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鬼魅最易地贫陷

齐齐哈尔

鬼魅最易地贫陷

徐墨龙

      人死后要去哪儿？此大哉问。道教文化有人死后到阴间地府一说；以地府为背景创作的戏剧、电影或文学作品不少，多为正面论述——人类为自己的罪恶负责，死后到地狱里去受刑赎罪以达警恶导善之目的。由叶准准编剧兼导演、本地多位资深演员联合剧艺研究会第十二届剧艺研究班结业学员，于去年六月间公演的《地贫陷》，亦是无保留地肯定地府之功能意义，同时又极富创意地以“未来世界的人间意识形态在高科技之辅助下革命性地进化，人类摆脱了依善恶作为判定的轮回果报，一切罪恶的行为皆得到批准 。于是地府关门大吉。”之构想开展戏剧。

      这是一个极好的戏剧构想及元素配搭。你想“地府、阎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鬼、高科技、外星人”等共治一炉，那是多惊人的故事与精彩画面呀？确实演出也不负观众心理预期：尖锐又不失幽默的对话、灵活漂亮的场面调度、华丽的人物造型设计、模特儿走秀T台表演、勾人的奇幻配乐和音响效果、再加上灯光、多媒体（陈文耀设计视频效果极佳）等声光电之强化应用，可以说是极富声色之娱，直逼音乐剧之舞台感。

      但《地贫陷》毕竟不是音乐剧，演员也不具音乐剧训练，故无法也不必提供音乐剧娱乐卖点。《地贫陷》虽运用了现代主义戏剧手法，如人物的符号式处理，但整体来看，更接近古典主义戏剧形式——阎罗王被写成“正确”、“公正”的化身；剧本主题崇尚道德理性，蔑视自私情欲；借民间信仰故事来表达作者的社会理想；人物塑造符合固定的类型等古典主义特征。唯一区别的是“三一律”的应用，本剧只有一个——情节一致。即全剧只有一条戏剧冲突的动作线索。那么这条线索是什么？它如何展开叙事、过程张力及逻辑如何？如何终结？这些都是攸关戏剧成败的点点。依此角度观察，《地贫陷》确有可议之处。

      线索一：地府出现异象——“鬼流”中断，地府同人忧心忡忡。与此同时阳间科技公司正在试验逃避生死轮回之高科技手机，公司CEO接受了外星推销员“超越是非价值观”新概念，并亲身试用新产品I SOUL。CEO试用I SOUL进入死亡状态；牛头马面前来勾魂，没想到此刻只是“过渡时间”，I SOUL“突破生死”旋即成功，牛头马面无功而返。鬼流中断的原因是科技公司吸收众鬼前来试验逃避生死轮回之高科技手机。这里出现了一个叙事含混处——实验到底是适用“人”身上还是“鬼”身上？纵观全剧要说的是“人类要摆脱轮回果报”那就是死前签购“I SOUL”，剧中试验成功也是人类CEO，那又为何、如何招来一拨新鬼来做实验？

      线索二：判官前往阳间视察，发现I SOUL手机大受欢迎。CEO派外星人邀阎王去谈收购事。阎王赴约会CEO谈判，并感受了阳间人心向背。回到地府，交出地狱后离去。所谓收购即交易，那么阎王的交出地狱代价是啥呢？这里或许为突出阎王的“公正无瑕”而回避此细节，但这也就形成一厢情愿地抬举阎王，让祂的“传统道德代表”愈发脸谱化，同时也就简化了复杂的现实社会、削弱了戏剧的现实意义。

      线索三：CEO接收地狱，开张营业。在这过程中众鬼陷入狂暴状态，CEO也显得虚弱不堪。戏剧在此突然转入一个“地狱门蜡像博物馆”，导览员在讲解时带出了“只要我们心美，就不会到地狱去”的温馨提示。戏剧至此结束。艺术推崇真善美打击假恶丑当然是正路，但正路走起来“被看见”才更重要。群鬼狂暴、CEO衰败固然彰显果报，大快人心；但为何狂暴、为何衰败才是重点，这里前戏不足就直奔高潮乃纯属想当然的为恶必败，也必然无法收取欢畅淋漓之感动领悟。而“地狱门蜡像博物馆”尾声的安排带来一种扑朔迷离的、不确定的故事结局——地狱曾经存在而后来被取消了（或最终却取消不了），还是一切就是个民间信仰故事而已？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尾声，它带来余韵与想象空间，有画龙点睛之效，但遗憾的是“龙体欠佳”。

      韩非子言“鬼魅最易”，然而就因其“易”，夺人眼球也就不易了。故“地狱沦陷”这事儿不在于其头尾，而在于其沦陷过程中所带出的社会人心的复杂性，省略这一块也就陷入了一般道德故事善恶两极的窠臼了。

原载：2016-2-3马来西亚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