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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邵陽12月9日新媒體專電(記者袁汝婷 謝櫻)5日下午,新華社記者在湖南邵東縣的看守所裏,見到了今年剛滿18歲的小龍(化名)。他身形瘦弱,穿藍色外套,戴著深度近視鏡;雖隔著鐵欄杆,情緒卻有些亢奮。
4日早晨,在父母眼裏“內向乖巧”的他,當著母親李秀珍(化名)的面,殺害了班主任滕昭漢。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班主任,面對拼力阻止他的絕望母親,小龍說,“你不要按住我的手,我要玩手機。”
“我要送給你們一個‘驚喜’”
4日的早自習結束,邵東縣某中學高三97班教室裏,一些孩子正在整理課本。李秀珍站在教室門口,等兒子小龍一起去辦公室接受滕老師的談話。
此時,一向少言寡語的小龍突然站起來,笑著對同學們說,“我要送給你們一個‘驚喜’”。他口中的“驚喜”,是一起駭人聽聞的血案。
小龍身上揣著三把刀,和母親一起走進辦公室。
“您來了,今天主要想和您說說孩子月考交白卷的事……”滕老師起身,話音沒落,小龍就撲了上去,掏出兩把刀猛刺,其中一刀刺中了老師的脖頸。
滕老師頓時倒在血泊之中,小龍不顧母親的阻攔,又刺了第二刀、第三刀。 李秀珍拼盡全力,終於搶下了兒子手裏的一把刀。此時,聞訊而來的97班學生衝進辦公室,將他手中的另一把刀奪下。 目擊者描述,李秀珍大哭著對兒子大喊“你把我捅死吧”。小龍回答:“要不是刀被搶了,我就把你捅死。” 人們震驚了——這原本是個在父母眼裏“內向乖巧”、在任課老師們眼裏“不起眼、不鬧事”“總是低著頭”“沒什麼印象”的孩子。 “有什麼好後悔,做都做了”
在看守所,與記者對話的小龍,始終微笑、放鬆。他習慣用反問句和“無所謂”回答問題,第一個回答就令人意外—— 被問到對滕老師的印象時,小龍笑著說:“他除了有點囉唆,其他還不錯。”他說,兩年多來,滕老師並沒有粗暴對待他,或傷他自尊。 然而,殺人的念頭,已在小龍腦海裏盤旋了許久。 11月一次周考,小龍成績並不理想。滕老師建議他縮減月假,回校補習。“假都沒了,哪有心情考試?”於是,11月底的月考他幾乎科科交白卷。“考試沒考好,月假就被取消了。”小龍抱怨,稱“殺他的念頭越來越多地冒出來”。 遲到、違紀、談話……同學們眼裏的日常事件,竟成小龍的殺人動機——班主任的管理妨礙了他看小說、睡懶覺的生活。 就因此殺人嗎?小龍說,“我從來沒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11月30日,在回家途中,小龍買了三把刀。回到學校,他一直把刀揣在身上,“找到機會就動手,但是想先把手頭的小說看完。” 今年7月已滿18歲的小龍,沒有想過這樣的行為需要付出什麼代價。“看到他倒下時痛苦的眼神,我就不自覺地想笑。”小龍回憶。 面對“是否後悔,覺得抱歉?”的問題,小龍反問;“有什麼好後悔,做都做了。我又不認識滕老師的家人,為什麼要感到抱歉?” 他稱自己從未有過諸如考大學、工作、娶妻生子、贍養父母等對未來生活的規劃憧憬。他甚至不清楚父母具體從事什麼工作,不了解他們喜歡什麼,不記得他們電話號碼,不知道父母學歷和生日…… “我的世界就我一個人”他說,他理想的生活是“一個人住,看小說,混吃等死”。 接受採訪時,每次說起玄幻小說,小龍眼裏就發光。“兩三百萬字的小說,我兩三天就能看完。大概看了一千多本吧。除了看小說,還能幹什麼?”他脫口而出,帶著一點自得的神色。 小龍說,他從初一開始迷戀網路小說,因為看小說太多,初中時買的手機按鍵都壞了。上課看手機,小龍如何逃過學校、老師的監管?他的“訣竅”是把厚厚一摞書堆在課桌上,“小的書放下面,大的書放上面,留一個小口子,手機藏在裏面……老師一走近我就知道,怎麼會被發現?” 班上同學說,滕老師對學生使用手機的管理比較嚴格,如果被發現在寢室玩手機遊戲、看小說等,會被扣日常考評分;如果被發現上課玩手機,會被“請家長”。而小龍有兩個手機,其中一個是“迷你”老人機。“他一般用半個巴掌大的老人機看小說,很隱蔽。”有同學說。 小龍始終沉浸在自己的小說世界裏。已進入高三,卻連任課老師的樣子都不大記得,班上同學也認不全。 這個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都顯得淡漠、隨意的年輕人,卻會為小說裏的情節而忍不住哭泣。“哭完了,第二天內容就忘了。” 他說,喜歡“腹黑的、智商高的、感情淡漠的反派角色”。因此,他常常讀不完一部網路小說,“喜歡的反派死了,我就換一本”。 作案前,他讀了一本“玄幻仙俠類”小說,足有四百多萬字,故事梗概裏寫著:“少年發下道心走上求道尋真的修道之路”。 案發前一晚,一向沉默孤僻的小龍,突然在宿舍笑著對室友們說,自己“大限將至,陽壽已盡”。 同學小松(化名)對這樣玄乎的說辭並沒在意,因為小龍平時“說話就像玄幻、武俠小說臺詞一樣,經常聽不懂。” 在小松眼裏,小龍一回到寢室就躲在被子裏用手機看小說,上課也看。“他就像被小說控制了,感覺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不知道怎麼教孩子才是教得好” 邵東縣的一條小巷裏,有一棟80年代的老樓,白天樓道裏也幾乎沒有光亮。順著狹窄、堆滿雜物的樓梯走上四樓,左拐,是李秀珍夫婦租住的“家”。 整整一個小時,李秀珍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她的頭髮淩亂,雙手冰涼,始終把腦袋深埋在臂彎裏。 她的身邊,四十多歲的邵東人老龍(化名)雙眼紅腫,臉上帶著淚痕,蜷縮著,說句話都要恍惚一會兒。夫妻倆已經50多個小時不吃不喝,未曾合眼。 李秀珍在邵東一家箱包工廠打工,在工友們眼裏,她是個老實本分、性格特別溫柔的女人。 老龍在廣西防城港的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工,回到邵東縣需要轉兩趟火車,輾轉20幾個小時。他每個月給兒子打一兩個電話,詢問考試成績,叮囑他“好好聽老師的話”,小龍每次都會乖順地回答“好的,我聽了“ 老龍和李秀珍在縣城租房陪讀。夫婦倆的收入,絕大多數都用來供兩個兒子生活、唸書,一年存不了多少錢。老龍說,他們與孩子的精神交流並不多。“他不是一個叛逆的孩子,沒想到……” 小龍的月生活費是500元。每次月假回家,他就和7歲的弟弟擠在一張床上。他積攢了好幾個月,瞞著父母先後花幾百元買了一個老人機和一個智能手機——用來看小說。 看守所裏,小龍說:“父母問得最多的是成績,我都躲著走。說什麼我就敷衍下。”他最期待得到父母關心的方式是“每天給我錢,不要問為什麼。” 儘管成績已從年級前十下滑至班級中等,但小龍始終是親戚鄰居們眼裏“名校尖子生”。“我們都沒讀過什麼書,他是家裏讀書最多的人。”小龍的堂叔說。 記者問:“想見兒子嗎?”老龍微微點了點頭。 “見到他,想和他說什麼?”他想了很久,頭埋得很低,又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讀書少,只讀了四年,也不知道怎麼教孩子才是教得好。我們對不起這個學校,這個老師……”老龍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失聲痛哭。 在學校教學樓六樓,97班教室門上,“班主任滕昭漢”的名牌已被取下。樓下,優秀班主任表彰欄裏,照片裏的滕老師微笑著,滿面春風。 校方提供的資料顯示,從2007年到2015年,滕老師連續9年獲評優秀班主任。學校的“尖子班”在邵東早有聲譽,2015年高考,“尖子班”約90%學生上本科線,其中一半學生超過重點本科線。 案發前一天,教物理的李老師在97班上課,背對著學生講解題目。寫到一半,滕老師走進教室輕輕拍了拍他,說“你擋著同學們的視線了”。 “他就是這麼細緻的一個人。我和他一個辦公室待了四年,從沒見過他罵學生、拍桌子。”李老師說,97班有一套獨特的德育措施叫“三支歌”,分別是《父親》《母親》《祖國》。 在教數學的楊老師眼裏,滕老師是“所有班主任裏個性最溫和的。”楊老師兼任高一某班的班主任,“我一直學習他帶班的方式。97班的學生很有禮貌,這和班主任的風格有關係。” 滕老師的妻子、7歲的兒子都在外地,離邵東縣兩個小時車程,女兒則在湘潭讀大學。12月1日,高三已經放了月假,他沒去探望家人。“有幾個學生沒回家,他擔心學生深夜外出不安全,還在查寢。”楊老師說。 學校的李校長介紹,在學生使用手機管理方面,寄宿學生不僅要服從學校的日常管理,還需服從寄宿學生的作息管理制度。比如,老師查寢時,要求學生在就寢時間嚴禁玩手機。 “聽到老滕被殺害,整個人都懵了” 4日的早自習結束後,高三學生小鄧(化名)買早餐回來,“還沒坐穩,就聽到了老滕被殺害的消息,整個人都懵了。” 然後,教室裏所有同學都哭了。 學生們都叫他“老滕”或者“滕親媽”。就在案發當天的早自習上,“老滕”還像媽媽一樣嘮叨他們,“明天要降溫了,記得加衣服。” “老滕從不罵人。有時急起來就說家鄉話,懷化方言我們聽不懂,就和他嘻嘻哈哈,然後他就不生氣了。”小鄧說。 學生小曾(化名)早自習喜歡打瞌睡,老滕每次都會輕輕拍一拍他的背,“那天早上老滕還笑著輕拍了我一下,然後我再見到他,就是他躺在地上了。”小曾哽咽著說。 5日、6日,邵東下著陰冷的冬雨,從廣州、青島、長沙等地趕來的畢業生們,陸續回到學校,來看滕老師最後一眼。他們和97班的學生一起,在醫院太平間門口,舉著“老師,我們接您回家”的橫幅,流著眼淚,合唱著“三支歌”之一的《父親》…… 案發三天后,97班許多孩子難以接受這個慘痛、冷酷的事實。教室的後門緊挨著滕老師生前的辦公室。這幾天,只要門被推開,總有學生回過頭張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