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私人大學和國立大學有什麼不一樣, 其實都一樣:
馬來西亞教育體制的素質,從小學至大學各階段,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評論:「教育普及,素質低落」。
在大學種族配額制度下,國立大學不按成績擇優收生,首要代價是對教育素質造成致命打擊,惡果也很快浮現。既然收生門檻降低,在教學和考試上也得降低要求,但對學術水平最大的傷害,則是學術人員的遴聘和職等升遷,也受種族因素干擾,近親繁殖屢見不鮮,損害專業尊嚴和引致人才出走。加上學術規範尚未健全,學術風氣隋怠不彰,逐漸難以跟國際前沿互動。
国內著名政治学者潘永强博士
http://contemporary-review.com.my/2017/10/03/2/
【文/潘永強】 馬來西亞的商團今年九月在廣州參加一個商務博覽會,在會場設立馬來西亞館,展示產品都是榴蓮、猫山王食品、白咖啡、燕窩和旅游資訊。有人感嘆現場所見皆是土產,我國仿佛土產大國,卻拿不出其他高附加價值的商品。 當一國首相為成功向中國出口榴蓮而沾沾自喜,當一國政府為順利出口燕窩而炫耀邀功,這除了揭示國家領導的格局視野,也說明我們走不出傳統產業的瓶頸,所暴露的根本問題其實是教育危機。過去二十年私立大學增加到接近一百所,我們在中等收入陷阱也停留了二十年。換言之,當下的教育素質已經阻礙經濟的轉型升級,我國表面的危機是在政治,但深層危機卻在教育。 馬來西亞教育體制的素質,從小學至大學各階段,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評論:「教育普及,素質低落」。論普及程度,小學和中學已是十二年義務教育,高等教育也達到機會遍佈的景況,可是論及教育品質則處於全球中下位置。馬來西亞還有全球罕見的創舉,本身的基礎教育辦得一塌糊塗,卻刻意打造為本區域的高等教育中心,演變為東南亞內高等教育最為市場化和商品化的一員。 先說基礎教育,按2012年國際中學生能力評估(PISA),我國在參與的65個國家和地區當中,綜合排名第52,在東盟只比印尼好,但不如一些低收入國家,如越南(第17)。馬來西亞排名除了大幅落在世界後端,在實際分數上也與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國家平均水平有極大距離。到2015年評估時,我們在呈現數據時不專業,連排名也不被列入。 教育素質低落
未來競爭力堪憂 PISA評估十五歲中學生在數學、科學和閱讀素養三個項目的應用水平,它測試的不是背書考試的能力,而是知識的應用能力。選擇十五歲學生,是要預判十年後的國家競爭力。根據OECD組織在加拿大的研究顯示,取得良好PISA成績的學生,比成績低落者更快地融入了就業市場。以此觀之,如果我國教育素質依舊低落,未來十至二十年的競爭力非常值得憂慮。 在高等教育方面,馬來西亞在過去四十五年選擇的政策目標,如今也埋下苦果。東亞國家如日韓和新臺,是從經濟發展和科技升級的戰略角度,來規劃大學的發展,馬來西亞則以政治工程為目標,鞏固土著地位來考量。兩種不同的政策目標,最後呈現不同的大學水平,也反映在各國經濟發展程度上。據國際貨幣基金(IMF)2009年的數字,1970年韓國的人均收入還落後於馬來西亞,但2005年韓國的人均收入已經是我國的三倍多。 研究過大學發展的政治學者丁學良指出,過去數百年歷史說明,哪里有世界一流大學的興起,哪里就有世界一流國家的崛起。當今科技與經濟快速變化,「如果一個國家沒有一流大學的智力支持,不能源源不斷地提供新觀念和知識,這樣的國家就只能在世界分工體系裏處於下等或中下等的位置。」 馬來西亞現代大學的肇建有六十餘年歷史,至今未能建設起一兩所在本區域內備受尊重的大學。概括而言,我國高等教育深受兩個問題困擾,一是大學種族化,二是大學市場化,導致學術生態和教育質量面容模糊。近年政府意識到兩者危害至深,有意匡正,但惡質的結構性傳統不易鏟除,既得利益也根深柢固。未來若不能擺脫這兩個干擾,將繼續在中低水平之間徘徊浮沉,難望卓越成就。 高教問題一:大學種族化 在大學種族配額制度下,國立大學不按成績擇優收生,首要代價是對教育素質造成致命打擊,惡果也很快浮現。既然收生門檻降低,在教學和考試上也得降低要求,但對學術水平最大的傷害,則是學術人員的遴聘和職等升遷,也受種族因素干擾,近親繁殖屢見不鮮,損害專業尊嚴和引致人才出走。加上學術規範尚未健全,學術風氣隋怠不彰,逐漸難以跟國際前沿互動。 據統計,馬來亞大學在1999年至2009年的十年內,在SCI和SSCI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爲3440篇,僅爲香港科技大學的三之分一左右,後者同期發表論文10,400篇。可是香港科技大學擁有大約四百名學術人員,而馬來亞大學2008年的學術人員則是1918名。【註】 大學的種族化政策,為政府帶來莫大的政治壓力,也導致人才素質受影響,馬哈迪政府在1980年代中讓高等教育鬆綁。但他是以當時西方風行的新自由主義去解決問題,運用市場和企業力量去滿足高教的需求,而不是由國家承擔應有角色。 1996年私立高等教育法令通過後,私立高等教育的商品化和資本化出現高潮,其時也是私立教育獲利的高峰年代,個別在商業上成功的大學還能掛牌上市。根據高教部數據,到2017年已發展成46間私立大學,30間私立大學學院,再加上398間學院,9間外國大學的本地分校,合計共483間。對人口只有3300萬的發展中國家而言,數量不可謂不多。 高教問題二:大學市場化 高等教育的市場化改變了我們的社會面貎,不能說沒有貢獻。私立大學的爆發式成長,為許多人提供高等教育機會,取得學歷或改變命運。同時,國家的人力素質有一定提升,而英文的回潮和使用也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也就是說,我國高教領域的市場化模式,無論就社會面和商業面而言,都有它成功的部份。 開辦私立大學本身不是問題,更是世界常態,特別是非營利的私立大學,在美國、臺灣和韓國都有卓越的例子。但是,馬來西亞高等教育的自由化政策,卻鼓勵營利導向的私立大學,充斥市場化和商業化邏輯,還附帶許多扭曲和不健康的牟利行為與資金運作。換言之,我國選擇了一個帶有病態和機會主義的私立高等教育模式。 基於私立大學的逐利性格,加上市場壓力,導致在科系設置上,以應用性和實用性為優先,形成科系的單一化和集中化,處於低端和重覆,導致學府沒有特色,學生欠缺專業特長。可是隨著社會變遷所需的眾多領域卻沒有受到關注,例如法政、教育、社工、翻譯等,遑論基礎科學。這些私立大學只能為社會提供勞動力,甚少帶來研究與創新能力。高等教育趨向功利和應用,還造成社會整體在思辯、討論、知識上的短淺與浮躁。 在五一三事件後曾參與新經濟政策規劃的哈佛大學著名學者柏金斯(Dwight Perkins)指出,馬來西亞想在高科技產業做出成績並不容易,因為這些企業依賴工程和理科人才,但本地大學卻對專才的培養心有餘而力不足。世界銀行的經濟學家也指出,我國家庭債務過高固然是個問題,但教育素質低落更令人擔憂,因爲改善教育品質可以提高收入和减緩家債。 在人類即將迎來人工智能的時代,現時大量重覆性的工作將消失,同時創造大量新穎工作,傳統的教育形態將遭受極大挑戰。阿里巴巴的馬雲已經發出呼籲,學校不應再培養只能適應製造業的學生,未來需要創意和思考人才。反觀馬來西亞基礎教育模式,能否適應未來二十年的需要?此刻尚有人宣稱,華文獨中要沿襲三十年前的雙軌制,不啻是時代倒退和集體愚蠢。雙軌制是沒有未來的教育,將使今日的學生失去人工智能的時代。 知識與科研創新刻不容緩 高等教育攸關國家發展,近年已成為發展中國家的共識。各國決策人士紛紛認為,一個國家至少要有一兩所較有水平的研究型大學,否則對高端人才、研究創新、經濟升級和全球競爭力,都有不利影響。可是,馬來西亞公立和私立大學超過一百所,傳統上都是教學型大學,缺乏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學,無法參與高端的知識和科研創新。 問題是,要發展出一兩所研究型大學,應如何著手?據國際上經驗,建設研究型大學可以遵循三種途徑: 一是選擇現在具有潜力的大學,重點加以發展,二是鼓勵現有的大學合併,三是重新出發,另外創建一所大學。 目前我國政府似乎是想從現有大學選擇一兩所有潛力者,以擇優的途徑讓它轉型為研究型大學。但是,現有的大學繼承了太多保守的規章制度、體制陋習和既得利益,要轉型成功並不容易,也不值得看好。 比較好的模式,應該是香港科技大學的經驗,由政府建設一所全新的研究型大學,在新起點和新理念下,拋開舊有包袱和人事阻力,反而更有成功機會。創建一所新的研究型大學,比起改造原有的大學更可取,可以在全新的使命和架構下,按國際一流大學治理模式,賦予較高的行政自主,面向全球爭取人才,則三十至五十年或許能看到成績。若繼續糾結在舊體制中,多數是事倍功半徒勞無功。 過去十餘年我們社會眾多優秀的頭腦,都把精力集中在政治變革,國家危機固然在於政治衰敗,但教育危機卻更為真實與迫切。知名政治學者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警告,一旦無人車在街上到處跑的時候,將造成大量失業,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任何可能的政治解決方案。教育崩壞勢必延伸出政治社會問題,最終引發動盪或是民粹。我國要走出土產大國和中等收入陷阱,就必須有策略有方向地從事教育重建,不能只關注瑣碎和虛浮事項,認清國家戰略目標,大破大立,才有出路。 【註】Mukherjee, Hena, & Wong, Poh Kam.(2011). The 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 and the University of Malaya: Common roots and different paths. In P.G. Altbach & Jamil Salmi (Eds.), The Road to Academic Excellence: The Making of World–class Research Universities (pp. 129-166). Washington, DC: The World Bank.
潘永強 | 馬來西亞林連玉基金秘書長,政治評論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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