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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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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9:0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故事重复了咯。。
我终于看完了~谢谢楼主哦~
爱尔莎b 发表于 27-11-2010 10:39 AM



    谢谢提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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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桅灯



如果不留意的话,三百六十五天很平凡轻易的就过去了。然而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是不一样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界限会被打破,禁忌会被解除,彼岸的奇迹将如不可触摸的海潮,温柔无声地泛滥到现世中来……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对于家乡——古城香川流传至今的元宵夜过三桥、走百病风俗,我倒一直没怎么留意,可自从去年元宵在雪神村体验了那里奇妙的走桥仪式之后,却突然对此热衷起来,说什么也想在家门口重温一遍。但是天黑之后一个人出门实在有些让人胆战心惊,这倒不是因为我格外窝囊怯懦的缘故:出于某种大意不得的原因,还是拉着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同行比较保险。



冰鳍是没什么意见啦,可走桥是女眷们的活动,男孩子不能参加,所以他答应陪我从事先选好的问道河四鲤桥出发,然后抄近道到目的地双狮桥等我,走完桥大家便一起去逛元宵灯会,说不定还能登高眺望到传说中的七桅灯呢。要知道在香川城有这样的传说——谁若能把七桅灯尽收眼底,便可以得到神明的庇佑,耳聪目明,一帆风顺。



可是没想到冰鳍说翻脸就翻脸,前头还晴空万里,一转头就给我颜色瞧……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啦——初十那天,我偶然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蓝染的丛云团狮子小袄,看起来是我童年时候的衣服。过了这么多年,簇簇鲜的花样已经退色,染料也稍稍有点晕开,乍一看就像淡淡的水色云纹似的,怎么着都比崭新时候要别致多了,最重要的是恰好还和我的祥云牡丹纹年装相配。




于是我央告妈妈,剪剪拆拆把这件小袄改做成了手袋,拿来一看果然讨喜得没话说,不过若能找到与系绳相配的坠子那可就锦上添花了。这点小事可难不倒锲而不舍的我,在家中三进两厢的地界里翻箱倒柜了一整天,我终于在书房东角的柜顶上,找到了一条两端系有银铃的旧五色丝绦。




这丝绦拦腰缚住一个鸦青纸立封,看起来像端午节扎在孩童手腕上的百索子似的,只是染色早已褪了。不过丝绳两头坠的银铃实在精致可爱:樱桃般圆润的铃身上沁透纯熟的手泽,那份幽暗模糊了精巧的禄字錾花。铃声稚嫩细碎,蓦地听来,还以为是躲在时光纱幕另一侧的孩童发出的羞涩笑声——怎么能叫我不喜欢呢,这对铃铛简直就是为团狮子手袋定做的嘛!




我顺手抽出丝绦,不料立封也随即散开。霎时间,微小的金茶色霞影划过方寸间的漆黑天幕——那是干枯的曼珠砂华从鸦青纸包裹中散逸出来,近乎冶艳的纤巧花瓣被岁月吸干了香色的汁液,纷纷扬扬的坠落在地,化成烟尘粉屑宛转飘逝了。




反正要将这立封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了,一门心思惦记着手袋的我也没多想就拆下银铃,再用百索子胡乱扎起空纸封放回原处。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上元节,我迫不及待的亮出这精心准备的新手袋,冰鳍一开始也夸说漂亮。可是热心的盯着看了一阵之后,他突然间变了脸色,一把扯起系绳上的银铃坠子,疾言厉色的冲着我嚷起来:这是从哪里来的,火翼?这个禄字纹银铃你从哪儿弄到的?




这铃铛……”没等我说完,冰鳍就劈头打断:是不是书房!你是在书房东边柜顶上找到得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我一时又纳闷又恼火,他说的是没错啦,可不就是一对铃铛吗,值得这样声色俱厉的吗?




冰鳍却依旧步步紧逼: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长命锁上的坠铃啊!



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和冰鳍小的时候的确都有随身的长命锁,那是催生礼中最重要的一件,在我们出生前就和衣服鞋帽、镯头项圈一起准备好了的。锁片上除了錾有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等种种吉利话之外,链头处还缀有银铃装饰,记得冰鳍的铃铛上是福字纹,我的则是寿字纹,那这个禄字纹银铃又是谁的呢……



还没等我弄清是怎么回事,冰鳍冷不丁地扬手就来抢夺:快把它还给我!



你其实是眼红吧!我连忙把手袋藏到背后,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就算给你,一个男孩子拎了也不好看呐!



冰鳍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狠狠的白了我一眼,转身径自回房砰地关上大门,任我怎么敲门,怎么赔尽好话也不打开。真是六别兽脾气,男人家还这么小心眼!



这下我也来火了,没了他同行,我一个人还不能走桥了吗?不管怎么说,我今天一定要走百病,逛灯市,风风光光的眺望到七桅灯,然后回来好好怄冰鳍才解气!




于是天刚擦黑,我便提着荷花莲藕琉璃灯匆匆跑出门去。



问道河离我家最近,转过几个拐角就到了。在水网密布的香川城中,这条水道因为地处小巷深处,因此不像其他河川那么热闹,但沿堤栽种的柳树上也都已张起绳幔,悬挂好串串彩灯,朦胧的灯映照出熙熙攘攘、提灯而行的游人,相比而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实在是有点冷清。



摇摇头驱散雾霭般涌起的孤单感,我沿着河岸疾走几步。就在前方,走三桥的第一站四鲤桥如同从黯黑衣袖中伸出的温柔手臂,稳稳当当的搂住高峻石堤下狭窄的河面。我抬起灯盏照亮石阶,刚刚踏步上去,却见桥那头和缓的扬起鲤鱼尾的阴影下,蜷缩着一团还在瑟瑟发抖的黑影……



冷不防看见有人蹲在前面,我一时倒吓了一跳,不过微寒的夜风传来对方的喃喃细语,依稀听出是女性低婉的声音,却不知道她絮絮叨叨在说什么,或者根本就是喝多了在讲胡话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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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女人醉到这种程度还真不成样子,而且天寒地冻的,她这样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铁定会冻出毛病来的。我连忙走过去,俯身轻轻推了推那女子的肩膀:……你没事吧?可不能坐在地上,我扶你起来到前边的椅子上歇会儿吧?




对方看来是醉糊涂了,只是随着我的指尖前后晃了两晃,随即还是倚着桥栏一动也不动。看着那女人稍稍蓬乱的发髻泛出的乌蓝光泽,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荷花灯放到一边,腾出两手去搀她起来,可是挂在腕子上的团狮子手袋却一不小心滑下,啪地打在对方的鬓角上。



这意外的撞击多少唤回了醉酒女人的神志,她颤巍巍的摇了摇脑袋,也不看我,只是冲着手袋缓缓转过头,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似的一点点地凑了过去。突然间她一把扯住系绳大喊着:这是我的东西!



不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早已反射性的一把抢回手袋,只听银铃发出一连串的叮当声,醉酒的女人一个猝不及防,竟被我拽倒在地。



我顿时暗叫不好——她喝多了胡说胡闹,我较什么真,万一弄伤人家怎么办!



这样想着,我慌忙俯身想拉那女子起来,嘴里还一叠声的赔着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我宝宝的衣服改做的……”醉酒的女人兀自埋头朝着地面,凌乱的发髻轻颤着,她的声音沉闷而嘶哑,我不会认错的,这肯定是我宝宝的衣服!



没错,我的手袋的确是小衣服改的,可那也是用我自己童年时代的衣服改的!深知不能和醉鬼计较,我连忙解释道:你弄错了,这种蓝染团狮子的料子很常见的嘛,也许你宝宝的那件和我的手袋有点像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弄错,我做了标记的!然而对方却完全不听我分辩,好好的说话间,她突然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动作一跃而起,劈手揪住我前襟:休想骗我!我的宝宝呢?这是我宝宝的东西,你把我的宝宝弄到哪里去了?



你干吗?快放开我啦!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我顿时手忙脚乱,拼命地挣扎着想扯开对方的钳制,你真的弄错了,这是我自己的小衣服改的!



你的衣服?这一瞬间,醉酒的女人抬起头,河畔珠帘似的彩灯将斑斓的光芒从她背后照射过来,映得那面孔在此刻看来竟有些可怖——她苍白的面容遮掩在纷披的乱发里,只能隐约望见燃烧着幽蓝火焰一样的灼灼双眸。



是你的衣服吗……”重复着这样的话语,那女子突然松开手,抬起修长细瘦的五指缓缓朝我面前伸来。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攫住,我一时间无法动弹,只能茫然地眺望着不断逼近的掌心里那些纠结的纹路。



腮边的一阵冰冷令我反射性地瑟缩起来,却是那女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面颊,仿佛在确定着什么似的。她困惑的语声颤抖着飘到耳边:是你的……是你吗?不,不对……怎么可能是你……”



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惧让我陡然一个激灵,猛地推开那女子,连自己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踉跄后退,脊背一下子撞到了桥对侧的栏杆。动荡的视野里呈现出对方摇曳的身影,她的手依然执拗的前伸着,然而从那深色的衣衫下摆开始,细小散碎的涟漪以某种急促的节奏荡动起来,回转出重重波纹缓慢向上攀升,竟渐渐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像神经质的手指般漫然捡撮起枯叶和尘土,胡乱地向四周抛掷……



只是眨眼之间,这乍起于青萍之末的螺旋气流便已涨满那醉酒女子厚重的衣衫——扬起的衣袂就像巨鸟伸开双翼,吹散的发髻如同旗帜迎风招展,仿佛她全身都化成了这诡异的漩涡,因此原本无形无色的空气取得了沉重粘腻的靛青色肌体,一片昏暗间,唯有那时隐时现的面孔和执拗前伸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病态的苍白。



时间凝滞了。我和化成深青风暴的女子彼此对峙着,只隔了一座狭窄的桥面……



扭曲的风柱就在数步之外,虽然仅仅是民居屋檐的高度、两人合抱大小,但却在微明的夜色里显现出它近乎胶体一样沉重粘腻的存在感。罡风挣扎般迟钝凝滞的旋转着,却彻底搅乱了笼罩在问道河上的甜蜜而清宁的空气,沿着河岸悬挂的彩灯狼狈飘摇,霎时湮灭在混浊扰攘的黑暗中……



耳中鼓荡着鞭挞似的呼啸声。激烈的气流像锡纸片一样又柔韧又致密,不断扑打在脸上扪住口鼻,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且不说在这座水乡古城从没有龙卷风的记录,就算是有,也不能解释眼前这诡异凶险的景象——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在四鲤桥边,扶起了一个醉酒跌倒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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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燃犀奇谈
序章2



瞠目结舌的注视着眼前的异变,恐惧、委屈和恼怒却不受控制的翻腾在心底——冰鳍这个大混蛋,都是他小心眼赌气丢下我一个,才害得人家落入这种险境的!



他明明知道我们时常会碰见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因为……谁让我们是燃犀嘛!



由人间观望着彼岸世界,那是一无所有的漆黑,从彼岸回望人间想来同样如此,这两个世界如同镜里镜外一样没有交集。然而有一种人却可以感觉到潜伏其中异类,甚至能呼唤它们,控制它们;与此同时,这些人也是异类遥望人间时唯一的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群人为自己取了一个代称——“燃犀。据说如此的雅号来自于这样一个传说:东晋温峤在牛渚点燃通天犀角,让潜伏在水底的妖怪纷纷现形。



不过我和冰鳍可以说是燃犀中最没用的两个,最多只能稍稍看见一些,听见一些而已——冰鳍的耳朵比较灵光,连幽灵的声音都能看见,而我虽听不见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响,但却拥有比他更清晰的视野。但这已经是频频惹来麻烦的多余能力了,彼岸世界的家伙们不但爱凑热闹而且还有飞虫的习性,总喜欢聚集到有点光亮的地方,害得我们格外提心吊胆:黑夜中、背阴处,一切可能有异类出没的时间地点,全都必须小心翼翼,彼此回护,否则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形: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返身冲上河堤,我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扮成醉酒女子的异类一直在穷追不舍,因为耳中清晰地听到不断逼近背后的风声。



彼岸的幻境淹没了现世——就好像故意与我逃亡脚步保持一致似的,沿岸悬挂的彩灯次第熄灭,方才游人如织的问道河两边不知何时变得阒无人迹,只有前方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青白色光芒。灯光下依稀浮现出朦胧的平桥姿影,敦敦实实地镇在高陡的河堤两岸,看起来浑厚而质朴。桥栏上喜鹊香橼图案组成的喜报三元透雕令我一下子分辨出来,那正是我原本准备走过的第二座桥——三元桥!



就在这时,明媚的珊瑚色光点突然绽放在荒芜的黑暗中,像一片小小的花瓣徐徐飘上石桥,下方黑沉沉的水面上顿时坠下一棵旖旎的绯星——那是有人提着灯笼款款而行。



谁在桥上,谁能一步跨越此岸和彼岸的界限,来到这被异类占据的时空夹缝?我不假思索的朝前跑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少年颀长纤细的背影清晰的映入眼帘……



是冰鳍,这样的身影除了冰鳍还能有谁!我紧走几步奔上三元桥,从背后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大喊道:冰鳍你这坏蛋!



对方应声回过头来,我顿时发现自己认错人了——这位少年虽然和冰鳍年龄身量都有些仿佛,但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少年的面孔是陌生的,细白的皮肤在暗淡灯光下看起来异常柔和,因此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说不出的温润味道,一派隆冬的景致里,似乎只有他周身笼罩着暮春的煦暖畅朗。这一刻,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反射性的扬起手中的行灯察看是谁冒冒失失的抓住自己。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感叹:好一盏牡丹灯笼!



咦?少年用好像是观察某种稀有动物的眼神,迅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妙交织着的诧异和迷惘随即渗入那明净的眼眸中,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奇怪……”



奇怪?是觉得我奇怪吗?已几乎成为本能的戒备使我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在彼岸世界的家伙们眼中,燃犀相较于别的人们,的确是比较奇怪的存在。



你是不是……”微笑着似乎想询问我什么,少年的神情懒散而亲切,可不知为何我却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出了淡淡的薄情氛围。可就在这时,暴戾的风声呼啸而至打断了他的话音。少年抬眼望向我身后,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招惹上了这个家伙



别管那么多了,你快跑吧!我反射性地一边推对方快走,一边回头去确定那从四鲤桥头就一直跟着我的怪物现在距离究竟有多远,少年却反手将我拉到身后:别回头!



这样说着,少年俯身将手中的牡丹灯笼放置在桥面中央,霎时间,嫣红的光流从灯盏中央宛转腾起,随即如折扇般铺展开来,阻绝了彼方的黑暗和猎猎的狂飙。



跟我走,这个替身瞒不了多久的!少年一把拉起我,毫不犹豫的朝漆黑的巷陌中奔去。



远方街衢的灯光映透了天幕,夜空呈现出一种奇妙瑰丽的烟紫色,映衬得隆冬枯木远望如凝固的团团浓烟。身边的道路却像悠长漆黑的隧道一般——平日走惯的小巷此刻寂静无声,好像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被隔绝在了可望不可即之处。还没等我分辨出身在何方,远处已浮现出玲珑的桥影,霄光之中,甚至连桥两端石雕狮子精致流畅的轮廓都依稀可辨。



原来走桥的目的地双狮桥就快到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尖锐的呼啸再度贯穿我耳际,那个家伙追上来了!



过三桥走百病,是不是过了双狮桥就可以甩掉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我脱口问道。



想当然!少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身为燃犀,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被她跟着,你走不过第三座桥的。



这少年果然看出我是燃犀,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来不及细想,眼前的事态就好像在证实少年的预言一样,按照他的话发展下去——明明眼看就能到达,可不论怎么奔跑,我们和双狮桥之间的距离都完全没有缩短!



我猜的果然没错……”和一筹莫展的我不同,少年丝毫也不惊慌,他淡然地瞥了一眼我腕上的手袋:就是这个把那家伙引来的!



奇怪……他居然知道团狮子手袋是这一切异变的发端?疑惑在我心中慢慢蠢动起来,少年却全然没有察觉,只是深吸一口气:把这个当作替身丢下来,应该可以再拖延一阵子,那我就有办法可想了!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可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得点了点头。正要照他说的那样丢下手袋,系绳上的银铃突然发出悦耳的叮咛。冰鳍正是为了这对不知属于谁的禄纹铃铛跟我翻脸的,不问清楚就这样贸然丢掉它们,他也许会更生气吧。



我反手扯下铃铛,将手袋递了出去,少年连忙将它放置在道路中央。这一刻,丛云狮子的图案倏忽挣脱了布匹的束缚,焰火般骤然膨胀开来,我目瞪口呆的注视着那画笔描绘出来的猛兽活灵活现地张牙舞爪,倨傲地徜徉在团团岚霭间。



别发呆!不容我细看,少年便拖着我再度投身入黑暗中。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突然间,晕眩感伴随着强光降临了——一座琉璃般通透的三层楼阁式的建筑蓦地展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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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座辉煌的建筑周围没有一盏灯火,但却好像是漂浮在无边黑暗之海中的孤岛一样,从内部焕发出澄澈的寂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清辉照映出疏朗开阔的白石基座,敦厚朴度的八角粉墙。它们承托着三重浑圆的青檐,层檐之间一色的虚窗,致密严谨的十字窗格间蕴含着剔透的光华。这纯真而纤细的木结构与砖石墙基的浑厚形成强烈的对比,它轻盈得就像梦境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凌空飞去,不过楼顶辉煌的镏金葫芦宝珠饰物及时缓解了这一近乎危险的趋势,使得整个建筑恰切匀整却又富有变化的韵律,如同火的结晶般熠熠生辉。



是魁星阁!香川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居然就这样伫立在我眼前,少年拖着我究竟抄的是那条近路啊,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一转眼就跑到这里来……




快跟我来!看见我傻傻的站立在阁下仰望。少年不由得有些着急,拉住我直奔上了魁星阁的台阶。



……这里是不开放的啊!我连忙大声提醒。就在这时,一阵强风从背后骤然吹乱了我的短发。猛烈的呼嚎突然间近在咫尺,裂帛般的声响中隐隐掺杂入某种不可思议的凄厉长鸣,我惊讶地看见苍青色的气流漫卷,像潮水一样从背后汹涌侵蚀过来。随即,凛冽的寒气刀锋一般刮过皮肤……



不要回头!一再被替身蒙骗,她已经气疯了。少年再次阻止道,他拖着我疾步跑完台阶来到魁星阁檐下,毫不犹豫地朝那红漆大门撞去,封闭的门扇发出沉重的吱嘎声,竟应手开启。一瞬间,奔涌出门框的金色晴光像巨伞一样轰然张开,霎时迫退了苍青的狂澜。



得罪了!话音未落,少年手一抬,冷不防竟在我额前摘下一丝头发,随即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将二者结成死结挂在椒图门环上,随即拉着我冲进阁内反手合上门扉,对开的大门顿时像生了根一样凝住了。我正要喘口气,却只听得轰隆一声骇人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一头撞在门扇上,这仅仅是个开始,那撞击锲而不舍的持续着,仿佛誓死也要冲垮这厚重的屏障。



门环上的结阵也阻止不了那家伙,最多只能抵挡一会儿,快跟我来!少年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朝旋转上升的楼梯跑去,金色的光晕笼罩在楼梯上,呈现出和外部所见相似的黄金琴弦般的玲珑结构,逆光中少年的身影看起来就好像要融化消失一般……



我连忙追着他,踏上半透明琴键似的楼梯,一口气跑上了最高层。这里完全听不到凌厉风声也听不到撞击的轰鸣,在四周发光的格子虚窗的包围下,这小小的空间静谧而明朗,置身其间,如同置身于一曲悠扬的音乐中。



少年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他径直走到正前方的窗边,一下子推开了隔扇,随即发出了为难的咋舌声。



我连忙走过去想看是什么令他烦恼,却只见魁星阁下方包围环绕着一团靛青的旋风。这气流如同游动的巨蛇,一边旋转着蓄势冲撞向大门,一边沿着墙基慢慢攀升。而就在被这妖风占据的数丈范围之外,遍布香川大街小巷的灯火绚烂而宁静的怒放着,满城虹光霓影、火树银花。这不可思议的幻境景致里,丑恶的便百倍丑恶,绮丽的便更加绮丽……



真是个奇怪的燃犀,和我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少年的声音清朗地响起,为什么你会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出来呢?



听到这疑问,此刻涨满心头的与其说是恐惧和疑惑,还不如说是好奇和依赖。不待我回答,少年悠然的继续说道:元宵原本就是解禁的夜晚——唐睿宗听从胡人婆陀的建议,在上元之夜解除宵禁作千灯供养。在这一夜脱离束缚的,又何止是人类而已。身为燃犀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燃犀我不由得脱口问道,难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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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燃犀奇谈
序章3




人间奇妙的存在,并不仅仅是燃犀一种,渐渐你就会明白的。少年低头微笑起来。这一刻,借着清澈明亮的光线,我瞥见他唇边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始终临危不乱的他气度沉稳淡漠,却因为这单边虎牙而在刹那间流露出稚气可爱的腼腆神情。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弥漫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也冲着他傻笑起来。



看到我的表情,少年的眉头不易觉察的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窗外:虽然有魁星阁的地势好有灵力守护,但是毕竟拦不住那家伙。躲在这里有点冒险——弄不好我们就成了笼中鸟,连逃都没法逃……”



好不容易消失的恐惧感陡然鲜明起来,我低声嗫嚅道: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它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快点看到正确的道路。少年的侧影映着远方的璀璨灯火,看起来却有些阴沉。



正确的……道路?我迷惑的重复着。



少年并不看我,只是抬手指向楼阁下的光之街衢:七桅灯,你必须看到七桅灯……”



眺望七桅灯?这不就是香川城上元夜的旧俗登高望灯——原来少年之所以会选择魁星阁这条看似并不明智的路线,其实是因为它地势最高,可以遥望遍整个旧城的灯火,包括传说中的七桅灯



所谓的桅灯是香川元宵灯节特有的一种风俗,它是指在土地庙前竖起的三四丈的大竹篙,竹篙上一圈圈装饰着明亮的灯笼,重重叠叠形成宝塔的形状,从十三上灯一直点到十八落灯。传说如果有谁登上高处,能一眼就眺望到七竿桅灯,那么他就能拥有神明的庇护,获得清灵的耳目,避开邪恶和灾祸。不过真正看见过七桅灯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现在香川城里土地庙有些已经拆除,不过在旧址上立起桅灯的习俗至今却还保留着,虽说如此,要我在满城华灯的光海中寻找出那七台桅灯,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看不到的话就回不去了。少年的声音依然平静,诉说的却是恐怖的事实。我伏在窗栏上看去,只见靛青旋风不知何时已攀过了第一层屋檐,将台座和底墙吞没入那浑沌的肌体之中。魁星阁脆弱的木结构上层像漂在浊流中一样,眼看就要被这片漩涡吞没。



这一瞬间,飘入我耳中的少年的语声甚至有些虚幻:你必须看到七桅灯,因为它们指引着真相的方向。



不由自主地依照他的话眺望过去,映入我眼中的只有炎之河般奔流的光明,我看不见那黄金璎珞似的桅灯,除了喧闹的街衢夜景,我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办……看不见啊!我回不去了是不是,会被那家伙抓走对吗?焦急的情绪涌了上来,化作微热的液体溢满我眼眶。



少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手伸向我的面前。反射性的闭上眼睛,我只觉得微凉的指尖轻落在眼睑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这种略带寒意的触感令镇定滤过焦灼情绪的浊水,缓缓沉淀下来,像在黑暗池底隐隐闪烁的沙金。



少年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已经足够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让纷乱的心平静下来。真相的道路,不仅需要用镜一般清净的眼睛去眺望,更需要用冰一般空明的心灵去感应。



随着少年的手指移开,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洞开的虚窗外,划过淡淡的白金色轨迹,某种即像落英又像碎羽的粉屑辉映着楼阁内的光芒,飞舞着筛落下来——那是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从毫无云翳的夜空中飘坠,然后仿佛在高热中溶化一样,消失在远方那片灯火之街的上空……



这是幻之雪吧。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处的幻之雪……



雪的幻象织成的画穀之帘悬挂在长方形的格子窗外,少年就站在这片帘幕之前。这份素净令满城的艳丽夺目光华顷刻间在我眼前黯淡下去,冻结般的化为黑暗。然而这只是一刹那——转瞬间,七座黄金幡幢在无边的夜色中次第亮起,沿着北斗星形状的庄严的铺开。



不,那不是幡幢,而是七面光之旗帜,七台堂皇恢宏的灯塔!



那一定是七桅灯!看见了,我看见七桅灯了!我一边欢呼着,一边描绘出桅灯的轨迹。



太好了……”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少年却并没有朝着我指示的方向看去,他垂下头,一瞬间笑得有些寂寞,只可惜我看不见……”



我来不及思考少年话里的意思,因为这一刻,强劲的气流突然鼓荡起来,砰地顶开所有的格子虚窗的隔扇,铺天盖地的深青色风暴就在此刻汹汹升腾而起,裹挟着沙尘枯叶劈头盖脸的灌入室内席卷过来,眼前的一切彻底模糊了……



那个家伙终于追上来了!



狂躁的气流拉扯着冬衣,让我几乎站不稳脚步,但是眯着眼睛看过去,依然可以清晰地望见七点火光透过靛青旋风的屏障,在前方明朗的照耀着——七桅灯不知何时竟已升到了与我视线齐平的位置,高度的改变使得此刻已看不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但这团团光华却还是错落有致的联结成一片神圣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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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咱们快走!我挣扎着顶风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少年。



少年漆黑的额发被强劲的气流胡乱掠起,扑打在脸颊上,整个人摇摇欲倒的站在风口,他的声音却依然那么镇静:你一个人走。



那你呢?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再一次露出了有些寂寞的浅笑,单边的虎牙再度隐现在他唇边:必须有人留在这里,否则那家伙还是会穷追不舍的!



胡说什么!这一刻我忘记了礼貌,失声喊道,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自己逃命?



少年再也不说什么,他断然甩开手猛地将我推向前去,在这果断而强大的力量之下,我踉跄着跑出好远,一下子撞到了某个坚实的柱体。原以为是碰到魁星阁的虚窗栏杆了,可当我反射性地抬头看去,却只见一片光之瀑布从头顶笔直地倾泻下来——是桅灯,我竟然已经来到了第一盏桅灯下!



连忙回过头去,我惊讶地发现只是转瞬间,少年的身影竟已退到了遥不可及之处,黑暗的深渊横亘在我们之间。一片风烟尘土之间,唯有他周遭的空气清澄无比,我甚至可以看见默默飘落在这片微明空间里的幻之淡雪。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啊!朝着黑暗的彼方跑过去,我用尽全力的大喊着。



别过来,我不会有事的。狂风环绕在少年身边,一点一点的吞噬着那飘雪的空间,他却依然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向我挥了挥手,沿着七桅灯的方向走,去看看它尽处的真相吧。别再回头了!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拼命地摇着头放声呼喊:不行!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没事?



给我写信吧!少年凛然的姿影渐渐被不断涨起的苍青风壁湮没了,但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的荡漾着,给我写信,然后放在双狮桥西石狮子的爪子里,我会回信给你的——到那时候,你就该放心了……”



为什么要写信,我想见到你啊……”此刻,已经在不会有任何人回应我的话语了。只是转瞬之间,少年的身影也好,包围着他的细雪也好,彻底被吞没他的苍青旋风也好,金碧辉煌的魁星阁也好,全都消失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再也无法看见什么的我终于转过身,沿着光明而高大的七桅灯指引的方向奔跑起来,一路上,耀眼的光芒结成了明亮的金锦步障……



最后的灯柱下,一点娇艳的红梅色光晕荡漾着,恍如漂浮在夕照下河面上的花瓣一般,这似曾相识的颜色令人一下子联想到留在了三元桥上的那盏精致的牡丹灯笼,我急忙加快步伐奔跑过去,眼前冷不防冒出个黢黑的大块头,若不是有人惊呼着一把扶住我,我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芙蓉般的灯光在极近距离里勾勒出冰鳍的面影,他一手提了盏很眼熟的荷花莲藕灯,另一只手费力地拦隔在踉跄不稳的我和一座憨态可掬的青石狮子雕像之间。



我狼狈地站定脚步,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石雕——这不是双狮桥前的石狮子吗?我居然沿着七桅灯的通路,在不知不觉间跑到了过三桥走百病的目的地!



我茫然的转头四顾,近处的问道河两边,三三两两的游人提着灯笼低吟浅笑着缓缓走过,放眼望去,魁星阁金灿灿的宝珠葫芦顶凌驾于数层青瓦之上,一如既往的灿烂通透,与初升的圆月交辉,映衬得夜空像黑水晶般清澄——连一丝云絮也没有的苍穹里根本酝酿不出雪的征兆。




可是刚刚……下雪了啊……”雪花映衬下的少年的身影飘荡过眼前,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什么下雪不下雪的,给我差不多一点!冰鳍恼怒的晃了晃手中的莲花灯,居然一个人跑出来走桥,难道不知道很危险吗?你前脚走我后脚追出去,就只看见你的灯落在四鲤桥上,害我一路赶到这里……”



难道……你在担心我吗?不说还好,冰鳍这一说倒勾起了我满腹的牢骚怨气,骗人!你还不是为了来历不明的铃铛给我脸色看?害我一个人出门,碰上那些莫明其妙东西的不就是你吗,冰鳍你这个小心眼,大笨蛋,假惺惺……”



冰鳍的脸色瞬间结上了一层薄冰,他并不辩解,只是一字一字地说道:那铃铛,是我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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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燃犀奇谈
序章完




你哥哥……”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忙不迭地捂住嘴巴。原来……这是冰鳍哥哥的东西……



严格来说,那个人不能算是冰鳍的哥哥吧,因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兄长的——冰鳍其实是双胞胎中的次子,可他的孪生兄长却没有能够活着来到世间。在我们家,这孩子的存在似乎与某种微妙的禁忌紧紧相连,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存在,因为没有人愿意再触碰当年的伤口。



福禄寿三星的长命锁,本来是作为催生礼物,分别守护我们三个孩子的。但是哥哥不需要了……”看到我追悔莫及的样子,冰鳍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是没有见过天日的婴儿,所以连坟茔都没有——去年我才知道他大概埋在哪里,好不容易偷偷去了一趟却什么也没找到,只看见开了很多曼珠砂华,于是就摘下来带回家,可是又怕被别人发现……”



因为不想让别人徒增伤感,又不想就这样舍弃对兄长的怀念,所以用鸦青纸封和五色丝绦郑重地包了起来,再缚上本该守护他的禄纹铃铛,藏到不为人知的书柜顶上吗?



我居然在不知不觉间破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顿时红了脸,我慌忙将怀中的银铃掏了出来: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说对不起就有用了吗?冰鳍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一把抢过铃铛。



你不原谅我?我一下子着急起来,不原谅我为什么还来找我?



冰鳍眼角的冷笑更深了:那我该怎么办?丢下这么没用的你不管吗?



这算什么回答嘛!我正要反驳,冰鳍却恶声恶气的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想如果换作是哥哥,也一样不会和你计较更不会丢下你不管。谁叫我们运气不好,偏偏跟你是一家人呢?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薄雪之下的少年所说的真相,那七桅灯尽头的真相!它不仅仅是被彼岸幻象遮蔽的归去人间之路,更是被语言和行动的表象掩盖的,必须用心去体会和感悟的灵魂之共鸣。



难怪他一定要我眺望七桅灯……”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冰鳍眯起颜色淡薄的眼睛,迷惑的望向我,什么他,哪个他?



告诉你啊——在四鲤桥头,我不小心碰见了个可怕的大家伙,有个男孩子帮了我很大的忙。看起来他精通施术行法,可能是个燃犀也说不……”讲到这里起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因为那个少年并没有承认自己是燃犀



——人间奇妙的存在,并不仅仅是燃犀一种,渐渐你就会明白的。



总觉得少年当时的话语隐约透露出不可捉摸的微妙暗示,仿佛是一道遥远的电光,在须臾之间映照出某个未知世界的庞大幻影,不待人看清便又寂灭于黑暗。




燃犀……男孩子?冰鳍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有意思,他叫什么名字?



被他这一说我突然想起,我根本没有没来得及问那少年姓名,不仅如此,就连他会义无反顾地对萍水相逢的我伸出援手的原因,都没来得及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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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11-2010 04: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就算不知道名字,对方那如同笼罩着暮春晴光的面影,那幻之淡雪缭绕下的身姿,却不知为何异样鲜明的烙印在我眼底,只要闭起眼睛就会看见,只要看见,就会在心中吹起一阵微小但却劲疾的熏风……



难道你不知道?见我迟迟不开口,冰鳍顿时嗤之以鼻,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你居然也敢相信?还精通施术行法,倒说说你懂得多少术法?



不是没有名字,是没有来得及问名字!我恼怒的反驳回去,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了我,不然我早就被那个大家伙变的旋风抓走了。



火翼!冰鳍慢慢转向我,手中的花灯光芒映出了他郑重的表情,火翼你还记得吗——有人曾经说过,燃犀是这世上最靠近彼岸的族群,跨过那个界线只需要小小的一步……”



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的祖父不断强调的忠告啊。同样身为燃犀的他,拥有远比我和冰鳍强大的力量,可是为了守护尚未成熟的我们,他从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冰鳍凝视着我的眼睛:别忘了人类和异类之间永远都是平行线,绝不可能也不应该有交集。你太过轻信了,这样很容易被它们欺骗。



不要端出爷爷的架势,明明你又不比我好多少!我顿时恼怒起来,冰鳍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说那个男孩是异类呢!



因为……”冰鳍脱口而出,却硬是吞下了后半截话头,他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默默的将荷花灯递到我的手里,去看灯吧。



我迷惑的凝视着他,他却不再看我,只是将视线投向前方半空中光辉夺目的魁星阁宝顶。



去看灯吧。这样重复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冰鳍轻轻掸了掸衣袖,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毕竟今天是解除禁忌的元宵之夜……”



说着和淡雪之下的少年相似的话语,但冰鳍的语调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他踢开脚边的石子,朝酝酿着欢声笑语的闹市街区走去。我连忙举着失而复得的荷花莲藕灯追赶上去,与他一起投身入上元节衣香鬓影的欢乐洪流之中。



那时候的我们,只看得见满城光之繁花,以及灯火通明处的人类和灯火阑珊处的异类。



——就算是看得见真相的眼睛,也始终无法看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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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9-11-2010 08: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古屋 于 29-11-2010 08:02 PM 编辑

沙发!!!
好看哦!文笔优美,可以让人想象得到情景的文字漫画般似的。有点期待火翼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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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2-2010 09:0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期待你接下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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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剩最后一个故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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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虺渊(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都快上高中了还编出这样的无稽之谈,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在爸爸难得的怒吼声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和我一样低垂着脑袋的冰鳍。爸爸一贯温文,对这个小我一个月的堂弟更不会疾言厉色,看来他今天真的生气了。



蝉声穿越训斥的间隙传来,那绵长的声音不同于城市蝉鸣的杂乱和荒废,倒像一个褪了色的端午香球在不断的缓慢滚动似的。我这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于盛夏的山林中。



一切起因都源自突然来访的那个人——纨青,他不仅曾是爸爸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也是相当投契的忘年挚友;因为长期断了音信,这次意外的相见让爸爸喜出望外,可当纨青提出去他老家游玩的邀请时,爸爸却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看出爸爸担心我和冰鳍在家没人管,纨青很爽快地说也带我们一起去亲近山林——长久以来,他家都替当地村民训练一种重要的工作犬,所以好像很受尊敬,我们去的话,一定会受到热情款待的。虽然纨青自信满满的保证这些日子一定会成为我们终生难忘的回忆,但爸爸觉得这样打扰人家实在不好意思;可外表纤细的纨青却相当强硬的坚持己见,甚至一个人先买好了车票。盛情难却,我们家三个人也只好带着礼物随他一起出发了。



然而现实却和想象中的亲近山林相去甚远——纨青的老家位于闽西北偏僻的山中,可我们在长途客车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却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在崎岖山路上结伴而行,像赶集去一样的乡人;而纨青家祖宅所在九一村明明在深山沟里,热闹程度却比节假日的市中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依山而建的九一村,只有村口小庙前地势比较平坦,此刻这片空地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抢着庙里分发的什么东西。一个奋力挤出人堆的男子把抢到手的粢饭团一样的粘食掰开,兴高采烈的分到期待已久的妻儿手中。



我和冰鳍顿时目瞪口呆,只是这一时的失神,人流就已经毫不留情的将我们和爸爸他们冲散了。好不容易从闹哄哄的人群中挣脱出来跑进山道,我一下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在有些枯萎的姬紫苑丛中听见远处传来已经变得瓮声瓮气的沉闷喧嚣,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办啊……我们根本不认识路!虽然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这里不是杳无人烟的深山,而且不远的地方还热闹的不象话,但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和家人走散,这还不够糟糕?



冰鳍回头看了看已经位于下方的小庙,接着仰起了头:在走散之前,我听见纨青喊来着……他说他家就在村子的最高处,只有他家围墙上爬满了九重葛,很容易找。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那里吧……”冰鳍说着,慢慢地举起手——山林浓郁的深绿不断的伸展着,在极高处却像被阳光稀释了一样,色彩渐渐变淡,终于被溶开了一个小口,从那缝隙间露出了蓝天的颜色,天空的一角,镶嵌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绯红色光辉。



那一带都是围墙吗?好大的房子……可是那么远!冰鳍的发现完全没能让我高兴起来,怎么过去啊!即使没有向导,有张地图也好啊!这是野外生存训练吗?



冰鳍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火翼总是这样!什么也没想就先发牢骚!



就在我准备反驳回去的时候,一阵异样的响动从草丛中传来,那并不像低拂的微风掠过草尖时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生物轻捷的穿过屏障一样的野草时发出的,欲盖弥彰的声响,而且……那绝对不是像兔子那样娇小可爱的动物……



陌生的恐惧,在包围着我和冰鳍的陌生空气里渐渐扩散开来……

……



所以你们是跟着这么大一只黑狗来到这里的?爸爸比划着大小,因为又担心又生气,他连脖子都急红了,和家人走散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你们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可是……纨青说只有他家有九重葛,我看见狗身上有这种花,而且它又大又通人性,我们都以为是纨青家训练的工作犬……”我努力的分辩着,当时是冰鳍建议跟着这只突然钻出草丛的大狗走的,现在他却很识相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么狗呢?狗在哪里?爸爸大声追问,我正要回答说就在这里,可一低头,却发现刚刚乖乖坐在我脚边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看见我四下张望的样子,爸爸更加恼火了: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狗!纨青去找你们,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不说,你们没出什么事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准备责骂你们,可是为什么要信口胡编呢?



我明白爸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只是避免在别人家里训斥我们两个说谎罢了,这样的指责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抬起头大喊起来:就是脖子上带着九重葛花环的狗嘛!



令嫒可能看见了村口犬祠里的神像吧……”爸爸的身后响起了带着浓重方言的苍老口音,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衣,形容枯槁的老人慢慢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这位老人可能是纨青的长辈吧,爸爸对他非常客气,但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这座大屋的家长,因为他的眼神有岩石一样的冷静,但却没有岩石一样的威严。这位老人缓缓扫视着我和冰鳍:你们所说这样的狗,现在是不可能出现的——这片山林中只有我们李家才能用九重葛,因为九重葛花环是咋蛇犬的标志。我们九一村世代以捕蛇为生,狗是捕蛇人的左膀右臂,而只有我们李家训练的咋蛇犬才精通捕捉最金贵的十握蛇的窍门,所以被当作财神供奉在村口,大祭时最先享受香火。不过因为十握蛇在五年前就差不多绝种了,村民们被禁止捕蛇,我们家也不再训练咋蛇犬,别人又绝对不敢在自家狗身上挂这种标志,所以……你们竟然会看见戴九重葛花环的狗,有些……”



即使是我和冰鳍,都能感觉出老人的话语里飘荡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的意味,而爸爸则从眼镜片后向态度暧昧的老人投去了复杂的视线。老人好像什么也没觉察似的,只是从深刻的皱纹里挤出浮于表面的笑容:这也要怪我们疏于接待,这次我们李家的新任家长第一次主持村里百年一遇的大祭,要应付整个山里,不,整个省里来的客人。你们是纨青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玩吧。但是千万别在山里乱跑,因为我们这儿有老话——山是虺蛇神的禁地。当然这些老规矩我们也不能强求外人遵守,但记住这座山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危险,去不得的。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冷遇了,老人的话直接的传达着一个意思——你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一瞬间爸爸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便向吞咽鱼刺似的把这尖锐的负面感情给压抑了下去,然而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冰鳍突然开口了:我们并没有看过犬祠里的雕像。爸爸低声呵斥让他节制,但我知道冰鳍已经生气了,老人的话,触犯到了他心里一些不愿意妥协的地方。



果然,冰鳍决然的甩动他微带茶色的短发,缓慢但却不能遏止的说:我们没有见过所谓的神像,也没有在山里乱跑!那只狗带我们走了一条修得很好的山道,还可以听见丛林深处的瀑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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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瀑布声吗?我被丝绢般的蝉鸣,和丝绢上点缀的刺绣花朵一样的动人鸟啭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有听到那微弱的水声,但却从山木枝叶间窥看到隐现在漆黑山石和苍翠苔藓间那白丝带般的姿影。就像在远处偷看了隐居于茂林间羞涩的女神一样,我一时间心跳加速——那就是瀑布吧。可以确定,这座山林也好,山林中装饰着九重葛花环的领路犬也好,它们都抱持了博大的善意接纳着我们,然而好像在这山村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纨青的家人,却对我们怀着难以言喻的微妙敌意。



伴随着冰鳍的话音,情感的飓风呼啸着驰骋过老人那丘壑纵横的脸,他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了不成腔调的句子:瀑布……难道……你们是从……是从神道过来的吗?



不顾我们诧异的神情,身体异常健朗的老人疾步走下堂屋,向我和冰鳍冲过来。此刻老人脸上笼罩着巨大的张皇阴影,他一把拉起冰鳍的手腕:你们竟然通过了神道!你们看见了什么?而此刻屋后突然传来的激烈争执声,使更大的恐惧倾泻在他脸上。纨青……”老人用近乎仇恨的喉音呼喊晚辈的名字后,拖着冰鳍,转身就向大屋深处冲去。



冰鳍呼痛的声音让我和爸爸回过神来,也慌忙追着老人穿过堂屋,古老的屋宇像隧道一样幽暗,我一下子不能适应突然灌进眼中的绚丽光芒……



像被极为自信的手涂抹出来一样,青天的画布上,暴动般混乱的深绿和绯红间,遽然镶嵌着一道白刃——原来堂屋后面的山势陡然拔地而起,九重葛缠绕着高大的乔木遮蔽了天空,一条白石台阶以让人无法喘息的态势纵贯陡峭的山岩,将人的目光引向极高处,因此山巅石阶尽头,那掩映在斑驳色块中的白石庙宇仿佛扎根天上。就在这台阶中段,纨青正紧抱着什么,拼命躲开另一个人的激烈争夺……



我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庞,只能看见他在凌乱的太阳光斑中泛起顽强红色的黑发,像狮子鬣鬃一样披散着,散布在织满九重葛花纹的枇杷色广袖上衣肩头,系了红色丝绦的白色宽腰带下,橡实色的菱纹罩裙底露出像莲花瓣一样交错的裙裾,浓红色的飘带从腰间延伸下来,漫过藕色的内裙的长摆,像矫捷的燕尾一样曳在洁净的白石阶上……



这不是杂裾垂髾嘛,魏晋的女装……”爸爸惊讶的低声自语,竟然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吗?那令对手无法招架的强悍有力的动作,是属于女孩子的吗?



纹紫,别让他跑了!老人的方言中混入了纨青艰难的呼喊,把它交给我吧,纹紫!



我仰起头,只见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像无数细小金线,织成精巧而华丽的灯罩,而那个衣着古怪的少女纹紫,无疑是这灯罩中的炽烈火苗。苍白而纤细的纨青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拼命扭转身躯,想要逃离这危险的束缚和诱惑;而他怀中紧抱的金属器具,偏偏在某个瞬间射出一缕尖针般锐利的反光。像被刺伤一样,纨青竟突然惊叫着松开手。如同阳光从摇曳的树荫间突然照射下来一样,纨青怀中保护的东西,从他和那个女孩子交错的指缝间滑脱,坠向我和冰鳍面前。



下意识的,我和冰鳍连忙去接这道沉重的阳光……



金属刮擦碰撞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同时抓住这件坠落物的我和冰鳍,却因为突然抽开绳结那样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倒向一边。我连忙的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那同时具有粗糙和冰冷质感的长型物件,竟是一柄泛着寒冷清光的利剑!



那是最清澈的神圣与洁净,就像沐浴着圆月之光的凛凛坚冰……这是我对这柄剑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后的印象——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道人影就已经冲到我面前,他完全不顾那利刃的锋锐,强行夺取这危险的武器!



我慌忙撒手,刹那间,我看清了那个奋不顾身者的容颜——纨青!一向那么文弱的纨青,竟然爆发出了身躯无法承受的狂暴力量。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老人绝望的呼喊声里,纨青已经紧握着那利剑,穿过黑暗的堂屋飞奔而去。



这一瞬间,我看见那头领我们来到这大屋的黑狗从九重葛花丛中一跃而出,向冰鳍扑了过去,还没等我喊出小心啊!,那只装饰着绯红花环的大狗竟像月光穿透潭水一样,毫不停滞的穿过冰鳍的身体,追着纨青,一同消失在建筑物昏暗的阴影里。



我呆呆的注视着前方,捕捉这异像的残影——老人也好,爸爸也好,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倏忽来去的咋蛇犬,只有冰鳍向我投来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拥有遗传自祖父的,与彼岸相连的耳目的我和冰鳍,确实的感受到来那不可思议之国的预兆……



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是纨青的同伙吧!假装走失让他单独行动,好溜到一祠偷宝剑……”老人满含恐惧的怒火正统统向我和冰鳍倾泻过来,而年轻却又不失威严的语调却在此刻响起——白石台阶上的少女纹紫,发出了少年特有的清朗声音:外公,请不要对受伤的人那么严厉,更何况他们也未必知情啊。



我这才注意到冰鳍的右手握着一柄古朴的剑鞘,食指上有一道小小的割伤,沁出了薄薄的血痕,可能刚刚我和他分别握住了剑的两端,两下一用力就把锋刃给抽了出来,不小心划伤了他的手指。



我急忙查看他的情况,好在伤口并不深。爸爸让冰鳍把剑鞘还给人家,老人却后退一步让到一边,抬头看着台阶上的纹紫:那一位虽然是我的孙女,但却是现在的当家,所以,请把这个交给他吧。



孙女?爸爸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了,我和冰鳍也有着同样的疑惑——纹紫与我和冰鳍年龄相仿,即使披散着长发,穿着优雅的古代女装,也还是无法掩盖那宽厚的肩膀和矫健的身材;怎么看他都是个少见的兼具活力与威严的少年,此刻的打扮不仅不显得柔弱,反而有种古代百越武士般的剽悍感觉。



纹紫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慢慢走下台阶: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继承家业,可现在就剩我这男孩子了,所以只能以女孩子的身份生活下去啦!现在主持虺蛇祭得穿礼服,平时我可是绝对不穿裙子的!只是随口的一席话就完全冲淡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纹紫的确有少年当家的气度。他缓缓走过来,毫不掩饰但却并不失礼的把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视线最后停在冰鳍握着剑鞘的受伤右手上。唇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纹紫终于开口了:这些家务事让你们受惊了,实在对不住,请务必赏光住下来!不然就是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我们啦!



纹紫的态度意外的爽朗大度,不愧是年轻家长。但是老人似乎还有些担心,他抬头看了山崖上的白石小庙一眼:一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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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祠在内宅的范围,当然不能让外人住。纹紫以不容分辨的语气制止老人继续说下去,贵客一直都安排在九祠的,外公你照应一下吧。

……



一祠和九祠,这个山村就是因此而被称为九一村的。和纨青纹紫家大屋后山上的一祠比起来,半山腰的九祠要气派得多,香火也旺盛得多了。不同于一祠由白石建造,九祠是相当庞大的木结构建筑群,不仅有前殿正殿等等宽阔的主体建筑,还有附设有专门接待各地重要客人的客房。据说九祠里供奉着九位御灵,看那些装饰华丽的神舆和神座,竟然还有绣房这样的陈设,我怀疑那些御灵可能都是女性呢。



也许是身为家长的纹紫对我们态度和蔼的关系吧,纹紫的外公,那位石头一样的老人也客气多了。听他说,一祠和九祠都由他们家主祭,到了大祭时全村的山民都会停下农活前来帮忙。纹紫家在这里的地位确实很尊贵——一路走来,在九祠里执事的山民们都行着礼亲切地向这边打招呼,直到此刻我们总算体会到了纨青所谓的热情款待;但我们却很难安之若素的接受这盛情——爸爸认为不管知情与否,我们都给纹紫家添了麻烦;而我和冰鳍则不敢再和这古怪的家族有更深入的牵扯。所以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今天走会拂了主人的厚意,但明天一早是非回家不可的。



然而事情却远非我们计划得那么简单——在被带去和爸爸不同的客房后,我和冰鳍才发现,纹紫家根本无意放我们回去!



客房是几座依山而建的类似吊脚楼的建筑,一般都是赤脚上去,将鞋子放在楼梯口的架子上,一楼完全是空的,第二层才能住人。我和冰鳍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小楼的楼梯根本就是活动的,在我们进入房间之后楼梯竟被人偷偷撤走了!这……根本就是软禁嘛!



二楼几乎就是一个大房间,四面都是窗,相当通透——楼前两面临着苍青色深渊,下方极远处好像有缕缕美丽的银色长发在飘动似的,仔细分辨竟是溅着白色水花的山涧,楼后贴近湿润的绝壁,那刀削似的山岩恐怕连猴子都很难攀援。只有我们刚刚过来的那一边还有像样的通路,可是楼梯已经被撤走,远远的还坐着两位执事打扮的山民,看起来像在看守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颓然跌坐在泛着冰凉光泽的漆黑木地板上,而冰鳍却慢慢地走到屋角矮桌边,端了个朱漆食盒走了过来。真是凄惨,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人的肚子也会饿,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吃东西了。



盛放在食盒里的就是刚刚在村口犬祠前看到的粢饭团,看来是当地大祭专用的食物。我刚吃一口就丢下来——太甜了!这粢饭团居然用和了蜂蜜、砂糖的炒麦粉这样的东西做馅儿!冰鳍看来是饿极了,平时最不喜欢吃甜食的他居然一声不响的连吃了几个!



这究竟是怎样的祭祀啊?不会把我们做了活祭品吧……”我有些自暴自弃的低声说。



冰鳍丢下了饭团抬头看着我:火翼……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祭祀……”我也不顾难看,膝行到临着青色深渊的窗口靠在护栏上。远处山林树巅镶着一道鲜丽的晴空,清爽的山风仿佛就是从那小小的裂隙中吹出来似的。好象听纹紫提到虺蛇祭啊?凉风使
我烦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可能因为村里靠捕捉贵重十握蛇为生,现在这种蛇快绝种了,村民怕断了财路,所以向什么虺蛇神献祭,那个凶巴巴的老公公不是也说过山林是属于虺蛇神的吗?



冰鳍微微皱起了眉头:不会这么简单……既然是蛇神的大祭,那为什么还要先祭祀咋蛇犬呢?这两个不是对头吗?



山村里的规矩我们怎么可能懂。有些疲倦的我不以为然的闭上眼睛。



那么纨青抢走的宝剑又代表什么?冰鳍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柄剑是祭祀在一祠里的,这九祠看起来是专门举行仪式的外社,一祠才是供奉神体的重要内社,为什么虺蛇神的内社里会祭祀剑呢?难道这把剑就是神体吗?



刚刚积累的疲劳现在开始表现出来了,我昏昏欲睡的应付着:我哪知道……”



你不觉得这些词在地方看过吗?火翼!冰鳍好像丝毫没有倦意,一和九,咋蛇犬和宝剑……还有,甜粢饭团……”



这些词,似乎的确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存在着……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冰鳍就在我眼前,然而充斥于睡意朦胧的视野中央的并不是房间内熟悉的景物——巨大的,闪耀着濡湿的青色光芒的影子慢慢的蠕动着,那布满鳞片的肢体修长柔软,不断缠绕着,穿透着冰鳍的身躯……



那圆熟流畅的姿态,有着蛮荒的优雅和残酷的怠惰……这是——



有蛇啊!我惊叫着坐起来,那巨大的幻影却随着我突然清醒的意识瞬间消失了。看来……是我睡迷糊了……



没错……是蛇!冰鳍缓慢而沉着地说着,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抬起了目光灼热的眼睛:火翼……你还记得纨青家姓什么吗?



纨青家…………李?我困惑的低语着,一闪而逝的灵光突然照亮我脑际——闽北深山中的李氏家族,这个家族主持的虺蛇大祭,秘藏利剑的一祠,供奉着九位御灵的九祠,咋蛇的大黑狗,混了蜜糖炒麦的粢饭团……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连成线了——难怪九祠中的九位御灵都像是女性,难怪纹紫穿着魏晋仕女的杂裾垂髾,难怪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九一村的祭祀,根本不是向虺蛇神祈求丰饶,而是古老的镇魂祭啊!而且,这镇魂祭与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寄斩蛇!这一刻,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大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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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虺渊
(中)




传说东越国东冶县的庸岭中,盘踞着祸患人间的巨大虺蛇,闽中的人们每年以一位童女为祭品,安抚这暴烈的蛮荒之神。延续了整整九年的噩梦在第十年上宣告终结——将乐县的少女李寄带着诱饵和咋蛇犬,暗藏着宝剑,只身来到虺蛇的巢穴……



经历了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怪事,我和冰鳍最后被困在深渊旁的吊脚楼上进退两难,不过因此也终于有时间来梳理自己所处的状况——深山中九一村里的李氏家族可能就是斩蛇少女李寄的后裔,这个家族一直秘密的供奉着那柄传说中的宝剑,并且不断举行自成一格的盛大祭祀,安抚、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镇压凶猛的虺蛇亡灵!



邀请爸爸带我和冰鳍来九一村时,李家子弟纨青曾经保证山里的日子一定会成为我们终生难忘的回忆,他说得没错——原本应当由新任家主纹紫继承的宝剑,阴差阳错的被我和冰鳍给拔了出来,而纨青他居然一声不响的抢走了剑身!这出人意料的行动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我们被迫和爸爸分开,在两面临着悬崖、背后靠着绝壁、唯一的通路被人看守、连活动楼梯都被撤走的小楼中,充分品尝砧板上的鱼的滋味。



山林渐渐沉在淡墨似的暮色中时,纸灯罩里老旧的白炽灯亮了起来。好不容易挣脱睡魔的我直嚷着饿得慌,很后悔刚刚嫌甜没吃村里准备的饭团。看看手边已经底朝天的朱漆食盒,我就知道冰鳍这家伙是饿极了——平时看见甜食就躲的他,居然把那么齁人的饭团全部吃了个干净!我转过头正要揶揄他两句,可却被眼前的景象弄迷糊了——屋角矮桌上的食盒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凌乱的朱色漆器间,冰鳍正捧着惨白的粢饭团吃的头也不抬。



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我低声嘟囔着,走到冰鳍那边才真正发现不对——矮桌上大概四五盒的甜饭团几乎都被冰鳍吃掉了!



别再吃了!我慌忙打掉冰鳍手里的饭团,出乎意料的是平素态度最不可一世的他竟然拼命去追滚落在地的饭团。看着那团白饭从窗口护栏下滚进因为天黑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的岩渊,冰鳍在窗边颓然停住,慢慢跌坐下来,良久,他终于抬头转向我这边。



暮色里冰鳍不分明的表情让我倒抽一口凉气,一向倔强的他咬着嘴唇,额头满是冷汗,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他用力握紧撑在漆黑地板上的双手:火翼,我好饿啊!虽然我完全不想吃这个,可是不行,我停不下来……”



你怎么了!中暑了吗?我知道冰鳍是非常怕热的体质,夏天对他来讲格外难捱,可也不至于中暑吧,山里即使是盛夏也很凉爽,大家都还穿着长袖衬衫呢!我担心的过去确定冰鳍的体温,他的额头异常冰冷,伴随着沉重的感觉压向指尖。我连忙抽回手扶他,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那太低的体温!就在我慌乱之间,冰鳍的身体脱离了扶持,慢慢滑倒在泛着寒光的地板上……



糟糕了!看来冰鳍真的受了暑气,得去叫人来!我急忙起身奔到门边,猛地拉开了门板,可门外的景物,却被一道间杂着纯白与绯红的厚重阴影隔绝了……



完全没有想到被移走楼梯的二楼门外居然会有人!我吓得连退几步差点跌到,也顾不得分辨究竟是谁就大喊起来:糟糕了,冰鳍他……”



为什么这么慌张呢,姐姐……”门口的人用看好戏似的口吻说着,慢条斯理的踱进屋里来。我这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李家的新任家主——纹紫。此刻纹紫已经换了衣服,虽然是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的杂裾垂髾,但颜色却变成从里到外一色洁白,他佩着失去剑锋的斩蛇剑剑鞘,手中胡乱地握着恣意伸展九重葛藤条,那绯红在初雪一样的衣袂映衬下分外醒目。我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放我们下山看医生啊,纹紫当家!冰鳍他可能中暑了!



可能服饰更换的关系吧,纹紫此刻的感觉和刚见面时不太一样,那时他让人觉得兼具活力与威严,可现在却变成了没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倨傲,他顺手把九重葛扔在地上,满不在乎的看了我一眼:他没救了,任何一个医生都会这么说的!姐姐!



我登时来火了:谁是你姐姐!我们家从来不兴叫姐姐弟弟的!



“‘姐姐在我们这边可是了不得的尊称啊!不过……既然姐姐也是从有这样规矩的家里出来的,那就好办了……” 被狠狠冲了一下的纹紫非但没有发火,反而笑得更不可捉摸了,他撇下我走到瘫软在地的冰鳍面前,慢慢执起那无力的右手。冰鳍连呼吸都非常辛苦,根本没法甩开纹紫。我疾步走过去,正要推开这没礼貌的家伙,却听见纹紫低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伤口消失了!



伤口……我们拔出那柄斩蛇宝剑时,不小心割到冰鳍的右手食指留下的伤口吗?怎么可能消失呢,这伤口是最多一个小时前留下的啊!



我低下头去仔细查看,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冰鳍的手吗?平素白皙的皮肤泛出濡湿的光芒,被隐现着精密白纹的无数细小菱形格子覆盖着,青色的菱形格子沿着手腕曲线变幻着微妙光影,轻轻一动就会呈现出延绵不绝、让人眼花缭乱的色彩变化。



那是什么?我用力想扯开纹紫的手,你对冰鳍作了什么!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哦哦!完全不顾我凶狠的态度,纹紫近乎轻佻的惊叹起来,真是太好了!我就觉得姐姐是看得见的啊!说着,他劈手撕开冰鳍的衬衫袖口,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眼前所见吓得惊叫起来——那缠绕着青白花纹的菱形小格已经侵蚀了冰鳍的整个右臂,并渐渐隐入胸口方向衣衫的阴影里……



姐姐你看像什么?纹紫饶有趣味的抬起头,让我猜猜看吧,像不像鳞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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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错……就是鳞片,但却不是常见的鱼鳞……我混乱的脑际,飘来了耳语般的声音:应该是……蛇的鳞片吧!断然的丢开冰鳍的手,纹紫站起来俯视着跌坐在地板上的我,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冷酷:姐姐,他没救了——你的弟弟他已经是虺蛇了!



怎会的……”此刻不断重复这句话的我,同时感受到了能力的匮乏和语言的贫瘠。纹紫事不关己的拍了拍手:怎会的?因为他的血沾到剑上,唤醒了被镇压的亡魂。现在只能在他完全变成虺蛇,把村里人都吃掉之前……”说到这里,纹紫露出了轻快的微笑,利落的在颈边作了一个切断脖子的手势……




我慌忙跪坐起来拦在冰鳍身前:什么吃人的虺蛇!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早就被吃掉了!



纹紫笑着耸耸肩:很有姐姐的样子嘛!可是就像你要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我也要保护我的家人和信赖我们家族的村民啊!说到这里,没什么诚意的笑容从纹紫百越武士那样的剽悍面容上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剑锋般凛冽的杀意,你弟弟的身体已经成了亡魂的容器,虺蛇会在他身上苏醒!现在还来得及,只要破坏他的肉体,镇压在宝剑中的虺蛇的亡魂就没法转移过来……”



你敢……”我的威胁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纹紫凌厉的语声打断了,他指向楼外那止境处不可知的深渊:只要把他从这里丢下去就行了,制造这种山难易如反掌!姐姐你要阻拦我吗?难道姐姐你认为全村人的性命,还比不上这小子一个……”



冰鳍艰难的呼吸声此刻就在耳边,我知道祭典也好,虺蛇也好,他绝对不想和这些扯上一点关系;如果能预见到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他早就逃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碰那斩蛇剑一下!可现在的他不要说逃走,就连出声为自己辩解的力气也没有。二话不说就逼迫不由自主卷入的冰鳍为这件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谁有这样的权力?



没错的!我才不要让冰鳍死掉!几乎不假思索的,我脱口而出,你觉得我自私也好残酷也好,我就是这样想的!成百的死亡,上千的死亡,对我来说那是未来的事情,没看见的事情,不认识的人的事情!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我才不要!



居然说得理直气壮的!纹紫逼视着我,这位山中少年的眼中是老练的狩猎者般的光芒,既然姐姐的胆子这样大,什么也不怕,就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说不怕也是假的,如果有退路的话我一定马上逃走,可冰鳍这小子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不能让纹紫看出心虚,我只能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爽朗的笑意又一次浮现在纹紫眼中,他懒洋洋的举起双手背在脑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其实如果剑没丢的话……也许还有不杀你弟弟的办法,可惜……”



剑?被纨青拿走的宝剑吗?我连忙站了起来。



可不是嘛,那可是一直镇住虺蛇的宝剑啊,拿它在你弟弟身上比划比划,说不定就能有救。当然我也不打包票,寸铁能伤人嘛,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只要找到纨青就能拿回宝剑啊!我大声反驳。



这座山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进入黑夜之后!而且说不定我们找到纨青以前,你弟弟已经变成虺蛇了!纹紫例行公事般的语调中,有着微妙的劝诱,……真的要去找吗?



笑话,不是你逼着我作这样的决定的吗?我咬牙切齿地说。纹紫看了看我,突然捡起扔在地上的九重葛,胡乱缠绕起他泛出健康的红色光芒的长发,草草束成发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抄起地上的冰鳍背在背后,用长长的垂髾把两人绑在一起;做好这些准备后,纹紫终于注意到这边了,他为难的看了一眼我的短发,然后迅速把余下的九重葛绑在我手腕上:九重葛花是虺蛇伤口滴落的血化成的,我们进山都要戴着它!



我被这捉摸不透的举动给弄懵了。纹紫却露出没什么人情味的白亮牙齿笑了起来:好了,姐姐——你带路吧!



你要我带路?拜托,我来到这里一天都不到啊!



纹紫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我背上这个是不能指望了,可姐姐你应该还记得神道吧!



神道……刚进山就与家人走散我和冰鳍曾被一头黑色咋蛇犬带领着,走过一条临近瀑布的山道抵达纹紫家中,当时纹紫的外公就惊呼我们居然通过了神道。而那头神出鬼没的咋蛇犬,在把我们送到纹紫家之后就失去了踪影,直到纨青夺走了斩蛇剑剑锋时,它才从秘社一祠前的九重葛花丛中一跃而出追随纨青而去。



在这头黑犬再次出现的那一刻,我和冰鳍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像月度寒潭一样穿越了冰鳍身体是的灵体,这头咋蛇犬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还不明白吗,它就是那一头咋蛇犬啊!故意强调这那一头这几个字的纹紫,轻轻的拍了拍空无一物的剑鞘,当年和这柄剑在一起,现在它就被供奉在村口犬祠里……”



和斩蛇剑在一起的咋蛇犬,作为神明被供奉在村口犬祠里——那么,带我们走过神道的,应该就是李寄的爱犬,斩蛇少女的左膀右臂!



纹紫的语气中有着踌躇满志的得意:纨青有咋蛇犬的带领,应该已经进入神道了,不过没关系,我也有带路的……”



什么话!我怎么可能记得只走过一次的山路!我恶狠狠的反驳,大半是因为纹紫惹人厌的暗喻。纹紫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错误,只是从上方指着我的眼睛:你记得的,就算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你一定还牢记着……牢记着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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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得不承认,山林之子这样笼统而敷衍的词语并不足于形容纹紫,山林简直就是他身体的扩展——背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冰鳍在夜幕笼罩下的密林中穿行,纹紫的态度从容舒展得就像和自己的身体嬉戏,说不定那满山的木叶还会为他清歌而起,引逗入眠的鸟儿。



纹紫将纯白礼服的广袖和宽摆都牢牢绑好,轻捷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询问我是不是能跟上,有没有窥见神道的影子:“……走得匆忙,连松明也没有准备,不过让你这个外行人拿也挺危险,将就一下没问题吧!我实在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那条山道,只是隐约记得它和纹紫家后山顶的一祠一样是白石修的,所以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没听见我的回答,纹紫头也不回的扬声说:行啦,我知道摸黑找路很辛苦!



摸黑吗?并不是这样啊——最后一缕夕阳反射的光消失后,夜色就像漆盒严严实实的阖上了盖子,而这座山就像秘藏在漆盒深处的夜明珠。一草一木,一泉一石,都焕发着一种柔和的青色荧光,那不是像日月星辰一般夺目的灿烂光辉,我在注视着它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的存在,也许这样说更加妥当吧——这是没有阴影的国度,整座山吞吐着氤氲而温润的青色雾霭,将这种光最温和的状态呈现在人的眼中。



一点也不黑,因为整座山都在发光!我环顾四周,大声回答。



我的话让纹紫猛地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惊讶的注视着我:了不得啊,姐姐!我都不想放你回去了……”他话音未落,隔着几丛灌木的不远处,突然响起异样的嘈杂声。



纹紫一瞬间变了脸色,迅速在树丛后隐藏了身形,我也只好跟着躲了起来,透过树叶的光斑,只见一群人穿着洁净的白衣,提着行灯走了过来,那东张西望的样子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人群中竟混着几头脖子上挂着九重葛花环的黑犬,纹紫的外公不是说花环是咋蛇犬的标志,在这座山里已经被禁用吗?不过我很快就分辨出带我们通过神道的咋蛇犬灵并不在其中,因为这些黑犬虽然也是又温顺又勇猛,但却没有犬灵的从容气度,它们有些慌乱的逡巡着,显然因为这灵气逼人的山谷而胆怯不已。



穿上秘祭的净衣不说,居然连咋蛇犬也敢假扮!我看他们是铁了心了!纹紫冰冷的嘲讽响在耳边,那是带着鲜血味道的语声!我正要转头去确定他此刻的表情,却被一阵狂乱的犬吠吓住了。



发现了什么吗,难道纨青在那边?



谁过去把他抓住?小心他手里的剑!



只要弄到剑就行了!放狗去把他拖出来!白衣的人群爆发夹杂着恐惧的兴奋呼喊,而纹紫外公的声音无力的混在其中:别这样!你们也姓李,纨青好歹是本家的孩子!他的抗议就像一颗投进湍流的石子,连波纹也没有留下消失在人们那虚弱的残酷情绪中。



纹紫不屑的轻声嗤笑:放狗过来试试啊!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别开玩笑了!你出生在训狗世家一身本事,我可是很怕这些狼的近亲的!此刻拔腿就跑反而更加危险,我蹭着树干一步步后退着,本能的伸手去寻找依靠……



然而,我的手背却碰见了某种干燥而柔软的东西,像特意压出纹理的高级蜡纸一样,这样的触感是……我下意识的转头张望,却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



纹紫回头狠狠地摆出噤声的手势,却也在一瞬间停住了动作——视线淹没在一片灼热的绯红里,我们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燃烧般的开满了九重葛花,那柔软的藤条互相绞缠着升向天空,形成了一道霓虹般的拱门,而拱门的背后,呈现出一条渐渐延伸向淡青柔光中白石山道……



神道!纹紫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疑惑的举起探寻树干的手——手腕上,正是纹紫替我系上的,传说由虺蛇鲜血化成的九重葛花环!



像被隔绝在一扇看不见的门之外一样,凶狠的犬吠声突然变得遥远了——三角帆船形的九重葛花朵不断地绽开,渐渐填满了那花之拱门。终于,无论是人声还是犬吠,全都像湖面上破裂的水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远雷一样不断轰响的隆隆咆哮,白天走上神道时这轰鸣绝对没有如此响亮,不然我早就已经听见了——这应该就是瀑布的声音!



——在虺蛇血化成的九重葛花的引导下,我们现在,已经身处神域之中了!



纹紫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始解把自己和冰鳍绑在一起的垂髾。因为摆脱了家人而放松下来吗?这未免太不自然了吧!从离开吊脚楼时就存在我心底的疑问,现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为什么当时我们是从竹梯而不是活动楼梯下楼的,为什么守路村民熟睡的姿势是那么不自然,为什么纹紫连松明也没有准备就急着进山,好像怕被人发现一样!



听你家老人家讲那些人也姓李,他们和你一样要找纨青吧!为什么要躲着他们?你可是李家家主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吧,姐姐!纹紫从上方俯视着我,他的眼神异常冷漠,你们的作用到此为止了!



什么话!我一把抓住纹紫的手阻止他解开飘带:要把我们丢在这边吗?冰鳍怎么办?



你不就怕我要他的命吗?他变成虺蛇也好什么也好,我都不管了,这样姐姐你总放心了吧!别再耽搁我的时间了!纹紫说着挥开我的手,丢下冰鳍头也不回的走向神道。



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家人、保护九一村,可是居然要把即将化成虺蛇的容器丢下来一走了之,纹紫前后矛盾的言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无意从虺蛇的利齿下拯救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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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究竟想拯救谁?就在我看着纹紫越走越远的背影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意外的传来了熟悉的语声——此刻冰鳍竟挣扎着想用左手撑起身体!他断然拒绝施以援手的我,虽然动作还不那么灵活,但他好歹能够站立起来了——讽刺的是让他能再次取回身体控制权的,应该是神域之内的虺蛇的灵气!


你究竟想拯救谁?冰鳍固执的询问让纹紫终于停住了脚步。可能非常痛苦吧,冰鳍用力揪紧被纹紫撕破的袖子,握住早已覆盖满青鳞的右臂,但他的质问依然那么凌厉:纹紫当家,你想找的真是宝剑吗?


纹紫慢慢的回过头来,山林的荧光在他脸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青雾,这青雾把每个微妙的表情变化都忠实地强调了出来。此刻纹紫笑得有些勉强:那还能是什么?


是这个!冰鳍慢慢举起刚刚接触过右臂的左手,摊开拳头,他的掌心顿时亮起无数璀璨的金色光点。与山林柔和的光线不同,这些细小光点像微弱的火种,恶意的灼伤人的眼睛,同时点着人们心中最干燥易燃的部分,引发不可遏抑的野火。冰鳍慢慢倾斜手掌,金色的细屑像映着夕阳的水流,不断的坠向地面,他的语声是尖锐的针:你也好,纨青也好,那些李家人也好,你们究竟在寻找争夺什么,我大约猜到了——就是这些吧!


这是什么啊?我凑过去看冰鳍手里的光点。


冰鳍却握紧了拳头不让我看,只是捕捉着纹紫的表情:太复杂的事情我是不明白,但是纹紫当家,你不觉得让我们胡乱猜测,四处询问,最后闹得尽人皆知不太好吗?


纹紫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冰鳍,但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安静,就在那交织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目光深处,突然闪现出清澈的笑意的时候,他迅速藏起这样的神情转向我:姐姐还记得李寄斩蛇的结局吗?


结局……就是李寄杀死了蛇为民除害吧?我迷惑的嘟囔着,不理解纹紫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纹紫笑着摇了摇头:“‘李寄斩蛇和别的传说不同,在民间并没有太多的变体,结尾和《搜神记》中记录的都差不多——李家得到了封赏,而李寄……则成了越王的王后。


哦。我没什么触动的点了点头,冰鳍却冷笑起来:李家得到封赏完全可以理解;但一个出生并不高贵,家庭并不富有,氏族并不特别有权势,自己似乎也并不那么美丽的女孩子,因为除掉了妖蛇而成为越王王后,火翼你不觉得很不合情理吗?


因为越王仰慕李寄的勇敢和贤德啊!我不服气的反驳,冰鳍的想法太狭隘了!


是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在我看来越王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把李寄放在身边随时都可以监视到的地方!冰鳍再一次举起左手,像变魔术似的,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再一次亮起刺眼的金光,恐怕这就是原因——越王仰慕的,应该是这个吧!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忍不住大喊起来,有必要这么神秘吗?难道还会是金子不成!


是沙金。纹紫断然的肯定让我吓了一大跳,连说话也不顺溜了:冰鳍,你……你拿人家的金子会惹上麻烦的!


他根本没有必要拿别人的东西!纹紫走近冰鳍,一下子举起他的右手,那水栖动物特有的濡湿皮肤映着山林的光雾,那遍布白纹的青鳞上,闪烁起夺目的点点金星。难道……这些沙金是从冰鳍的身体里,那部分被虺蛇占据的身体里涌出的?


冰鳍并不挣脱纹紫的钳制,只是静静仰视着对方的双眼,他语声那么低沉:当时的东越国能有多少人口?虺蛇居住在绵延百十里,人迹罕至的庸岭深处,本该跟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会一再成为危害人间的祸患呢?只会是这样吧——并不是虺蛇侵入了人的领地,而是人一再进犯虺蛇的禁域!


达成了某种共识般的笑意浮现在纹紫和冰鳍的脸上,但那是格外凄冷的笑容。无法自由控制右手的冰鳍以笨拙的动作挥开纹紫的手:东越国人为什么要奋不顾身的前往虺蛇的禁域呢?纹紫当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因为虺蛇在的地方,就会有沙金!事实就是东越国人为了财富,把无辜女孩子的性命献给虺蛇换取沙金!不给纹紫辩解的机会,冰鳍的语调更加咄咄逼人,李寄对于东越王来说,就是活生生的金矿……因为她最终降伏妖蛇,独占了金沙矿脉……”


冰鳍!我立刻打断这匪夷所思的言论,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不相信,我才不信李寄是为了独占矿脉才去斩蛇的!


那她是为了什么?看见我的身体了吗?李寄并没有彻底消灭虺蛇,而是把它封印在剑里传给后人,她的意图还明显吗?冰鳍不屑的冷笑起来,我顿时语塞,冰鳍指着纹紫腰间的剑鞘,步步紧逼:李家子弟的行为是最好的证明啊!你看看抢剑的,看看那些搜山的,再看看面前这个想通过虺蛇独辟蹊径的!他们哪一个不是冲着沙金来的?虽然冰鳍讲的句句在理,但是……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是听起来有理就能让人信服的啊!


没错!突然之间,一直不言不语的纹紫爆发出了低沉的怒喝,他的情绪像地底的暗火一样喷涌而出,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虺蛇守护着沙金不让人靠近,东越国人就开始献祭,在虺蛇歆享祭品的短暂时间里淘取沙金!一开始是香烛素果,接着是三牲牛羊,最后……就是人!作为自然之灵的虺蛇像镜子一样忠实地反映着人类的心——人类喂它以鲜血,它就会还以鲜血;人类待它以贪婪,它就会还以贪婪,让虺蛇变得对人血渴求不已永不餍足的,正是人类自己!纹紫慢慢的扯下缚在长发上的九重葛花朵,绯红的花瓣像鲜血一样从他指缝间坠落下来,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的先祖?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是为了独占矿脉——你认为一个女孩子只身前往吞噬了那么多人命的险境,只是因为贪婪吗?


注视着因为努力压抑愤怒而不算颤抖着的洁白的身影,冰鳍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从不服输的他很快就用冷笑掩饰起了内心的动摇。纹紫激烈的情绪像弹丸划过更冰冷坚固的金属表面,瞬间变得无处可去了。


如果是因为贪婪的话,她的剑就不会那么锋利!再也不想多说什么的纹紫抛下这样一句话,收紧腰间的剑鞘转身走向看不到尽头的神道。我习惯性的跟了上去,却被他头也不回的大吼一句:不要跟来!


我被那格外大的嗓门下的愣在原地,只敢小声的询问:可是……你要上那里去啊?


虺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听得出纹紫含笑的语调里有剑锋般凛冽的决心,你也可以叫它……不归之渊……”



虺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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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2-2010 03: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虺渊(下)



耳际响彻瀑布的声音,责问一样的、催促一样的,瀑布的声音……



白天通过这条神道时,瀑布的轰鸣明明不像这样近在耳边,可是现在,风不断吹来细碎的水滴,就好像无处不在的絮语般,反复的,反复的质问着进退两难的我。



空无一人的白石山道上早已不见了纹紫的身影——他已经找到不归之渊了吗?还是在中途就迷路呢?就算抵达了传说中的虺渊,可失去利剑的他,又将如何面对那狂暴的自然之灵?这样想着,我猛地站起身来:冰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里?疲倦的斜靠在道边山石上的冰鳍诧异的看着我。



总觉得……总觉得不能让纹紫一个人……”



冰鳍顿时恼怒起来:你去找他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咋蛇犬!



可你是虺蛇!我忍不住大声打断他的话,其实你已经发现吧——你对纹紫说了过分的话!你就是不肯承认这一点才格外别扭!



一时间,伶牙俐齿的冰鳍难得的哑口无言,我一把拉起他的手臂,那布满蛇鳞的皮肤下,隐现着绚烂的金色光芒:如果纹紫贪的只是沙金,怎么会丢下你反倒去找那柄剑呢!



那是怕我完全化为虺蛇他会控制不了,所以才去找镇妖剑的!冰鳍的口气虽然还是很强硬,但却微微游移着视线,躲过我的眼睛。这表情让我忍不住微笑着,用力把他从山石上拉了起来:我说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不服气的话,就和我一起亲眼证实一下!



冰鳍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因为身体里栖居着并不完整的虺蛇灵魂,他的动作有些迟钝,但还是逞强地走在前面。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冰鳍这个傻瓜,虽然碰上什么都往坏处想,但他的心里其实期望着出现完全推翻自己想法的事实吧!



然而迎着随风而来的水汽,踏着虚空的白石走上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神道,我和冰鳍还是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更何况……



还没走多远,实体化的噩梦便横隔在我们的前路上……



——迈着沉稳而优雅的步子,近乎温文的在神道中央站定;可是,那朝向我们静静伫立的姿态里,却潜藏着一触即发的攻击性:那是野兽中最老练的狩猎者,它能将剑拔弩张凝铸于顽石般的静默之中……



我努力辨认着突然出现在神道中央的兽影,就像看透温润的碧玉中不和谐的瘢痕一样,一瞬间我看清了这山林的荧光也无法照彻的危险阴翳——漆黑的皮毛上点缀着殷红的九重葛花环,那是……犬灵,是咋蛇犬灵啊!



刚抵达九一村时曾为我们领路的犬灵再一次出现了!那时我们以为它只是一头普通的咋蛇犬,但此刻我们知道,千百年来它一直被李氏家族祭祀着,在村口的犬祠中守护这片灵气弥漫的山野,监视虺渊里的蛇妖——早已化为神明的它正是斩蛇少女李寄的爱犬!



太好了,犬灵先生,带我们去找纹紫吧!虽然把犬灵当救星有点好笑,但我还是欢呼着要向它跑去,可刚迈步就一个踉跄——冰鳍死死拽住我,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急促起来:不要过去!你看不出来它有点不对吗?



不对……就在我转头去看那大黑犬的时候,它突然发出低沉的咆哮,朝向我们一跃而起……



就像滴入墨汁的水迎头浇来,并不均匀的黑影急速越过眼前,迟了一秒我才反应过来那是犬灵穿越了身体;几乎与此同时,背后的方向闪射出一片青雾,无数条金色光线夹杂其中。我诧异的回头,只见冰鳍被包裹在这光雾的核心,他的右眼已经变成了蛇一般的立瞳,那瞳色与山林的柔光一样呈现出透明的薄青,那是属于虺蛇的颜色!冰鳍从容挥手,一瞬间交织着金线的光雾猛然膨胀,咋蛇犬灵顿时发出悠长的嗥叫,化成一道黑色烟气远远掠开,并在神道那头重新凝结成大型犬的形状。



浑身散发出凌厉杀气的犬灵注视着我们绷紧身体,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它第一次碰见时的确不同了,让它由驯兽变成猛兽的原因就在我背后——冰鳍!或者说,是潜藏在冰鳍体内的虺蛇!



藉着虺蛇的力量逼退犬灵的冰鳍二话不说拉起我,步履不稳的向神道外冲去,犬灵间不容发的跃起,紧紧尾随而至,虽然一时不敢冒进,但执著的它依然对我们穷追不舍!



原以为逃进山林会好一点,可只要我们前进,白石的山道就会延伸到脚下,并不断向前铺展开来——原来在禁域中神道是无处不在的!



我和冰鳍慌不择路的奔逃着,但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又在躲避什么:虺蛇的山林没有黑暗也并不恐怖,能够直接穿越人类肉体的犬灵也只是攻击冰鳍体内的蛇妖而已,可是我们还是任由神道在脚下不断蔓延——当年斩蛇的李寄也走过这条路吧,年少的她在步向不归之渊时,可否有过一丝的恐惧?还有奋不顾身的夺走一祠中秘藏神剑的纨青,追着剑而去的纹紫,在走过这条神道时,他们又怀着怎样的心情……



宛转的神道上,犬灵若即若离的追赶变得难以捉摸,于是奔逃也逐渐麻木机械,迷失于纷乱念头中的我,却在突然间,毫无防备的与暴烈的神明狭路相逢……



一瞬间,我和冰鳍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像被看不见的绳索缚住一样动弹不得——转过山脚是一片注满湖水的开阔谷地,浓绿的崖壁上铺满澄黄的野花,如同沙金的掠影浮光,但闯入眼中占据我们全部视野的,却是那如同自天界怒吼着奔驰而下的,张牙舞爪的浊流。



瀑布……这就是白天我远远瞥见的瀑布吗?即使隔着一片宽广的湖面,那巨大的水流还是将压倒性的轰鸣强行灌入人的耳中,那磅礴的水势简直就像直奔胸口而来,要将人身体撕裂似的。明明初见时瀑布像白练一般隐现在林间,就如同女神般娴静娟秀;可现在,浑黄的水柱发疯般的砸向那幽邃的深潭,激起烟云一样的水沫,被搅乱的湖面失去了澄碧,瀑布的倒影狂乱扭动在山林的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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