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亮 (守谷香)

梦昕

      藍月亮第54集


        就在傍晚六點左右，我趕到醫院，他已經忍痛多時，只待我的歸來。


        他們說他有昏眩的狀況了，醒得淺淺的，我很害怕。


        鯨又在我耳邊提。「藍月亮…藍月亮。」


        我不知道是什麼醫院，我不知道病房是幾樓，我甚至不知道是誰來接我的。


        我只要見到他。


        他在床上，所有人退出去。


        那麼詭異的氛圍，大家都有默契，這不會是好事。


        「我只要見到妳。」他說。是的，我亦然。


        「妳已經知道什麼叫藍月亮了，對吧。」


        又是藍月亮？她到底在我們之間是有多重要呢？


        「那是一個月裡，第兩次的月圓。我告訴過妳她象徵傷感，毀損，死亡，
         可是除了死亡，她還有重複後的象徵。」


        「而妳是我的藍月亮，這一生我都在擁有，從未曾能給予別人什麼，
         其實在這樣得到的過程中，我是貧窮的，直到我發現了妳，
         我才有了付出的機會，我的生命也才開始具備價值。」


        他眼眶凹陷，無神，只有聲音是醒的。


        「藍月亮的世紀末現象可以解釋是世界災難或滅亡，可是妳知道嗎？
         所有的滅亡都只是要為了重新回到開始，走回最初的盤古天地，
         所以才要毀滅。

        而藍月亮是那個循環的點，必須經過的路程，
        因此她的意思還有著迴光返照的含意，並不全然只代表結束。」


        「如果，妳能懂，那世紀末的毀滅何嘗不算是一種重生呢？」


        「我們的朋友不也一直在警告我們這個天文現象，將是個轉機嗎？
         那句『死亡或迴光返照的，都在此時伺機而動』就是這個意思呀！」


        咳！


        我求你別說了，明天好嗎？我會聽的。


        「妳是我的重生呀！當我以無私的愛來觀照妳，妳也將以同樣的形式，
         傳承下去，我們都有一個藍月亮的機會。」


        「我們的朋友，很早就知道這天的到來了，他們親身領受到世界的變化，
         冰河的融化，生病的和悲傷的，都會開始擱淺，他們一直用身体來警告，
         曾經是一起在陸地生存，血脈相連的人類。假使永遠都沒有人懂這個意義，
         他們寧可自殺，也不願目睹這樣的悲劇。」


        雖然他述說得很詳盡，但是他的句子和內容已漸漸串連不起來，
        我極為害怕的顫抖著。


        「我只能和你溝通呀！你知道的。」我再忍不住，泣不成聲，哭訴著。


        我拉他的手不住地搖晃。


        我去哪再找一個你一樣交心的人呀！


        「沒有人了…，不會有人像你擁有這樣能力，不論我們交不交談，
         說不說彼此的過去，你都能測量出我的感受。」


        「我才剛懂得運用這種的交談來和你說話，好多話都還沒說呢！別走…。」


        「別哭了，妳的眼淚是珍珠呢！」


        是珍珠，是水，是眼睛的分泌物都無所謂，那些一點都不要緊。


        我倒在他胸前，更不能自己，請顧顧你自己吧！別再管我的眼淚了！


        「我愛妳，不論妳愛不愛我。」


        聽見他的呢喃，我的心崩裂了。


        「我不能失去你，真的。」


        「哦，京翎，妳知道的當妳生命裡缺少了某個部分，
         生命也會在另一個時刻補償妳的，這都會是公平的。


        「我來過了，所以要走了。」


        「不，你走了，那我將會又回到孤單的，別走…。」


        「不會的，你有我，有我給你的藍月亮，妳已經重生了。」


        「我們都愛著妳。」


        「不要。」我試圖用喉嚨發出鯨豚類的呼叫聲，傳至千里。

        待續………
  

梦昕

       藍月亮第55集


        他們把他送進去手術房了，我和他的親人被允許在隔離室，透過玻璃觀看，
        隔一個生或死的距離。


        這是教學使用的特殊病房，我知道。


        那些白袍醫師聚集在我們身旁，認真的注意手術的細節，我也可以明白，
        以他如此奇特的病例，醫院會需要更了解這類病患的臨床經驗，
        累積出適宜的醫療方式。


        我開始希望以前有許多人，也曾生一樣的疾病。


        他們好忙碌，可是他在其中是靜止的，深海才有的安寧。


        電擊，他坦露胸膛，在手術燈下，反成白光發亮。


        我這樣看著他們，盼望他們永不停止，因為只要不停下急救，
        他也永遠不算『死亡』。


        於是，我坐下來，願意一輩子這樣看著。


        一切正如我所盼望的持續，這一個宇宙的寂靜，錯看了房裡的燈，
        我以為還有星星。


        我迷茫間想起有人告訴過我，如果在地球抬頭看星星，
        那天上星光燦爛的星子卻不一定是存在的，因為距離的遙遠，
        我所看見的極可能是一枚隕歿燃燒的死，星子是早已不復存在的過去。


        電擊，再電擊。


        按壓胸口，測量，還是電擊，在旁的實習醫師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他好安靜，似乎不想接收，我只覺那些雷電反像正中我胸口。


        「夠了，停止吧！」聖白的雙親哭喊著，拍打著窗。


        幾個小護士住了手，喘著氣，抹去滿臉的汗油。


        但那個主治醫師回過頭，怒斥。「不淮停，誰叫妳們停的，這裡是我做主！」


        小護士又趕緊接了手，繼續重複急救的動作。


        見到這樣的畫面，我不禁為我卑劣的思想懺悔，
        原來我是在欣賞一齣殘忍的表演。


        「我失去他了對不對！」我自語。


        我如此愚蠢的堅持一個生死的裁決，其實就算沒有醫生的宣判，
        他終究還是變成了一個藍月亮，在我身邊，卻也離得遠了！


        「我沒有辦法這麼看下去了，我…，我受不了了。」
         他的母親就哭到在我面前。


        我的手輕輕垂下，鯨緊緊相依，貼著膚，釋出水。


        「請你們，你們，住手吧！」我低下頭，扯動身邊白袍，投降放棄。


        我判了死刑，宣讀我親愛的他，已經死去，和我某一處的魂魄。


                ＊                ＊                ＊                ＊


        事後，主治醫師給我一張紙片。


        「當我死去時，請你務必不斷的救助我，用我僅剩的軀體，
         為她做最後一件事，直到她能慢慢接受這件事，畢竟，我不忍心。」


        他的字跡，多麼雅氣，我不哭泣。


        我沒有想到，他就算到了生命的盡頭，還是會記掛著別人，
        我的心已不是用感激可以說明，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心意，
        竟然可以誠摯到如此的完整，愛人可以如此絕對。


        我此生見證了，不枉過。


        領受，關於付出與犧牲的精神，即使當世界末就要立刻降臨，
        人類的質能更要開展，這才是最後的方舟。


        否則只顧著建造世界的華美，我們住得越擁擠卻更疏離，一切空荒，
        除了在其中擺盪，不就沉淪淹沒，我們無法查覺自己的定位。


        可是，有些人是可以的，而短暫的生命，對他們而言，是夠的，不用多。


        待續………

梦昕

   藍月亮第全集完（56）



        拿著雲中給我的地址，我沿路尋找著，不安的心情。


        雖然我事前已經和她的親人通過電話了，可是那一種心情，
        要形容成猶豫或害怕都不恰當，可我確實又是如此紛亂。


        是她，綠衣女子方曉雲的妹妹，一樣沒有親愛的爸爸、媽媽、姊妹的小女孩，
        今年剛滿九歲，國小四年級，由舅舅家領養。


        寄人籬下不是說不好，只是在這麼半識事的年紀，
        是會知道自己出現在別人家的唐突，無關別人的好壞，那是腳不踏地的虛浮。


        我想看看她，在她們帶她移民前。


        是對方曉雲的歉疚，也是一件未了的心事，我希望知道她過得好，
        但以一位陌生人的角色，不打擾，只有祝福。


        和她們說好了，一起吃頓飯，我是她舅媽的學妹。


        「叮啾。」我找到了，按下門鈴。


        打開門，一位和氣的婦人。


        「坐，坐。」


        「謝謝，這是一點小禮物，打擾妳了。」我說。


        那是一隻絨毛海豚，在她的尾巴我動了一點手腳，縫入一整袋的『信仰』，
        希望也能帶給她力量，正如母親留給我的。


        「哇，好香呀。」婦人接過，發現。


        我笑笑，探頭瞧，那一個小女孩。


        她不怕生，大大方方的對我笑。


        然後我帶他們到一家有許多鯨豚壁畫的餐廳，坐下來午餐，只是閒話家常。


        她不多話，不過是個好伶俐的女孩，學校成績也不差。


        我略為寬心，像母親的心情。


        飯後我們在附近閒逛了一下午，她懂得主動替舅媽提採買的東西，
        是懂事也超齡了的成熟，我默默心疼。


        「唉呀，小姐拿錯鞋子了。」婦人提著袋子說。


        我和她湊過去瞧。


        「是呢，這跟剛才我們買的那一雙不一樣耶。」小女孩說。


        「嗯，看顏色就知道了。」我也附合。


        「那，不然這樣好，我上樓去換，妳們到路口等我吧，
         我換好順便去開車來接妳們。」


        「都好。」我沒意見，我想這大概是唯一可以和她獨處的機會吧。


        「是上次那個路口嗎？我記得那裡有可以坐的小台階。」小女孩問。


        「是呀，我換完鞋把車開來要花點時間，妳們慢慢來。」婦人笑著上扶梯。


        「待會見。」我目送婦人乘上電梯昇高。


        回頭不久後看見一家速食店，我買了兩隻霜淇淋，
        一隻給她，一隻給自己，一起吃。


        「姊姊，我不知道妳是誰，可是妳一定不是舅媽的學妹。」


        我停住。


        她沒有看我，還是舔著霜淇淋，嘴上糊了一圈白色的香甜。


        「不過，霜淇淋好好吃哦！大姊姊謝謝妳。」


        「妳和我姊姊一樣都很美麗。」


        我吸了一口氣，紅了眼睛。


        好聰穎的孩子，多敏銳呀！
        妳已經開始在走人生的路了吧，很難，很艱澀，要小心哦，
        我在心裡默默為妳祈禱。


        沒有人能幫妳走，雖然明明看見坎坷，但我只能袖手旁觀，
        因為妳必在困厄中得到屬於妳自己的啟示。


        於是我跟著她坐下，坐在熱鬧的敦化北路，藉著環亞百貨的櫥窗當作椅子，
        乘漫天繽紛的泡沫，我們倆人使勁划動雙腳，游。


        我們的舉動引起了路人的笑話，紛紛注視著我們，可是誰在乎呢？


        一小段的階並沒有其他人共坐，可是我濕潤的眼看見了，
        看見她的右邊正坐著方曉芸，摟著她的肩，長長的髮散在妹妹的肩膀，
        極像撫慰。


        而我回眸，你在我的左側，笑笑。


        然後，我們的我們一起正視前方。


        等天暗了，我們就肩並著肩。


        看，一輪美麗的，藍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