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巾 作者:痞子蔡
今年耶誕,薇要遠嫁香港。
為了參加薇的婚禮,我翻箱倒櫃尋找那件第一次當伴娘時所穿著的禮服。
在衣櫥上面的角落裏,我突然看到了一個紅漆木盒。
已經有五年了吧!我從未開啟它。
如今,按捺不住心中的那股激動,我終於打開這個木盒。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條圍巾。
這是一條米黃色的圍巾,比一般的圍巾要長一些。
那是我十年前一針一線為你所織的,共花了我兩個月之久。
原本是想送你當做耶誕禮物。
如今,它依然安靜地躺在這塵封已久的盒子裏。
伴隨它的,只有你曾寫給我的信件,還有我們青澀年少的所有回憶。
1984,十三年前,你、我、薇和小郭四人,
同時由偏遠的濱海小鎮,到台南唸書。
我唸家齊,薇唸南女,你和小郭則唸一中。
雖然我們四個是同班同學,但我和你並沒有因此而熟悉。
我只知道,你和小郭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小郭還是全校的模範生。
而你,總是顯得鬼靈精,甚至帶點邪氣。
高二時,在一次回家的途中,我和你在公車上巧遇。
那一年,是1985,哈雷慧星造訪地球的前一年。
你拿著一中園遊會的邀請卡,坐在我的旁邊,我大吃一驚。
在這之前,我們從未如此接近過。
兩個小時的車程裏,你開始訴說你高中生活的點滴。
我發覺你真的是健談而有趣,而我也不自覺地被你的笑聲所吸引。
以往我總是歸心似箭,如今,我卻埋怨家住得不夠遠。
下了車,我們約好明天要坐的班次,我便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也許,如果不是因為薇要考試,不能陪我回家;
也許,如果不是因為你手上剛好有張園遊會的邀請卡,
那麼,即使我們巧遇,我們也無法坐在一起。
在那年的耶誕前夕,你寄了張卡片給我。
我彷彿還記得收到那張卡片時的興奮。
連續好幾天,我總在半夜裏跑到陽台上去偷笑。
那時,世界上並沒有一種叫做BBS的東西。
雖然你知道我住哪,但你並不敢來找我。
因為七個家齊美女的閨房,豈是你這個一中臭男生所能亂闖。
雖然我也知道你房東的電話,但我並不敢打電話給你。
因為在那還沒有解嚴的時代,我實在是沒有像陳文茜的勇氣。
於是,我們只有靠書信聯絡。
你很聰明,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時,你只在信尾說:
『8:30,一中校門口見』。
距離一中的園遊會,只剩下一天了,我根本沒有向你說「不」的機會。
事實上,我也不願意說不。
因為,我實在很想再看到你。
那天夜裏,我失了眠。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希望太陽趕緊升起。
對著鏡子,我練習著幾種表情。
我該微笑?淺笑?抿嘴笑?還是呵呵笑?
我不知道該用何種笑容去面對在校門口等待的你,我既緊張又在意。
一中有兩個校區,你在勝利路等我,而我卻在四維街等你。
原以為世界末日已提早降臨,但到了九點半,我卻看見你氣喘吁吁地跑來。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迎面跑來時,
我很想學瓊瑤的電影裏,男女主角在沙灘上飛奔相擁的樣子。
可是我沒有使用訓練好的表情,我只是覺得耳根發燙。
你帶著我到處參觀,我也看到了小郭,他在你隔壁班。
我們三人聊了一會,我開始感受到你們之間的差異。
小郭總是那麼地正直有禮,充滿著模範生的氣息。
跟他相比,你顯得活潑而有朝氣、大方而不逾矩。
由於我是金庸迷,我直覺地把小郭想像成郭靖,你則被我想像成楊過。
而我,究竟是像黃蓉?還是像小龍女?
該走了,我想坐公車,你卻說要用單車載我回去。
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讓男孩子載我。
不過,我並不緊張,因為你總是那麼地有趣。
坐在你身後,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我總是無法拒絕你?
也許我不是不懂拒絕,而是我根本不想拒絕你。
看你賣力踩著,我下定決心,以後早餐少吃一個蛋餅,宵夜少吃一片吐司。
我不希望你單車的後輪,因我而沒氣。
往後的日子裏,你偶爾會寫信給我,我也一定會回信給你。
那時候,楊峻榮有一首叫做「情書團」的歌,
歌裏是這麼唱著:「每當我凝望著空白的信紙,總是不知如何告訴你……」。
可是我拿起信紙時,總是停不下筆。
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告訴你,我的歡笑與憂慮,我的喜悅與悲戚,
我只想告訴你。
於是查看信箱成為我每天放學回家後所做的第一件事。
而當我握著你的信時,總讓我有種滿足與幸福的感覺。
雖然那時我並不瞭解幸福的意義。
升上高三了,升學的壓力,使我們無法喘息。
生活中的唯一喜悅就是看到你的字跡。
在1986的耶誕節前夕,急著去為你挑張卡片時,被反鎖在房門外。
我好著急,直覺想到能幫我的人,不是鎖匠,竟然是你。
我鼓起有生以來的最大勇氣,撥了第一通電話給男孩子。
你還記得嗎?當你聽到我的聲音時,你是多麼地訝異。
你放下話筒,就立刻趕來我住宿的地方,
用了一張電話卡,就解決了這個難題。
你也看到了本姑娘的房間,這個第一次,又給了你。
於是你偶爾會來找我,但你從不上樓,一次也沒有。
我們就在樓下,談天說地。
我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而且,我很喜歡聽你說話。
你說話的樣子,有一股迷人的魅力,而你的眼神,總是有點邪氣。
我不自覺地一直凝望著你。
而當你終於停住嘴巴,也看著我時,好奇怪,我竟然會感到窒息。
在聯考前夕,你家發生了變故,從此,你的眉間便湧上了很多憂鬱。
你找我的次數變少了,信也變短了。
雖然你的笑容依舊,但我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帶點邪氣的你。
在20歲不到的年紀,說喜歡是件很奢侈的事,說愛更是一種浪費。
我只知道,我常常想起你,也常常擔心你,但只能躲在被窩裏偷偷哭泣。
午夜夢迴時,在心裏呼喊的,也是你的名字。
每當拿起你曾寫給我的信,以前讓我覺得有趣的內容,
如今卻讓我淚如泉湧。
原來,為你掉眼淚,竟是如此容易。
終於放榜了,我理所當然地落榜。
小郭上中原電機,而你則考上成大水利。
我一直覺得你應該可以考得更好,不禁為你惋惜。
但我卻暗自慶幸你仍留在台南。
我媽希望我早點出去賺錢,可是我好想唸大學。
經過一番爭執,她勉強讓我留在台南一年,但不給我補習費。
於是我白天在雙橡園西餐廳當服務生,晚上則繼續唸書。
雖然我們共同擁有台南的星空,但卻從未碰過面,因為我們都搬家了。
多少個夜晚,當我打開書本,我承受不住那股思念你的情緒。
於是淚水便成為我的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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