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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allylai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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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苍刻可能以为我在害怕吧:没什么啊,坟堆里睡的都是以前认识的人,有的说不定还是自己很喜欢的人,想到这个,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么苍刻经常可以看见他们了!


苍刻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转过身去观察窑火的情况:你不过去的话家里人不担心吗?


这句话里下逐客令的意思就算是小孩子也听得出来,可我才不要这样就去冰鳍那边,于是拼命没话找话说:如果苍刻非常非常想见他们,就一定能看见的!


苍刻的背影僵住了,他摸着后脑勺苦笑着回过头来:伤脑筋啊……他们,根本就不想见我……”


不会的!即使是小黄,也时常想让我看见他!一看苍刻不再赶我走,我连忙找理由安慰他,但一提到小黄我的眼眶先红了,可是我很怕回去的时候看已经不见小黄了,因为它本来就很淡了……”


小黄?苍刻擦了擦手,拖了张凳子坐到我面前。


我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就稀里哗啦得哭起来:都是冰鳍不好,就是他讲我家已经养猫了,绝对不能再养狗,所以我只能把小黄藏在我家和邻居家的界巷里。小黄好可怜,因为它眼睛也看不见,长得又特别瘦,主人说它活不长了就丢了它,连它的妈妈也不要它!那么冷的天,又下雨,小黄只能呆在木板小窝的破棉被里……”


一看见我哭苍刻就没办法了:还好……还好有你照顾小黄,为它做小窝啊……”


咦?我抬起了头,迷惑的睁大眼睛,那不是我做的,我去的时候,小窝已经做好了!


是吗?苍刻突然笑了起来,我不能明白那过于复杂的笑意,所以更加焦躁起来,可是小黄死的时候我在墓旁边哭的好伤心,冰鳍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至少冰鳍陪你一起安葬小黄了啊!


……我到的时候,小黄的墓已经做好了……”我用力地摇着头。


一瞬间,苍刻笑意像窑火的阴影一样摇曳起来,轻轻的,他又哼起了那首古怪的歌谣。在歌声的间歇,他轻描淡写地说:火翼,你有没有想过呢——是谁为小黄做窝,又是谁埋葬它的?


没有人注意过短短的界巷,那里是我和冰鳍的秘密据点……难道小窝也好墓穴也好,都是冰鳍为小黄做的吗?那为什么他每次都说小黄又脏又臭,绝对不准我养它,为什么他要在小黄死的时候讲它本来就活不长了,根本不值得为它伤心?


看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苍刻用力的揉乱了我的头发:本来不想管你们的……火翼,把眼泪擦干净,我来教你唱这首歌吧!


我干嘛要学烧瓷师傅的谣曲啊?正要拒绝,苍刻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你知道吗?白泽村住着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们如果看见一模一样的东西,一定会带走其中一个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今天这个好机会的,所以……你必须学会这首歌!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懂苍刻话里的意思,只想推托不学:我不会唱歌,冰鳍……”


冰鳍不行。苍刻断然地说,虽然那个孩子感觉更好一点,但从名字看就知道不行,因为这是巫女的歌……”


看他那么坚持,我只能勉强跟着学。所有歌词我只听的懂什么成礼,什么春兰秋菊的,其余就全得硬记,好在歌不长,只有五句。苍刻也不仔细的讲解歌谣的意思,只说是白泽村上古传下来的,唱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们听的歌谣,以前每到大冬,中元这些日子,这些家伙就会来要东西。这时巫女们就摆出酒宴,打起鼓,拿着各种各样的香草跳舞,唱这首歌娱乐他们,那些家伙一高兴就回去了。不过现在会唱这首歌的人只有苍刻一个了。


这时我终于发现不对了:这是巫女的歌,可是苍刻并不是女孩子啊!


苍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了,真正的女孩子是不能参与神事的,古时候的巫女都是男孩子扮的呢!


我一听就慌了神:虽然常有人弄错,但小一个月的冰鳍是我的堂弟,而真正的女孩子……是我啊!


可是我……”我正准备解释,话音却被门口响起的喊声打断了:火翼,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再不过去空华伯伯要发火了!只见冰鳍扶着门框狠狠地盯着苍刻,却并不走进来。


现在再解释也来不及了吧,我仓促的行了个礼就朝门口跑,可是却被苍刻叫住了,他带着那种高深莫测的懒洋洋的笑意,指了指我带来的那份晚饭:帮我把这个放到大门口去吧,火翼!


好奇怪……即使不饿,也不要把晚饭丢到门外去啊?我疑惑的端着小菜和寿桃馒头走向门口,冰鳍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屋外没有月亮的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冰一样,起伏的坟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向远处延伸着,而苍茫的江滨,一阵淡淡的白雾飘扬了起来……


眨眼间,这凭空而起的白雾弥散开来,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涌过累累的坟堆,漫向我们所在的烧窑屋!随着距离不断逼近,雾的质感也渐渐浓稠起来,但那是完全没有潮湿感的浓稠,与其说那是雾,还不如说是一阵不透明的白烟……


“……走鬼雾吗?我突然想起了长途车上司机的话,大冬的走鬼雾,要起来是转眼间的事情!


可是……那真的是烟雾吗?越接近就越是清晰——有的缺手断脚,有的少了头颅,还有的四肢俱全,却没有躯干:那是聚拢在一起的,烟气般的残破的人形啊!这些残缺不全的形体却还保持着直立的姿态,摇曳着,曲扭着,从远处迤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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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乘着雾回来的祖宗吗?我连手里的晚饭都端不稳了,冰鳍一把抢过碗碟放在地上,因为动作太急,连盛寿桃馒头的碗边都磕破了。他顺手把我推进屋里,用力关门上闩。


什么祖宗!这个应该就是让村里人害怕到不敢留宿我们的东西!冰鳍咬紧了牙注视着我:我就说不能留在这里的,都是你不好!因为你听不见!从进入白泽村的时候我就听见它们的声音了,[++]它们一直在说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里有一个该归它们!苍刻也说过类似的话,冰鳍应该不是在胡说,因为虽然他并不像我一样看得那么清楚,但却可以听见我听不到的声音!


但我还是不以为然: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们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啊?


火翼大笨蛋!冰鳍气得声音都带哭腔了,那是指双胞胎,爸爸和空华伯伯这对双胞胎啊!


难道苍刻一定要我学会那首能把这些家伙送回去的歌谣,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门外的这些家伙会来,知道他们一定要带走爸爸和重华叔叔这对双胞胎中的一个!那么当时冰鳍不肯在烧窑屋留宿,并不是他任性;真正任性的人是我,我早就应该发现不对的,可是却故意无视——明明在撞到苍刻的时候我就听见他身上古怪的咔哒声,明明知道苍刻是一个连我是女孩子都分辨不出的家伙……


你们两个还不进来吗?外面很冷啊!屋里传来重华叔叔招呼我们的声音。我和冰鳍连忙回到屋里,只见爸爸他们正开心的谈笑着收拾碗筷,可是,离爸爸这么近的重华叔叔没有看见吗——一道道细细的黑色条纹不知何时出现在爸爸的脸上,手上;那爬过皮肤的黑线不断增加着,就好像……摔坏的古瓷器上的裂纹一样……


做完事情,好奇心过剩的重华叔叔顺手拿起外套就向大门口走:大哥,我去看看苍刻烧窑,挺有意思的!可不能让他出去,冰鳍刚把门闩上,如果打开的话走鬼雾就会进来的!我和冰鳍连忙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不行不行啊!绝对不能让那些家伙进来,因为爸爸,也许就是他们要带走的那一个!


我明白你们的心思!好好,带你们一起去!重华叔叔毫无紧张感的挥挥手走向玄关,完全不顾我们的阻拦,顺手打开了大门。可刚朝门外看了一眼,他就一下子倒了下去……


大门敞开着,走鬼雾却并没有像我们意料中的那样涌进屋里,回过神来的我和冰鳍连忙跑到门口,却看见那半流质状的白雾早已不知去向,苍青色的夜空下,一张摆着丰盛酒席的,长得夸张的桌子一直向远处延伸而去,不计其数的残缺人形正呼朋引伴的坐在桌边,大吃大喝……


好象哪里有火啊,怪暖和的!一个家伙的耳朵像是融化了似的沿着脸颊慢慢滑了下来。


菜色虽然不错,但食器也太敷衍了吧!一个没有左肩,左臂却还空荡荡的悬着的家伙瓮声瓮气地说。他身边脑袋缺了一块的家伙立刻高声附和:就是!看这破碗!好在我们不怕割了嘴唇!


这桌酒席……不会是苍刻让我放在门口的小菜和寿桃馒头变成的吧……因为酒桌上每一个碗边上都有个缺口,和冰鳍磕坏的盛寿桃馒头的碗一模一样!


这些家伙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点供养,他们就会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又吃又喝的直到天亮,最后又落个空手而归。伴着熟悉的声音,苍刻慢慢的从那些家伙中间走了出来。


苍刻果然是在帮我们的!原来把晚饭放在门口是这个用处啊!我说着正要迎上去,可冰鳍却一步挡在门口,静静的注视着苍刻:刚刚你还在看窑的,现在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我出去透了口气嘛!苍刻满不在乎的笑着。就是啊,窑旁边那么热,一直在那里谁吃得消啊!


可是冰鳍却一动不动: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窑,来我们这边干什么?冰鳍未免太不礼貌了吧!我们只是借宿的客人,苍刻才是主人啊!他要到自己家的任何地方我们都管不了!


好在苍刻并不介意冰鳍的无礼:我有件东西在这边了,过来拿一下。


冰鳍依然不让开,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还有一件事——刚刚明明没有的,为什么现在你走路也好说话也好,都会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呢?……咔哒咔哒的声音吗?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一瞬间,苍刻睁大了眼睛,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真伤脑筋啊,还是被你发现了……那是因为苍刻没有被摔碎,而我被摔碎了呢……”借着屋里的灯光,我慢慢看清了他的脸,(**.***)那的确是苍刻的脸,可这张脸上却布满了和此刻的爸爸身上一样的,细细的黑色裂纹!


真不好意思,本来我应该叫苍刻的,可现在连名字也没有,所以没法自我介绍了。不过我和那些贪图吃喝的家伙们可不一样,我是来取我的供养的!那个人带着和苍刻一样稍稍有些迟钝的温和微笑,慢慢走近倒在门边的重华叔叔,扶起他的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屑的丢开手:身上没有记号,这个没用。另一个在哪里?我要带他走,因为这世界上不需要一模一样的东西!


难怪那个人家喊他三娘舅的老伯伯说我们是麻烦,白泽村个个都不想惹上我们,就是因为怕招来这个苍刻二号,在自己家引起失踪事件啊!


我后退一步和冰鳍一起挡在门口:这里没有你的供养!不要过来!


火翼,你们在和谁说话啊,这么大声音的?里屋传来爸爸询问的声音。苍刻二号发出了轻蔑的咋舌声:小孩子说谎可不好!他明明就在里面嘛,他的身上有我的记号,躲也躲不掉啊!


为什么不回答我,重华,你带着火翼和冰鳍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啊?门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这个节骨眼上,爸爸居然要自己跑出来!


糟糕了!冰鳍连忙转身要去阻止爸爸,就在这一刻,大门在我们身后砰然关合了,就好像有无形的手在推动一样,紧接着传来了门闩拴好的声音。咦?这门是怎么回事啊,谁上的闩,怎么打不开?爸爸一边摇动门闩,一边着急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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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苍刻二号停下了脚步,低下头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你又想阻挠我吗,苍刻?你明明,处处都已经赢过我了……”苍刻在哪里?我和冰鳍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然而苍刻二号很快恢复了精神,他说着和苍刻一样的口头禅:伤脑筋啊!这样的话,反倒让我更想得到自己的供养了!



觉得伤脑筋的是我们啊!我们绝对不能交给他所谓的供养,那可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可是苍刻二号一心一意要得到爸爸,不像其他的家伙一样有酒吃就行,怎样才能让他满意?



怎样才能阻止他,才能让他放弃带走一模一样的东西中的一件的执著?



——那是白泽村上古传下来的,唱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们听的歌谣……



——以前每到大冬,中元这些日子,这些家伙就会来要东西。这时巫女们就摆出酒宴,打起鼓,拿着各种各样的香草跳舞,唱这首歌娱乐他们,那些家伙一高兴就回去了……



——所以……你必须学会这首歌!



对了,苍刻教我那首歌!那首歌谣,正可以代替供养,取悦那些家伙们!



我跟你供养!我大喊起来,不假思索的,我唱起了苍刻教的那首歌谣……



可是……我发不出声音!虽然我可以说话,但一旦开始唱这首歌,即使我用尽全身力,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唱不出来呢?我慌乱的低下头,低声自言自语。



苍刻果然连那首歌也教你了……”苍刻二号由上方不屑的注视着我,我本来还以为在碰上巫女时候可能就得硬闯了呢,不过……看来苍刻失算了呢!原来你是女孩子啊,和我们一样阴气重的人,是唱不出《礼魂》的!



古代的巫女都是男孩子扮的,真正女孩子不能参与神事,苍刻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苍刻二号得意地笑了起来,毫无顾忌的走过我身边,举起手轻轻按向紧闭的大门。淡淡的蓝光浮现在苍刻二号掌心,而大门仿佛回应着这蓝光一样,爆发出一连串苍白的细小电流。苍刻二号抚摸着被反弹回来的手,轻轻咋舌:伤脑筋啊,苍刻……你就别再阻挠我了!他用力的扬起手,掌心的蓝光蓦然的膨胀开来!



然而苍刻二号的手却并没有能顺利地挥出,因为冰鳍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的手臂上!你也想阻止我吗?小姑娘能做什么!那个人的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突然间,那蓝光好无征兆的荡漾开来,像融入流水的墨汁一样变得稀薄,被无形的夜气冲淡,消失在苍空之中——我听见了,熟悉的曲调!苍刻二号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是巫女……怎么……还会有巫女?



是冰鳍!冰鳍正在唱苍刻教我的歌谣!他镇定而流畅的吟唱着那古怪的歌词,刚刚我学唱的时候冰鳍他一定就已经在门外了!他一定因为苍刻的话而留心硬记下了这首能取悦那些家伙的歌谣!



苍刻二号身上突然发出清脆的爆响,横贯过他皮肤的黑色裂纹清晰起来,他费力的甩开冰鳍,好不容易才稳住摇晃的身形:……你才是巫女?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靠近的!



苍刻没能看出我是女孩子,而拥有和他一样容颜的人,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误!



冰鳍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古拙的曲调,刹那间,苍刻看守的瓷窑仿佛被开启了似的,窑火席卷而出,那丝毫没有暴烈感的暖洋洋的火焰,沿着那摆满酒席的长桌一下子展开来。桌边的家伙们神情恍惚起来,有的开始打哈欠,有的则无法保持形体,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渐渐融入那团和煦的火焰中……



窑火包围那个拥有和苍刻一样容颜的人,他身上爆发出响亮的咔哒声,仿佛被风化般,沿着那些布满他身体的黑线,他的躯壳剥裂,一片片掉落下来,丁丁当当的坠落在地上。



真是伤脑筋啊,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其中一个就必须消失掉呢?为什么被破坏掉的那个偏偏是我呢?苍刻二号的视线越过我和冰鳍注视着我们背后,他已经无法看出原貌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破碎的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啊,本来以为可以让供养品代替我留在这里的。可是,你为什么总要妨碍我……”



我和冰鳍回过头去,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苍刻就站在我们背后,窑火环绕在他周身,所以我们无法看清逆光中他的表情。看见苍刻的那一瞬间,和那些坐在长桌边的人一样,苍刻二号的身躯被火焰熔化了,只有他的声音还萦绕着:伤脑筋啊,我应该更恨你的,可是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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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11: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隔着那扇大门,苍刻的身体也渐渐淡薄了,从他变得像影子一样透明的嘴唇里,传出了我和冰鳍不能明白的复杂语调:伤脑筋的人是我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发觉呢?我不是在阻挠你……我是在等你,你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



虽然说不出是什么和为什么,但是我觉得真的一模一样呢,苍刻他们两个……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早起的白泽村村民惊讶的议论声吵醒了我们。对于我们在村外废窑里呆了一夜,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的情况,他们虽然很惊奇,但也更加坚定了不愿招惹我们的态度。重华叔叔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拉着我们飞快的离开村子。我偷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沐浴着朝阳的村庄——白泽村的确有很多瓷窑的,但是根本不是房前屋后村里村外到处都是,而且,外形一点也不像坟堆。



苍刻说得没错,我在夜里看见的那层层土丘就是坟堆,这看不见的坟茔里一定沉睡着他熟悉的人,他喜欢的人,他要一直等下去的人。



发现冰鳍和我一样偷眼看着落在身后的白泽村,我们吐了吐舌头傻笑起来,不约而同的唱起了从苍刻那里学来的歌谣,爸爸眯着眼睛听了半天,突然惊讶的凑了过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鞠,长无绝兮终古。你们两个,唱的总不会是这个吧!虽然我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即使离得这么近,我们也看不见那些瓷器裂纹一样的黑线了!



有什么啊!这首歌调子难听,词又这么怪!纯理科系的重华叔叔觉得爸爸根本就是大惊小怪。



那是《礼魂》啊!可以说是中国最古老的镇魂歌了!爸爸推了推眼镜,是谁教你们的?而且还是用唱的!



一定是大哥你教了之后就忘了!重华叔叔满不在乎的说,就像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样!



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爸爸着急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和冰鳍偷看着对方作了个鬼脸——我们才不会说呢,即使讲了,爸爸和重华叔叔也不会相信吧!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段渐渐淡忘的记忆之所以会被唤醒,是因为看到了白泽村的新闻。考古人员在那里挖出了官窑的遗迹。听说官窑的习惯是烧制许多一模一样的器具进行拣选,大约一百件中能够上呈的只有八件左右。这种挑选是残酷的,因为最后那些瓷器根本分不出优劣,但被选中的只有一个。无法通过拣选的瓷器只能被就地打碎,封印起来埋入深深的地底。



背负着随时会被毁灭的命运,怀抱着成为那被留下的唯一一个的梦想,这些脆弱而美丽的易碎品们经受了火的历练,可是梦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完美,而是因为已经有一个被选中了,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一模一样的东西……



整个白泽村,就建在埋葬瓷器残骸的土地上。难怪那时我会看见那么多坟茔,难怪走鬼雾里,会有那么多缺手断脚的人形,难怪他们会执意要得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中的一个作为供养……



但陵考古人员不解的是遗址里竟然会出土一个完好无缺的深青色瓷瓶。即使没有任何纹饰,它纯净的苍色和孤高的姿态却在一瞬间夺取了所有人的心神。据说当地的稗官野史中有这样的记载,这座官窑之所以没落,是因为这里烧出的极品瓷瓶在运往京城的途中突然神秘消失,以至于落得整个窑场被废止,所有官员都被问罪。



我听说在遗迹里还发现了和这个瓷瓶一模一样的残片,正在全力修复呢!我说着调大电视的音量,是为了盖过我对冰鳍和冰鳍的耳语,这个瓶……就是苍刻吧……”



居然主动放弃去京城的机会留下来。坐在我身边的冰鳍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笨蛋,难为他一直等到今天……”



伤脑筋啊……”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却又同时皱起了眉头——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苍刻这种懒洋洋又迟钝的说话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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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11-2010 03: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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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3: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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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天使~ 发表于 12-11-2010 03:00 PM



    不用客气,反而是我要谢谢你的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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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缕衣



回想起来,小时候我们老是缠着祖父讲些悲恋的传说: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莎贡达罗也好,在这些故事里,天女总愿为人间的男子放弃一切。对于那义无反顾的天上之爱,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虽然似懂非懂,但天人们的姿影却异常鲜明的存在于我们那童稚的脑海中——因为祖父的描述是那么逼真,甚至连那无缝天衣上飘扬的斑斓花纹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传说固然美好,不过也有它糟糕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冰鳍的梦想都是遇到一位天人的新娘,这令祖母十分恼火,严厉禁止祖父再向我们灌输这种无稽之谈。


虽然多年以后的今天,祖父早已过世,这些故事也像泛黄的绘卷一样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可那来自天界的明媚姿容依然会突然间闪过我最昏暗的记忆底层,就像眼前熏笼里点燃香料的小小火苗,让这样的念头,如同氤氲的香气一样摇摇曳曳的浮现出来——究竟哪里不同呢,天上之爱和人间之爱……


真不敢相信,为什么火翼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你以为是在点蚊香还是在着炉子啊?冰鳍这个挑剔的家伙,连一点小事也会抱怨个没完——不就是我在帮忙准备中秋团聚时想到往事走了神,熏笼里的火头太旺,燎到了祖母挂在衣架上的旗袍吗?


秋日午后的房间,没来由的一片昏暗,只有冰鳍的动作格外的清晰——他扯下那件玉虫色的旗袍紧皱眉头翻来覆去的看:后摆上燎的小洞本来不算很明显,因为玉虫色是蓝与紫混合的那种幽深颜色,在不同光线下还会透出黯淡的绿影;可因为薄而细致布料上用金线织了繁复的丛菊图案,火烫斑正好落在花蕊上,反而格外刺眼。我这才感到不妙——这块料子是上好的吴绫,祖母特地请绫罗户老当家织的,一直放着没舍得用,因为这次中秋我和冰鳍的外祖母两家都会过来,才专门请了人裁了,没想到还没出新就被我弄成这样……


可是……为什么这么暗呢?那绫子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不透明的浓稠感,织金的、盘金的菊纹却异样的鲜亮起来,像一张透出荧光的蛛网,挂了熏笼暗火的网眼之间,映着冰鳍那张苍白的脸……


不不……那不是熏笼里暗红的火星,而是一根像是由薄薄月光凝成的蛛丝,缀满细碎的露珠,斜挂在冰鳍的肩上,蜿蜒着没入他胸口……


我伸手去摘掉那根蛛丝,可是指尖还没触到细线,那清冽的光芒就突然间暗淡下去,玉虫底色上丛菊纹的幻象顿时烟消云散,黑暗像墨汁兜头浇下,我只觉得一下子被人抛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染缸里……


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其他感官立刻敏锐起来,听觉只是徒劳无功的捕捉到了耳中寂寥空阔的回响;一缕甜甜腻腻的气息却殷勤的在鼻端缭绕着,眼前朦胧浮现出像剪碎的白绫一样的花影——包围着湿润的鹅黄蕊芯的柔嫩花瓣,轻轻一掐就会留下水痕,但叶子却像匕首一般嚣张的戟指着——那是白凤仙,黑暗中幽微弥漫的是白凤仙香气!


为什么会有这种香?我放在熏笼里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茉莉香啊;因为会惹虫,庭院里也根本没种这种植物!难道……难道这里不是我家!


慌乱中我呼唤着冰鳍的名字努力站起身来,却因为撞到了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这黑暗的空间似乎非常狭小,墙或天花板连同地面都像是由同一种材料构成的,并不坚硬,但也决不柔软,那种触感像最细密的丝织物层层叠压,有着不可想象的韧性与厚度。


有点糟糕啊……”冰鳍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声音在黑暗的彼端响起,语尾很快就被和黑暗一样酽稠的寂静吞没了,不久那单薄的声音又努力扎破沉默这块厚布的表面,火翼,你还弄得清楚吗——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儿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冰鳍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啊!在这幽暗封闭的空间里,白凤仙的香气隐约飘荡着,我用力的拧着额头,回想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状况:好像是旗袍……那件玉虫色的旗袍……被我燎破了……”


既然这样,我们应该赶在家里人发现之前补好它才行……”冰鳍推论着,可一片黑暗中,谁也不知道我们身边究竟有没有那件可以作为证据的衣物,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被不可知外力击碎的记忆点滴,因为这线索,又开始明明灭灭——



火翼你连这也弄不好,将来会找不到婆家的!按下熏笼里火苗,冰鳍一边愤愤地叠着旗袍,一边牙尖嘴利的讽刺我。


这种小洞只要到街上找个缝穷师傅就能解决,犯得着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身为男生有点太婆婆妈妈了吗?我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我只要找个不用熏笼的人家就可以了,可是某些人的问题不是更难办吗——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可是织女或者赫映姬啊!


见我翻这种陈年旧帐,冰鳍脸色立刻变了,他也不应这话头,只是冷笑两声别过脸:很好,你就去随便找个缝穷的吧!这么细的活,看他做得来做不来!


我费力的俯拾着记忆的碎片:好像你说缝穷师傅那里不行……”冰鳍依然坚持这个意见:那当然,这活儿缝穷的做不来。可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又是哪里?



……”我费力想着,却看见眼前空寂的黑暗中,一道金丝像光洁皮肤上的血痕一样,细细的沁出来,慢慢连成一线,不断的增加着亮度,最终再一次黑沉沉的画布上勾勒出冰鳍肩颈的轮廓……


柔软地搭在那消瘦的肩头,缓缓地顺着单薄的胸口流淌下去,然后突然褪去了鲜明感,仿佛被遮挡住一样,从斜斜的屏障下散射出朦胧的柔光——


是金线!我脱口而出,一下子伸出手去,虽然这道光在我的触碰下再次失去了踪影,但我已经从冰鳍的领口中,扯出了那奇妙的光源——没错,是金线!冰鳍的衣服里放着一团线,线头一直缠绕到他肩上!


金线……”黑暗中冰鳍发出了迷惑的声音,什么金线?


我慢慢摊开手心,暴露在空气中的线团又隐约的亮起来,这线团并不大,但丝线的长度却绝不会短,因为金线的质地要比一般的高档品还要均匀细密很多,颜色也格外澄明周正,即使是外行人的我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街面上出售的东西:就是这团线,它自己会发光啊!难道你刚刚一直没看见吗?


沉默表示了肯定的答案——冰鳍看不见!他看不见而我却可以看见,是因为从我们那位古怪的祖父那里,冰鳍遗传到的是倾听彼岸之声的耳朵,而我则遗传到了凝视不应当属于这个世界之物的眼睛!


看来……又遇到麻烦的状况了!千头万绪就像这团线一样纠结着,我不由得着急起来:我们到底哪儿来这团线的啊?


冰鳍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发出了恼怒的咋舌声:难不成是那个人,我撞到的那个人留下的?那家伙慌慌张张的,当时迎面碰上躲都没法躲,我只能闭上眼等着他撞,可是完全没有冲击感,我还以为他避过去了……”


我立刻回忆了起来:是那个人!我没看真,只记得你走得快,先到门口就碰上他了……”


你说在那里碰到的?冰鳍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话。我不解的重复着:门口啊……”

门口!什么门口?怎样的门口?谁家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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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线团像小小的烛火,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静静吐出微弱的光线,借着这微光,我抬头看着冰鳍思索的侧脸,和他一起努力的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可就像隔着雾霭般,那张脸意外的模糊……


眼看就要抓住了,那个人的容颜却又倏忽溜走,为什么始终静不下心来?因为……某种炽烈而甜蜜的气息,一直像呵痒的手指,恶作剧的干扰着我们。


未免香得过分了吧……这白凤仙……”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是的,白凤仙!突然想到什么的冰鳍反射性的抬起头来,我记得那扇大门都歪斜了,庭院里长满了茅草,快有半人高的样子,白凤仙……就混杂在茅草里……”


因为这片空间对他来说是一团漆黑,所以冰鳍热切的眼神没法和我的目光对上,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如果我们是去补旗袍的,那到长满荒草没人的废屋干什么吗?亏他想得出来——荒凉的庭院,破败的大门,从门里跑出来的面目不清的,那个遗落下发光的金线,这种组合真让人脊背发冷!


可糟糕的是这么让人脊背发冷的景象,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了,而且带着令人抗拒的熟悉感……


真讨厌!压抑着渐渐弥漫起来的恐惧,我蜷起身体抱着脑袋,呻吟般地说着,我宁可相信那个人是去废屋里偷金线的贼……”


废屋里有金线可偷吗?冰鳍合上眼睛,不过说起有金线的人家……香川锦的若藻住在城西,附近怕是只有绫罗户了!


绫罗户,就是织这段绫子的人家啊?也不是没有可能,缝穷师傅接不了这细活,我和冰鳍请原作者补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可是……


可是绫罗户的老当家……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吗?我说着,像确定自己的话一样点了点头,难怪家里荒成那个样子!


什么话!谁会明知那个人不在世了还找他?冰鳍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是还有老当家的孙子,千寸和一寻两兄弟嘛!虽然说这一辈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一寻也已经离家了,但千寸身为长子,好歹还是继承了手艺的嘛!


没错!那间废屋里的确有人的——颓圮的大门后面,茅草淹没了天井,秋风给草尖淡淡地染上了衰微的金黄,因此天井那一边的堂屋给人一种漂浮在金粉上的幻觉,就在幽暗的屋宇下,一道人影静静伫立着,没有一丝风,但那被重重黑色衣衫包裹的身体,却有着随时都会翩翩飞去的轻盈姿态……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白凤仙的香气依然幽幽荡漾过来;我知道那来自堂屋里暗淡的衣袖间——因为那个人,和这甜美的气息,是如此相配……


如果说这废屋就是家道中落的绫罗户,那这个人就该是独自留下的末裔千寸师傅了。我和冰鳍正是要找他吧,所以才急切的穿过那高高的荒草走向堂屋;可是我们的脚步却惊起宿在草丛里的鸟群——那么多鸟儿,扑棱棱的拍着黑白相间的翅膀,争先恐后的投入天井上方那一角小小的蔚蓝。水晶一样薄脆的阳光里,鲜明的羽翼缭乱了我的视线,遮挡了堂屋里那本来就朦胧莫辨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那个人的表情在我的眼中竟会如此的清晰呢?明明连他的五官都看不真切,但我却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或者与其说我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吧——那个人在笑,他在笑!


伴着那微笑,不断投入蓝天的群鸟突然变了,那黑白交错花纹的羽翼,瞬间变成了巨大的眼睛!


一群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群黑白分明的眼睛,环绕在我们周遭,不断的、不断的飞向秋日炫目的晴空;而那个带着神秘莫测笑容的人,他轻飘飘的身影,渐渐被成群的眼睛吞没……


像压着眼皮催促人入睡的手指,白凤仙的香气浓得让人窒息——意识开始混乱了,我拉住冰鳍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很多眼睛……冰鳍,有很多眼睛在天上飞……那个人过来了,站在很多眼睛里面的人他过来了,因为白凤仙的味道越来越浓……”


糟糕……”冰鳍意识到不对,他下意识的抚摸着光滑的墙壁,我看不是白凤仙的味道越来越浓,而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用力把犯困的我拖起来,冰鳍开始找这黑暗空间的出口,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焦急——这小小的空间就像一只精巧致密的茧,不要说门窗,恐怕连线头缺口也找不到!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闷死的!


被逐渐稀薄的空气,逐渐厚腻的浓香削弱了思考能力,我们完全没想到剧烈的动作会造成更坏的后果,只知道去拼命敲打墙壁,呼喊求援,但那封闭的空间吞没了我们的呼救,那致密的材料化解了我们的敲打,只发出沉闷而麻木的声音……


脑中像被塞入了棉花,呼吸变得粘稠,喉咙因为干燥而疼痛起来,我们面对的,真的是平时看起来那么漂亮纤细什么也伤害不了的丝织物吗?


手腕渐渐失去力气,可还是不能停止敲打,逐渐变得机械的动作里,灼热的触感突然从我握紧的掌心传来。与此同时,我只觉得手腕一紧,像被什么勒住了似的,接着就在强大的拉力下,身不由己的朝那丝织的墙壁栽了过去。


光和空气湍急地灌了我的意识,就像被放回水中的鱼一样,还未完全恢复神志的我用尽全身力气深深的呼吸着,茫然地抬头看向拉力传来的方向——已经……这么晚了吗?


——破败的窗格外,初升的蛾眉月纤细的挂在天空,薄冰一样的月光映出把我拉出来的人的面庞,那是一张平凡的脸——散落在额角的头发和不习惯与人对视的眼睛都呈现出温吞的栗色,唇角也流露着优柔寡断的神情,只有鼻子的感觉格外端正,可惜鼻梁上架着的旧玳瑁眼镜多少冲淡了那种利落感,整体看来,就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好好先生的形象。


如果不是这件衣服掉在门外,我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呢!好好先生并不看我,只是扬扬手中的那件玉虫色旗袍,他的样子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会在放旧绫子的仓库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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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连忙抬头四顾,只见四周堆满了陈旧的丝缎,积了厚厚的灰尘,像是有点年头了,于是恍然大悟的叹了口气:难怪了……原来是布料的仓库啊!


真的是仓库吗?冰鳍冷淡的语声在我身后响起,因为刚刚的经历,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请问这是绫罗户窦家吗?千寸师傅在不在,我们有件事情想麻烦他。


好好先生有些意外的看了冰鳍一眼,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我就是。


这里果然就是绫罗户,眼前这个平庸的男人就是千寸了?那么记忆的空白之前,我看见的无数飞舞的眼睛里,染满白凤仙花香的人……又是谁?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我在堂屋里看见……”


千寸师傅!冰鳍突然大声截住我的话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祖母中秋节穿的旗袍上被燎了个小洞,我们是来麻烦您织补的。


这样啊……那不必着急。千寸有些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避开冰鳍的眼神腼腆地笑了,我手边还有一件要紧的工作……既然中秋嘛,那有的是时间……”


虽然说是我们求人家办事,但这位千寸的态度也未免太没神经了吧!什么叫有的是时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不快点动手,我们会赶不及在团圆饭前把衣服拿回去的!或者千寸他根本就是在讽刺我们来得太晚,再怎么赶工也来不及,所以根本不用着急


我正心里不快,千寸却绕过冰鳍走到我面前:这件工作真的很要紧,所以,快给我吧。


给你什么?我奇怪的看着千寸,没好气地说。


言行温吞的千寸难得的流露出焦急之色:金线啊!你手里的金线。


他怎么知道我手里握着那团从冰鳍衣服里拿出来的,会自己发光的金线!


突然间,不知名的恐惧像尖针一样刺入了我的脑际——幽艳的白凤仙香气,染着凤仙花汁的苍白指甲,黑得吞噬了光线的纱衣,像热带花朵一样浓郁而甜美的红唇,从那红唇里逸出的话语——金线……给我金线……


记忆拼图中妖艳的碎片,渐渐组成了这一幕幕诡异的图景,这一切,都掩映在乱飞的眼睛里,那些深黑的眼睛,带着凛冽的、冷彻的神情……我下意识的后退着——当时也曾拒绝的,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团金线。然后,记忆就被那浓稠的黑暗淹没了……


曾经有人要过这团金线的!我伸手拉住冰鳍,在很多的眼睛里的那个人也要过金线!然后白凤仙的味道变得那么浓,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冰鳍瞪了我一眼,放弃似的咋舌——这下什么也被我说出来了。不再迂回委蛇的冰鳍用少年罕有的目光冷冷注视着千寸:我说……千寸师傅,这个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难道你们碰见绮目了……不可能!绫罗户末裔本来就血色不良的脸色更苍白了,他张皇的看看屋外,又为难的看看我握线团的手,突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向屋外跑。


我和冰鳍不明就里,可留在满是灰尘的仓库里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只能跟着他出去,新月淡薄的光越过檐廊,洒在槛外的离离秋草上,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庭院,没有肆意蔓延的茅草,也没有浓香馥郁的白凤仙,只有庭树得黝黑影子,被拖长了斜斜的画在地面上……


我渐渐放慢了脚步——这,究竟是不是我记忆中的庭院啊?虽然格局和布置相似,但却始终让我觉得异样,不是印在记忆残片上那种诡异,而是另一种,另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绮目!绮目你出来!看起来总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千寸突然间高喊起来,把站在他身边的我们吓了好大一跳;可他却变本加厉的一边高呼这奇怪的名字,一边豁出去似的撞开旁边的一扇房门。门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他变了调的呼唤。


被撞开的门吱呀开合着,月光穿过门扇爬进来,精疲力竭的躺在厚实的大书桌面摊开的画册上,而一边的书架上也摆着许多类似的读物,硬书脊上暗淡的金字闪烁着疲倦的光。冰鳍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发黄的书页边缘已经受潮发霉,染上了灰暗的淡紫色,脆掉的纸上是各种各样的蝴蝶图片,每张图片旁边都写满了一长串咒语似的解说辞,可能是拉丁文吧,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也没兴趣去看的,因为此刻我的注意力被书桌上积满灰尘的像框吸引了——


拂开浮灰,照片里还相当年轻的千寸和一位少年开心地笑着,两人眉眼有些肖似,尤其是那格外端正的鼻子,不过少年的五官线条比千寸利落很多,充满了意志与活力,感觉上不出几年他就会长成优秀男子的。对于这位少年,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不是面容,而是那种无法言传的感觉;冰鳍瞥了一眼照片,也在微微困惑后恍然大悟的睁圆眼睛。错不了,我们见过这个人的——他就是从门口跑出去,迎面撞上冰鳍的啊!


你在大门口撞到的男人,不会就是绮目吧?我小心翼翼的问冰鳍,可还没等他开口,千寸就挣扎似的摇了摇头:你们在门口碰见的应该是刚刚离家的舍弟一寻……绮目是……女人……”说到女人这两个字时,他的语调里夹杂着怯懦与愧疚的复杂况味。


冰鳍突然发出了和他年龄不称的,意味深长的冷笑声,我这才悟到他刚刚说绫罗户名声不好的缘由——隐约记得有天祖母曾和婶婶这样闲聊说,窦家的兄弟因为某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一年前弟弟一寻被逼走,哥哥千寸从此也闭门不出,这使得绫罗户名声一落千丈,很少再有人和他家来往了。祖母还感慨男孩子真难教育,让婶婶当心,千万别让冰鳍也变成这样呢。


就是传闻的那个女人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冰鳍却还火上浇油的报以冷笑。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完全不是那样!终于忍无可忍的千寸态度强硬了许多,但依然不敢跟我们对视,绮目……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能了解的!


哦?她难道还是天人不成?冰鳍饶有趣味的斜睨着绫罗户的末裔,毫不留情的讥笑道。千寸深深的低着头,似乎拼命压抑着,最终决然的用力点头:是的,是天人!绮目她就是天人!所以……她是不可以和一寻在一起的!


简直不能想象这种夸张的告白是千寸这年纪的人说出来的!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当真,更何况千寸这样的成年人。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多嘴冰鳍也没有笑——因为千寸是认真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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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绮目是一寻带回来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她穿着织金的黑纱衣,你知道吗,整件衣服上那么多繁复华丽的花纹,从头到尾都是一根金线织出来的!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绫罗,却从来没看过这么惊人的织物。千寸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了,他应该可以成为优秀的师匠吧——即使时隔这么久,看见梦幻织物的狂喜依然燃烧在他眼中,然而这狂喜很快就因为沮丧而破碎了,我早就应该料到,美到这种程度是不好的……可一寻被迷住了,他抽走了这衣服上的金线!说只要那件衣服不完整,绮目就得永远留下来,哪儿也去不了……”



千寸的话让我和冰鳍惊讶的对看一眼——这不会是真的吧,难道绫罗户的一寻,像蛮横的渔夫白龙那样,捕捉了所谓的天人


就像传说所言,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沙恭达罗也好,羽衣是她们与天界沟通的浮桥,人间的男子只要藏起天人的羽衣,就能将她留在身边。可这些都是传说啊!根本不存在什么天人,这些传说常数被解读为人类早期不同部落间抢婚风俗的艺术化表述;不过也有人这样理解——羽衣代表了人类和异类之间的契约,人一旦掌握了契约,就能对异类为所欲为……


我就知道绮目留不得,可我这弟弟从小做事就欠考虑,完全不听我劝,竟然还把绮目锁在书房里!我只能把他赶出家门,乘他不在时补好纱衣让绮目走。可一寻被迷了心窍,居然把那根金线藏到不知什么地方!千寸说着,指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这就是这团线,还好你们把它找出来了!


我刚刚就在怀疑了:金线是被一寻抽走的,而我们在大门口碰见的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线塞给了冰鳍,而那个应该就是相片里的一寻,那么,一寻他可能已经……


我转头看着冰鳍,此刻他全然不动声色,竟有闲情拿起桌上的书本:很漂亮的书啊……”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不相干的蝴蝶图册上,千寸有些困惑的说:那是我弟弟以前最喜欢的书,他还喜欢捉一些回来做个标本什么的。我也时常看看,虽然不懂,却可以从图片上找到织绫的灵感。可是现在……他连这些也不要了……”


他不是不要了!是想要也没法要吧……”冰鳍顺手把书丢在桌上,激起很大一阵灰尘,他的语调比动作更轻率,轻率得伤人——“我不知道……死人还要这些书干什么!


你说什么?千寸第一次怒吼起来,他一把揪住冰鳍的领口。冰鳍毫不退缩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千寸师傅,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矛盾吗?你织补那件纱衣是为了赶走绮目吧,那为什么要让一寻离家呢?你不怕绮目又能自由行动,继续去迷惑你的弟弟吗?


千寸停住了动作,结结巴巴的想辩解什么。冰鳍的冷笑更深了,他皱着眉头眯起眼睛,毫不留情的打断千寸的话:火翼说曾有人向我们要过金线的,那个人就是绮目吧——她想自由,她想离开这束缚她的地方!其实把她锁在书房里的人是你对不对?想独占金线把她绑在身边的人是你对不对?被那种不祥之美迷惑的人,应该不止一寻!


不顾对方的慌乱,冰鳍慢慢掰开千寸的手指,语调更加尖锐:什么天人,天仙也好妖魅也好,都是异类而已!被异类迷住,不顾手足之情同胞相残的例子,多得去了……”


不是的!不是你说得那样!我不敢看绮目!一寻带她回来的那一天,我都不敢看她第二眼……”被逼急了的千寸连手都没处放了,那抽搐的指尖终于揪紧了柔软的额发,我承认有私心,我想永远独占那件纱衣!如果能掌握那种技艺,用一根金线织成满幅花纹,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可只有一寻不可以……如果代价是一寻的话,我宁可什么也不要!


千寸和冰鳍的争辩是那么激烈,以至于祖母那件玉虫色旗袍和蝴蝶图册一起,落在满是灰尘的书桌上都没人注意,可这激烈的争辩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隔开一样,听起来那么遥远,因为一种越来越不对劲的感觉正在我心里逐渐蔓延……


我记得祖母和婶婶的那段议论,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可照千寸所说一寻今天刚被赶出家门,既然如此,他的书桌和画册上为什么积着这么厚的灰尘?


不安在我心里摇曳着,究竟有那里不对呢……这个庭院……这些草木……这片月光……我下意识的走过去捡起那件旗袍,耳旁的嘈杂令我无端的恼火起来——不要再多费口舌了,再不抓紧时间织补的话,我们一定赶不上晚上的团聚的!


晚上的团聚?像被冷水激了一样,我突然抬头看向天空,冷彻的感觉像一块冰沿着脊背缓缓滑下,我大喊着打断那无聊的争论:千寸先生,今天是什么日子?


绫罗户的末裔流露出错愕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就被伤感取代了:七夕啊?可能有点过分吧——明明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我却在逼着别人分开……”


是的,千寸并没有说谎,因为此刻檐外的空中,正悬挂着一轮新月!


一瞬间,冰鳍的脸色也变了,我倒吸一口凉气,断断续续的问道:千寸师父要紧的活儿,就是拿回金线织补好那件纱衣,让绮目离开吧?


千寸见我转移了话题,也就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你们的活儿我会在中秋前完成的,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不用担心。


哪里来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根本早就过了牛郎织女相会的七夕,今天就是中秋啊,我们就是要赶着在这十五夜天黑之前织补好祖母的旗袍正装!


紧张使我下意识的深深呼吸,可涌入肺里的空气异常混浊厚腻,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庭院里没有风,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风!


一切都是那么不对劲——悖时的新月,无风的庭院,还有……白凤仙的香气!


明明没有风,这浓郁的白凤仙的香气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飘来的呢?


火翼,你的手!冰鳍突然大叫起来,我低头一看惊出满身冷汗——一团无名之火正从我握成拳头的掌心蔓延开来……


我慌忙甩手,原本握着的金线团化作小小的火源,曳着长长的尾巴,像陨星一样坠向栏杆外的草丛,庭院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金线!千寸突然高喊起来,追着那小火团奋不顾身的扑向焰狱。就算我死命的拖住,他的衣服还是燎上了火星,留下了斑斑灼痕,我忙不迭的帮他拍着,心里却疑惑起来——火是从我手中的金线团燃起的,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灼热的感觉,而且皮肤也好,衣袖也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因为就在这转眼之间,一切都像谎言一样,霎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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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月亮熄灭了,包围着我们的世界瞬间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书房也好庭院也好,一切都被那没有温度的冷火烧掉了虚幻的外壳,暴露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黑暗那嶙峋的骨骸。火之光与暗之影截然的割裂着这世界,连一点过渡也没有,置身其中,我只能伸手摸索确定自己的位置,可是传达到我指尖的,是那细致而柔韧的熟悉触感——丝之茧!一切都像我和冰鳍碰到千寸前一样,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们依然身处于那丝织的牢笼中!



只是现在这牢笼,就快要被火焰吞噬了!千寸站在我们身边,火光将他那困惑的脸映得分外苍白,他一定也像我们一样被这牢笼囚禁,只是幻象的迷惑使他一直未曾发觉!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里要紧!冰鳍一把拖住我开始找离开的道路,可是我不敢放开千寸,只怕一松手他又会跑进火里找那团金线去了。

我的寡断让冰鳍大为恼火:这家伙就不必管了,你以为自己能超度亡灵吗?



亡灵?可这触感并不是虚幻的啊——我的手里明明握着千寸冰冷的指节!我疑惑的回过头确定我拼命拽住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刻,凄厉的叫声贯穿我耳际,火焰顿时炽烈起来,无数的火团腾空而起,那是一群包围在火焰中的飞鸟,惨叫着扑扇零落的双翅,舍身般地投向那虚无的黑暗。



真讨厌,你们怎么就弄不明白呢——他是谁也带不走的!从火焰的那一端飘来某个熟悉的声音,甜腻得象熟透的热带果实,他是我的,生也好死也好,他是我一个人的!


绮目!千寸变了腔调的声音混入那鸟的悲鸣中,随着他的呼唤,群鸟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燃烧的眼睛,在无数零乱而绝望的瞳孔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蹁跹欲飞的绰约仙姿,远远的出现在火海的彼方……


留不得的——就是这些眼睛,就是这个家伙!我正拉着千寸努力劝说,可掌中却突然失去了握住东西的实在感。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我竟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尖穿过了那绫罗户末裔的手腕——就像时间之流碰到了礁石的阻碍而变缓,人的身体从实体变为幻影的细节,我一一感受、一一看清……


从我手中逃脱的千寸一下子投进火海,冷火瞬间淹没了那虚幻的身体,我隐约看见他发疯似的寻找着什么——他是在找金线,他还是放不下那团金线!


绮目!快阻止他!这样他会死……”我朝着火焰彼岸的人影高喊着,说到这里却突然缄口——“会死的,这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也许正像冰鳍所说,千寸,早已是亡灵了……


让他死!这样他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像在人耳边吹出的叹息一样,绮目发出了轻柔的笑声,她说得那么残酷,但语调却异常缠绵。


绮目的话语只换来冰鳍毫不动容的冷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了——人间的男子藏起天人的羽衣让她回不了天上,那个时候我觉得人类真是聪明。可是现在想起来,也许他们都被天人骗了,千寸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他的下场,谁让他要的不是天人,而是羽衣……”


对于冰鳍裹挟着冰针的讽刺,绮目并没有反驳,猎猎的火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还不曾完全被我捕捉到,这叹息就已消失在绮目哽噎般的笑声里:是人类自以为藏起羽衣就能左右天人,真可笑……其实天人何尝看不透这肤浅的伎俩,只不过为了那个人,她情愿付出的,又何止羽衣而已……”隔着火看不见绮目的容颜和神情,但从那绚烂的南国朱槿一般的娇声软语里,我依然可以约略幻想那不可思议的美貌,可是这美貌却是那么空虚的存在,因为对于绮目所爱,爱到不惜一切的那个人而言,她美不美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绮目的话音,千寸的欢呼突然响起,他从火焰中直起身,挂满火星的金丝从掌心扬起,他找到金线了!可这绫罗户末裔的身体却像融化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这渐渐透明的灵体正穿越火焰,向绮目,确切的说应该是向绮目那件无缝的天衣,慢慢靠近……


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真相——我得不到他的心,可只要留住他的人也就够了!远处绮目的黑色羽衣轻轻挥动,火焰顿时像墙壁一样矗立而起,隔断了我们的视线,淹没了她和千寸的身影,只有那甜美的声音,像即将凋谢的白凤仙的馨香一样,暗暗飘来,所以请不要再打扰我们了,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也别向任何人提起,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瞬间,火焰的墙壁像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道暗淡的天光从熊熊火焰之间流泻过来,冰鳍不由分说拉起我冲向火海,奔向那光之裂隙。


没有一丝热度,穿越火海的感觉就像跃动着烈焰的屏障被一下子撤去了一样,刚把那无边冷火甩在身后,闷头奔跑的我们就迎面撞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还没等我们惊叫,对方就已经发出了呼痛的哀鸣。这温热的触感,平常的反应和地上的影子都表示了在我们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普通人!


身后绫罗户的大门沐浴着夕阳的斜晖,迎着秋日窄巷里的穿堂风,我和冰鳍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有精神去向被撞的人赔礼道歉。可对方看也不看我们,只顾满地找着什么:糟糕了,糟糕了,难道滚进门里了?丢了可怎么办啊!说着他挤开我们挨近那歪斜的大门,一把推开黑漆剥落的门扇,却因为眼前所见惊叫起来:怎么会荒成这样?我才一年没回家啊,大哥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寻师傅!冰鳍没有掺杂一丝情绪的呼喊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人的背影也因为这声呼喊而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来,疑惑地注视着我们。这是一那张极富男子气的脸,尤其是鼻子生得格外端正,这面孔应该是陌生的,可我只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突然间我指着他大喊起来:照片上的人!


那个人完全弄不清状况,只是出于礼貌向我们点了点头:我是一寻,你们是?


你在找什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冰鳍直截了当的反问。


看起来一寻的个性要比千寸直爽干脆多了,他没有拘泥于冰鳍失礼的态度,豁达的笑起来:我有一团金线必须还给大哥,可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你们,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慌神,本来握在手里的线团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只是弹指之间,在门口碰上一寻的灵体也罢,被囚禁在丝织的牢笼里也罢,与千寸的相遇也罢,看着绮目慢慢消失在火里也罢,这些都发生在我们撞到远游归来的一寻之后,回过神来以前,长不过刹那的时间!


你已经把金线交给你想给的人了。冰鳍静静注视着一寻,这短短一句话让对方线条分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一寻难以置信的看看我们,又看看杂草丛生的院内,突然他不顾一切的撞开院门跑了进去,在我们眼中,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和千寸的残影重叠了……


大门后的光景和我记忆中一样,尖端染了金色的茅草上,浮着黑黢黢的堂屋,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站在那幽深的屋宇下,只有地面厚厚的灰尘上铺满蝴蝶的残骸,那些柔弱的躯壳还残留着火灼的痕迹;蝶翼上凤仙花形的黑白花纹斑斓炫目,环拱着中央鲜明的瞳孔状图案——这就是白凤仙……还有像鸟儿一样飞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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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10 04: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喃喃的呼唤着什么跑向后宅的书房,跟在他身后转过檐廊,我禁不住低低的惊叫起来——我和冰鳍拿出来织补的玉虫色旗袍就落在书房门口!



一寻一脚踹开房门,然而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这个爽朗的男子背向着我们,单手扶着门框挡住房门,用一种窒息般的音调说:终于变成这样了——我带绮目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料到的:她心里只有大哥……可大哥的心里,却只有……”



即使被阻拦,可我还是看清了——漏进了夕阳光辉的书房里躺着一具白骨,一丝黯淡的金辉隐现在那苍白的小指上,像挂了熏笼的暗火一样明明灭灭——那是一条褪了色的金线,蜿蜿蜒蜒的爬过地面堆积的灰尘,长长的金线一端系着冰冷的白骨,另一端,系着一只蝴蝶的腰身。这周身漆黑的蝴蝶要比堂屋上的死骸们大出许多,想来它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朵会飞翔的花吧;可现在我根本无法想象它活着时候的美丽——那重重叠叠的翅翼像早就腐朽的黑色绢纱,磷粉已纷纷掉落,不但看不出一丝花纹,而且处处露着丑陋的空洞,如果还是花的话,那它的韶华已经无可挽回的凋谢了。



将并不美丽的白骨与不再美丽的蝴蝶连在一起的,应该就是那团一直被争来夺去的金线,如今它也像失去了灵魂般黯淡了,可是那缚着白骨和蝴蝶的结扣,却系得那么紧——就是这个传说吧,系住了小指,就系住了一生的因缘。



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带走了绮目衣服上的金线。虽然我总是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把绮目留在家里,这样她就能和大哥多多相处,大哥也许会渐渐了解她的心意。烂熟的秋光勾勒出一寻端正的侧脸,带着一丝残酷,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笑声,可是我否认不了——我在嫉妒!我不能自拔的嫉妒着哥哥,嫉妒着这个被绮目全心爱着却丝毫不为所动的哥哥!拿走金线,这样至少能感觉绮目还有一丝是属于我的,可是离开家这一年我才发现——不是我拥有了金线,而是金线捆住了我……你们听了也许会觉得我很没用吧——我放弃了,现在就归还金线、成全他们!可是看起来,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成全了……”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寻的话,我只能抬头仰望着渐渐昏暗起来的天空——直到今天,我依然不能明瞭这绮罗之火一般的天上之爱,但是我想,这应该无关成全,更无关幸福。



今天果然不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一直沉默着的冰鳍突然用自言自语的音调说道,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不相干的话题,一寻困惑的皱起眉,我也转头注视着他——



此刻冰鳍的笑脸是那么透明澄澈,就像即将升上天空的冰轮,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玉虫色旗袍,慢慢拍去浮尘:今天是中秋呢……我记得祖父说过,人间家家团圆的中秋,其实也是赫映姬回到月宫的日子……”他瞳孔映着夕阳反照的光芒,像火焰默默燃烧后的余烬,当这目光扫过白骨和蝴蝶时,冰鳍微微的笑了:原来这就是……天上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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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11-2010 12: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我又来等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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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蝉守



大家都是亲戚,别那么见外嘛!咱们两房住得那么近,本该早点过去拜访的,今天那孩子能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快别说客气话……”祖母寒暄着放下听筒,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工作中的祖母不仅亲自出来接电话,而且居然没煲电话粥,这倒真让我忍不住想看看电话那头素未谋面的亲戚究竟是什么人物了。


每到五月初,祖母就处于戒电话的状态。因为季节更替的关系,好多寺院都得撤换供花,还有些人家要端午的用度,于是连黄金周放假的我和堂弟冰鳍都会被抓差帮忙,更别说身为通草花师匠的祖母本人了,因为她老人家只要拿起听筒就一定会东拉西扯没完没了,所以自己定下了工作时绝不接电话的硬规矩。可今天对方开口就说是住在讲经墩的亲戚,有要紧事和祖母商量,充当接线生的我不敢怠慢连忙去传话;祖母一听讲经墩几个字脸色都变了,立刻跟着我去前厢接听,没想到对方郑重其事地打电话过来,竟是说小孩子串门的事情。



火翼,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迎迎那家的孩子吧!祖母望望门口,轻描淡写地说出打击我的话。什么嘛!就算我不如冰鳍手巧,好歹也在负责生火熬胶这么重要的工作啊!


我不好直接反驳祖母,只得敲边鼓抱怨起来:讲经墩跟我们观花巷隔得又不远,沿着问道河走走就到了,大人就不能送一下吗?竟让小孩子一个人过来!


那家孩子可不小了,也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吧。这么大了还要接送?我正要抗议,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实更出乎人意料,这孩子和家里人处得不好,要来我们家住住散散心,早晨就出发了,那家奶奶不放心,打电话来确定有没有到。


住下来?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们两家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吧?冒冒失失就提出来住,奶奶你居然也答应了?


一听这话奶奶立刻虎起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爷爷那边的亲戚!各房都不怎么和这家走动,我也犯不着出头做好人;可你爷爷生前一再关照过我说,这家千万得罪不得!不来找你别去招惹他们,可如果那家先开口就绝对不能假客气——好事就桩桩件件都应下来,坏话就字字句句都顶回去。


原来是祖父那边的亲戚……我一腔怨气顿时烟硝云散了。很多年前就已过世的祖父讷言素有怪人之称,行事总让人捉摸不透。不说别的,单从教养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我们两个不仅从小服饰发型都的一模一样,还取了火翼冰鳍这样莫名其妙的乳名。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祖父啦,有一半还得反躬自问,谁让我们是怪人的子孙呢?各房亲戚比起祖父来可一点也不逊色,跟这些怪人作气是作不过来的。我只得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那收留这家的孩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怎么知道!人家那么客气总不好顶回去吧!祖母理直气壮的敲敲我的脑袋,浪费了我五分钟啊!你要怎么赔!


我只问了一句,明明是你自己说个没完的!我心里嘀咕着,但违抗祖母大人的后果有多恐怖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再怎么不服气也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去接人。


怀着满肚子的不情愿,我穿过天井,没精打采地拉开黑漆大门正闷头朝外走,猛地眼前一花,眼看要和迎面而来的一团人影撞上了。在我开门时,这人怕是刚好要推门进来,两下都急匆匆的,我料想这一撞肯定不轻。没想到对方反应还真是敏捷,一侧身便闪开了,害得我连连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下来。


打扰了!看见我的狼狈相,这冒失的访客拼命忍住笑招呼着。他看起来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满身染着初夏的绿意,就这样随意地静立在清爽的青石窄巷间,背后似乎还拖着个黑沉沉的行李箱。


怎么这么倒霉!我涨红脸暗暗咒骂着,却还得做出客气的样子:请问是不是讲经墩来的……”


是啊!好久没走动,路都有些生疏了!讲经墩家的问题少年明朗地应道,拖着箱子慢悠悠地晃过来,即使负重那动作还是轻飘飘的,看起来与午间凉爽而略带倦意的氛围非常契合;这一刻仿佛连风也佻达起来,像要发出玻璃般的脆响一样,不住戏弄着他明亮的褐色发丝。未来几天要和这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吗?虽然是跟家里人处不好的刺儿头,但他长得还真不错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瞄了少年一眼,没想到这家伙感觉异常敏锐,立刻朝我投来一个有什么事吗的眼神。我连忙转回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寻找话题:不是……不是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问题少年指了指巷子那头:那家卖的东西很了不得呢,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一听这话我就泄了气——看都不用看,巷口槐树的绿荫中挂着串鲤鱼招子,那是卖金鱼龙鱼的老字号嘛!居然在那里呆看了一上午,这美少年的兴趣还真是老气!八成还会存上一年的零花钱来买鸣虫吧!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我却还得违心地赞美道:真是风雅的爱好……”


哪里呀!少年搔搔蓬松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都会被老板赶出来呢!


那一定是你的眼神太穷吼了……我在心里讽刺了一句,龙鱼行的老爷爷最和善了,决不会没缘由就对客人不礼貌的。


喂!你还让不让我进去啊!见我一个劲扯闲话,少年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头。我这才想起还站在门口,连忙把他让进家中。可能因为行李箱太重的关系吧,少年走得慢吞吞的;本来这倒无所谓,可堂屋里的电话铃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那玎玲玲的刺耳声音要多蛮横有多蛮横,就像晚去一秒就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似的。



冰鳍在后面暖阁里帮祖母做通草花,家里其他人又都不在,接电话的工作自然落在我身上,但是总不能把客人丢在半路上吧,我只好朝累得走不动的少年伸出援手:我帮你拿箱子!说着就探身过去,可眼光刚落在他身后我便一下子呆住了。奇怪……我明明看见他背后有个大黑箱子的啊,现在怎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呢……


别碰我!少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大叫着猛地挥手。我的手上顿时一阵剧痛,竟被这家伙划出几道口子!真讨厌,男生留什么长指甲啊!我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不过少年那边也不轻松,可能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他身子一歪差点跌跤,没注意到一个白白的小物件倏地从袖口飞出,发出轻微脆响落到堂屋中。


本来应该帮客人捡起来的,可是这少年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我丢下他自顾自朝电话走去——真佩服这铃声的耐心,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停地吵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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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刚拿起听筒,一个气势汹汹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听着是女孩子的声音:是观花巷的那家吗?你家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咦?你又是谁啊?我脱口而出。对方更来火了:我是讲经墩那家的!找了一个上午也找不到你家,你们就不能出来接我一下吗?


讲经墩那家的孩子不是已经到了吗……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我疑惑地喃喃自语着,扭身寻找少年请他来解释,可那女孩却在电话里一字不漏的听见了:什么,已经来了?她的一腔怒火突然朝我倾泻过来,你眼睛是瞎的吗?究竟看到什么啦,我明明在外面兜圈子啊?


是吗!那真是对不起了!我半赌气半讽刺的应了一句,听筒却突然被人一把夺去了。我连忙转身——原以为是那少年来接过话头,没想倒是堂弟冰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他握紧抢来的话筒,一言不发的静听着,那女孩子的大嗓门依稀漏了出来:听见没有?不来接我就来不及了!干嘛不说话?你耳朵聋掉了吗?


你的耳朵才聋了。冰鳍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来接你?你是正月里的灶王爷还是七月里的好兄弟啊?不认识路就别来啊!说着,他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神情冷淡言词恶毒的家伙,他却先发制人的瞪起了眼睛:电话响了这么久也没人接,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我连忙分辩说是去接讲经墩那家的孩子了,可四下环顾,却哪里也不见那少年的影子,这一会儿工夫他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接讲经墩的那个孩子?那人家怎么还打电话来啊?冰鳍问得咄咄逼人,你究竟接了谁回来?人呢?不会又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带进家门了吧!


被他一说我顿时心虚了,却还不服气地嗫嚅着:又不是……又不是我一个人会犯这种错误……”分不清人和伪装成人的家伙之间差别的也不只是我一个——遗传了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居住在黑暗中的无形者,而冰鳍则能听见这些无形者发出的声音。祖父遵循老规矩,用相同的打扮隐藏我们的性别,给我们取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一直努力从那些家伙的觊觎中掩藏和保护我们。


那些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自己是不能任意出入任的居所的,除非有人允许他们进来。你也该学乖了,以后别看见什么也往家领!冰鳍盛气凌人的强调着走到堂屋门口朝外面张望,我立刻发现他脚边躺着个白白的东西,样子相当眼熟。我连忙过去捡起来一看,那分明是刚刚从少年身上掉下来的小玩意嘛!瞧来是个知了形状的玉坠子,可又没有穿丝线的孔,这小小的水滴型饰物通体洁白、肌理温润,仿佛碰一碰就会像冰冷的凝脂一样颤动起来。


我立刻示威似的晃着那白玉知了,冰鳍迎着光瞄了一眼,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这种恶心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啊!


就是我接来的那个男孩子掉的嘛!你看过妖怪也佩玉吗?我冲着冰鳍做了个鬼脸,他从小就是怪脾气,居然说这么漂亮的玉知了恶心!我继续揶揄他,还说我呢,也许打电话来的那个才是怪东西也说不定哦!


这下冰鳍的口气也缓和了:听说讲经墩那家是以收藏玉蝉闻名的,这个好像是汉八刀,可能还真的是从那家出来的……”


汉八刀?我低头一看,只见寥寥几刀那玉蝉就神形兼备,真让人佩服古代工匠的技艺,我忍不住数了数:什么汉八刀,明明不止八道纹嘛……”


冰鳍一副不屑样子:汉八刀一定是八刀的话,那十三点就该排行十三了,怎么说也不会排行老大啊!这家伙一定是自知理亏,讲话夹枪带棒的!才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闹了半天人都累坏了,我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当真是夏天到了人特别容易困,还没吃午饭就犯起饭后瘟来了。


顺手把玉蝉塞进衣兜里,我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来,正准备打个瞌睡,却被冰鳍在额头前噼噼啪啪的一阵乱拍给吵醒了。我恼怒地睁开眼睛,他却理直气壮的表起功来:你这样睡着会被鬼压床的!没看见面前聚了一堆瞌睡虫吗?


原来是瞌睡虫搞的鬼,难怪我突然这么爱困呢!这种小精魅总是一群大群的到处乱飞,只要谁的精神一松懈它们马上就聚集过来,在眼皮前倏忽来去,转得人头晕眼花最后沉入梦乡。这下它们是找到安心栖息的地方了,可那人就惨了,会梦到手脚一动都不能动,也就是所谓的被魇住、鬼压床什么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不过这些小精魅也挺胆小的,只消拍巴掌的声响就会被吓跑,而且和名字正相反,动作异常迅捷,我从来没看清过它们的真面目,只知道面前突然间昏黑一片,脑子不那么灵光,眼睑也跟着沉重起来的话,那就一定是瞌睡虫过来了。可是这些家伙拿冰鳍没办法,因为它们飞行时会发出一种奇妙的嗡嗡声,我虽然听不见,冰鳍却一下就能分辨出来,所以他上课从不打瞌睡,这一点让我一直很羡慕。


现在的确不是睡觉的时候,我还得找到讲经墩的问题少年,归还玉蝉,然后把他介绍给祖母呢!天井堂屋看了一圈都不见人影,我猜那孩子一定是等不及我自己先找去后院,现在人可能已经在祖母身边了。想到这里,我便拉起冰鳍朝暖阁走去。


可刚踏上檐廊我就一个趔趄,幸亏扶得快才没跌倒,不过左脚却还是崴到了。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条路我每天都走个不下十遍八遍,不论是下雨落雪还是连跑带跳都没事,今天稳稳当当的居然扭了脚脖子!


我气呼呼地跳着脚尖想靠在前面的拐角上,却被冰鳍拉了回来:你苦头还没吃够吗?他说着指指我脚下,那是油灯笼的地盘!


油灯笼?在哪儿?我顿时吃了一惊。所谓的油灯笼是老房子里常见的一种小精魅,对人没什么危害,只是这些家伙挺爱干净,特别喜欢用亮晶晶的灯油划出一片地方做自己的地盘——有时人会突然发现干燥洁净之处竟有大片蛞蝓爬过的粘液痕迹,可仔细看又不见了,其实那就是油灯笼圈的地;不过人们一般是注意不到的,常常抬脚就走过去,所以才会好端端地走着就崴到脚什么的,那其实是踩上了滑溜溜的灯油。


脚痛也只能认了,跟油灯笼是没理讲的,反正它们的灯油被阳光一晒就会散掉;可如果它们真在这里我不会看不见啊!那些肚皮圆滚滚的家伙好象浮在地上的小灯笼一样,再显眼不过了。如果说刚刚我没发现瞌睡虫还情有可原的话,现在就真的有点不对劲了——没理由连冰鳍都看见了我却看不见,他的眼睛明明不如我看得清楚的!



冰鳍站定下来疑惑地看着我:我说火翼,你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一声猫叫就插了进来,好像在提醒人注意一样,那只猫放肆地喵喵嚷个不停。我和冰鳍抬头看去,只见屋脊上端坐着一只肢体修长的玳瑁猫,这种迷路的不速之客已经不止一次光顾我家了,猫咪擅长爬高却不擅长着陆,上了屋顶常常下不来。冰鳍发出无可奈何的咋舌声,正要去拿长杆引它,可这小东西竟踩着棉花糖一样的步子踏过青凛凛的排瓦,毫不在意地从高高的屋脊上纵身跃下,悄无声息的安然落地,随即在我们面前炫耀似的拧身,慢悠悠的踱起步来——难道刚刚叫个不停是为了吸引我们欣赏它的高空技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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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眼看猫儿就要走到油灯笼的地盘了,虽然我到现在也没看见亮闪闪的灯油,也不知道猫是不是会滑到,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咪咪的召唤它过来。这猫恐怕是谁家养熟的,马上就凑到人脚下转来转去的撒娇,我蹲下身搔搔它下巴,这家伙立刻就眯起眼睛发出很享受的咕噜声,那样子实在可爱得不得了,我一高兴就顺手就把它抱了起来。


……火翼你……”冰鳍突然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叫声,他目瞪口呆的指着那猫,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这种有趣的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很快冰鳍就换了嘲讽的冷笑,伸手来拎那只猫咪:给我也抱抱吧,三毛猫特别可爱呢,一脸愚蠢的样子!


愚蠢的是你吧!近距离内突然响起了少年清润的嗓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耳熟,我立刻四下寻找是谁在说话,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只听见这声音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还有你啦!抱得我好难受!


抱着他好难受?这一说我才发现,这声音……这声音根本就发自怀中嘛!我低头一看,只见那玳瑁猫的嘴巴翕动着,人类的声音就从那里继续冒出来:干嘛摸我鼻子,我又不是狗!


我顿时大惊失色,抬手就把猫远远扔了出去,那家伙在半空伶俐地转了个身轻捷地落地:下手这么狠,我可是身体虚弱的老人家呢!


什么老人家,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猫妖怪,我居然没看出来!就像冰鳍只能看清强大怪物的幻形一样,我只听得见那些在人间拥有实体的厉害家伙的声音,可为什么我都听见这猫妖说话了,却还看不出他的外表有任何异状!


冰鳍叹了口气:我刚刚就想说了,火翼,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吗?的确,今天家里真是非常干净呢,不要说飞来飞去的瞌睡虫和亮闪闪的油灯笼,平日那些徘徊在老宅的阴影中,角落里大小精魅全都隐藏起踪影,不知去向了;就算眼前这么强的猫妖怪,在我看来跟普通猫儿并无二致……难道说,并不是那些家伙躲了起来,而是我失去了看见那些魑魅魍魉的能力?


我一言不发的揉着眼睛,可再怎么揉眼前的情形也没有任何改变,冰鳍凑过来有些担心问道:没事吧……火翼……”


我呆呆地看着他关切的表情,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的看不见呢……一点也看不见了……太好了!我真的看不见了呢!


好什么好!冰鳍大吼起来,你明明还是吸引妖怪的体质,却连辨别妖怪的能力都没有了啊!


听他这一说我顿时醒悟过来:对哦……的确有点不方便……”


冰鳍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回忆一下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吧,也好看看是什么原因……”


被说中了吧!那只玳瑁猫舔着前爪,慢条斯理的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没走吗?冰鳍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家伙一眼。


我可是好心帮你们。那妖怪完全不理会冰鳍的态度,只是用猫儿特有的狡黠目光瞄了我一眼,也算是谢谢这家伙领我进门嘛!


是我领他进门的?突然间我反应过来——难怪猫的语声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不正是那个讲经墩来的问题少年的声音吗?我说美少年怎么会一本正经的看了半天的金鱼还被店主驱赶,因为人家根本就是在赶妄图偷腥的猫嘛!


果然是你领他进门的!冰鳍责备的盯着我,我立刻脸红起来,连忙开始翻找这个少年……不,这个猫妖怪掉在堂屋里的玉蝉,借以掩饰慌乱:也不能怪我啦……讲经墩的奶奶打电话说她家孩子要来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门外嘛……”


见我终于认出了自己,那只猫得意洋洋地冲我晃起了尾巴:那女孩的话灵吧!她说你眼睛瞎掉了,你就真的看不见了!


我正要把玉蝉还给猫少年,却被他的话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开始我看他还是人的样子,可就在电话里那女孩子讽刺我瞎眼睛之后,我看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只花猫了,(**.***)这么巧刚好被她说中……


冰鳍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有人是天生的乌鸦嘴,说坏事特别准!


那玳瑁猫眯起琥珀青的眼睛:不是恰巧说中了这么简单,因果关系应该颠倒过来——正因为被某种人说出口,那些事情才会发生。猫妖怪稍稍停顿了一下,满意地观察我和冰鳍骤变的神色:人们管这种人的能力叫……言灵!


言灵,不就是那种能让自己的话变为现实的可怕能力吗?一开始怎么没发现:祖母曾说过大家都对讲经墩的亲戚退避三舍,祖父生前也一再关照我们,那家人说的好话全应承下来,坏话都反驳回去,难道他是在教我们躲避和对抗言灵的方法!也难怪我现在彻底看不见——在电话里的女孩说瞎眼种坏话的时候,我竟然半真半假地应下来,那女孩再怎么年轻,也还是那个言灵家族的成员啊!


这双眼睛对你来说很要紧吧?猫妖怪斜睨着我,金青色的眸子中染上了某种魅惑的神色,我可以帮你夺回来,只要你重新做一下……那个咒封……”


咒封?我哪里会做那种东西?我诧异的瞪着那猫少年。


你会的,因为你是讷言的子孙……”耳语般的音调以及关键处的沉默相得益彰,玳瑁猫的话语似乎也有了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看不见的丝线一圈圈的缠向脑际,注视着那双青琥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期待着猫妖怪接下来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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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玎玲玲……仿佛会无限延长的寂静里,突然又一次响起电话声。捆在额上的线啪的绷断了,我顿时清醒过来,疾步回堂屋拿起听筒——又是那个熟悉的大嗓门女声:别以为能困住我!布下迷障也没用的!



这女孩的话让我一头雾水:什么迷障?我不知道……”我正询问着,嘟嘟的电子声音忽然填满耳际,阻断了对方的声音——我低头一看,那玳瑁猫的爪子正按在通话键上,这一瞬间,它金碧立瞳中闪烁的微妙光芒一点不漏地映入我眼中……



你来啊!立刻就到这里来,一分钟也不要耽搁!就在我和猫妖怪对峙的那一刻,冰鳍凛冽的语声响在我们身后,随后而来的他一边缓缓走近,一边与看不见的对象交谈。



你在……跟谁说话?猫妖怪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



冰鳍露出冷淡的笑意,沉下目光静静审视着猫少年:切断电话也没有用——有魔力的语言,并不需要借助平常的媒介……”是的,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冰鳍与言灵交流,因为他拥有聆听彼岸之声的耳朵!



注视着猫妖怪迅速收缩的瞳孔,冰鳍撑着桌面朝他俯下身:你想知道那女孩说的是什么吗?她说:我一定会到达我要去的地方……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这就是言灵——如同面对着镜子就一定会留下影像,除非出现刻意的阻挡,否则这些语言必将成真。言灵之女不止一次打来电话,是因为她正置身于不知何人张开的结界中,只等有人说出那一句你快来,她就能冲破法术的迷宫!



让我猜猜看吧,困住这女孩的迷障,是你布下的吧?在冰鳍的凝视下,那薄刃般的猫瞳中掠过一片波澜,像映着月光的澄澈湖面突然被风吹皱,猫妖冷笑着回答:那又怎样?这一上午我又要控制那家的长辈打电话,又要用障眼法困住这女孩,几乎费尽了法力!



原来之前说不认识路、看金鱼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正要质问猫妖怪,冰鳍却抢在了前面:为什么躲着那女孩呢,你就这么怕她吗?难不成她要找的东西……在你这里?



我会稀罕她的东西?猫妖怪脱口而出,可那轻蔑的语调里渗透着痛切的焦急,我只是想在她之前找到讷言,修复咒封而已!



这猫妖怪是来找祖父的——因为异类无法自由出入人家,所以他才控制讲经墩家奶奶打来电话,骗得我们允许他进门;而一到我家他就失去踪影,原来是去找惯于和彼岸世界交流的祖父来帮忙修复什么咒封!可是……我忍不住低语道:可祖父已经……”



所以我才请求你们!猫妖怪的语调失去了镇静,咒封已经松动了,如果修复之前再被她攻击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我们只不过是普通高中生而已,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咒封!冰鳍倔强的反驳道,我也不怕死地跟着帮腔:就算知道也不会帮你害人的!



害人吗?暗淡的潮水一下子漫过那双青琥珀色的眼睛,猫妖怪的语调霎时间颤栗起来:被害惨了的人……是我……被若叶少主的强大力量害惨的人是我!



就在呼唤出若叶这名字的瞬间,那玳瑁猫绷起流畅的背脊,那优雅的动作中却暗含着随时会爆发的危险弹性,仿佛强弩上紧弓弦般一触即发。冰鳍忽然惊呼着向我伸出手,在反应过来之前,一种奇妙的重量已经压在我肩膀上,我下意识的转动脑袋,颈边却感到了尖锐硬物犀利的接触,别动!猫妖怪在耳边冷冷的警告着,如果你们不帮这个忙,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



我是不是和猫犯冲啊!不仅始终没法和这种动物交朋友,还曾经被它害得掉进井里过,今天难得有一只肯主动跳到肩膀上,居然还是为了威胁我!



在这个节骨眼上,冰鳍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是压倒了惊慌:怎么一靠近火翼就……”突然间他恍然大悟的高喊起来,火翼,那个玉蝉呢?快扔给我!



玉蝉?这时候要它干什么?虽然不明白话里的意图,我还是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小玉件,正要扬手朝冰鳍丢去,猫的尖爪却已挥到面前:竟然在你这里!



我顿时慌了手脚,扔也不是收也不是,那光溜溜的玉蝉一下子滑出掌心,我忙不迭地伸手去捞,猫妖怪的爪子也紧跟着追来。人反应再快也赶不上天生猎手的速度,坠落的玉蝉好不容易碰到我掌缘,对方却早已捞到蝉翼了,眼看那坠子就要落进妖怪手里,可就是这一刻,稳操胜券的猫爪却穿过青白的残影,扑风一样挥空了……



可是……我的手同样没有感到坠子的重量,耳中也没听见玉器落地的清响,就在众目睽睽下,交错的指爪间,这玉蝉竟似一个无声无息的水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股强大的力量就把我拽向了那只妖猫。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我清晰地感到某种无形之物正在我和他之间绵绵不绝地传递着,就像被胶着在罗盘针的两端一样,我和那只猫被达到均衡点的力量拉扯着,无法接近,也无法逃开……



看你干得好事!猫妖怪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那看不见的束缚,可他的反抗与拘禁的力量相比实在太微弱了。这下连冰鳍都慌了神,他大惊失色地指着我和猫妖之间:火翼——黑色的……好大一团黑东西,从猫妖那里过来了!巨大的黑东西?难道是我曾在猫少年的身后瞥见,细看时又失去踪影的那个黑色旅行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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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言灵!如果动物也有表情的话,此刻猫妖怪脸上应该就是所谓的五味杂陈吧,这些是数十年来被我吞吃的言灵!


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啊?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我徒劳的扭动手脚,四肢却像粘着厚重的柏油。


因为选择了你!这一刻,猫妖怪放弃了挣扎,一进入这家中我就感到力量在流逝,还以为是讷言的结界,没想到根本就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果然是这东西!冰鳍这才悟到他自作聪明的提议造成了怎样糟糕的结果,慌忙过来拖开那只猫,想要扼制言灵侵袭的趋势:怎么会这样!刚刚你不是还一碰到火翼就能显出人形吗?

那是因为那时咒封还没有完全失效……”猫妖怪将无神的青灰眼瞳慢慢转向我,声音也微弱下去:可是一碰到你的血肉,就立刻选择了新的宿主!


我差点要哭出来了:什么的!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好不好!


“‘就是那个玉蝉嘛!冰鳍一边徒劳地隔开虚弱的猫妖一边喊,谁让你眼睛不好使的!我一开始就说恶心了——那是放在死人嘴里的东西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顿时傻眼了——真是一点疏漏都会导致难以控制的结果,之所以会毫无防备地碰那种阴气的东西,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之所以玉蝉会碰到我的血肉,是因为这猫少年曾在推开我是不慎划破了我的手!


这一瞬间,就像拔河时另一方突然松开绳索一样,对面的强大拉力突然消失了——一定是言灵全部转移过来了!刚意识到这点,我脚下就猛地一轻,身不由己地向后栽去……


脑后的撞击使眼前一黑,片刻的失神后,清醒过来的我发现家中熟悉的景象已被一片混沌取而代之。难道是晕过去了?可意识却异乎寻常的清楚啊——我清晰地看见四周是一片污秽的汪洋,黑色粘腻的油脂翻滚着,卷起白浊的泡沫,每个水泡破裂时都会喷出一股硫磺火似的浓烟。这是什么地方啊,简直就像魔法的坩埚!


我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地面一点点被侵蚀,汹涌而来浊水在离我不远处,却突然徘徊着不在前进了——淡淡的莹光像白琉璃灯罩般笼在周遭,阻隔它的侵袭。我的目光沿着那温润而内敛的清辉慢慢攀升,水滴型的巨大穹隆随之渐渐呈现在眼前——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白蝉!躯壳上镶嵌着寥寥几道的凹痕,蝉的神态便纤毫入微了,流光沿着朗畅的轮廓周游不歇,似乎在强调那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我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发现这不是惹出一连串麻烦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置身其宽广的腹内,我惊叹于收拢在它身侧的精致翅翼,如同雪国湖心的冰面,被精心嵌入纤细的黑玛瑙丝纹……


模模糊糊的身影,从那水晶般的蝉翼上约略映现出来——穿着旧式衣衫的小男孩,怀中紧抱团破布似的物体,正躲在墙角偷偷哭泣,白杜鹃的花荫在男孩脸上落下微紫的暗影,那容颜竟与猫妖怪化成的少年如出一辙。


花丛的另一端,少年的身影踌躇着,似乎他想上前安慰那伤心的孩子,又找不到恰当的时机。明朗的白杜鹃花瓣耀眼地反射着阳光,映得那优柔少年的面目有些模糊;可不用仔细分辨我也能知道——那是祖父,虽然蝉翼的幻影中的他此刻看起来是如此年轻。


小男孩抬起揉红的眼睛,一边呼唤从兄,一边断断续续的陈述着哭泣的原因——因为一句无心戏语,他失去了唯一的伙伴:“……我说小响如果再不理我,就会马上死掉……”


结果他还是没理你?听见族弟的哭诉,少年时的祖父便不再犹豫了,他走过来俯下身,温和地笑着,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话是言灵,如果他不反驳回去抵消言灵之力的话,你说的一切就会实现。


可是以前我也说过好几次,小响都没事的……”那孩子用力擦着眼泪争辩着。


那是因为他有九条命嘛!祖父苦笑着,轻轻从男孩领口拽出一条丝线,丝线尽头拴着一个小香囊,随着绳结被松开,一枚通体莹白的玉蝉便显露出来。看到雕工和纹样,这正是那原本属于猫妖怪,现在化成穹隆保护着我的琀。祖父拈出那小玩意摩挲着:知道为什么你家里有这么多玉蝉,甚至每个人都要佩戴着一个吗?


这个不是玉蝉,父亲说它叫’……”那孩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虽然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但却可以控制言灵的力量……”


你知道得很多嘛!祖父捏了捏男孩的鼻尖:琀的确能抵消言灵,不过我还听说——你们佩戴它更是为了提醒自己,如果无法控制出口伤人,就选择永远的沉默……”


原来这就是言灵家族的选择——因为了解到自己的语言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别人,他们一直以冥器来封印言灵,同时也作为对自己的警策。这种放在死者口中的玉蝉象征永恒的沉默,如果舌头会在无意间化为利刃,那他们宁愿用它切断与外界的联系,永世孤独。


可是我想和小响说话,我想交很多朋友,我不要一个人……”说到这里,小男孩抽噎起来。


如果总是说不跟我玩就去死这样的话,是交不到朋友的哦!


我会努力不说的……”那孩子使劲点了点头,可是突然间又有些畏缩,可是如果不小心说出来呢?


一丝惊愕掠过祖父眼角,接着便被无可奈何的笑容取代了:对哦……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说出过分的话!说着他伸手从男孩怀中轻轻抱过被小心保护着的东西,那是一具玳瑁猫的尸骸,初夏晴空中巍峨的丛云映在它空洞的青琥珀色瞳孔中——这不是一直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猫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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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要带走小响吗?听到男孩语气里小小的疑惑和戒备,祖父笑着揉乱了对方柔软的头发:你很诚实呢!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帮助诚实的好孩子吧!那孩子一听这话立刻温顺地依偎过来,祖父将玉蝉放在猫额上,回头专注地凝视着男孩的眼睛:你想对小响说什么呢?这一次,你一定要说出心里真正想对它讲的话!


男孩看看祖父,再看看小响皮毛零乱的僵硬身体,眼眶又一次红了:我想说对不起……还有……我不要小响死掉,不要小响离开我……”


祖父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替小响回答你:我并没有责怪小主人,我也不要小主人再为一语成谶而伤心。伴着话音,琀突然映射出晶莹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炽烈,蝉的形状也随之渐渐消解,坚固的玉质化成周流不息的星屑,闪烁着渗透入玳瑁猫的身体中……


你看见的是这枚琀记住的往事,那孩子是我的第一位主人,也是若叶少主的祖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此刻,阴暗的黑水彼方响起了熟悉的嗓音,混沌中凝聚起绰约白影,飘摇着移向玉蝉的穹隆——那是玳瑁猫小响变化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保持这取自初代主人容颜的幻形。小响踏着汹涌急流朝我走来,步伐里有种随时都会消失般的轻盈,他的语调同样掩藏着飘忽的情绪,如果当年不是讷言先生下了这个咒封,我也不会一直被这个言灵家族束缚!


这就是所谓的咒封?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咒封的契约,还不如说是祖父的巧计——以言灵还治将小响置于死地的言灵。由于是从祭器玉蝉处借来力量,小响便化成了活生生的,这固然没错;可随着定契约的人辞世,咒术也将会随之消解才对啊,为什么最初的主人死后,小响身上的咒封还能一直维持到今天?


既然你讨厌被束缚,那为什么还要我们帮你加固咒封?我望着猫少年小响的双眸,疑惑地猜测着,你是怕没了玉蝉就会死对不对?原来你畏惧死亡胜过向往自由!


死亡……还是自由,比起这些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吧……”小响说着垂下眼睑,凝望着脚下的黑水,顺着那视线,我看见他的双脚已陷入了翻滚的浊流之中。被那种逼人而来却又不可捉摸的沉重感催逼着,我忍不住厌恶的问道:这些恶心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行李箱啊!小响满不在乎的打趣,猫儿特有的立瞳中闪着金青色釉彩般的光芒,当然你也可以叫它——言灵……”


——这就是言灵!看起来是没有尖牙利爪的柔和流水,但却有足够力量吞噬一切,随时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想不自由都不行了……”一瞬间,小响的眼角闪过了无奈的苦笑,随着这丝笑容,蹈海而来的少年身影猛地一沉,刹那间翻腾起来的黑水像泥沼一样缠住他双脚,以不可思议的缓慢耐心,一点点地将这无处可逃的猎物拖向深渊。不断被吞噬的过程中,小响始终抬头锁定我的视线,他的嘴唇翕动着:接下来,就请你……若叶少主……”


为了听清那依稀散去的语尾,我下意识的追向那渐渐沉没的身影,冷不防一脚踏出了玉蝉的穹隆……


浊流像无数双粘腻的手攫住我的脚踝,被深不见底的黑暗侵蚀、逐渐麻痹下去的又何止是身体,此刻连意识也如同一缕缕丝线,连绵不绝地滑出我手心。难以置信——这些黑水浊浪只是人们或有意,或无意说出口的话啊!原来语言真的可以变成致命的毒……


你要对小响做什么!清脆的女声像锐利刀锋,蓦地切断我坠入混沌的趋势,大脑瞬间清晰起来,渐渐明亮起来的视野中央,我看见一位留着笔直长发的少女气势汹汹地站定,她的眉眼与刚刚往事幻象中的男孩相当神似,但感觉却激烈强硬许多;这女孩的行动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她指着冰鳍怒叱道:连猫都欺负,你这种人根本不配留在这世上!


还没等冰鳍开口,他手中奄奄一息的猫妖怪突然直坠向地面,我转眼一看顿时呆住了——从指尖开始,冰鳍的身体像被无数看不见的小型利齿迅速蚕食一样,正一丁点一丁点地消失无踪。他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自己的指尖:黑色的……是言灵!


若叶!我脱口喊出这个名字。即使这女孩没有自报家门,从容貌和顷刻奏效的强大言灵也可以看出来,她就是小响所说的那个什么若叶少主


看看你闯的祸!我起身要找若叶算账,肩背上却像负着沉甸甸的包袱似的,根本动弹不得——即使看不见我也心里有数,这一定是随玉蝉一起转移过来的言灵!


无视自己的话造成的结果,长发女孩若叶只顾低着头,似乎在忍着大笑似的颤抖着,原以为这家伙正得意忘形呢,没想到她用力绞着双手,从喉间艰难地漏出破碎的句子:好痛……好痛啊!我的手好痛……”


很痛吗……因为现在没有人替你吞吃言灵了……”陌生的语调不由自主地从我喉间流泻出来,与其说是我在说话,还不如说这更像是猫妖怪小响的语气——那一定是他留在玉蝉上,借我传达给小主人的最后的嘱咐吧,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诉说着,说出口的话在伤害到别人的同时,报应必将回到自己身上……若叶少主,即使你拥有了更好的琀,也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无法想象的剧痛正从指尖慢慢波及若叶全身吧,我也几乎要被难以承担的重量压弯了脊背。在此之前,不断承受这折磨、独自负担这重量的都是猫妖怪小响,这数十年来,究竟是什么一直支撑着他,如此辛苦地用自己小小的身体默默净化语言的罪孽?


然而比起这些来,更让我害怕的是冰鳍的样子,消失的趋势已经蔓延过他双臂,不断向咽喉侵蚀。如果再不遏止的话,他就真的会像若叶说得那样没法留在这世上了,而此刻能净化言灵的……只有我!要怎么吃!要怎么才能吃掉言灵?拖着无形的负重,我挣扎着想站直身体——猫能吃掉言灵消除罪孽,人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啊!


别发傻!吃下言灵你就真的变成’……”冰鳍正大声阻止我的行动,声音却截然而止,那是因为言灵的力量已经漫过了他的咽喉!我知道他担心什么——吃下去的东西会融入血肉变成无法消除的烙印,可我变成总比冰鳍消失好吧!


小响!若叶发出压抑的声音,缓缓抬起苍白的脸庞,她不顾手腕的剧痛,返身抱起僵硬的猫妖,我不该骂你,可是你也不该赌气就去讷言先生啊!还一路陷阱不让我追上你,你就真么讨厌我,宁可死也要解开咒封吗?就算这样我也一定要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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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11-2010 04: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亏得冰鳍好心帮忙引导这个大魔神来到我家,闹了半天若叶所说的带走属于我的东西指的不是别的,而是小响本身啊!这对妖怪主仆之间总不会有什么误会吧?一个人一套说法,以为在演《莽丛中》吗!不过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正要打断这出悬疑苦情戏,却听见若叶哭得惊天动地:都是我不好,说什么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小响的话!一听这话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怕这才是猫妖怪无法再和玉蝉融为一体的真正原因!即使加固什么咒封也没有用,这一切都是因为若叶说出了斩断二人之间联系的言灵!



就是为了和猫闹别扭就口不择言,害得我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害得冰鳍马上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控制不住要骂这个任性的家伙:为一只猫你哭成这样!看看你是怎么对冰鳍的?亏你还是我家亲戚!



你真是个冷血的笨蛋家伙!我的话果然遭到了若叶的激烈反驳,我也很痛啊!更何况小响死掉了,死掉了啊!你到底有没有人情味!



你才是冷血的笨蛋家伙!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你这么痛是谁害的,小响死掉又是谁害的?像你这样有多少也被害死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仅仅一字之差也会导致天翻地覆,普通人都常以此为戒,更何况是言灵家族!



若叶被我的音量和气势吓住了,顿时失去了刚刚的强悍,只是俯身搂住那猫咪抽抽搭搭的哭诉起来:小响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所以求你醒过来,我只要小响,除了小响之外我再也不要别的



你对不起的就只有猫吗……”拿她的任性完全没有办法,我只差破口大骂,突然间喉间一阵冰冷,就像盛暑日饮下寒泉般直凉到心口;我连忙按住颈项,却惊讶的发现原本被压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居然能动了——背上巨石似的重压竟蓦地松动,言灵的禁锢正在消失,我连忙使劲,一鼓作气站起身来,迎面就看见凭空漂浮起来的猫妖怪小响,他像被回风托着的羽毛,飘忽上升……



伴着颈间传来的薄膜剥离的感觉,就在我眼皮下面,一团小小的椭圆形白影蠢动着缓缓移向前方,肩上那无形的重物也随之绵绵不绝的抽离。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追向那团白斑,视野却被一道迅如闪电的影子割裂了——那只就算没死也只剩一口气的猫此刻竟一跃而起,绕着那光斑烟气一样盘旋着,渐渐与它融为一体……



伴着若叶的欢呼声,小响再次由祭器中取回了生命力,变戏法似的活蹦乱跳起来——果然又是言灵,刚刚的白影一定那擅自栖息在我身上的玉蝉,它之所以会回到旧宿主的体内,是因为若叶说出除了小响之外再也不要别的’”的言灵!



此刻的小响完全没有打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样子,他毫不迟疑地掠向冰鳍正在消失的身体。如果我的眼睛还能看得见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吞吃言灵那扣人心弦的场面吧,可现在的景象就只是一小猫上窜下跳,好像在追着猫草穗子疯玩一样。然而就是随着这近乎玩闹的动作,就像擦掉覆盖在画像上的灰尘一样,冰鳍的身体一点一滴地恢复着,在取回指尖那块拼图的一瞬,他扬手托住了飘浮的小猫。



小响你怎么了!还没等我跟冰鳍来个劫后余生的感人重逢,若叶大嗓门就炸响了,她疾步冲过来一把抢过小响——不说我还没注意到,生气勃勃只是一时的事情,现在小响的身体正痛苦的痉挛着,看起来竟比刚刚有气无力时更加糟糕。这下若叶完全懵了,她紧抱着小猫束手无策地望着我们: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没事了吗?咒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我看根咒封没关系,是时间到了——吃下去的言灵已经超过这身体的承受极限了。冰鳍一边扬起手看看是不是还才留着什么异状,一边冷静陈述着自己的猜测,更何况我觉得把你和他联系在一起的不像是什么咒封,倒更像是言灵。



冰鳍的话让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怪有些地方我始终想不透,现在只要把咒封换成言灵,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当初让猫复活,祖父只是巧妙利用了言灵之力而已,初代主人和小响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契约,所以男孩死后小响还能继续吞吃言灵,作为长生的来守护新主人;但也正因为是靠言灵维系而非契约强制的缘故,主人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二人间的联系就此崩溃。



但无论是咒封还是言灵,都敌不过一个无法撼动的铁则,那就是时间——现在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这么多年不断积累的言灵的反噬,已经超过猫的躯体所能承受的限度!



原来如此……”若叶怀中的小响挣扎着立起前肢,慢慢抬起视线注视着我的眼睛,或者说注视着笼罩在我眼睛上的无形屏障,吃掉它之后,我的任务就该完成了……”



原来他还记挂着施加在我身上的言灵!我下意识的摸着眼角:那个……你不用勉强的……我的眼睛不要紧……”



没错!我以后会当心不再迷路的,也会提醒火翼哪里有那些家伙,所以她的眼睛不恢复也没关系!冰鳍面无表情的接了一句,这家伙,明明是好话却说得那么难听!



玳瑁猫摇着尾巴,那动作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其实这对他来说也非常辛苦吧,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轻松一点:“……可我是若叶少主的……”



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多年支撑小响面对无尽折磨的真正力量——将猫妖和他历代主人联系在一起的牵绊,远比言灵的强迫更深沉,这牵绊的烙印从最初的那一刻就已经打下了,小响的幽魂如果不是从心底与祖父的话共鸣着,他也不可能超越生死的阻隔,再次回到那哭泣的小男孩身边;也不可能微笑着,吞下带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盏剧毒。我并不能给这牵绊一个名字,只知道它维系着彼此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恋,以及体谅和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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