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龍早期拳術的轉變之路

家驹

文/ 劉祿傳  
譯/ 史旭光 李鵬

譯者注：關於傑西·格洛弗（Jesse R Glover，1934.10.16-2012.6.27）的采訪此前已譯過多篇，但幾乎很少有人問到李小龍在西雅圖的經曆以及李小龍與詠春之前的關係。這篇由劉祿傳先生完成的采訪刊登於1999年美國振藩截拳道核心（李小龍教育基金會前身）出版的刊物上。事隔14年，再度翻出來譯成中文，是希望能夠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李小龍逝世四十周年）裏讓讀者對李小龍武道體係的初期階段有一個更清晰的了解，同時也為了懷念傑西·格洛弗師傅。這篇稿子完成時，距離他辭世一周年隻有幾天的時間。譯稿的過程中，筆者曾多次回憶起與他相處的那段時光。

問：您是怎麼認識李小龍的？

傑西·格洛弗：當時，我和幾個朋友去加利福尼亞旅行，準備賣些雜誌。但我去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尋訪嚴鏡海（James Lee），他寫過一本關於功夫的書，我練柔道的朋友勒羅伊·波特（Leroy Porter）把這本書拿給我看過。第二個原因是要去拜訪保羅·龐（Paul Pung，譯者注：他是與李小龍好友埃德·帕克同一時期的肯波空手道名手，曾於1953年在舊金山開辦了自己的空手道館），他的照片曾被登在嚴鏡海那本書的封底上。我以前在一本功夫雜誌上看過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後來勒羅伊把嚴鏡海的書拿給我看，並告訴我他是嚴鏡海的學生，我央求他把所學到的一些技術演示給我看。當他完成了所有的演示時，我確信自己應該去學習功夫了。緊接著，我得知我的兩個朋友要去舊金山港區進行一次銷售旅行，我說服他們把我帶上。雖然我沒有賣出幾本雜誌，但是我還是如願見到了嚴鏡海和保羅·龐。與他們的相遇的情形令人難忘，我看到並親身經曆了這件讓人興奮的事。多年以後，我再度遇到嚴鏡海時，他已經變成了李小龍在奧克蘭的學生兼助教。

我返回西雅圖後，將此次加州之行的經曆告訴了我的柔道訓練夥伴查理·吳（Charlie Woo），他跟我說在唐人街將會有一場功夫示範表演。我把這件事跟艾德·哈特（Ed Hart）說了，他同意跟我一起去。那次的功夫示範表演是由中國青年俱樂部組織的。楊九福（Fook Young）是這家俱樂部的師父，而李小龍則是俱樂部裏的明星表演者之一。當我跟艾德看完演示後，我想學習功夫的念頭更堅定了。幾天後，我發現我和李小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並且去學校也走同一條路。究竟怎樣才能接近他呢？在進行了各種各樣的計劃之後，我終於決定直接走向他，問他是否可以教我功夫。他的回答是如果我能提供場地就可以帶我一起訓練。我跟他說我與兩個人同住一套公寓，我們可以在那兒練習。他又提到在我們訓練時不能有其他人在場。我確定並做出了承諾，他表示願意教我。

問：李小龍是個什麼樣的人？

傑西·格洛弗：嗯，非常有魅力，愛笑，也愛開玩笑，如果他喜歡你的話，他會表現的非常可愛。他是我所知道的人中唯一一個有資格聲明武術在倒退的人。1962年的李小龍，在功夫方麵的才能已遠遠領先於他所處的那個時代。

問：您是李小龍的第一個學生，他都教了哪些內容？

傑西·格洛弗：他教我很多來自詠春、螳螂、太極、八卦、鷹爪翻子、虎鶴雙形的技術。他也教我練習步法、迫近技術、黐手、直衝捶，迫近攻擊、踢擊以及一些針對手腕與手臂的鎖技。但最具價值的是他教給我如何將生活中不同的內容整合到一個切實可行的結構中。其中一項是隨機變化的靈活性。

問：李小龍的師兄黃淳樑與張卓慶在李小龍成長為一個武術家的路上起了多大的作用？

傑西·格洛弗：我知道李小龍跟張卓慶來往比較頻繁。他經常說張卓慶是葉問係詠春拳派裏潛能最大的。李小龍也說黃淳樑是這一門裏最好的鬥士。當我看到黃淳樑的視頻時，很容易看得出他對李小龍的發展有著非常強大的影響。黃淳樑是李小龍的授業師兄。他跟李小龍介紹他第一次與人講手的事情，並告訴他有關水的特性，李小龍很愛談論這些。關於張卓慶與李小龍之間的關係，張卓慶是一個鬥士，李小龍則跟著他，從中學習他如何擊敗對手。我確信李小龍從張卓慶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但他在黃淳樑身上學到的更多。同時，李小龍也從葉問及其他門派的前輩那裏吸收了很多技術與理念。

李小龍過去經常談論洪拳和其他拳術。我從李小龍那裏學到的第一個拳術套路就來自於洪拳。在西雅圖，李小龍跟隨楊九福繼續他的功夫學習之路。楊九福是李小龍父親的一位朋友，也正是他把李小龍從三藩市帶到了西雅圖。楊九福是一名中國戲劇演員。他教李小龍練習紅船詠春、南派螳螂及其他拳術。

問：您用了大量的時間跟李小龍練習黐手，您如何看待李小龍式的黐手與傳統詠春拳的不同？您自己的黐手又與前麵提到的這兩種有什麼區別？

傑西·格洛弗：當我跟李小龍一起訓練時，我以為所有詠春拳習練者的黐手都跟他是一樣的。但是當我跟很多傳統詠春拳習練者接觸以後，我發現他們並沒有李小龍的那種感覺。李小龍的黐手建立在適當的壓力與大量的速度之上。李小龍有種不可思議的能力，他能感知到即將發生的動作並及時作出反應以阻止它們發生，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出來的。我在黐手上運用的壓力比李小龍還要大一些，因為我在跟李小龍練習黐手時，常常感覺必須要用更大的力量才能與他抗衡。這種誤解讓我走上了一條與李小龍其他追隨者截然不同的道路。另外，我的黐手技巧比一般人練習的黐手要更加簡單一些。

問：您很幸運地見證了李小龍在詠春基礎上所的轉變，他放棄詠春拳的一些理由是什麼呢？

傑西·格洛弗：我認為李小龍僅僅是在他所了解的詠春拳的結構上進行了發展，因為他逐步認識到這是一個封閉的係統。我同樣認為李小龍並未真正離開詠春拳，他隻是延伸了它的結構。李小龍很多重要的理念都是來自於黃淳樑，黃淳樑不斷外出講手的經驗讓李小龍受益匪淺。在李小龍後期，他不再教黐手，可在同時期的視頻中，能看到他仍在使用這一技術。黐手是詠春拳的技術。

問：李小龍在西雅圖期間有接觸過其他武術嗎？

傑西·格洛弗：李小龍涉獵了很多種功夫，我記得住的有南北派螳螂、節拳、八卦、太極、洪拳、鷹爪翻子、蔡李佛、形意以及拳擊與柔道。在這段時間裏，李小龍潛心研究各種不同風格的功夫。有些技術被他保留在了他的神經係統中，有些則被放棄了。

問：您見證了李小龍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對套路的態度由感興趣變成了批判。

傑西·格洛弗：在這段時間裏，李小龍的習慣之一就是先大肆宣揚某些東西的價值，幾天、幾周或幾個月後，他就會完全轉變他的立場，否則其存在的價值。

問：當您見到李小龍時，他如何看待功夫中的內家拳（譯者注：原文直譯為柔軟風格的功夫或者軟功，但觀其上下文所提拳術的種類，應是指“內家拳”）？陰陽理論在他所觀察到的那些藝術中起了什麼作用？

傑西·格洛弗：我初次見到李小龍時，他說內家拳是最好的功夫。他認為那裏麵包含了最具價值的秘密。他很愛談論太極、形意和八卦的哲學理念，並對此類武術家頗多讚譽。他相信有很多習練內家拳的武術家可以等同甚至超越了他在詠春拳派中所見到的最厲害的人。陰陽理論讓他學會以對比的方式去看待任何事情，剛對柔、快對慢、曲對直。他始終在思考這個理論，並堅信它與每一件事相關。.當我遇見他時，易經是他思想的主要來源，他從中得到啟發與動力。他嚐試將陰陽理論和易經的思想轉化並融進現實，這對他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前進方向。

問：李小龍在哪些方麵表現得像個鬥士？

傑西·格洛弗：我和艾德·哈特曾目睹過李小龍的一次打鬥，我們很驚異他結束戰鬥的速度。李小龍告訴我在香港他也用同樣的速度戰勝了對手。在西雅圖時期的打鬥中，他仍舊遵循著詠春拳的理念，先是等待對手的進攻，緊接著他改變主意，突然向對手發起攻擊。李小龍十分喜歡討厭控製，他不想對被任何人、任何事把自己控製住。

問：您寫道李小龍在西雅圖與一名練空手道的家夥正式比武之前，曾極力阻止與忍讓，但最終還是接受了挑戰。

傑西·格洛弗：是的，李小龍在最終接受挑戰之前，忍讓了很長時間。他好幾次故意避開這個家夥，拒絕接受他的挑戰，但最後這個家夥還是耗盡了他的耐性，那時他隻想打爆這個家夥的頭。

問：李小龍結束了在奧克蘭與某位功夫教頭（譯者注：此人為黃澤民。當時傳統武術界禁止李小龍教授外國人中國功夫，李不同意，武術界即派黃澤民與李小龍比武）的比武後，您有跟他交談過嗎？

傑西·格洛弗：比武過後，我們有過對話，他向我描述了當時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在這次比武中學到了什麼。在對抗中，有些人會用跟他發起攻擊時一樣的速度向後撤退或攻擊，這就說明他需要大大提高他的心血管功能和擊打力量。他提到他總是會突然遇到要從背後去攻擊對手頭部的情況，但對手撤退的速度總讓他的擊打落空。在李小龍嶽母家的一次生日聚會上，我們用了三、四個小時的時間來談論那次打鬥以及他最新的訓練方法。

問：是你和你弟弟為李小龍添的墳嗎？

傑西·格洛弗：不隻是我們，楊九福也往棺木上撒了些土。被陌生人的手埋葬，對於李小龍來說似乎不太合適，於是我們從工人手上接過鐵鍬將墳墓弄好。對我們來說，這一件非常悲痛的事，但又看起來又像是應當的事，所以我們就這樣做了。

問：您的武術理論是以猛烈擊打為引導，緊接啟動後續援助係統（譯者注：即無思考、本能性地連續攻擊），能詳細介紹一下這個理論嗎？

傑西·格洛弗：它不單是我的理論，那是李小龍讓我去那麼做的。他說最好是一拳結束戰鬥。我隻是提出要讓這一拳變成一記重拳，而且要讓任何一個人都能學習並掌握。這建立在前世界重量級拳擊冠軍弗洛伊德·帕特森（Floyd Patterson）所使用的重拳的基礎之上。所有的拳擊評論家都說他的拳技很差，但他卻屢次憑此技擊倒對手。不用經過太長時間的訓練，人們就可以學習並運用該拳進行猛烈擊打。我的目標始終是將武器提供給普通學生，並讓他們能夠快速運用。如果一個人某一天開始學習這項技術，我很樂意看看他（她）在離開時是否比剛進來的時候準備得更好了。我所教授的重拳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因為能夠實現這個目的。這種訓練方式同樣適用於女士和弱小的男士，這兩類人經常被很多武術教練所忽視。這個後續援助係統由連環直衝捶、其他技法組合、迫近、黐手、封手以及低位腿法構成。格擋是一種本能習慣，但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輕易使用。

問：你怎麼看待振藩截拳道核心的目標和所付出的努力？

傑西·格洛弗：我希望核心能夠推行既定的目標。為了做到這些，必須要保持組織的非盈利性質。我不想看到李小龍所教授的內容或者他的學生在保存各自對李小龍教義的理解方麵出現任何問題。我之使用自己的這套訓練係統是因為我不認為有人可以準確地複製李小龍的技術。我希望核心能夠將讓更多人深刻理解李小龍創建截拳道的過程。截拳道不是一個係統，它是李小龍的演化過程。如果李小龍還活著，它還將繼續演變，所以請在這個方向上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