能是天气原因,玻璃上有一层水汽,并微微地变化,像是有人用嘴朝上面哈气。

客车里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而且空气中有像鱼身上那种冰凉黏液的感觉。

除了汽车的发动,他自己也在瑟瑟发抖。

突然,他瞥见前面后视镜中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的心蒙上了一块黑幕,等反应过来是司机的眼睛,他愤怒至极。

“开车!”他咆哮道。

客车向前驶出去,他猛地向后一撞,铁锨在车厢里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盯着气门凭着惯性自动关上,确定没有什么黑影爬上来……

客车一个大转弯,在早点铺子前嘎地停下,气门砰地弹开,一只红色高跟鞋踏在舷梯上。

王冼“呃”地一声,屁股抬离了座椅,一只手放在胸口。然后,他看见一个黄头发的小脸女人,斜挎一只皮包,手里捧着油炸糍粑吃着走上来。

“上哪儿!”她的嗓音尖利。

“彤云洞。”司机说。

女人脸无表情地瞅一眼王冼,在前排坐了下来。她是司机的女朋友或是妻子,也是售票员。

客车再次向前驶出去,王冼一点一点地落回座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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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2


客车沿山而上,茂密的紫竹和丈把高的芭茅从两侧垂到路面上,使本来就狭窄的水泥路变得更加阴暗,由于长期渗水路面呈深绿色。山上黑褐色的岩石看起来岌岌可危,不免使行路人感到担心,而每一个急转弯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景物也让人感到不安。

路面持续攀升,两边开始出现一些仿古建筑,还有凉亭,接着客车开进沿山修建的停车场,那里乱糟糟地的停了一打车。一辆旅游巴士上坐满了人,准备离开的样子。

事隔多年,彤云洞开发得比较完善了,饭店、茶座、旅馆、游乐场样样齐全,每栋建筑的外观与自然风景相得益彰,显得华丽而又宁静。

回首看远处的小镇灰濛濛的一片,王冼不由得为这急剧的变化感到十分惊讶。

气门打开,他拿着铁锨跳下车,一眼看到山洞幽凄的入口石壁上凿有篆体“彤云洞”三个大字。路边巨大的简介上描写到名为“逍遥府”的洞穴最宽敞处可容纳百人。

但王冼不是来参观洞穴的。

他环视四周,寻找当年的那处山坳。

左边有石阶,直达高处的凉亭,凉亭另一边是红色地砖铺就的小路绵延直下,穿过整齐的水衫,环绕龟背似的山坡,那后面露出淡绿色的槐树冠。

“就是那里了。”王冼站在凉亭里说。

他看清一个像侏儒一样的老人挎着黄色布包从山坡后面出现,然后是一条狗,以比例而言略显过大。

那个山坳似乎也属于景区的一部分了,王冼不希望等会儿他掘坟时被人看到。

现在8点20分。他迎着濡湿的风走下去,结果就碰上了那位老人——低头赶路嘴里念念有词的香客,后面跟着一条当地的土狗,它的眼睛泪汪汪的。

王冼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看老人的背影,突然传来“嗖嗖”的声音,把他吓一跳,他弯腰向路边衫树林里瞅,透过树叶看见林间有几个人在射箭,箭靶设计成梅花鹿和野猪的形象。

王冼实在无法理解这时候并非旅游旺季,一个小小的,名不经传的景点竟然会涌来这么多的人。

不过,白果镇山青水秀,空气新鲜,确是返朴归真的好地方。

转过弯,一眼看见那棵古老的大槐树和树下一堆生了苔藓的无字碑,而当年山边石砌的房子被一座崭新的寺庙所替代,翘角飞檐,气势森严。

寺庙内烟雾缭绕,一些香客进进出出,两个小和尚在打扫台阶。

王冼目光右移,对面的“水帘洞”依然存在,如今成了寺庙取水的地方,修了一条光滑的小路,小路分岔继续延伸到山岗上,从那里向下便是当年他们埋尸的地点。

王冼提着铁锨窜上那条小路,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岗,向下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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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12-2009 11: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3


只见山下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俨然是一个小村庄。往年那块青葱的平地已经不见了。村中一条大道蜿蜒而出,穿过茶园,与另一条腊白乡路汇合。

王冼想起在客车上看到的那条泥泞的岔路就是通向这个村庄的。

这让他上哪儿去找腭裂人的遗骸呢?

那死人骨头建房时恐怕被人挖出来了吧?

他颓丧地坐在大石头上,思想里一片紊乱,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山岗上乱石间还是一丛丛的小竹林,十多年来不曾长大,在风中沙沙作响。头顶上乌云翻滚,气象万千,待在这种地方真有风声鹤唳的感觉,令人心生畏惧。

绝望中突然灵光一闪,据说史春福死在某个出租屋里,他死亡的地点一定靠近腭裂人的尸骨。村民对###天前一个外地人的离奇死亡肯定还在谈论不休,何不到村庄里打听打听呢?

王冼如此想,振奋精神,从那条隐约的侧路跑下去。

这确是诞生不过十年的新村庄,整齐划一的红砖瓦房,洁净的巷子,藤枝爬满墙头,排水沟加了盖子,友好的狗。令他颇为困窘的是一个梳马尾辫,系着圆点花纹围裙的女子怀抱着哭闹的婴儿,直盯着他看。无疑年轻的妈妈也够烦恼了,所以他没有开口。

继续往前走,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座死亡迷宫里。

这里离镇子不到一里,看起来不像是分租住房。他在那儿访问了一些懒洋洋的老人,还访问了两个短头发的小孩,诚实天真,却又邋遢得令人难以置信。不错,是有个收购茶树菇的外地人死在魏来喜的房子里。房子已经封了,房东不在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商店里可能有人知道。”一个吃面条的男人端着大碗走过来说,王冼恰好站在近旁,身边是个细胳膊、赤脚的女孩子以及她神色默然的母亲,盯着他手里刷绿漆亮闪闪的铁锨。

王冼进错了商店,根本还没开口,一个审慎的老妇人就摇起头来。他又走到对面一家煤球店里,听了他的问话,一位装煤的顾客帮他召唤起来,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什么木板后面,就是从另一个门口喊出来:魏来喜一家人到市里去了。

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吗?

王冼一时思绪无法集中,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手表上的指针就快指向9点了,距离“死亡期限”还有12小时,而他连埋尸的地点还没有找到。

就因为房东不在家就被迫终止吗?这样寻找对吗?来得及吗?腭裂人的尸骨还存在吗?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头脑里回荡。

他总觉得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做了这个又怕遗露了那个,究竟做什么他又说不清。

心蓝和点点昨晚听到他在复读机里的录音会怎么想呢?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她们能感觉出他身处险境,一定为他感到恐慌和焦急吧?心蓝肯定为此一夜没合眼,每隔几分钟就拨打一次他的电话,而他的手机一直关机,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王冼已经答应女儿下个星期去市人民会堂看红歌演唱会,而他一向爱听经典的革命歌曲,所以这场演唱会他早就充满期待了。

前天他和心蓝逛商场时看到一条粉色的高级羽绒被,他准备偷偷买下作为他们结婚十年的礼物,这样他和心蓝就告别分被而睡的时代……

这些承诺和事情恐怕他再也不能实现和完成了。

王冼咬紧牙关,脖子都胀红了,只要一放松他就会嚎淘大哭起来。

“借你的铁锨用一下。”那个装煤的顾客走过来说。

王冼机械地把铁锨交了出去。

或许应该打个电话?他说不清是让她们放心还是想听听家人的声音?

“老板娘,有电话吗?”

“没有。”那个女人还是没有露面。

“有共用电话吗?”他走到那边的商店问。

审慎的老妇人又是摇头。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开机?昨天早晨公安局突然来电怕是又要传讯他,而他关机是为了不影响下一步的行动,但在公安局看来行迹可疑,当发现他突然失踪后肯定已经把他列为杀害乔达民的重大嫌疑犯。

这时候开机通话是不妥的,一旦被公安局锁定就有可能通过联网,让当地派出所找到自己。

还有另外一个担心,腭裂人的鬼魂变成一股强烈的意念,以信号的方式通过手机传播发送,关机当然是杜绝的唯一手段。

不过,他现在孤独无依,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行动上都需要求援。

一狠心,他按下开机键,开机画面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太阳。

突然,嗡地一声,有短信进来。

王冼象是被蜜蜂蜇了一般,扔掉手机,倒退好几步。

嗡~~嗡~~嗡~~嗡~~

他盯着兀自在泥地上振动的手机,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

商店里的老妇人从柜台那儿探出了四分之三的身子,力求掌握陌生人的奇怪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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