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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推案·青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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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鬼1
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正躺在萧家后院那片宽阔的草坪上。
在我们北方,见多了辽阔的草原,在南方,只有湖州萧家拥有这样一块草地,修裁整齐,保养良好。
那是一个蓝天白云,清风过耳的午后。
我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坪中央,深深地埋进一片绿油的草丛里。
我睁眼便是纯净的蓝,闭目只闻清脆的鸟鸣,嗅一嗅,满口芳香,微微侧过脸,便碰着了长得甚是茂盛的青草,茸茸的,油亮亮的,擦着我的肌肤,煞是舒服。
我的头下枕着一本《李贺诗集》,是唐清推荐我看的。她说好看,她很喜欢。
我原本不懂这些的,可是她喜欢,我也就喜欢了。
我手持诗卷研读了半天,还是未能从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中跳脱出来。
我只能撒手去卷,感慨连连,不明白唐清喜欢的其中的那股子“鬼气”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许是我真的很认真地读了很久,稍稍也沾到了几分“鬼气”吧。
当然,我自个儿是看不到这种玄乎之气的,可——,难保“那种东西”不被吸引而来呢。
何况,我真的看见了。
当时,我没有大喊大叫。
一来我是男人,还是个颇有身份的男人,那样做太丢脸。
二来我是真的被吓住了,连我都被吓住了!
三来我更庆幸唐清此时不在我的身边,要不然她肯定受不了。
我闭了一会目,养了一些神。再次睁眼时,不再有蓝天,不再见白云,不再闻鸟鸣,不再嗅花香,而像是寒冬腊月,被人用冰镇过的水,从头淋到了脚。
“它”,正在我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叭”,张大了嘴。第二步,飞速地闭了眼。第三步,又飞速睁开了眼,并自认非常友好地眨巴了两下。
可是——,“它”还是站在了我眼前。
我不知道“那种东西”还会穿衣服的,可令人耀目的正是“它”一身琉璃斑斓的裙子,反正跟唐清她们那些女孩子差不多吧。
那是否表示“它”是个女的?
我不知道“那种东西”还会有那么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我一样也会眨巴,灵动异常,其中倏忽闪过的似乎也并非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那是否表示“它”不会害我?
我不知道“那种东西”——
原来,还可以长得那么可怕!
从左额开始一直到右下颌结束,被覆盖上了一块浓重的青色,一大块的青。
那青面里闪着幽幽森然的冷光。
就这一照面,“它”的其他特征,我已经无暇顾及了。
我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地绕到了萧家前厅的。
在前厅那张八仙桌旁,唐清和萧珊珊对面而坐,正悠闲地喝着茶。
“研,你回来了?”唐清很高兴地喊着我。
“怎么,我们萧家简陋寒酸的后花园,可曾入得了沈大当家的眼?”萧珊珊很轻松地开着玩笑。
“啪!”我把手里紧攥着的那本《李贺诗集》扔到了她们面前。
唐清怔愣,没有伸手去接,在我的心情阴晴不定的时候,她总是这么不动声色地观望着。
萧珊珊却一把拿了过来,赫然,浅蓝色的诗集上,湿湿地印了五个手指印,书卷封面有些微的湿。
当然会湿,因为那是我的汗,冷汗。
萧珊珊显然也察觉到了,回头看着我。
没有惊讶,没有质疑,而是瞬间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搅和了七分的迷茫和三分的彷徨。
然后,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哦,你看见了?”
唐清看看她,又看看我,不明白我们到底是在传达着什么,不过,她放下了茶杯,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萧珊珊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连唐清听着,手心也立马渗出了一层冷汗。
“既然看见了,就应该知道,那是我们萧家独一无二的——青面鬼。”
那就是萧家独一无二的,青,面,鬼。
1、
我和唐清进湖州城已经五天了。
我们游了天目山,观藏龙瀑布,赏碧涛竹海,唐清当然玩得不亦乐乎。
我和唐清在萧家也已经住了五个晚上了,唐清当然住得心安理得。
我们和萧珊珊是老朋友,不,确切地说,唐清跟她更熟。
唐清和萧珊珊是在一年前的“武林名媛才艺大赛”上认识的。
这是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吃饱撑着想出的一个名目。
我很看不起,可唐清却参加了。
女人就是女人,蜂逐花飞,蝶随花舞。人多嘴杂的地方,是女人的天下。
唐清虽是那个特别的唐清,可她也不能例外。
每年她都是兴高采烈地参加,也心满意足地输了回来。
去年,唐清仍然代表沈家堡,萧珊珊代表湖州萧家。
萧家“飞刀门”声势浩大,萧家飞刀堪称武林一绝,萧家人在黑白两道也有着很高的地位。
于是,在初赛的时候,萧珊珊和唐清分在了一组,同桌而食,邻床而睡,共同竞赛。
当然,去年唐清还是输了,而萧珊珊也没有过初赛。
唐清回到了沈家堡,此后的一年,唐清多了一个新的兴趣,和萧珊珊通起了信,飞鸽一来一往,倒成了南北之间的一种习惯。
[ 本帖最后由 點解又系我 于 5-2-2008 04:12 PM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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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2-2007 05: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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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鬼2
一个月前,萧珊珊送来了一封特别的信:
清妹妹,
展信好。近日天气转凉,北方不比南方,那凉怕也是透着心骨的。清妹妹说自己曾是南方人,看你身子单薄,不知这么多年,可曾习惯了北方的天气?清妹妹有这么爱你的夫君,怕是夜夜高床暖被,拥爱入怀,也不会觉着凄寒了。唉,可是我,最近却常常生出一种世事轮回,前途渺茫的苍凉感。我的眼前罩着团团迷雾,怎么拨也拨不开似的,如果清妹妹在,就好了。你知道我身在怎样的家庭,关系那么复杂,人人自顾安危,一个也信任不得。我是萧家的长女,清妹妹知道身为长女的难处。有资格拥有父亲独传的飞刀绝技,又不是我的错?有资格继承萧家的家业,也不是我的错!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果清妹妹在就好了!最近我常常感到害怕,每次午夜梦回,我都大汗淋漓,几曾何时我开始觉得我的头顶,肩头,手臂,腰侧,胸前都被搭上了一只手,我不认识它们,可它们却牢牢地掌握着我。我分不清这些手是来自同一个方向呢,还是,还是各怀鬼胎?清妹妹,怕久了,我真的……我真的会……
唐清是坐在听松院卧房临窗的书桌旁读这封信的。
那时,我正在她后面,坐在我们的卧床边沿,我正把丫环们洗净晾干的衣物——我和唐清的衣物——一件件叠好。这种事我们一般不用丫环和小厮,我们喜欢自己干,有时是她,有时是我。
我一边叠着,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着她细瘦的背影,胸中满溢着知足的幸福。
许是萧珊珊这封信很长,唐清读了很久,读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腾”地站起,伸手推开了面前原本闭着的窗,霎时,一股强而有力的冷风吹了进来。
是什么内容?她看得这样热血沸腾?
这么吹着,她可会着凉?
我狐疑地多看了她几眼,直到把自个儿手中最后一件衣衫叠好,轻轻地走动,开了柜子,小心地放好。
然后,我再次转身看着唐清,她的坐姿未变,可是我还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我重新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披风,披风洗得甚白,还隐隐透着一股清香。
我站在了唐清身后,两手将披风敞开,细腻柔缓地覆上了她的肩头,立即,我感觉到她从肩膀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她马上回应了我,反手搭上自己肩头,碰着了我的手,我又可以感觉到她的指尖也是冰冰凉凉的。
当然,也可能是受了风的缘故。
可我分明记得,这份凉加上这种抖,我和她各自都经历过。
我父亲的噩耗传到沈家堡的时候,我就学会了。
她父亲死的时候,她也是连带声音,浑身颤抖地赶着我。
于是,这么多年,我也学会了总结规律,唐清是有预感的,特别是对罪恶的预感,当她嗅着邪恶与丑陋的时候,她也会感同身受地担心与忧虑。
由此更可以断定,萧珊珊送来的这封信,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而送来这封信的萧珊珊呢,难说,难说。
唐清正回头看着我,在这种注目下,我的心不规则地跳动。我猜唐清接下来的话,我一定不会乐意的。
“研,我们去湖州可好?”
她在请求我,她一向自处得很好,从来不对我多做要求,以至有时我甚至觉得我的所谓的保护,在于她根本是无足轻重的。
可是她这么请求着我时,就表明她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唉!我们跟她又不熟……你这么特意为她……又何必呢?”
“可是,我也想着南方了!湖州的笋竹味道很鲜美,研,你应该试试。”
“早知如此,刚刚那叠衣服——”我转身走到衣柜处,重新打开,拿了一件在手里,又说道,“就不该放进去的。也省得我们再打包整理,费了时间了。”
唐清通常会在我做了这样的表示后,恰到好处地笑,灿烂得可以。
我不由目眩神迷,失了理智,怕是做了多么严重的决定,也不自知吧。
很多时候,男人的错误,也是由女人开始的。
唐清轻快地在房内穿梭,很有兴致地整理行李,我始终拧着眉头,这一次换我有不好的预感了。
总觉着唐清的笑也仅只于此吧,进了湖州,她,会后悔的。
奇怪,我竟这么觉着了。
更奇怪,我的想法也灵异地应验了。
唐清在湖州的这些日次,爱上了这里的腐竹的味道。
我嫌那玩意儿嚼着不干脆,起初是不敢恭维的,可她喜欢,我也只能喜欢了。
听说,湖州城里腐竹做的最好的,是临水街的王记作坊。
几乎天天,我都陪唐清慕名登门购买。
王记作坊也真像它的名字,日日都是旺季,生意好的不得了。
可我和唐清在湖州的第六天——,这一天也是个好天气,大清早的枝头鸟就叫个不停。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鸟原来不是来报喜的,而是报丧的。
王记的儿子小明的尸体,在这一天早上,被发现在城东郊外的树林里,发现时,已经死了两天了。
当然,小明是两天前就失踪的,王记报了官,也摸天黑地找遍全城,就是没有想到辛辛苦苦拉扯了六年的宝贝儿子,竟会以那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乍一听到消息时,王记的老婆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王记是男人,一家之主就是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的,他虽然也很想晕,可他就不能晕。王记挣扎着跑到城东树林,认了小明的尸体。
[ 本帖最后由 點解又系我 于 2-12-2007 05:36 PM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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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2-2007 05: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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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鬼3
王记到的时候,官府已有办案人员在场,封锁了周围一带。
捕快对他说,你儿子的尸体暂时不能让你领回去,不过——,咳,你还是先看看吧……
那名捕快说着话时,王记已经隐隐察觉到一种不祥别扭的氛围了,不知捕快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以那么阴惨惨的口气说话。
王记舔舔嘴唇,这时候他根本没有力气正常回答,他转转头,快速瞟了周围一圈,笼罩在整个树林上头的是晦暗沉沉的雾气,穿梭在树丛间的捕快们已经开始了搜查证据的行动,还有星星点点散落在他身后的,是好奇观望的周遭村民,已被当作目击证人,被捕快们强行留了下来。
王记想他是一个男人,王家最强的男人,这个时候他不看,他不认,还有谁来做这样的事?
王记是拖着脚步蹭过去的,在他走过的泥地上留下了颓败绝望的印迹。
王记掀开盖在小明尸体上的白布,奇怪,他竟没有感到害怕,那么为何刚才那捕快的口气……
王记记忆中的儿子,并不是一个干净聪明的小孩。他一直很忙,作坊的生意虽好,可有谁知道,他每天在上面花了多少心血。所以,王记早就和老婆说好了,儿子由她带。老婆是那种典型的三姑六婆,王记也隐隐觉着老婆喜欢装着打扮,不管不顾儿子,这么样是不对的。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六年来也只能如此了,幸好相安无事。
所以,湖州城的人都知道,王记作坊的腐竹做得极好,可王记的儿子是个顶脏顶脏,顽劣不堪的小孩。
王记在看到尸体的一刹那,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异常惊讶了。
在他印象中,在他对儿子的回忆中,从来没有看到过小明像今天这样干净清爽的,小明在他死的时候,竟然是最干净的。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整理得不带一丝皱褶,从头到脚,小明摆着的姿势都是安静祥和的,双目紧闭,似乎心安理得地登了极乐世界。
看着看着,王记只会觉得儿子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看来,孩子死得时候并不是很痛苦啊!”王记叹息,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奇怪,仿佛身儿飘飘,心儿轻轻,解脱了什么。
“你儿子是被人卡住脖子,窒息而亡的。”捕快例行公事,冷冷地说道。
“啊,那么……他的样子怎么会……”王记这时才振了精神,到底喊出诧异的声音了。
“很平静,像是被人悉心整理过一样,对不对?我们也发现了,才觉得诡异莫测的。从孩子身下脚后的泥迹看来,他明显不是轻松地死的,他也挣扎过,那种痛苦我们活人不会理解。但凶手为什么要在杀了他后,还做了这么多费劲的后续之章呢!”捕快解说得倒是很详尽,仿佛生动地描绘了小明死时的一幕,让王记也不由对自己第一声叹息,心有所愧了。
“是啊,为什么呢……”王记摇摇头。
“还有,请你看你儿子的尸体,仔细地看……不,不要那样,请你走近一点,蹲下去……对,掰开你儿子的口,对,你会看到……”
王记看到小明原本紧闭的口中,塞满了整整一嘴的泥巴,堵住了舌头,仿佛不让那股冤魂上阎王殿诉冤似的。
王记“呀”的一声,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了。
我和唐清到王记作坊很方便,因为临水街就在萧家的后面,萧家后院的那一面围墙,甚至也成了临水街的壁墙。我和唐清只要从街头绕一个弯,顶远就顶容易地看到王记作坊了。
唐清这天当然没能成功地吃到腐竹,我和唐清到临水街,走得近了,才发现王记作坊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人。
我们当然也想挤进去看个究竟,但一来我们不是亲朋好友,没那个资格,而来我们不是街坊邻舍,没那个感情,充其量也只是王记腐竹的爱好者。
所以,我们只能停在外面观望了,却也因此得到了不应该听的消息。说是不应该听,那是提防着唐清的,只有我最了解,唐清的好奇不是为她带来幸运,常常是惹祸的根源。
可是天下又有哪一只耳朵躲得过流言呢?天下又有哪一种话语强得过流言呢?你,试试找给我看看?
“小明死得那个惨呐,唉,王记有多伤心呐。看来,也有好几天不能开门做生意了,这日子啊……”
“是可怜,可老哥啊,咱们在这儿说句实话,这王家一家都太不象话,这王记一门心思管着作坊,老婆孩子都不顾,王记老婆呢,咱说句实话,美则美矣,可——,嘿嘿……”
“对了,还有他那个所谓宝贝儿子,虽说不能说死人的不是,可临水街谁人不知,这孩子是天生的天狗精,领着一班半大不小的毛孩,天天那个作天作地呦!白天吵得人不得安生,咱还好,离得远了,也听不太见,可那大户人家萧家的后门后院不是正对着王记作坊吗?人家萧公子一读书人最经不起这样吵的,萧二夫人几次三番派仆从来说话了,可王记还是不管,任由小明胡闹。唉,疼孩子也不是这样疼法呀。咱说实话,看吧,到底惹祸了……”
“哎呦,我还听说一个更诡秘可怕的消息呢!据说——,小明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嘴里塞满了泥巴,摆明了死后也不让他开口,生生世世堵着那张嘴了,怕不是——阎王派了小鬼来勾了他的魂,填了他惹事生非的口吧……”
“哼,谁说不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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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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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呸,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这么多嘴,为什么这么多嘴,啊?
背地谈论也就罢了,为何要让我们听见,为何要让唐清听见?
唐清眼珠子一转,居然抿着嘴在笑,所有神秘凄惨诡异恐怖的事件中,碰着的人都不会笑,只有唐清会笑。
她这个毛病也不知是何年何地向谁学的。
她一转身,朝着王记作坊,狠命地挤了过去。
那股子拼劲,在平时在她身上是不多见的,以至我担心她这么挤法,是否会伤了身子?
我暗叹一声,两步上前,赶上了她,大手一护,包围了她,率先侧着身子,皱眉忍受着肩侧,手臂,背后,腿脚处的碰撞,你倒别说,这么多人的力量不容小觑啊!
我和唐清挤到王记面前的时候,我发已散,衣已乱,但唐清完好无损,这样就够了。
唐清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王记,当时就下了第一个决心,从此再也不要光顾他家的腐竹了。
唐清也会皱眉,难得!
“王记,你可要节哀!”
“呜呜呜……姑娘,谢谢你了……姑娘面生,还这么同情我们……大家都同情着我们,小明在天之灵……小明啊,我最乖最巧的儿子啊,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王记抬手一抹脸颊与嘴角,把眼泪和鼻涕搅了一团,用手背来回反复擦了好几遍,突然忿忿地放下,面前正巧摆着一桶早晨做了一半的豆腐,两手十根手指齐齐插入。
唐清当时下了第二个决心,看来,以后各家做的豆腐也要少吃,再怎么好吃,也要忍着!
“小明死的时候,嘴里塞满了泥巴?”
“怎么好的不传坏的传呢,姑娘我跟你说,我们家小明死的真冤,阎王爷不会忍心……”
唐清打断了他,“小明平时是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常惹得街坊意见连连?大家都叫他惹祸精?”
“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小明那叫活泼,那叫开朗,什么惹祸精?姑娘看你好心好意,怎么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
唐清又打断了他,“小明平时常常和哪些孩子一起玩?街坊邻舍的,一定有一个群吧?”
“是呀,我们家小明顶活泼顶好心的,别人不愿意找着玩的孩子,我们小明都当作朋友,像隔壁打铁铺的那个哑巴姑娘小花,还有街头身世不明,肮脏不堪的小乞丐,唉,这样的孩子,这样好心好意的孩子怎么会……”
“所以,他就是这么被杀的!”唐清问完这三个问题后,便不再看着王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下着结论,“因为——他,是个惹祸精!嗯,接下来就要找到那样一个人……”
唐清这回半句没有说完,却被王记打断了,“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说话?你,你……”
唐清就是这样,和她说话常常会话不投机半句多,因为她太聪明,也太直率,很多时候她的话真实得令人受不了,我这么多年却已习惯了。所以我的心很坚强,早就能承受跟着她处处不被欢迎的境遇。
就像这一刻,唐清问了三个尴里尴尬的问题,我却被王记硬推着要赶出作坊,许是王记平日磨豆腐磨惯了,这手劲儿还不小,我的后背心被他按得生疼。当然,唐清依然无恙,因为我察觉形势不对,大手一张,唐清还是被护在了我的怀抱中。
“喂!你推什么推?”我发怒了,被他按得不耐烦了,终于转身大吼一声,发了飙。
许是我瞪起人来也挺吓人的,王记一怔,手是没有收回来,仍旧往前伸着,可却没了力气。
我轻易不用武功的,尤其对待这样的平民百姓,即使再发怒再没有耐心的时候。
因为唐清说,武功不是用来征服的,当你判断你施的那一招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时,你就不应该表现你是个武林高手。人与人没什么两样,我想唐清说的对。
于是,这么些年,我学会了使用自己的声音和眼神,这俩玩意儿用起来也挺管用,至少我觉着自个儿在这两方面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所以,这个王记在这时候还是被我唬住了。
可我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歪了哪个念头,竟会在下面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冥冥中有哪张嘴代替了我的一样。
“你们住在萧家的后面,小明的死要真是阎王小鬼勾了魂,那唯一可能下毒手的只有住在萧家的那只青面鬼了!”
“研?!”唐清掩口惊呼。
她在惊呼,而伸出小手掩了我的口。
好嘛,我确实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后悔了。我这么聪明才干,怎会在那一刻干了这样的蠢事?
蠢话如同脏水一样,泼出去也是收不回来的。
王记瞪大了眼,周遭也霎时无声,仿佛被定了什么魔法一样。
王记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这位大爷你说什么?青,青面鬼?萧家的青面鬼?”
咦?他干吗这么惊讶?我是后悔不该点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看他和众人的情态,竟也像是首次听闻?姗姗不是说,这是她们萧家独一无二的吗?
“萧家有鬼?我们,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王记看着周围众人,大家一齐无声点头。
啊?不是湖州城最有名的青面鬼吗?不是人尽皆知吗?
“原来——,萧家有鬼?!”
满屋沸腾,声震如天!
这下子不用王记推着我们,唐清拉着我已然落荒而逃了。
我和唐清在马路上走得很远了,唐清才说了一句,“这个世上只有在两个场面下,能无意中获得最真实最详尽的信息,一个是婚礼,一个是葬礼,王记的话,小明的死,点出了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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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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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唐清依然睡得很好很熟,我翻来覆去,琢磨白天的事情。
回转头,一个侧目,看到了身旁臂弯中唐清甜甜的眼,蜜蜜的笑,我才突然惊觉,原来她那三个尴里尴尬的问题,是极有道理极有深意的。
第一个问了死者的情状与死因。
第二个查了凶手犯案的动机。
第三个——,唉,第三个,却是最不好的预感,我们在湖州的日子难以一帆风顺!
“我”在黑暗中睡了很久,夜雾升,月光起的时候,“我”才出来。
“我”住的地方,太好了!白天,“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听到了萧家和整个湖州城的不平静。晚上,我推开窗子,闻着清凉舒爽的夜风,听着悦耳动人的老鸦叫时,能看到萧家所有人沉静地入睡。哼,众人皆睡“我”独醒,所有人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没有“我”的存在,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包括——,新近住进萧家的那对男女。
女的“我”没有见过,却听过她的声音,沉沉软软的,想来也并非什么天香国色。
那个男的,嗯——
“我”向来讨厌阳光,我们“这种东西”从来没有那个资格。可是姗姗说,“我”应该到院子里多走走,否则,“我”就要被所有人遗忘了。可是,“我”早就被世人遗忘了,在十几年前,“我”就从家人的心中消失了,尸骨无存!只除了姗姗。
那天阳光很盛,“我”勉力走出了房门,来到后院那片宽阔平坦的草地上。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姗姗在上面踢毽子,玩风筝,聪明的“我”还在那里教了姗姗第一刀……
当时,那个新来的客人就躺在草地中,呈着大字形,很是悠闲放松。
“我”走了过去,他的眼睛闭着,可是“我”还是立即分辨出他是个极俊极好看的男人。
“我”虽然在那个黑暗的地方住了十几年,姗姗也不让“我”轻易出现在陌生人面前,可是“我”很聪明,“我”一直聪明。
于是,“我”对这个年轻好看的男人产生了兴趣,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好久好久,“我”盯着他看,可是他躺着闭着就是不看我。
他的头下枕着一本书,看来他对这本书很没有耐心,书页边沿翘起着,卷得很破陋了。
可是他居然会微微侧过脸,脸庞的肌肤触着了书籍的封面,来回摩挲着,仿佛不像在噌着书,而是亲昵着某个人。
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表情?世上怎么会有人被别人这么幸福地念着?
“我”的心一阵疼痛,仿佛牵动了记忆里某一条最痛苦的回忆,“我”抖抖身子,还是离开算了。“我”早就对姗姗说,阳光下不是适合“我”的场所。
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睁开了眼。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叫,只是盯着“我”的那双俊目里混合着诧异,惊恐,质疑,还有深深的厌恶。
就是这样,“我”不喜欢人,这个世上所有人,包括害我的和爱我的,“我”都憎恨。
姗姗,对,姗姗“我”也恨,就是她对“我”做出……
“我”迅速离开了那个男人,飞快地跑着,跑得很急也很热,掌心微微渗出了汗,湿了手,用手提着裙子时,也湿了裙子。
“我”跑回那个属于我的地方时,更明确地断定,世上所有人都没有生存的资格与价值,“我”顶希望顶希望他们都成了与“我”一样的……
“我”靠着纱窗旁,月夜清辉,银白色的光淋漓尽致地洒在“我”身上,我也学白天那个男人的样子,微微踮着脚尖,探出窗外半个身子,缓缓闭上“我”的眼,两手慢慢张开,摆了那个好看的大字形。“我”又想,“我”也有心爱之物,“我”也可以摩挲着,“我”也可以摆出那样幸福的表情。于是,“我”的脸贴着纱窗,来回噌着。纱窗是半透明的,薄薄的透着天上的月光,月光穿越而过——,如果,这时候,有人绕到“我”的对面,透过纱窗看着“我”,第一个深刻印象就会是“我”大半个青面里闪着幽幽的冷意和无尽的杀意。
“我”想,这时候开始大开杀戒,也不算晚。
2、
六天前,我和唐清随着马车进湖州城的时候,正赶了个大清早。
可是老远的,就看见萧家富丽堂皇的大门口,站着萧珊珊单薄萧瑟的身影,萧珊珊后面零落着几个年纪尚稚的小童,我当时就觉着,萧珊珊虽是鼎鼎有名的湖州萧家的长女,萧门飞刀唯一的传人,可是她在萧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她怕是起的很早,也等了我们好久。
唐清一下马车,她便激动地迎上,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句,“清妹妹,你可来了!”
萧珊珊有一双惯常透着迷惘和不知所措的眼睛,当她这么定定看着唐清时,唐清总会在过后低低对我呢喃道,“姗姗,她很善良吧。”
我还是那句话,难说,难说。
这个世上,确实理应人帮人的。有些人能独处得很好,坚强可信,比如唐清。可有些人天生要靠着别人而活,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像滕蔓一样紧紧缠绕了心仪的人,失了那条根,他们就没有生存的能力与机会了。这个走路游离,眼神涣散,身体柔弱,美丽动人的萧珊珊,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我也知道,打从她一年前见了唐清后,就打定主意赖上唐清了。即使我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唐清的朋友该让唐清自己去看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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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5-2-2008 04: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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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飞刀门是声势浩大,门徒过百,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弟,这么排排座的,怕也令不知根底的人繁琐异常,满怀惊叹了。
可是临水街前面的那个萧家大院,那个就凭一眼是怎么也看不到底的深府内院中,那些错落有致,曲折回环,设计精当的房子里,,却只住着萧家自己简单的几口人。
说简单,那是掰着五根手指也能数清的,萧珊珊说,见来见去也就这样吧,见多了,你们自然会熟悉。所以,她并没有集合全家,为我们做介绍。她说,是为了省麻烦,我看,她也没有这等权力与威信。
不过,姗姗的话有时还是极有道理的,我和唐清进萧家的第一天,从早到晚,就像慢慢翻着某本书的书页,又像耐心看着一幕幕的故事表演,那一天结束的时候,我和唐清见过了萧家每一个人,独特奇怪的人,萧家给我的印象从此无与伦比。
我和唐清赶路匆忙,没来得及吃早饭,萧珊珊说,她一直等着我们,也没顾得上吃。
于是,在萧家那间装饰锦盛的前厅里,我们三人吃了“红姨”准备好了的精致丰富的南方早点。红姨是萧珊珊叫的,整个萧家只有姗姗才有资格这么叫,事实上红姨是姗姗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
与瘦弱茫然的萧珊珊不一样,柳嫣红是个身体强壮,精明干练,称职可信的女管家。
柳嫣红四五十岁年纪,姗姗说她一直没有成亲嫁人,姗姗又说红姨很伟大,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萧家。
那么,我们该怎样称呼她呢?我们不能同姗姗,叫“红姨”没有那个感情基础。本来她没有嫁人,应该可以叫她柳姑娘的,可她这等年纪,叫“姑娘”也太寒碜。于是,我和唐清对看一眼,心照不宣了,只好硬硬生生地唤一声“柳总管”了。
一直没有成亲?我和唐清都很佩服,可也在心里隐隐渗着这样的感觉,柳总管的日子并不如表面那么风光无限,得人羡慕的,她在冷月寒窗的晚上,一定也会唱着凄凉寂寞的歌曲。
佩服归佩服,这样的人却令我和唐清害怕,因为这种人常常具有坚耐无比的忍受能力,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这种人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虽然柳嫣红端来的早饭,我根本吃不惯,可我还是一声不吭,满满往嘴里塞着,侧头看看唐清,她也是。
萧珊珊很高兴地说,清妹妹喜欢南方的食物不足为奇,想不到沈大当家也这么中意啊,那么两位在萧家的日子,我们早饭,中饭,晚饭,都一起吃吧。
我要出声反对也来不及,因为她后来又说了一句,这一句堵住了唐清的嘴,连我也不好意思出口了。
“从早到晚,日起日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间空旷的屋子吃饭。度日如年,有时想想,还不如不吃了!唉……”
怎么会?她的亲人呢?住在一个园子里的亲人呢?
萧家不是还有个萧二弟和萧二夫人吗?
我和唐清在用过早餐后,便被带到了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落落深进的小院子,卧房却很干净整洁。我和唐清对看一眼,又心照不宣了。我们把行李往桌上一扔,懒得去理它们。
我和唐清走进院里,薄薄高高的围墙挡不住灿烂明媚的阳光,也挡不住轻佻流动的凉风,更令人清晰可闻的,是院墙外小孩的玩耍嬉闹声,铃铛般清脆稚嫩的笑声,透着鲜活生命力的说话声,还有令人忍不住也想探出墙外,参与他们的有趣游戏声。我们那时才知道,这堵墙的后面就是人流繁杂,拥挤喧哗的临水街。可是,我和唐清并不介意,相反,我们都是知足常乐的人,这样平凡充实的百姓生活,我们求也求不来。唐清说,我们虽半退江湖,可还是身在江湖,那个地方,研,你想离也离不了。
我们都很喜欢孩子,听着外面就在近处的小孩的说话声,我的掌心又迅速窜过一阵灼热,我不由伸手挽住唐清的手臂,发觉她的身上也很热,她的心底一定流动着与我一样的美好愿望。
“清,我,我和你……”
我半句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了。
“你们这些混账小孩,还有完没完!要闹要吵,上别处去,别在这儿烦着我!”
声音来自隔壁,所以一定也有一堵靠着临水街的围墙。
声音很大很气愤,不,细细辨别,还有一种无可忍受的绝望,那也不像是斥责,而是真正的嘶喊了。
院子外面有短暂一刻的安静,这样的怒骂,怕是把孩子们吓住了吧。
我皱皱眉,这人怎么这样,只不过是几个天真无知的孩子,孩子不说话不玩笑,还有谁玩耍笑闹?这是世上最正常不过的真理。所以,这个没见过面的萧家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别扭得厉害!
可是,转瞬间,墙外又嘻嘻哈哈发出更响亮更吵闹的声音。
遭了,这些孩子也是,看着情势不对,就赶紧走人呗,不知方才那人还会骂出什么更残忍幼稚的话。
唐清一拉我,走出院子。我们绕到了旁边的一间小院,院门没锁,我们悄悄推开,寂寂掩进,一眼便看到站在墙壁下的一个白色影子,瘦得厉害,于风中这么紧紧贴着院墙,竟单薄凄寒得可怜。他背对着我们,脑后的束发丝带随风摆动,更牵扯着这个影子,仿佛觉着他一个人还抵不过那两根丝带的力量。
此情此景,会让观者心软的。可那人正在做的事情,是绝对令人心惊肉跳的。
他正捡着地上的碎石子,一颗一颗用力往外扔,说是“用力”,估计也如小鸟啄食般伤不到人,可——,外面是孩子呀,这世上最不应该与之计较的就是孩子。何况,这还是个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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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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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树叶飘摆,花香依旧,却令人心酸地夹杂了一个孩子“咽咽”的哭声,唉,其中有一个还是被砸到了。
仿佛是一个女孩子吧,那哭声也像是喉咙口憋出来的,沉沉闷闷,发不太清楚,也许她还没有学会哭诉,可在这样的好时节,听到一个女孩这样的哭声,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我大步上前,一把抓出他还高高举着,准备再扔的手臂,轻易把他扯转过身,我的用力怕是大了一点,他脚下踉跄,站不太稳,身子斜了斜,可不要倒下了?
“喂,你——,还算是个男人吗?竟然……”
我也没有吼完,因为这一刻我也产生了罪恶感。
先前觉着他不该,现在我拿住这样一个人,我也不该。
他是男人,可真的不像一个男人!
瘦削如猴腮的脸颊,憔悴如干瘪黄瓜的面庞,怯怯生生的目光,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根根暴起的额上青筋,细弱蚊吟的哀哀求饶……
这,这又是哪儿藏着的一个“宝贝东西”?
萧珊珊说,在她们萧家,她的小弟萧剑心是很特殊的。
萧家全家都习武,只有萧剑心学文。萧家每天参加洛阳武林大会,除了萧剑心不去,因为他日日夜夜都在为科举作着准备。
“我的小弟怕是被全家,特别是被他娘逼得太厉害了。他这么小,这么瘦弱,怕也是承受不起的。”萧珊珊要么不说话,要么也是一鸣惊人,一针见血的。
我和唐清看到的那个萧剑心,就是个抽离了灵魂,只剩躯壳的空匣子。
萧珊珊又告诉我,“二娘虽然逼得小弟很急很紧,可她真的很疼很爱小弟,在这个家,二娘以往是疼着……疼着那个人……可现在,她只疼小弟!”
我就知道,我算倒霉了——
白天我那样捏着萧剑心瘦竹杆似的手臂,晚上,我和唐清被很有礼貌地“请”到了萧二夫人冉佩君的住处。
我当然不会害怕,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唐清也不会,她向来处变不惊。
可是我和唐清都讨厌,面对冉佩君那样的人。
冉佩君是当年姗姗的爹的继室,也就是说姗姗并非她所生。湖州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萧家大小姐和萧家二夫人虽然外表上彬彬有礼,可谁知道那暗处颠倒着多少波涛汹涌呢!
冉佩君要真是一个厉害强悍的后母也就算了,至少我和唐清也不要这么矛盾,在姗姗的面前,我们该对二夫人表现出多少的礼貌。
可冉佩君偏偏不是,她不恶毒,不刁钻,不蛮横,只有无尽的深沉的冷漠。
这一点,我和唐清都觉着,冉佩君其实和萧珊珊很相像,她们拥有同样迷惘的气质,仿佛各自心里藏了很重大的秘密,光凭自己难以解脱的秘密,于是她们只有没日没夜的想,想破头似的也要想。久而久之,忘却了怎样自如地与人交际,变得不爱说话了。
姗姗倒还可以忙碌着萧家内外大小事宜,有个喘气的机会与时间。
可冉佩君不会,她没有学会处理家事,也没有学会调度家人,她不闻不问,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躲在她那间小小晦暗的卧室里,吃着斋,念着经,从那紧闭的房门中源源不绝传出的木鱼经声,在我看来,也算是萧家三大奇观之一。
令我和唐清感到极端不舒服的,是我们所站的这间萧二夫人的卧房,居然被装点成了一个佛堂,有佛像,有香案,有明烛,有蒲团,萧二夫人那张萧瑟可怜的床,蜷缩在佛像的后面,贴着湿湿的墙壁,许是常年不开窗通风的缘故,这里弥漫的气息是我和唐清极不喜欢的。
萧二夫人冉佩君端坐在地下的蒲团上,手捻佛珠,双目紧闭,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过了好久,她才抬头看了看站得快发疯的我和唐清,也不请我们入座,当然这里也没有可以当作椅子的东西。哪怕我们就跟她一样坐在地上了,也比现在我们的处境强一百倍。
“小儿多承沈大当家管教了!”
“好说,沈研举止粗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在我们萧家却相反,小儿做得不对,小儿无礼了,做母亲的现在当着沈大当家的面,为小儿道歉了。”
咦,这女人怎么……
“每个人都会想不通的地方,这就是烦恼的根源,可是夫人,萧公子心里的结怕是纠缠得很深很复杂,他的种种行为根源于他内心的想法,白天他以石子掷无知小孩的举动,看似简单无害,但恐怕萧公子心里不会这么觉着,我和夫君都看到他看中那股子恨意,对开开玩笑的小孩无论如何也不会发出那样的恨意。所以,夫人您一定要引起重视,夫人爱子心切,不会坐视不理的。”
唐清的话在我听来很诚恳很妥帖,她这样建议着,任何真正疼爱子女的父母听了,不会掉以轻心,过后就忘的。
可冉佩君不是,她很不耐烦,她看似已经无法忍受我们两个存在于这里,这个她专署的空间。
“我这么忙……我不能离开这间屋子……我走开了要出大事……我,我没有办法……”
她说了什么,当时我们都没有听清楚,只觉着她也不像自己标榜的是个称职的母亲。
什么养儿不教母之过,在我和唐清眼里,她这样甘受寂寞地守着佛堂,无病呻吟地念着佛经,才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可是,我真后悔,我们在那一刻为什么不愿静下心来,好好琢磨她那四句断续的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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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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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否则……
这就是现在“活”在萧家的四个人,她们是一家人,可又实在不像一家人。
她们之间不只四种关系,两两相对,可以牵扯出更微妙更丰富的东西。
“我们在那一天见过萧家的所有家人,他们,呵,真是妙得无与伦比。”
唐清冷冷地打断我,“你别忘了,生活在萧家的可不仅仅是那四个人而已,还有——那只青面鬼!”
哦,我拖了一声叹息,唏嘘不已。
某一个晚上,萧珊珊请了我和唐清,我们到她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喝醉了。
她的房间有一扇很好的纱窗,纱窗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了一轮很好的明月。
姗姗不让我们关窗,说喝了酒,吹吹风,以往混沌不堪的心志,才会更清楚。
然后,她告诉了我们一个故事,一个湖州城人多少已经模糊淡忘的故事,也是关于萧家的,虽然萧家人一辈子不会忘记,可他们都心知肚明,从不在有家人的场合谈论它。
这是一个“它”的故事。
“我的母亲很美,在武林的名次仅次于沈家堡的君怀慈。我的父亲很爱很疼我的母亲,所以连带的,他从小也很疼爱我。
姗姗,你是萧家的长女,今后要继承我们萧家的家业,还有飞刀门的独传绝技。
本来,爹,娘,我一家人可以很幸福很快乐的。
不过,镜花水月,好事之所以让人们怀念,就是因为它消失得太快了。
我的母亲早逝,我的继母在两年后出现,然后,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可是父亲还是最疼爱我,最看重我。
不过,婷婷和剑心也都是好人。我们三个从小就感情很好。
清妹妹,你知道继母终归是继母,不管她脸上带了多少笑,在她眼里,我始终是亲不过婷婷和剑心的。更何况,她最嫉妒的还是——,整个萧家只有我能继承爹独门的神秘飞刀,连婷婷和剑心也不行。我知道,她始终对我耿耿于怀,因为掌握了萧家飞刀,做了飞刀门的掌门,才有资格被邀请去琉璃岛……
我的身边只剩下爹和奶娘了。
可他们毕竟不能无时无刻守在我身边,陪伴我最多的反而是婷婷,我们在后院那块大草坪上踢毽子,放风筝,婷婷她还教会了我……
婷婷是长得不好,婷婷是可怜,婷婷多善良啊,我根本不会在乎她那张脸的,不会在乎……
正因为我的身边有了婷婷,所以,她,那个人才等了这么久,多久?呵,足足八年,我,我不由地害怕了,十岁以后,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
那是一个天气阴郁的午后,我和婷婷约好了在湖州城外的小山中历险,我和婷婷带了好多好吃的,我们一点也不惊恐害怕,虽然山很荒,也没有人。不过,只要有了婷婷,我还担忧什么?
我和婷婷很吃力地爬到了山坡上,我们在山沿边走着。我刚才说了吧,这天天气很阴郁,因为昨儿个才下了一场雨。我和婷婷真是天生的连体儿,连掉下山崖都是一块儿的。
幸好,我们及时抓住了紧紧攀附着山壁的藤蔓,一时半刻还是掉不下去的。不过,照那个形势,不是她生就是我亡。我想,如果真的没有人来,一切倒也好解决,我和婷婷成了空,到那个地方,仍是好姐妹。
但我终究没有死成,因为后来来了三个人,三个——都是我的家人。
奇怪,他们像说好了似的,竟会一起出现在那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红姨第一个从崖上向下探出身子,看到我和婷婷那么险险的姿势,她只会惊恐地大叫了,隔了老远,我还是能看到她眼泪鼻涕一起流。
姗姗,婷婷,不要着急,拉着,一定要拉着,红姨去找人,这就去找人,红姨说。
然后,红姨走了,再也没有出现。
下一个探出的头是剑心的,他的身子很小,经不住崖上的风吹,也像要掉下来的样子。
然后——,我看见他伸出手,一颗一颗往我们扔着石子,确切地说,是向我扔着石子。
那时,我才明白,六岁的剑心一直跟在我身后朝我发出的笑,原来是那么可怕的冷笑。
我误会了,我一直误会了。
在剑心头顶上方出现的,是二娘临风缥缈的上身。
婷婷喊,娘,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二娘像是充耳不闻,迎着头顶从云层间隙透出的一丝阳光,我分明看到她从怀中拔出一把亮闪闪明晃晃的匕首。她两步走到崖边,开始割起了我和婷婷都攀附着的那条藤蔓。
当时,婷婷也在啊,就算要让我消失,看在婷婷的分上,也该等一等啊!
她,她怎么能……
造化弄人,她还没有割完,婷婷不知怎得已经抓不住了,她年纪比我小,力气当然敌不过我,我看着下方,婷婷往下坠落的脸很安详,这时候,她最美,婷婷死得时候竟然是最美的,连那片青色都闪着圣洁的光辉。
我爹赶来了,我被救了上去,而婷婷呢,尸骨无存!”
一直以来,“我”都想杀掉某一个或两个人,“我”这种状况下,不杀人才是不合常理的。
“我”告诉过姗姗,“我”对她一向都很坦白。
记得当时姗姗皱眉,“别,这样会不会太残忍?”
“哼,在你嘴里说出残忍两个字,真是讽刺!”
“你真要杀?杀谁?什么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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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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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只是想想,从来没有成功过。不过,我却想知道——”
“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竟会有人抢先我一步呢?我一直想制造完美的谋杀,为什么有人已经那样做了呢?”
“你是说,今天早上发现的谋杀孩童的案子?”
“姗姗,可不可以带我去?”
“去哪?你要去哪?”
“发现那个孩子尸体的地方,我真想亲眼看看,那个凶手是怎么布置完美的作案现场的!”
“好吧,你一定坚持,那就去吧。”
“我”和姗姗走在湖州城内寂寞冷然的街道上,青石板路有点湿,滑滑的,就像“我”死的那天的天气。
偶然对面零零落落走来几个人,都友好地对姗姗打招呼,萧家是城里的首富,姗姗在城民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原本,那个地位该是属于“我”的,是姗姗抢了“我”的……
“我”只能隐在黑暗的地方,姗姗一般不让人轻易看到“我”。
“我”真的已经被世人遗忘了。唉!
“我”和姗姗到了小明死的那片树林,嗯,真是个谋杀的好场所,可要“我”选,“我”反而不会选择这样隐蔽的地方,“我”要做就做得轰轰烈烈,“我”要用那样的方式让世人重新想起“我”。
官府的捕快在大略搜索过之后,一天之内全部撤走了。
“我”和姗姗站在小明尸体原本躺的那块泥地上,那里现在——
已经躺了另一具小小的尸体。
“是王记作坊隔壁打铁铺的那个小花啊!”姗姗沉静地说。
“不是我干的。”“我”说道。
“我知道,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
“那么是谁?”
“不知道。”
“我”看着这个躺得很平整的尸体,完美,真是完美,“我”在心底惊叹。
小花安详地闭着眼,身上衣服被换过了,干净又整洁,漂亮得不可思议。
可是她的嘴却鼓鼓的,仿若含着一口什么东西。
姗姗蹲了下去,掰开,小花嘴里被塞了满满一口的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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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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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的死沸腾了一条临水街,小花的死沸腾了整个湖州城。
小明的死只令街坊邻舍诧异,小花的死则令全城人民悚然了。
两个孩子以同一种方式死在了同一个地方,更令闻者颤栗,见者惊寒了。
仿若商量好似的,孩子们被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服,那种穷人家必须逢年过节才有机会穿的新衣服。孩子们笑闹时打散的头发被悉心梳理过了,你追我赶时弄脏的脸蛋被仔细擦拭过了。仿若唱着《摇呀摇,摇到外婆桥》这样的催眠曲,安慰顽童尽快入睡一样,小明和小花也被温柔地哄骗着吞下了满满一口的泥。
——乖,要乖哦,死了到阎王殿可不准多嘴多舌,阎王爷不喜欢的,所以,要乖呦,吃了它,快吃了它们,好宝宝,好乖的宝宝……
人们都知道小明本不是一个乖巧的男孩,他一个不顺心发出的刺耳尖叫,可以从街头一直传到街尾。人们也知道小花本不是一个干净的女孩,嘴唇上方经年累月画着两道黄黄痕迹的她,是那条街上所有同龄男孩心中的噩梦。人们更知道,这小明和小花却不知怎生像王八看绿豆一样,一下子对上了眼,连同徘徊在临水街角,死皮赖脸的肮脏小乞丐,组成了人见人厌的三人小团队。
所以,一旦小明不说话了,小花变干净了,也就不正常了。
做乖孩子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小明和小花细瘦不堪的脖颈间被永久地印刻上了深深的五指勒痕。
张铁匠的老婆也是一听消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张铁匠挣扎着跑去城东树林认了尸。两天前刚撤走的官府办案队伍又已经浩浩荡荡开来了,搜查,佐证,询问,笔录一样都不少,只是从捕快差役懒懒不耐的表情上,可以得知所有人对待这极其相似的第二件案子,远不如第一件来得那么积极上心。原来——
在人们眼里,连死人都是可以很快习惯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持续不变的惊奇与新异,什么都可以慢慢习惯的。
张铁匠认完尸回来后,那一天的其余时间,张记铁匠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
与张记最有共同语言的当然是王记了。
张记鼻涕加眼泪地哭叫着时,王记就抽冷风似的唏嘘着。
小明和小花最要好的时候,张记和王记也没有这么亲密。
小明和小花凄凉悲惨地死后,张记和王记决定今后的每一天都要互相安慰。
“我的小明是世上最聪明伶俐的孩子。”
“我的小花是世上最乖巧安静的孩子。”
“小明死得邪气!”
“小花也死得冤哪!”
“勒死小明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在他嘴里塞口泥呢?”
“塞你们家小明的口也就算了,我家小花本不会说话,塞了又有何用?”
“所以,这一定不是正常人干的。”
“也一定不会是阎王爷,阎王爷做事有条有理,只抓恶人,不抓好人的。”
“我家小明和你家小花都算是好孩子啊!”
“那还用说!莫不是某位神仙显灵,相中了俩孩子,招去做了金童玉女吧?”
“呸!神仙不会那么残忍,让孩子们死得那么痛苦。”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对,只有一种可能——”
张记和王记双双一拍大腿,突兀站立,两人相对,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抬动,同时点头,这么难得的默契,缘分哪!
“恶鬼?!”这一句确实同时出自张记和王记的口。
“那么——,恶鬼何来呢?”
“我听说,萧家有鬼!”
“湖州首富的萧家?”
“对,临水街前头的萧家,与我们一墙之隔的萧家,目前也最有作案可能的萧家!”
“那么,萧家藏的是只什么鬼?”
“青,面,鬼。”
忽如一夜春风来,湖州城大街小巷窃窃风传了“萧家有鬼”的消息。
人们当然不敢高声谈论,一来是因为萧家在湖州确实有势力,二来寄托于恶鬼作案的最终结果,只会令本来平庸懒散的官府显得更加昏聩无能。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湖州官府的无能也间接体现了我们湖州百姓的无能,这,嘿,这可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吗?
所以,这两天,你要上个街,访个友什么的,也只会察觉人们眉目间悄悄飘传着一些怪怪的味道,似讥笑,似惊疑,似恐惧,似窥探,似隐瞒,总之,把这些东西揉一揉就成了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了。
平头百姓自有平头百姓的智慧,我和唐清从来不敢看轻相处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人。
唐清一直说着一句话,任何谜团只要在临水街这般的市井民巷,从前到后,这么溜达一圈,其结果谜团也就不成为谜团了。如果,真要排什么江湖七大武器,“市井民声”绝对是最难破解最难抵御的“武器之首”。
唐清甚至还做了个形象的比喻。
——研,这种武器比严威的金缕丝带,原若虚的百变琴声,林松雨的魅惑箫音,暗夜飘香的销魂迷香,天易宗主的玄虚内功,比你我见过的任何武林高手的独门绝技,都要强大百倍。
那晚,在萧家一直冷落凄清的前厅,在箫姗姗感慨过于寂寞不愿吃饭的地方,就充满了唐清所说的这种武器,而且——,不只一个两个。
飕飕冷风,凛冽寒意,甚至穿越重重叠叠,香味铺排的梅花林,直达我和唐清居住的后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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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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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打了个冷战,从床上倏地直直坐起。
“怎么了?清!”我被她吓一跳,着急问道。
“研,前面——莫不是出事了!”
“是那股子嘈杂的声音惊扰了你吧。”
“在萧家出现这样的喧闹,绝对是一种不正常。我,要去看看!”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和唐清走出院门,不得不经过萧二弟同样寂寥深幽的独门小院。
他的院门仍然半开半掩,这个萧二弟看来对人没什么戒心,从来不愿锁门,也或者,他狂妄得可以,得意着自我的世界,反而对旁人的侧目不甚在意了。
所以,我和唐清又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院深处。唐清站在我前面,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的颤栗比刚刚更加厉害,能令唐清打从心眼里逼出寒意的,决不是省油的角色。我可以轻易从唐清的头顶将视线放过去,我——
看见那洒着如水月光的空旷小院中央,被稳稳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平整,映照着银白色的美丽光辉,石头下面被深深嵌在地下,许是摆了很长年份了。凭萧剑心那幅德行能搬得动这样的石头?而且,绝对不是装饰用的,也不会有谁在这样寒凉带霜的夜晚,坐在上面悠然乘凉的。从萧剑心此刻的动作上,竟可以判断出这无声无息的石头,原来起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作用。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那个同样被洒上温柔月光的背影,正起劲儿地一前一后摆动着。
萧剑心正起劲儿地磨着一把刀。
我张大嘴,仿佛不甚迷惑,我恐怕真的不是很聪明,“他,是准备要考武状元吗?”
唐清也怪,所以她对我的怪,见怪不怪,她居然冷静地回答,这回答还像模像样,“不是!姗姗说了,他准备考文状元!”
“那么——,他磨刀干什么?磨刀霍霍决不是向牛羊吧。”
“也许,是向着某个人的?”
“哦!”突然,我一把紧紧抓住身前唐清的手臂,汗丝渗透了她的衣衫,“清,你猜我想到什么?”
唐清还是不动声色,未变表情,“我知道!可是小花和小明都是被勒死的,还是那个问题,他,磨刀干什么?”
“对呀!”我无语了。
我和唐清又同时看向那个背影,他仿佛专注着极为有趣的事情,仅仅是独特的癖好吗?
他仿佛受了感应似的,悄悄回转过头,我和唐清根本没法躲,于是我们直直承受了他展开的极森然极诡异的目光,瘦削得过分的脸颊往里一凹,嘴角深深嵌了一抹笑,嘴唇往两边裂开的同时,那尖尖的牙齿角也肆无忌惮地龇出着。
“他,他是在向我们笑吧?”我的声音有着自己不能察觉的颤抖。
“对呀!所以,为表礼貌,我们也要对他笑。快,研,快笑!”
啊?这,这又让我情何以堪哪!
我们后来才知道,小花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原来就是萧珊珊,也是她报的官。
虽然我怎么也想不通,姗姗凭什么大清早的,非要溜达到前不久刚发生过凶杀案的城东树林呢?姗姗的口味也算独特的了。可是,唐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提到萧珊珊这个名字时,目色已变,以往是揉杂着温馨与信任,这以后,她眼里渐渐多了些其他的东西,很复杂,很矛盾,想来她也不愿意对我多说。所以,我没有问,只是在旁默默揣摩着她,准备一接到命令就赴汤蹈火。
我和唐清未进萧家前厅的时候,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进门后,才后悔,是非之地,不来也罢。
萧珊珊端坐在正面中央的红木宽椅上,脸色铁青铁青的,许是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发生了什么,看她美目微红,瘦薄的身子不住发抖,扣在扶手上的白皙小手青筋爆出,深深地往木头里掐去,就是她不由自主发泄自己的那一刻,我才确定萧珊珊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
在她前面参差站立,表情各异的就是那股冷风寒意的来源,唐清口中最厉害的“高手”。
太高了,他们怒气勃发,已然快忍不住了。
太高了,他们手里各持的铁耙铁锹铁铲,直直竖起,几乎叉着前厅上头悬挂的五彩灯笼了。
太高了,从领头的王记张记开始,一直到左邻的三姑妈四表婶,右舍的六叔公七舅姥爷,前院的赵大哥钱小弟,后头的孙大姐李大爷,豁,临水街各路英雄好汉济济一堂。
唐清和我这样的,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王记说,“萧大小姐,你们萧家在湖州城,在我们临水街各街坊的心中一向是很值得尊敬的!”
萧珊珊目光一敛,说,“那么,这么多年,实在承众人抬举了!”
张记说,“我家小花和王家小明被害的案子,萧大小姐应该早已听闻了,不是萧大小姐发现的尸体吗?”
萧珊珊叹口气,说,“所以,我一定要劝张记和王记,节哀顺便!”
三姑妈说,“萧大小姐女中豪杰,对于这等惨案,不会做事不理!”
萧珊珊甜甜一笑,说,“真正不会做事不理的应该是官府,我们萧家也只是有力出力而已。”
六叔公说,“这么晚了,我们街头小民本不该打扰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可是,萧大小姐应该也知道,我们非得在这么晚来打扰的理由!”
萧珊珊挑挑眉,撇撇嘴,说,“确实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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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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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哥说,“跟她罗嗦什么,让萧家直接交出那东西得了!”
萧珊珊扬高眉儿,威严逼人,“在萧家,还轮不到你这样的,来对我指手画脚!”
李大爷说,“街坊们,少说废话,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唐清后来对我说,“研,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你一直念叨着姗姗难说难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姗姗那样的眼神,寒碜阴冷,比厉鬼还凌厉,杀人于无形的。你说,姗姗是武林高手,我以前一直没有察觉,在才艺竞赛上,她与我一样表现平庸,可如果她真是你所说的深藏不露,那么,那一刻,那临水街众人惹怒她的一刻,我和你不站出来,他们,一个也不能平安返回。”
唐清还说,“看来,我以前那句话也该改一改,市井民声这种武器再厉害再强大,也厉害不过萧珊珊这种表里不一,暗藏不露,一鸣惊人!在我和你看过的人里,这个身体柔弱,美丽温和,巧笑倩兮,迷雾成团的萧珊珊,是最值得探究的。”
我本来是怪着唐清的,也想不通唐清对姗姗的好,现在我明白唐清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她太真诚太善良,情愿把一切往好处想,当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当真相再也藏不住时,最痛苦难堪的莫过于她。
李大爷高举铁锹,王记张记手持铁铲铁耙,大喊一声,如英勇就义,带领一班老弱病残,准备向着始终端坐如常的萧珊珊冲过去,唐清一拉我的手臂,也冲了出去,正好站在了姗姗和街坊之间。姗姗瞪目诧异,街坊顿收脚步,我想,有了这样的结果也就够了。
只是,我在糊里糊涂跟着冲过去时,还是不明白两件事情,街坊们要萧家交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萧珊珊不交,他们就非得要拼了命吗?
后来,真正与他们交谈的是唐清,我也才明白,街坊们要萧家交的东西,好像惹祸的根源是在我自己;而萧珊珊怪异地僵持着,肯定还是不明白,人家都死过人了,再死几个也不在乎的,所以拼命才拼得那么狠了,那么,姗姗还是做得不妥,极为不妥。
唐清从我身旁踏出一步,离愤怒失控的街坊们已然很近了。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这时候她的坚强比过我,她两手相叠,交握于腰前,姿势煞是悠闲可人,她的头微微偏侧,配合着腮下一点桃花红,美丽得无与伦比。
“大家都是来找那只鬼的吧!”
唐清向来也能一语惊人,在这种状况下,坦白而言要强过诸多遮瞒。
“是呀!你们萧家快快交出那只青面鬼!”众人齐呼。
“哦?连那只鬼的特征也描述得如此清楚?一夜之间,这个传言就描述得如此清楚?”
我不知道当时唐清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这个传言的效果,后来才明白,唐清这么做,很重要!
“废话少说!这女娘又算什么东西?萧大小姐,你就不准备妥善解决了?”众人还是不理睬唐清,继续大喊。
唐清倒也镇静自若,枉自说话,“我认为,找一只鬼,还不如找一个人来得要紧!”
街坊邻舍们有片刻安静,似乎想听听唐清这么说的理由。
“这两件凶杀案中,一直藏着这么一个人,嗯——,怎么描述好呢?面色忧伤,心情郁闷,生活绝望,行为怪僻?我想这个人应该有着苍白的脸庞,神经质的身子,习惯性颤抖的手臂,对,别看他就是用这双手掐死了每一个孩子,可是,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有一双颤抖的手臂,仿佛经年累月被什么重重折磨着一样。对了,他还应该常常笑,不由自主地笑,让人浑身发冷地笑,这种笑才配得上他的气质。能够连续犯下同一种手法的连环杀人案,这个凶手一定,一定对某样事情,对他感兴趣的事情,怀有一种异常偏执的感情。这种偏执的感情也许会体现在某个东西上,常常就是凶器了。当然,不同的连环谋杀案虽然在其内部有着必然的联系,可不同的凶手会有各自不同的凶杀气质。湖州城的孩童谋杀案,当然也有自己的特征。我,不想一一说明,可是街坊们都看到了,他,哼,他一定是个讨厌孩子的人!”
三姑妈瞪目,七舅姥爷结舌,赵大哥迷惑,李大爷傻笑了。
我,呵,我不够聪明,我也没有完全理解唐清的智慧。可我唯一幸运的是,能拥有一辈子好好琢磨她的时间。
唐清抿嘴,散着甜甜的味道,仿佛自己刚刚做的是一件很腼腆的事。
“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这个住在附近讨厌孩子的人。只要——,只要我们还来得及!”
唐清的最后一句话又闪着几分犹豫与不确定,就是这份犹豫让她面前的街坊众邻们,在怔愣须臾后,还是再次爆发了。
“什么连环凶手?什么独特气质?哪有这么复杂?我们只相信厉鬼索命!哼,萧家的那只青面鬼,今晚一定逃不了!街坊们,别跟萧家自家人多说,抄家伙上!”
我转头,想要提醒姗姗,“姗姗,你还是快点进去……”
我半个大叫还没有喊完,就刹住了声,因为我喊不出了。
我看到端坐其上的萧珊珊不知何时,收回了原本紧扣着扶手的五指,正缓缓地插进她的衣襟,那个姿势,那等态度,她莫不是要——
“嗖”地一声,那物是如此突兀地划破了众人的吵嚷声,由前头直飞过来,在大厅中央带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留下了寒寒冷冷的光,这冷意寒气从众人头上直坠而落,渗入脑门了。所有人的眼睛跟着那东西,从前到后转了过来,看到它直直插入那么粗的梁柱里,怕是很深,居然一抖也不抖,可见发出此物之人功力深厚,那么,街坊们故作威势的铁耙铁铲们,在这个面前,又,又有何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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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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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吧!吧!”
这是众人一个接一个张大嘴的声音。
我想这时候每人肯定动着同一个心思——幸亏没有冲过去!
没冲过去还发来那么厉害的一把飞刀,冲过去了,还不送给我们每人一把?
谁不知道,就她们萧家飞刀厉害?
唐清也回过了头,不过,她的清美妙目却是朝着萧珊珊去的。
萧珊珊很复杂地看着她,半是含怨半凄凉。她也很复杂地看着萧珊珊,半是拒绝半无奈。
在这样的事情中,真的,谁也不会好过!
可是,飞刀却并不是萧珊珊发射的,她当然也想那么做,她已然准备着了,她甚至伸到衣襟中,把那个东西捏到手里了。可是,她没来得及,就被红姨抢了先。
柳嫣红原来一直躲在萧珊珊的后面。
我说,真不愧是忠诚的奶娘。唐清却向我侧目,你以为这是忠诚就可以办到的?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啊,研!只有涉及到自我的利益,才能令一个人这么执著!
可是,那时候还是我先看出来的,柳嫣红的武功并不在萧珊珊之下。
萧家飞刀不是只传自家人与门徒吗?柳嫣红虽是忠心耿耿几十年的老总管,她,居然也会萧家飞刀?那么熟练,那么深厚!
她,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使出她所会的萧家飞刀呢?
“我”当然听到了前面的嘈杂与吵闹。
“我”虽然一直躲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姗姗也告诫“我”不能轻易出来见人,可是“我”很聪明,一直聪明。
“现在,你更不能出来了!真可惜!”姗姗来看我,惋惜哀叹。
“你不是不喜欢见到我吗?有什么可惜?姗姗,你知不知道,你是整个萧家最虚伪的。你,哼,比我还可怜。”
“是呀,我真后悔,把那两个人邀请来,他们——特别是清妹妹,像你一样,怕也是察觉到我的虚伪了。我真的很担心!”姗姗皱皱眉头,仿佛走错了一步棋,懊悔不迭。
“我”依然是冷笑,当然像“我”这种东西,再怎么热情,凝结到最后还是只剩冷笑。
“你有什么好担心,所有人通通只怀疑到我而已!这也是你制造的,你应该得意,这么多年,你终于越来越聪明了。”
“可是——,就算世上的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依然还是有一个清明无比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清妹妹口中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女的口中的意思呗!”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现在焦急郁闷得很,你怎么也跟我开起了玩笑?那两个小孩明明不是你杀的,现在整个湖州城都怪到了你头上,你会不在意?你和我一样,也想找到那个凶手,甚至比我还迫切!嗯,你一直明白的,我,让你留在我身边,可不是去犯那些无聊案子的,我们一直有着另一个共同的目的。”
姗姗在说着这些话时,目光比“我”还凶狠凌厉。“我”和她相处这么久,当然知道和姗姗开玩笑是要适可而止的,“我”还想在这个安稳的地方待久一点,所以不能得罪她。
“我”很聪明,一直聪明。“我”听话地说出了“我”所有的想法。
“正如那女子所说,这件连环凶杀案中存在的,是一个偏执疯狂的凶手。那女的把这类型凶手的特征描述得很清楚,我不会重复了。我们比那女的占先,因为我们现在就可以行动,只要找对了方向,找准了目标!”
“目标?我们又怎可能有什么目标?”姗姗不可置信,这时候她又很不聪明了。
“我”咂咂嘴,不屑地说着,“当然可以一下子就锁定目标喽!你那个清妹妹说得很清楚——脸色苍白,习惯性颤抖,不由自主微笑,执著乖戾,有着异常兴趣,善于承受压力,几近变态,讨厌小孩,又住在附近的——哈!这么明显的多重特征,难道还不能够筛选出来?姗姗,你,真的不知道吗?”
姗姗在“我”咄咄逼人的一句接一句中,终于慢慢瞪大了眼,一点一滴咀嚼着“我”的话中之意。不,其实都是唐清那丫头推测出来的,“我”和姗姗不及她,“我”是后知后觉,姗姗更离谱!
可是,她终究还是明白过来了。
她突然扭曲的神色,比“我”更像一只鬼。
他,真的是找了好久,才找准了这三个目标。
他在五天前杀了一个,在两天前又杀了一个。
现在只剩街头蜷缩的那个,那个更可怜,更可鄙,更可憎,也——更好处理。
诱惑小明时,他说城东树林藏着宝藏,他可以跟他一起历险,找到了也可以一起分享。
诱惑小花时,他说可以给她新衣服和好吃的糖果。
他平时心思动得够多了,一直,唉,一直都太累了,所以在杀人地点上,他根本懒得换,官府留给他充足的缝隙可钻。
小明很好奇,小花很天真,杀了他们之后,他才觉得,原来孩子们也很可爱。
可是——,他们在生前为何要那么讨人厌呢?都怪他们不好,他们那么大声叫,那么吵,完全打扰到他了,他自己也很可怜,他有那么多责任,他无奈才杀了他们,他,唉,他也没有办法啊!
那一刻,在他的手下,小明和小花终于停止挣扎,留下恶臭的屎尿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真的满身轻松,异常喜悦。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自己,想来他一直是活得太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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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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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两个细弱不堪的脖子上印下五指勒痕的同时,也解脱了自己。
当然,他可不是那么自私的人,他那么做,也完全是帮着小明和小花的。死过一次,还能重生,来世一定要做个乖巧的孩子哦!
他哄骗小明和小花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所拥有的身份吧,奇怪,这个他恨不得撕掉一层皮的身份,居然会在他杀人时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他正对着一个勉力睁开朦胧的睡眼,期望盯视着他,涎了满满一下巴口水,淋漓不已的肮脏小乞丐。
小乞丐一定认识他,他当然也记得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小明,小花,在他读书作业的墙头下,发出那么刺耳的尖叫,屡禁不止地蛮横吵闹,笑得他,闹得他,吵得他,恨不得也自己杀了自己。他有这么重大的责任,他没有时间了,所有人都不给他时间了,所以——他只有牺牲他们了。
——宝宝,乖宝宝呦……
这次,他没有把小乞丐带到城东树林,好地方最多用两次,多了一样不稀奇。
而况,小乞丐自己也拥有一个好地方,好得足以令他在那里杀了他。
临水街的某个深巷,臭气逼人,混乱不堪的某个拐角。
一轮明月升起,这月亮在平常能轻易唤起他温柔的情感,在杀人时,他也必须在这轮明月投射地下的圆影中,一点一滴增加自己的勇气。
他的前头是堵住的墙壁,他的身后不会有一个人进来。
他和小乞丐对面而立,后者忝着面皮,伸出手来,向他索要刚刚他所作的承诺。
他一笑,当然,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有礼很温文的人。所以,他常常笑。
他一定会给对方的,他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很感兴趣,有着异样的兴趣。
他的手缓缓探入衣襟,小乞丐目光一亮,嘴角的口水流得更盛了。可是,他缓缓拿出的依然是那只空手,往小乞丐面前一摊。小乞丐怔愣,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及至目光上移,又看到他和蔼悦色的微笑。
小乞丐“嘘”了一声,“呸!原来是耍我,我还以为……真无聊!”
不,不会无聊的,一点也不无聊,马上就有好玩的。
小乞丐绕过他,想要走出去,他飞快地从后面攥住小乞丐,一手勒住小乞丐的脖子,另一手把他的身子拖了过来,往深巷更深处拖去。
小乞丐在挣扎,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不堪。
他也不一般,平时习惯性颤抖的他,这时候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真是天助神力?
他丝毫不放松地勒着,越勒越紧。嘴里喃喃不停,原来这就是死亡前的催眠曲。
——你不要怪我,我对另两个孩子也这么说,你们不要怪我,你们是自作自受。
——我已经这么苦了。我本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我娘,我姐,所有人都要逼着我?连你们也来折磨我?我,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我在墙头向你们扔石子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愤怒忍耐到极点了。可,你们依然嘻嘻哈哈,你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就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吗?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吗?你们为什么不走?看不起我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吗?
——不要叫,你不要挣扎了,我有经验,那样你会更痛苦的。
——安静点,就可以到极乐世界,好好投胎,一定要变个乖孩子,唉,这样你们来世才不会受苦。
——乖,要乖哦,死了到阎王殿可不准多嘴多舌,阎王爷不喜欢的,所以,要乖呦,吃了它,快吃了它们,好宝宝,好乖的宝宝……
他先是激愤的大喊,手中握着那个细细的脖子时,竟能使他浑身起了一阵颤栗。看着小乞丐从一开始的奋力蹬腿,到后来脸色发青,面庞涨紫,嘴角关不住口水,身下止不住屎尿时,他的内心又浮起猛烈的快感。
他掏着他随身携带的腰袋,里面鼓鼓的,抓起一把,原来是褐色微湿的泥土,那是城东树林独有的泥土,他杀的人也必须留下他独特的气质。前两件案子,他还怯怯生生,不愿大肆张扬似的,可越干这一行,他越熟练,也,越想让自己的成就,自己的智慧,自己的独特公诸于天下,人人都钦佩他,人人都想看看他。他在读书方面是怎么也不行了,可是他居然也会获得这么另类的机会,他还是能让世人记住这样的他,几十年,几百年后仍然记住他,刻骨铭心!
这活儿虽令他兴奋异常,却也真的干得很累。
可是他不能歇,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要干就要完美,即使是杀人。
他在白天时是那么一个不完美的人,可他要让别人的死来完成他的完美。
他的腰间原本系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他把它解了下来,打开,里面包着一上一下完整的一套新衣服,这就是他的完美!
他可以令这些平日里肮脏难看,衣衫破陋的穷苦孩子瞬间焕发出光彩,干干净净地穿着它们,孩子们到了阎王殿里也会获得好评的。这样,更能帮助他们来世投个好人家了。
他讨厌污秽,讨厌肮脏,讨厌吵闹,讨厌——他所身在的这个世间。
他帮小乞儿换了衣服,把小乞儿身上原本臭气熏天,衣衫不像衣衫,布条不像布条的东西,扔到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他给小乞儿擦了脸,用他带来的脸巾,很仔细很温柔地擦着。
他的手这么上下抬动的时候,“我”和姗姗就在他身后的巷子口静静地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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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2-2008 04: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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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得很专注,所以没有发现我们。
姗姗已然惊惧震慑了,“我”?“我”没有任何意外,“我”早就猜到了。
“剑心,剑心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姗姗的声音含着颤抖,不过“我”想这决不是因为她担心与焦虑,而是她弟弟做的事情居然会抢在了她前面,抢在了我们前面。萧家,嗯,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正常了。也许,这个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人不正常,只是他们的疯狂并没有被发现而已。
“你难道没有听他说?不正是被娘和姐姐逼的?”“我”不答反问。
“萧家本是习武为生的,一日入了江湖,终生为江湖人了!可二娘就是想不通,她一定要小弟学文,而且一定要学出名堂!我虽然不知道小弟是不是学武的料,可他绝对不是学文的料!其实是二娘疯了,才把小弟逼疯的!我觉得,其实文武没有什么区别,江湖中是腥风血雨的刀剑生活,可官场文场难道就没有这种竞争吗?只不过他们更坏,他们的刀光剑影是藏在暗处,轻易不示人,只凭各人自知罢了!这样的,哼,都没意思!”
姗姗有点愤愤,“我”却在一旁直发笑,真的,好久都没有听过这样的笑话。
“姗姗,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呢?你又虚伪了,你一直太会说假话,没用的,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假话!”
“你,哼,你也别说我!我早就发现,你在知道剑心就是那个连环孩童杀手时,就开始满心欢喜,窃笑连连了。你干嘛一直笑,我真毛骨悚然!到底是我们萧家的人,剑心事迹败露,我们谁也不好过!说不定,我们两个商量计划好久的那件事也会……”
“我”打断了她,“我”胸有成竹,“我”早就想好了一切。剑心这样的,是属于很无聊的,接下来该“我”登场了,“我”的——才是真正的谋杀!
“姗姗,你又不聪明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正因为有了剑心,我们才能下手啊!原本我们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真正的机会终于来了!来,我们一起谢谢剑心!”
姗姗的眼睛是越瞪越大,心中的疑惑与犹豫却没有散开,等她真正清明了,怕是要很久。
可是,“我”不能等,今晚,就在剑心杀完他的最后一个人时,“我”要开始干那件事。
“我”拉着姗姗转身走了,留着剑心自顾自干着他小孩子无聊的玩意儿。
“我”和姗姗回到了萧家,然后——
“我”对姗姗粲然一笑,姗姗后来说,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我”这么美丽的笑,在“我”这张青色的脸上,要想绽放美丽的笑容是很难的。
“我”当然要笑,因为“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会让姗姗吓到哭,没有人,像我这么残忍。
当那红色的东西喷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我”只听到姗姗尖声大叫,她当然会受不了,没有人会受得了。
可“我”是鬼,“我”不在乎。
姗姗哭着说,“你这么做,接下来该怎么办?明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向别人交待呀!”
“我”抹抹手背上的一片殷红,镇定地说,“放心,我怎么会让你为难呢?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没了你,我也不存在了。”
“我”的手中握着刚才干那是所用的尖刀,当然现在看不到它本来的颜色,它完全被那湿湿的东西覆盖住了,可是它真的很有用,一直到最后也很有用。
“我”的手里仍然点点滴滴往地上掉着那种刺目的颜色,“我”还决定让这只手继续染着,这一夜都不要干。
“我”把那把尖刀调了个方向,直直地插入姗姗柔软的体内。
姗姗不哭了,她也不会哭了。她双手捧着尖刀的柄首,一直握住了“我”的手,这样“我”的手照例不会干的,她的也不会,她完全与我混为一体了。
“姗姗,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笑着呢喃,脸上的那片青色,想来泛着更独特的光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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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2-2008 11:1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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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6-2011 07: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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