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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 再愛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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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 眼 乍 現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晚霞燃紅了塔克拉瑪乾沙漠的半邊天空。從遙遠的地平線起望,是南疆瑰麗雄奇而又無限高遠的天空,它與粗獷神秘的沙漠難捨難分彼此依偎守望。
八月的塔克拉瑪乾沙漠,即使在這樣的黃昏--地表溫度也還維持在四十度以上。而在凌晨時分,又可以驟降至零度以下。生命在這裡顯得無比脆弱。尢其,是人的生命!
的確--連沙漠中常見的胡楊、仙人掌、還有沙狐、沙鼠這些小動物此刻也了無蹤跡。
所以,當他放下手中的尼康N5000相機,準備重新上路時,會喃喃地自語:"美麗而殘酷的地方……my god……"福特翼虎的Duratec V6 發動機又再次低聲轟鳴,源源不斷輸出雄渾澎湃的動力。OUTDO專用運動眼鏡下,他的嘴角抽搐著並牽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可……我會在今晚征服你,塔克拉瑪乾……還有……你的子民。"
時速180公里。輸出功率135千瓦。這輛全身漆黑的福特翼虎不屑地在身後甩下股股煙塵。沒有所謂的公路,但車內早裝載了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和海事衛星電話,所以他神色泰然。
八聲道的環繞音響幾乎開到了最大音量。在約翰丹佛《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的吉它掃弦聲中,他打開自動導航系統,液晶屏上移動的紅點代表他此時所在的位置。
直線距離只有45公里了。而他走的正是直線,絕對!他手中的方向盤幾乎沒怎麼動過。看上去,他像在發呆--但事實上任何狂喜的表情都是多餘的--在這樣的沙漠腹地,他的激動與不安只能獨自享用。
很快。難道不是嗎?再有幾個小時,他就可以輕鬆地踏上勝利的回程之旅。他凝望了一眼左手食指關節上那顆碩大的戒指--上面那粒黑色的貓眼寶石。"親愛的……等我的好消息吧……"他的嘴脣微微抖動,念念有詞。
最後一縷煙霞也被夜色吞噬了。四周起伏的沙丘更像一頭頭蹲守的怪獸。這裡是車爾臣河以南的克孜古斯地區。他的心儀之地。他的福祉。
不遠處是一片過度沙化的古堡建築群,高高低低的城垛、雕塑在夜空下宛如怪獸的鋸齒。四處野草從生,沙礫滿地,原本的富麗與繁華早就消逝殆盡。只剩孤月照城頭,寒霜凄萬木。更有陣陣晚風穿過城洞——發出嗚嗚咽咽的鬼哭狼嚎之聲!令聞者無不毛骨悚然!
魔鬼城!德爾魯克古都!一片已經在地圖上消失得不見蹤影的史前文明發祥之地。
他早已把車停在了離城墻不遠的地方。現在,他需要的只是時間!更準確地說,需要一個合適的溫濕環境!
車內的冷氣還是足量地開放著。音樂也換成了馬裡奧·蘭沙的《上帝的祈禱者》——他最喜歡的一首聖詠。天吶!多麼漂亮的男高音!足以代表人類最美好的祈求!他在胸前匆匆劃了一個十字——就要開乾了!馬上……光明……就在前面!
車內的熒光液晶溫度計顯示:室外溫度15℃,相對濕度8%——很好的數字。一切,都早已準備就緒。
關掉音響與冷氣,熄掉大燈,他一步就跨出了駕駛座。由Hyvent DT超輕彈性面料製成的黑色連體衣在一彎清月的映照下閃耀著點點銀光。
他轉到車後打開後備廂,取出了銀白色的手提工具箱,右手還握上了小巧精緻的路克LED營地燈。
深深地吸一口氣,他默默佇立了一小會兒。然後朝著20米開外——福特翼虎正對著的幾十個破損不堪的台階走去。他靈活地攀援而上,間或使用一下腰間懸掛的小鎬與藏刀——遠望去,他就像一隻壁虎緊緊貼在高聳的崖壁上。
匍匐著鑽過一道早已倒塌了一半多的拱形城門後,他的眼前豁然開朗。前面的空地上,一所不起眼的平房兀自獨立。
平房沒有窗戶,只有一道緊閉的銀灰鐵門。鐵門邊有塊鏽跡斑斑的銅牌,歪歪倒倒地懸在墻上。上面早是沙塵密布。他看了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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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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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新疆德爾魯克人墓地
然後,他伸出兩根手指,對著那幾個加粗的宋體字做了個飛吻的動作。幾乎一刻也沒耽誤,他熟練地戴上白手套,不費吹灰之力就用一把萬能鑰匙打開了那把大號普通掛鎖。
成功了一小步!但這是一個美妙的開始!
他暗暗慶幸這種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管理上的渙散--連最起碼的安全預警裝置都沒有。當然,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茫茫沙漠,報警又有何用?!哪裡會有人知道這個墓地的真正價值呢?!如果真知道了,他的得手也不會如此容易吧!
緩緩推開那扇鐵門時,他順便摁亮了營地燈。室內不大,約有八十平米的空間。這裡即是銅牌上所標示的德爾魯克人墓地。
室內的地面並沒澆灌水泥沙漿,還是維持著起伏不平的沙漠地質原貌。裡面空盪蕩的,僅在中央的地面上匍匐著一個大大的玻璃鋼拱形罩。罩下面,是一個約有三米深的大坑。
那正是他想要見到的--德爾魯克人24號家族墓地!
他數了一下,坑裡面的屍體共有十三具。從嬰兒到老人。都是乾屍--在塔克拉瑪乾大沙漠高溫低溫環境下自然脫水、風乾而成--屍體的毛髮、皮膚都保存得相當完好。
"棚架葬!"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室內的腐朽之氣還是若有若無地飄浮著。那些乾屍在營地燈燈光的映射下,面容顯得猙獰醜陋,似乎惱怒於他的悍然闖入。
他緩緩蹲下身。當當地敲打了兩下玻璃鋼罩。相當結實!厚度不會少於兩公分。
打開工具箱,他取出一把德國產的槍式手持激光切割機--多麼好的東西!再戴上一幅特製的墨鏡--無聲無息中,一道銳利的藍光就在玻璃鋼面罩上做了個半圓形的切開--足夠他的身體鑽進去了。
Dounkerley牌子的軟掛懸梯早已準備好了,一頭用抓鉤牢牢固定住。他不慌不忙地把營地燈別在腰間,提著工具箱輕快地溜了下去。
"德爾魯克……神秘的小人兒……"他站在墓坑裡,低頭俯視著這十三具大小不一的乾屍。
他們的身材都很瘦小。他記得《nature》雜誌上Steven博士早判斷過這些人生前也不會高到哪兒去--他們比正常人類平均要矮上八到十公分。
營地燈的光束和他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具乾屍的眼睛上。那雙眼睛是閉合的。但看得出微微凸起的眼眶明顯大於正常人類。
他的眼神激動不安,連握著營地燈的手也有些顫抖。
這些乾屍已經在沙漠中躺了三千多年,推算死亡時間應該是中國的春秋戰國時代。而幾乎沒人知道這些德爾魯克人從何而來。有人說他們屬於地中海歐羅巴人種的分支,但那只是一廂情願的臆測而已!事實上他們早已滅絕,三千年前就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和恐龍一樣,至今仍不知道是什麼神秘的力量--病毒?隕石?洪水?--殺死了他們!
全世界僅剩的13具德爾魯克人乾屍都在這裡了--一整個家族的叢葬墓地!
這些屍體的埋葬方式與眾不同。根據有限的史料記載,德爾魯克人會先挖好一個深坑,再把死去的親人依次排放在坑中。他們不在屍體上填埋沙土,而是在坑外利用圓木、氈布做為坑口的支撐物。每死一人,這個坑就會打開一次。年復一年,直到整個家族的人全部死去。
在這個略呈長方形的坑底--他從一側走到另一側。營地燈慘白的光束掃過每一具乾屍的臉。這些千年乾屍全部都是一種姿態--仰身、曲肢、雙臂環抱胸前。
他在尋找他需要的那具--傳說中德爾魯克家族裡面--具有最強大最神秘能量的祭司!當然,沒用多長時間,他從那些乾屍身上附著的衣物特徵上--輕鬆地把它分辨出來了。
那具看不出年齡的男性乾屍身蓋素卷衾,頭枕\"雞鳴枕",身穿黃絹內衣,外著紅底黃色對人、對獸紋飾的長衣--這是祭司才能穿著的服裝,他心裡很清楚考古學雜誌上專家們所說的話!
乾屍的下身穿著毛繡長褲,足蹬絹面貼金氈靴。在其絹質腰帶上,還配有串珠、香囊、玉符等飾件,左臂有刺繡的護膊--一點沒錯!他開始得意地微笑了。
他一大步跨到"祭司"身邊,急不可待想看到他的真面目。做為家族中的上層人物與精神領袖,"祭司"的面部矇著麻質貼金面具--很漂亮的東西,但他對這個沒興趣!儘管它可能價值連城!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面具。那張乾瘦風乾的臉上--還有兩枚玉石片遮蓋著\"祭司"的眼睛。他停下來端詳了一會兒那張安詳的臉龐,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伸出手把兩枚玉石片同時取了下來。
多麼漂亮的眼睛--在取下玉石片的一瞬,他在心裡狠狠地感嘆了一下!
事實上他還未看到真正意義上的"祭司"的眼睛。但他確信他會見到--在那緊閉的眼瞼後面,德爾魯克人身上的標誌性器官和來自傳說中的神秘之源就會展示在他的面前--而且,不是將來,正是現在!
工具箱被"啪"地一聲打開,裡面露出整套的眼科手術器械。
他換上一雙乳膠手套,卻只能半跪在地上。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在技術操作上的熟練!
開瞼器緩緩地撐開了"祭司"的眼瞼。
"my god!"他輕聲驚嘆了一聲。三千年了--這個人的眼球不旦沒有液化,反而固化成了眼化石般的東西--而這僅僅驗證了他的推斷是正確的。他確信更美妙的時刻還在後面。
他從無菌包裡取出不鏽鋼的Wescott剪,對"祭司"的眼睛進行360度角膜緣球結膜的環形切開--簡直就和普通活人的眼科手術一樣。同時向下分離眼球外的筋膜囊,這樣就徹底暴露出了灰白色的鞏膜。他用一根指頭按了按那隻眼球--除了感覺不到濕潤外,竟還有些許彈性。
很快,他在眼球的內直肌後放置了一個肌肉拉鉤,鉤住了內直肌。再從肌肉對側進入第二個肌肉拉鉤。
他還用上了一根帶有雙針的5-0Vicryl縫線,在肌肉的兩側做了一次套環縫合。接著用Wescott剪果斷地將肌腱與眼球橫斷。
幾乎是用相似的方法,他分離了剩餘的三條直肌,熟練地用5-0Vicryl縫線綁扎,並與眼球離斷。他的動作令人眼花繚亂,嫻熟而精準。
擦了把額頭的汗--玻璃鋼罩內實在是太熱了!他又迅速分離出主要控制眼球內旋的上斜肌的肌腱,還是用Wescott剪橫斷。再分離出控制眼球外旋的下斜肌的肌鍵……
在剪斷所有的眼外肌後,他對這個完全暴露,孤獨無依的眼球進行了一次小心的檢查或者說是欣賞。
外觀上它明顯地大於正常人類的眼球。前後徑估計至少要超過正常人4毫米--他想準確的測量會在28毫米以上!
下面的事情很簡單,他只需要用"眼球摘除勒除器"橫斷視神經就可以取出整個眼球。
勒除器的套環套住了"祭司"的整個眼球,拉緊線環--好使它剛剛稍大於視神經的直徑。他手中的勒除器沿著視神經向後滑動,因為他需要5毫米以上的視神經斷端。
他準備下點力氣了。握緊勒除器,然後利索地斷掉視神經。但他的手剛一使勁,那隻眼球,那隻碩大眼球的眼底部突然閃爍出一束綠色的熒光!它穿出瞳孔,在營地燈的照射下顯得極其陰森恐怖!
"鬼眼!"他猛地鬆開了手中的勒除器,發出了一聲驚呼!"鬼眼……真的是鬼眼……我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他跪在地上,仰頭向上,全身在劇烈地顫動。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後,他低頭拾起勒除器。而那束綠光已經消失,碩大的眼球兀自緊盯著他!
他快速地再次套住那隻眼球……向後滑動……拉緊線環……在勒除器又一次鉗緊視神經時,陰森的綠光猛地噴發出來。這次把半邊坑底都給照亮了。他鬆開勒除器,綠光再次消失。
"活的,它還是活的……"他喃喃自語。"只要足夠的刺激,它……它就會甦醒……"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捏緊了勒除器。這次他果斷地把力氣使了下去。在最後一道綠光劃過暗夜後,他終於鉗斷了直徑不過2個毫米的視神經。
圓滑的眼球被他取了出來,還有後面附連著的5毫米左右長度的灰褐色的視神經殘端。他快速地從工具箱抓出一隻小藥瓶--那是昂貴的鈦合金無菌組織培養皿--眼球被小心地裝了進去。
剩下的就是善後工作。一隻特製的硅酮球被他利落地塞入"祭司"空洞的眼眶。
早被斷開的眼外肌被他直接縫在硅酮球上。然後,將筋膜囊和結膜蓋在上面。接著他使用5-0Vicryl縫線--熟練的"埋藏間斷雙層縫合法"順利地關閉了筋膜囊,再關閉結膜。最後,用一個6-0的鉻線做了瞼緣縫合。
很漂亮的無痛眼科手術--他有些得意!"祭司"的"眼睛"重新"閉合"上了,至少從外觀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舉起那隻小藥瓶,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脣邊,輕吻著它。他的喉間突然滾出了一陣笑聲。這低沉而沙啞的笑聲在玻璃鋼罩內迴盪衝撞著,然後,慢慢轉成了壓抑著的抽泣……
他緩緩地想要站起身……但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整個墓底轟地一聲迅速下沉……玻璃罩內頓時煙塵滾滾、大地轟鳴震動。在房屋吱吱呀呀的劇烈搖晃中,他與那些乾屍一起被無數的泥沙包裹翻滾著,瞬間消失得不見蹤影。
幾乎是在同時,四周不知從哪兒涌來無數的流沙——開始填滿整個墓坑。緩緩隆起的沙子直到與地面齊平的地方才慢慢靜止。
室內重新陷入黑暗與死寂,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如果不看那個已被填滿的墓坑……
凄涼的一鉤彎月已經懸在了那輛福特翼虎斜上方的靛藍色天空。就在被月光模糊照亮的大地,四處散落著人與動物的骨架。那些或長或短的骨頭早已風化,唯有磷火閃爍不息,像是綿綿不斷的傾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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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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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櫻
落櫻繽紛。
這所省重點醫科大學被普通市民熟知的並非它的科研與師資。相反,恰是學校裡延續了十餘年的櫻花節。就在偌大的校園裡,在毫無建築美感的老式電教樓後面——靠近醫科大學西門的地方,有一片櫻樹林。學生們把這兒叫做“櫻園”——每逢花期,這裡櫻花的品種之繁多,花色之絢爛早已聞名於整座城市!
平時這裡少有人來,但一到三月底四月初——櫻花綻放之時,學校就會擇日舉辦盛大的櫻花節。屆時樹下香鬢如雲,遊人如織。校內校外的人全都扎堆趕趟,來欣賞那白如雪的寒緋櫻、粉若肌膚的山櫻、濃墨艷紫的霞櫻、欲放還羞的枝垂櫻、滿樹爛漫的吉野櫻……若是有風吹過,便有無數嬌嫩的櫻花繽紛而落。朵朵花瓣晶瑩剔透,薄似蟬翼,嫩若肌膚……它們在空中輕盈地飛揚、曼妙地迴旋,形成最最浪漫的櫻花雨。
可惜今天的風不大,李元斌與任雪菲伸長脖子等了好久,也沒見著一星半點的櫻花雨。
李元斌是廣東人。去年見著下雪激動,今年見著櫻花更激動。任雪菲這個四川姑娘要老成的多,一路都在責怪他:“你就不能莊重點嘛,逢著芝麻點的事兒也能興奮得過頭——怎麼老長不大啊,你!”李元斌瞪起他特有的漆黑的大眼睛說:“我系高興啊,人家高興還不允許表現出來啊。壓抑太多會變態的嘛……”正說著呢,一陣輕風過來。真的是花枝亂顫,千朵萬朵櫻花徐徐在風中起舞,又款款而落。李元斌不管不顧地大拍手掌,嗷嗷直叫,搞得周圍一幫人不看櫻花,全看他這個帥哥去了。
眾人目光的熱力下,站他身邊的任雪菲都覺得不好意思了。自從上學期認識這個“大男孩”後,可是沒讓她少操心。他太外向了,太張揚了,心裡也太藏不住事兒了。看看他們宿舍其餘那三個吧——只要他能有人家嚴浩三分的靦腆和沈子寒兩分的精明,還有廖廣志一分的憨厚——李元斌他就算完美了!
每每想到這裡任雪菲都有些遺憾。
她正想著嚴浩他們呢,嚴浩還真來了。不過他是一個人,雙手抄在褲口袋裡,低著頭在林子裡轉悠。李元斌眼尖叫了一聲“浩子!”嚴浩抬頭朝他們笑笑,然後走過來。
“母老鼠呢浩子?春天正好發情哦……”李元斌這話搞得任雪菲滿面通紅,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腳。嚴浩倒是若無其事地說:“哪兒像你們浪漫啊……我和她還懸著呢……”任雪菲接過話說:“又是你欺負人家吧?”
李元斌瞪了她一眼。“從來都是母,母……哦,是黃小惠欺負他嘛。”嚴浩低頭笑笑說:“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去年有點小誤會。”嚴浩說完擺擺\手,道了聲再見就轉身走開了。
“都是你!明明看人家心情不好,還叫人家過來!”任雪菲白了李元斌一眼。
“對景傷情哦,可憐的浩子!”李元斌眯著眼睛自顧自地感嘆起來。
又是一陣飄飄灑灑的櫻花雨,激起了眾人的一片歡呼。到處是遊人——幾乎每棵樹下都有附庸風雅合影留念的,或是席地而坐聚餐打牌的。李元斌手中也拿了一個借來的320萬像素的數碼相機,讓任雪菲在樹下擺著各種POSE,咔嚓咔嚓一口氣照了十幾張。
“頭偏一點嘛!對的啦……笑一笑……再拉拉嘴角,不對……三,二,”任雪菲的表情還僵在臉上呢,李元斌的眼睛倒是離開了取景器,頭慢慢地抬起來——向遠處莫名地眺望著。
任雪菲氣壞了。“李元斌!”她大叫起來,剛才還燦若春色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你看什麼嘛,我還等著呢。”任雪菲跺跺腳表示抗議。
李元斌回過神來。朝遠處指指說:“別急,你看那兒。那兒——有個女孩子,看見了嗎?”任雪菲扭過頭,順著他的手勢望過去。“到處都是女孩子,究竟哪個嘛?色狼!”任雪菲氣咻咻地說。
“就是那兒,那個,穿白色套裙的。哎呀真笨,她手上還拿了本書。”
這次任雪菲算是看清楚了。在不遠的一棵櫻花樹下,站著一個穿白色套裙的姑娘,年齡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白皙皮膚,烏發垂肩。她一手抱著本厚厚的書,另一隻手正扶在櫻花樹的樹幹上。臉上是淺淺的微笑和陶醉的表情。
任雪菲皺皺眉頭。“看見了,怎麼啦?你又看上人家了?那你去找她吧,我走了。”任雪菲努努嘴,抬腳就要走。
李元斌衝上前一把拽住她胳膊。“不是啦……菲菲,你看那女孩子的表情好奇怪哦。不像,不太像正常人……”
任雪菲終於忍無可忍。她使勁甩開李元斌的手,“去你的吧!你才不正常呢!神經病!我回去休息了……累了。”任雪菲一轉身就擠進人堆裡去了。
李元斌半張嘴著呆站著。撓撓頭悻悻地合上了相機的鏡頭蓋。當他再抬頭時,那個樹下的白衣女孩已不見了。
“奇怪!跑哪兒去了?”李元斌邊想邊踮起腳在人群裡搜索。
櫻園裡似乎沒有。李元斌下意識地轉過身,倒嚇得差點讓心給跳了出來。原來,在他和任雪菲拌嘴的空當,白衣女孩兒已經轉到了自己的身後——正朝櫻園外面走呢。不過此時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女人——兩人手輓手顯得非常親密。
李元斌幾步衝上去,從便道繞到了她們前面。
那姑娘真的很奇怪。奇怪的是她的眼睛——過於明亮清澈的眼睛,還有一種恍若夢中的眼神——李元斌就是好奇,去年嚴浩碰到的諸多怪事讓他心有餘悸——這不會是個解剖教室裡跑出的女鬼吧?怎麼從沒在學校裡看到過她啊?
李元斌猛跑幾步,站到了離她們稍遠的地方。然後舉起了相機。“但願可以沖洗出人相來。千萬別到時候空空如也啊……”
閃光燈閃過,那兩人已經走近了李元斌。她們似乎沒有注意到李元斌偷拍的小動作,或是注意到了也不便吱聲吧。跟在白衣女孩兒身邊的女人——年齡三十開外,嘴角有顆紫褐色的美人痣——她倒顯得普通平常,也遠遠算不上美人。和白衣女孩兒走在一起時——這一老一小的對比簡直太鮮明絕妙了。
李元斌就一直瞪著他的大眼睛,看她們倆慢慢從自己身邊走過去。在擦肩而過的一刻,女孩兒驀然回了一下頭——還是淡淡地笑著。如在夢中,如在霧中,如在風中。還有那眼神——說不出是可憐還是可愛。
李元斌想,她不是女鬼就是天使——“任雪菲和她比一比,簡直就是人間一大俗物嘛。哼!脾氣還不小。”李元斌想到這裡就再也沒有賞花踏青的心思了。而任雪菲滿以為李元斌會遷就她追上來——哪知回頭一看,這廣東男友比她消失得還快。她一跺腳一咬牙乾脆扭身出了園子。
李元斌就那麼呆呆地看著她們一老一小兩人漸行漸遠。白衣女孩兒的齊肩短發上還落有一兩片櫻花的花瓣。幾片粉澀新鮮的花瓣宛若息翅的蝴蝶棲息在她的頭頂,給她平添了幾分仙風神韻。她的腳步輕盈得不像在走路,更像在飄……在飛。
李元斌一步三回頭,沒走多遠差點撞到了一顆櫻花樹上。倒是惹得旁邊幾個女生捂著嘴偷偷發笑起來。
剛剛開學一個月,李元斌和任雪菲就因為上次在櫻園鬧彆扭互不說話了。
那些櫻園裡的照片被李元斌急不可耐地加急沖洗出來。剛拿到手上,他就一通快速地翻看,然後小心地抽出在便道上搶拍的那張——還好!白衣女孩兒和她身邊的“美人痣”都一清二楚、穩穩當當地呆在照片上呢。當李元斌的眼睛又一次接觸到照片中女孩兒的目光,他的心裡還是不由得顫動了一下。
那是一雙太美的眼睛。還有太清純也太迷離的眼神。簡直,簡直就不像是人間所能找到的尤物。
拿到照片的那個下午,李元斌恰好一個人在宿舍裡。他把任雪菲的大特寫和白衣女孩的照片排放在一起對比欣賞。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俗物,天使……女人,女鬼……”
最後他判斷,他還是愛天使和女鬼更多一些。他想大概這是每一個世間男人的想法吧,得不到的才永遠是最好的,想像中的永遠比存在中的完美。
“難怪任雪菲有時候說自己是個花心大少!”李元斌想到這裡偷笑了一下。其實他自己的外號也不屬於人類——“外星仔”嘛。那是上學期剛和嚴浩他們分到一個宿舍時,因為大家聽不懂他的廣東話才給取的——“雪菜包子喜歡的不就是我這外星人類的味道嗎?”——彼此彼此了。李元斌自我阿Q了一把。
收起那些照片前,李元斌又拿起沈子寒的放大鏡移向白衣女孩的眼睛——“究竟有什麼不同呢?可是,看著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
“外星仔!你小子在意淫啊!”沈子寒大喝一聲,不知什麼時候他竟站到了自己背後。李元斌嚇了一跳,丟掉放大鏡就想藏相片。沈子寒眼尖手快,一把搶過來說:“我看看,是不是任大美女勾走了你的魂兒……好啊……你小子移情別戀,這是哪個學校的美眉啊……我先嘗鮮……”沈子寒邊說邊把嘴湊向了照片,還故作了幾下吧唧聲。
“大傻,奶奶的快還我,”李元斌急了,兩手掐住沈子寒的脖子就搶。兩人床上床下扭成一團,白衣女孩兒的照片在室內亮亮的陽光與沈子寒的手中飛舞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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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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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的系統解剖學仍然在繼續。
解剖教研室主任蘭天明教授在新學期開學一個月後,又出現在了2002級臨床醫學系的同學面前。蘭教授還是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黑髮裡面夾雜著不少的白髮,系著一條真絲碎花領帶,外面是燙得筆挺的西服。風度翩翩,一看就知道不愧是“海龜派”的。不像醫科大的某些中青年老師,總是衣冠不整,面露菜色。更有的滿嘴方言,令外地學生不知所云。蘭教授就不一樣了——他的普通話雖然帶著四川口音,但聲音倍兒有磁性。還不時夾點兒鼻音濃厚的英文醫學詞彙。這一切都恰到好處地彰顯了他的聲望與學識,當然——還有格調與涵養。
上學期講完系統解剖學的概論後,他就從李元斌、嚴浩他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當然啦——相傳人家是博導,給本科生上課也就是象徵性的。新學期的這次課算是和他們的第二回照面了。
蘭教授剛走進教室,趁著教室裡一陣騷動,沈子寒開始低聲感嘆:“餘音猶繞梁,今日又重逢啊。”坐旁邊的李元斌竊笑說:“這馬屁拍得有盛唐氣象。不錯!你可以做老蘭的乾兒子啦。”
蘭教授舉起雙手,手心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說:“新學期,對大家的期望只有一句話:To do the best that you can do。翻譯成中文就是八個字——盡你所能,做到最好,”然後蘭教授的手往空中一揮,“好了……開始上課。”
“精彩!”沈子寒低頭向李元斌擠擠眼。“但願老處女這學期能出去旅遊結婚乾點正經事,別給咱們心裡添堵。”沈子寒上學期的生理學考試考了58分,氣得他來學校後在基礎醫學部大樓下面轉悠了三天,只想砸二樓生理學教研室的窗玻璃。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蘭天明授課的形象性與生動性在醫科大裡是首屈一指的。這會兒他邊說邊在大黑板上寫著:Visual organ。然後回過頭來接著說:“這節課的內容,第十四章,視器,也就是eye。”
“眼球的功能是接受光刺激,將感受的光波刺激轉變為神經衝動,經視覺傳導通路至大腦視覺中樞,產生視覺,分辨外界的物體……眼球壁的外層由角膜與鞏膜構成,中層是葡萄膜,分別由虹膜、睫狀體與脈絡膜構成,裡層才是視網膜,下面我們分別詳細講述……”
蘭天明教授本已洪亮的聲音又通過了一台便攜式擴音機——在兩百多人的階梯大教室裡顯得格外清晰、震耳。教室裡鴉雀無聲,唯有李元斌在聽到“eye”的時候,腦海里又浮現出了櫻花園裡所見到的那個女孩兒。
的確呵,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有著那麼一雙眼睛的女孩兒,又會有怎樣的一個心靈的世界呢?至少,和任雪菲的世界應該有所不同吧——想到這裡,李元斌向任雪菲的座位瞅了一眼。自從兩人鬧彆扭之後,任雪菲上大課時就故意不和他坐在一起了。這會兒她坐在李元斌的左前方,隔著三排座位呢——李元斌最多隻能瞥見她的後腦勺。
心下想著,李元斌的手就摸索向了夾克衫襯裡的口袋——那張偷拍的照片一直被他小心地帶在身上——上次照片被沈子寒搶跑之後,他可是用了兩杯珍珠奶茶才換回來的。
李元斌把取出的照片放在攤開的《系統解剖學》課本上。上面是眼球的水平切麵圖,下面就是照片中白衣女孩兒的眼睛。此時他已經聽不見蘭天明教授的聲音了,滿腦子都在琢磨她是否就是解剖教室裡那個傳說中的女鬼呢?李元斌還不知道嚴浩身上所發生的一切——而嚴浩在新學期開始後也一直沒有告訴李元斌他們事情的真相。(此事件請見解剖教室系列一:心 塵)
突然,李元斌的後背被人捅了捅。他轉過頭,原來是班上的文娛委員馬鳴。
“媽的帥哥你在看什麼吶,給我瞧瞧!”
李元斌和馬鳴都是廣東人,平時的關係不錯。馬鳴老家在汕頭農村,也是班裡唯一能和李元斌用粵語對話的人。
李元斌把照片給他遞過去。
“真漂亮啊。特別是眼睛。”馬鳴悄聲地說,“和你小子那對兒牛眼有一拼!”李元斌得意地暗笑了一下——英雄所見略同嘛。
但李元斌沒想到馬鳴隨手又把照片拿給了鄰近座位的同學展示。一個傳一個,男生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李元斌急了,忙扭頭讓馬鳴快點把照片拿回來。
站在講台上的蘭天明顯然看到了教室後面的小動作。他的話沒停,腳步卻在快速向李元斌他們移動。
“拿來!”蘭天明的聲音不大,卻甚是威嚴!手捏著照片的一個男生根本不知蘭天明何時站到了他的身邊,只得乖乖地把照片遞了過去。
蘭天明看了兩眼照片。“WHOSE?”他手舉著照片,眼睛卻向著李元斌的方向望去。
李元斌心裡又怕又急。戰戰兢兢地低頭舉起了右手。
蘭天明深深地凝望了李元斌兩眼,卻沒有對他說什麼。然後把照片揣進了口袋。
“Les′s go on!”蘭天明大聲地說了一句。他很快地走下台階,重新步上了講台。
李元斌沮喪極了。心裡亂作一團。
他太喜歡這張照片了,說不出任何原因。也許,只是那雙眼睛讓他著迷吧——清澈透明不含一點雜質的眼睛。當你和這樣的眼睛對視,整個心靈都會安寧下來並乾淨起來——哪怕,哪怕這樣的安寧與乾淨只是一小會兒的陶醉呢?!
課間休息時,李元斌想去給蘭教授認個錯,再要回照片。但蘭天明等下課鈴一響,就急匆匆徑直出了教室——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重與冷峻。李元斌只得悻悻作罷。
好歹熬到了第二節課結束,李元斌衝下座位,來到了正在收拾教案的蘭天明旁邊。
“蘭教授,我,我錯了。請您原諒!”
蘭天明抬起頭,看了李元斌一眼。皺眉點點頭說:“年青人,大好的時光是用來學習的,不是讓你用來不務正業的。”
“是,是我錯了。我一定改正!”李元斌知道,這會兒再怎麼著也得裝孫子。
“好吧。能改正就好。就這樣吧。”蘭教授挾起教案就要走。
“蘭教授!能,能把照片還給我嗎?”李元斌有點急了。他直愣愣地看著蘭天明。
“照片?噢……是剛才那張小畫片嗎?我已經撕了!”蘭天明淡淡地說。
“撕了?那是我的私人物品啊!”事已至此,李元斌頭腦一熱就什麼也不顧了。
蘭天明緩緩轉過身,正對著李元斌。“私人物品?你倒說說,照片上的人和你什麼關係?!”
李元斌對蘭天明教授的印象一下子惡劣到了極點。“我……反正是……對我很重要,”李元斌小聲地,但又是極倔強地回答。
“年青人,只有學習對你很重要。你是未來的白衣戰士!父母花線是讓你學知識,不是讓你來泡妞的!人長得帥,還要有內在的東西才行嘛!”蘭天明的聲音也大起來,口氣不再那麼悅耳動聽了。旁邊幾個圍觀看熱鬧的同學聽著蘭天明的話不禁偷偷樂起來。
任雪菲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李元斌身邊,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故意白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後……拂袖揚長而去了。
蘭天明帶著一絲不屑和憐憫的神情望著這個帥氣的男生——他的大眼睛和梭角分明的長相都是完美的。可惜他站錯了地方——大學不是娛樂圈不是演藝場——他蘭天明當年是靠著自己背玉米糝和鹹菜到學校讀完大學的!
李元斌倒是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從小到大,他可是沒受過這樣的批評——帥又怎麼樣?帥難道也是過錯嗎?帥男人就一定是花瓶嗎?
“哼,現在的小孩兒!除了戀愛遊戲蹦的,還知道什麼?!”蘭天明不再看那雙飽含委屈與不滿的眼睛。撣撣教案上的粉筆灰,他大跨步地走出了教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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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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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絕地
一連三四天,李元斌幾乎茶飯不思。臉色苦得象根老黃瓜。
上次在櫻園裡照相用的是數碼相機,自然沒留什麼底片。而相機在還給別人之前,李元斌早把內存卡格式化得一干二淨了——他哪裡會想到蘭天明教授要沒收並銷毀他的那張寶貝照片呢?
嚴浩和沈子寒都安慰他——照片反正已經毀啦,再多想也無益。難不成還想找蘭天明索賠去?沈子寒說:“你他媽管她是什么女鬼不女鬼,還是先和雪菜包子搞好關係要緊啊。別折了夫人又賠兵,雞飛蛋打多不划算啊!”
馬鳴給他道歉的時候倒是出了個主意。“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啊,斌仔你就再到櫻園去幾趟,不怕等不到她。皇天不負有心人嘛!”
李元斌最後接受了馬鳴的建議。挨到周六,他拿著相機就往櫻花園裡鑽。磨蹭了一整天,李元斌等得兩腳發軟也沒見著那白衣女孩兒。第二天他又堅持不懈地蹲守了一天——只恨時間一長,櫻花漸欲迷人眼,頭暈犯困成眼花——結果還是毫無斬獲。
晚上開臥談會時,廖廣志做為老大義不容辭地給李元斌兩天的守株待兔來了句特有詩意的總結。“錯過一次,你就錯過一生嘍。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結果被沈子寒高聲嚎叫了一句“不是你的,就別勉強”——立馬給加上了現實主義的升華!
又是一個無月夜。李元斌躺在床上乾瞪著一雙大眼睛。
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沈子寒他們仨兒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唯有李元斌睡不著。他的眼前是濃郁的黑暗——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覺得晚上看東西有些困難。到校醫院後醫生說可能是缺乏維生素引起的暫時性夜盲吧。給了他一瓶維生素A,還有魚肝油丸。並囑咐他多吃青菜胡蘿蔔——陪他同去的馬鳴笑話他可以和動物實驗中心的大白兔們同居同食了。
雖然四周是黑暗的,但另一雙眼睛——白衣女孩兒的眼睛在李元斌腦海里還十分的清晰。它忽閃忽閃地,讓李元斌暗夜中的心不得安寧。
正在胡思亂想ing……李元斌想起今天的藥還沒吃呢。一咕碌坐起來,他套上拖鞋下了床就往前摸索——膝蓋卻被桌腳狠狠磕了一下,疼得他不禁哎喲叫了一聲。身子往後退時,又踢翻了床邊的凳子。叮叮咣咣的聲音把睡著的人全驚醒了。
宿舍裡過了十一點半就不再供電——嚴浩擰亮了手電筒向李元斌照過去,迷迷糊糊地說:“外星仔……你他媽每次晚上都像沒頭的蒼蠅,還不買手電筒啊……”李元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從嚴浩手中接過電筒,開始猛翻抽屜找藥。心裡嘀咕著醫生的“兔子療法”似乎並不怎麼見效呢!維生素A都吃了大半瓶了,可這夜盲癥狀反而越來越重。一到晚上,都快伸手不見五指了。
“明天買手電筒!”——李元斌邊吞下一大把藥片邊下決心。
“李元斌,看球!”
“媽的,球在你左邊,你瞎望什麼嘛!”
風雨操場上,406宿舍的幾個哥兒們正在和本班的同學一起踢足球。其實這也是嚴浩的主意,拉扯著李元斌出來散散心——看外星仔最近在地球上壞事不斷——和任雪菲的關係風雨飄搖……系統解剖課上被蘭天明教授數落……開學後還得上了什麼夜盲症——要不沈子寒感嘆人這要是一倒霉,喝涼水都磕牙走平路都摔跟頭。
李元斌的學習成績一直是呱呱叫,但興趣愛好就少很多了——是地球人都知道這外星仔身上根本沒什麼娛樂細胞。唱歌能從1跑到7。跳舞更不用說,還不如做第八套廣播體操好看。足球藍球乒乓球都玩兒得一般般——不過外星仔是全系公認的帥哥,也是406宿舍的形象大使。長得很有幾分《藍色生死戀》裡韓國紅星元斌的味道,搞得不少女生對他情有獨鐘,新生報道第一天就開始猛接條子和電話。
宿舍裡開臥談會時沒少拿李元斌開涮,沈子寒說咱們醫科大有三大“蛋”聞名全校——李元斌的臉蛋、第二食堂王師傅的炒蛋、老處女羅教授的混蛋——李元斌一聽這詞兒就知道是沈子寒因為生理學考試沒及格搞打擊報復嘛。可又因為順口搞笑,第二天就成了“課桌文學”的精品力作!李元斌的臉蛋還真的從此聞名全校了。
論年齡李元斌在406宿舍裡排行老四,所以那仨兒平時都還照顧著他。這會兒李元斌在場上擔任中場傳球的重任。可這小子不知腦袋在想什麼,愣是看不見球在哪兒。搞得沈子寒這擔任邊鋒的氣不打一處來。
“奶奶的你不長眼睛嗎?球在你左邊你瞎跑什麼?大白天你還看不見啊。”沈子寒氣吼吼地。
嚴浩跑過來拍拍李元斌肩膀說:“斌仔,沒事兒!專心踢球,別想那麼多!”
李元斌突然有些眼淚汪汪地。他低下頭踢著腳下的石子說:“我……我剛真沒看見那個球啊……我不是成心的!”
“你看得清楚球場上的人嗎?”嚴浩問。
“嗯,看得清楚,我的視力還是挺好的。但剛才有幾個邊路的球我的確沒看見。”
嚴浩疑感地望了李元斌一眼。搖搖頭說:“沒事兒,反正是踢著玩兒唄!”
但球賽繼續進行還不到十分鐘呢,又因為李元斌的失誤——造成406宿舍這一方痛失兩球。
“李元斌!一邊兒呆著去!”沈子寒的鷂子眼凶巴巴地瞪著。“換人!奶奶的!”
李元斌什麼也沒說就走下場。然後低頭直接出了風雨操場的大門。
“你他媽那麼凶幹嘛?吃了火藥啊?!”嚴浩也衝著沈子寒發起了火。
回到宿舍,李元斌一頭栽倒在床上。他倒不埋怨沈子寒,就恨自己不爭氣。除了學習——他簡直什麼事情都處理不好。大家說自己老長不大也是活該——李元斌越想越窩囊,再回想起蘭天明說的那句“人長得帥,還要有內在的東西才行嘛!”——更讓他難受極了。
把眼睛深埋到枕頭裡,他的眼睛迅速地陷入黑暗。雖然處於黑暗之中,但李元斌卻覺得很安全。他是個從小就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孩子。父母在他十二歲那年就離異了——他一直跟著母親過。父母都在身邊的時候,他經常聽到的是不絕於耳的吵鬧,看到的是滿地被砸爛的碗碟和傢具。現在跟著母親單過,他還是很難和她有什麼思想上的溝通。
不過,這一切誰都不知道。
他一直把內心的傷口深埋在他陽光的笑容後面。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從他漆黑的大眼睛深處,才能流露出隱忍著的憂鬱與傷痛。
他的開朗,他的開心,他的外向——全都是他不得已保護自己的武器!
只有李元斌自己明白為什麼忘不了那個白衣女孩兒眼睛。因為那雙眼睛裡沒有令他一直害怕的虛偽、狡詐,沒有輕視與敵意。在那雙眼睛裡,他感覺到了更多的溫暖與安全。
人呵,總是在追覓自己沒有的東西中去認識自己——李元斌當然也不例外。
這會兒他趴在床上,想著球場上的一幕幕——的確深感奇怪,又覺得有一絲恐懼。出現這樣的怪事已經不止這一次了。開學後有一段時間就有不少同學說他好大的架子,和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這讓李元斌莫名其妙!他可不是那種傲氣沖天自以為是的人——他是壓根兒沒看見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在哪兒啊!
他的確是沒看見——儘管他的視力在白天是正常的。坐在階梯教室最後幾排看黑板上的板書——他並不覺得困難!
李無斌覺得簡直——簡直就像有人在和他故意搗鬼一樣!包括什麼夜盲症——八成是被誰使用了遮眼大法,存心和他過不去吧!
……
“嗨,生氣了?”又是沈子寒的聲音。接著推搡了兩下李元斌的肩膀。
李元斌剛趴在床上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這會兒他揉揉眼睛說:“沒啊,生什麼氣哦?系我不好啊……你們踢完了?”李元斌習慣性地咧嘴向大汗淋漓的沈子寒笑笑。
“對球不對人,俺就這糙脾氣。嘿嘿,別往心裡去,斌仔。”沈子寒邊說邊往陽台上的衛生間走。“我請你吃炒牛荷……等我洗完澡,”沈子寒從衛生間探出頭來。
踢完球的第二天,根據嚴浩的建議,李元斌一個人偷偷來到醫科大附院的眼科門診。嚴浩說還是到大醫院看看吧,眼睛上的毛病可不容忽視哦。
掛完號,坐在走廊長椅上排隊。眼科門診室外叫號的小護士不時地朝李元斌臉上瞟上兩眼。
“12號,李元斌!”——終於輪到他了。
一個胖胖的留著滿頭卷髮的中年女醫生在接診。胸牌顯示她是個副主任醫師。
——姓名?
——李元斌
——年齡?
——18
——身份?
——學生,大一的。
——有哪兒不舒服嗎?
李元斌描述了一下自己遇到的種種怪事和夜盲症的表現。女醫生戴上雙目間接檢眼鏡,扣緊頭帶,接通電源,調節瞳孔距離與反射鏡的位置……對李元斌的左右眼分別檢查了幾分鐘後,拉過一張檢驗單刷刷地劃了幾筆。
“先去做個視野檢查和暗適應能力的測試。到一樓劃價,交費,然後上來,走廊左手第四個門。”女醫生口齒伶俐,面無表情。
在一樓排隊排了近二十分鐘。李元斌才交完費重新回到眼科門診。
坐在Octopus自動視野儀後面,李元斌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他隱隱地感到自己的眼睛一定是有問題的……
拿到視野分析報告單的十幾分鐘後,他又轉到了另一間實驗室。Hartinger自動暗適應儀裡變幻不定的光線更讓李元斌感到像在經歷一場奇幻的夢境。
那個胖胖的女醫生接過李元斌手上的兩份檢驗報告,掃視了片刻後,她的眉頭皺了皺。然後凝視著李元斌的眼睛問:“你的父母親戚中有沒有失明的?”
李元斌想了想回答:“哦……我姥姥是雙目失明的。都七十多歲了。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她就看不見東西的。”
“那你的母親呢?”
“她的眼睛很好的。”
女醫生不再提問。開始在病歷上疾書。“最好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她抬起頭,把病歷遞給李元斌。“還要再做個視網膜電圖檢查。”
“醫生,我是什麼病啊?”李元斌忐忑不安地輕聲問。
“現在,只是初步判斷。你的視網膜有些問題。等到電圖結果出來了再說吧。最好不要再耽誤了。明天就過來吧。通知一下你的父母。”
“啊……明天?”李元斌眼睛瞪得老大。
“明天!或者越快越好!”
李元斌嗯了一聲,道聲謝謝後接過了病歷。
出了眼科門診,他迫不急待地打開病歷。第一頁上有廖廖幾行字。
患者李元斌。男。18歲。主訴進行性視野缺損與暗適應能力減弱。
檢眼鏡檢查發現視網膜血管一致性變細,視網膜周邊部色素沉著明顯,呈骨細胞樣色素,位於視網膜血管上。視網膜色素上皮呈班駁狀。
有家族發病史。
視野檢查:兩眼鼻側、顳側、上方、下方的周邊視野均有不同程度缺損。暗適應檢查:光敏度提高速度延遲。
診斷:RP?
李元斌站在走廊中間呆若木雞。雖然那個“RP”讓他一頭霧水,但病歷上的話他還是看明白了。原來自己看不見飛來的足球和走來的人都與視野缺損有關。而夜盲與自己的暗適應能力下降有關。
天吶!這是什麼怪病啊?!
他又想起了女醫生詢問自己的親戚家屬中是否有失明的人。不祥的預感在他心裡一點點沉重和清晰起來。似乎有一場可怕的詛咒正從天而降。蔓延至他的整個家族——黑暗,正在以無聲的腳步向他逼近!
李元斌簡直就是一步一步挪到了門診大樓外。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而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卻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淚水慢慢盈滿了他的眼眶,然後一點點流下來。他不知該怎麼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母親——一個靠每天擺\煙攤與打麻將為生的脾氣暴燥的女人。
他只感到自己的心太沉重了,沉重得像是陷入了萬劫不復的絕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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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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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戰
第二天,李元斌沒有去眼科門診做視網膜電圖檢查,更沒去住院觀察。
有著淡淡天藍色封面的門診病歷被他藏了起來。
同時被藏起來的,還有他一貫天真爛漫的笑容。不過406宿舍的哥兒們倒沒覺得李元斌這段時間有什麼異常。表象上的戀人矛盾,照片風波,還有夜盲症之類的困擾——構成了李元斌情緒低落的自然而然又順理成章的解釋。
“小挫折,會讓小男人盡快成熟起來的。”沈子寒對著嚴浩分析李元斌近來的變化時頭頭是道。
嚴浩和廖廣志也沒太把李元斌的變化放在心上。大學生活嘛——誰沒個青春期的煩惱呢?時光會擺平磨平一切的——包括一些小的多愁善感和小的坎坷波折。
李元斌從醫院回來後對嚴浩說沒事兒——“醫生說就是缺乏維生素A引起的夜盲。吃吃藥就好了”。
於是李元斌的痛苦被大家善意地,又是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李元斌會默默地躺在床上流淚。他在想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像姥姥那樣失明了……誰來照顧媽媽呢?他還能養活自己嗎?
他能感到近一段時間,自己眼病的癥狀又加重了。視野的缺損連他自己也能感到——有時看遠處不像在用眼睛,而像在透過一個單筒望遠鏡——只有一個極其有限的視野範圍。這讓李元斌很不適應,生活起來也極不方便——他必須動用更多的頸部轉動,才能達到正常人的視野範圍。連夜盲症的癥狀也絲毫沒有好轉——他只能像瘋了一樣吞食那些白的維生素A和黃的魚肝油膠丸,甚至是加倍的服用。
恐懼與無助一天一天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很長時間以來,李元斌都習慣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真實面目。他不願意在同學面前流露出軟弱孤獨的內在。雖然醫生要求通知父母,但他還是沒有把生病的消息告訴千里之外的母親。
他希望自己能是個真正的陽光男孩兒,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再堅強!
李元斌的秘密是無意中被廖廣志發現的。
那天下午廖廣志有生理學實習。嚴浩、沈子寒、還有李元斌他們仨兒倒是都沒課。睡到一點四十起床,廖廣志套上白大褂,從桌上抓起課本就往實驗室跑。走時那三個還都睡得跟澳大利亞考拉似的。
等到了生理學實驗室坐定,廖廣志才發現書拿錯了。他手上的書是李元斌的——不過無所謂了!哪本都一樣,反正他們幾個都沒課。
生理學實驗室裡負責廖廣志那一組的指導老師是夏天。
廖廣志翻開書,感覺書裡夾了張硬硬的東西。他抽出來一看,是份附屬醫院的門診病歷。上面寫著李元斌的名字。
接下來,廖廣志被上面的話給驚呆了。尤其是眼底檢查那段,簡直讓他不寒而慄。“視網膜血管變細?色素沉著?不會是什麼惡性腫瘤吧?”廖廣志總算有些明白李元斌這段時間情緒低落的原因了。
雖然那個“RP”究竟是什麼——廖廣志也整不明白。但直覺那玩藝兒肯定不是個好東西。
靈機一動中,廖廣志想起了夏天老師——夏老師挺博學多識的,課又講得好。問她她肯定知道。
還好這一次的實驗內容不多——利用蛙心研究心肌的電生理特徵。挨到三點四十分,實驗結束,廖廣志立刻跑到洗手池邊——夏天正在那兒洗手呢。
“夏老師,請教個問題!”廖廣志說。
夏天抬起頭,微微一笑。“是你啊?”廖廣志上學期在醫院照看嚴浩時,和夏天碰到過。所以夏天對他還是有印象的。“你說吧!什麼問題?”
“夏老師,請問RP是什麼疾病啊?”
“R、P?是縮寫吧,有全稱嗎?”夏天皺皺眉,邊說邊把手擦乾。
“全稱?沒有啊……夏老師,要不請您看看這個吧!”廖廣志恭恭敬敬地把病歷遞了過去。
夏天看完,抬起頭慢慢說:“這是一種視網膜病變。retinitis pigmentosa,原發性視網膜色素變性。簡稱為RP。”
“啊?!”廖廣志臉色大變。“嚴,嚴重嗎?”
“這是一種遺傳性病變,來勢凶猛。上面的話你都看到了。目前,至少就我了解,還沒有有效的治療辦法!”
“那……眼睛會瞎掉嗎?”
“這是最後的結果。這個病,是眼底病致盲重要的原因之一。”夏天把病歷翻回去看看封面。“李元斌?是你同學嗎?”
“是的……我們一個宿舍。”
“還是要治療一下。哪怕沒有特效藥。爭取保住視力吧。”夏天低聲說。其實她也知道,這種病一旦確診。失明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謝謝你,夏老師。”廖廣志突然對著夏天鞠了一躬,轉身跑開了。
廖廣志簡直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回了宿舍。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一腳踢開宿舍門時,裡面只有嚴浩。
“外,外星仔呢?”廖廣志氣喘吁吁地問。
“陪大傻去買英語四級的資料了。”嚴浩半躺在床上半閉著眼聽收音機。看廖廣志火急火燎的樣兒,又探出半個身子問:“出了什麼事兒啊,老大。”
“你看!”廖廣志把病歷塞進嚴浩手裡。
嚴浩三下五去二看完。“是外星仔的病歷啊!RP?什麼東西呀?他不告訴我就是維生素缺乏嗎?”
“原,原發……哎喲,那病叫什麼來著?奶奶的想不起來了……”廖廣志抓耳撓腮急不可耐。“媽的,反正就是視網膜變性什麼的,比癌症好不到哪兒去。”
“聽誰說的?”
“剛才問夏老師的嘛。她說這病根本沒有特有效的治療方法。”
“老大!說話要負責任!你別嚇我啊!浩子我膽兒小!”
廖廣志急得都要跳起來了。“去你的吧,誰有心思和你開玩笑啊!那小仔子怎麼得病了也不吭一聲兒啊!”
嚴浩縱身跳下床。“別急啊!等李元斌回來詳細了解一下吧。我說上次踢球兒他怎麼眼神兒出問題呢!大傻果然是冤枉人家。”
廖廣志一拍腦袋。“對了,問問雪菜包子知不知道。夏老師說了,當務之急是要治療,爭取保住視力。”
廖廣志說乾就乾,一個電話就打到了任雪菲的宿舍。
“雪菜包子說她馬上過來!”廖廣志放下電話對嚴浩說。“好像,她也不知道這事兒。”
“那就是說,李元斌故意瞞著大家嘍?”
“我看是!沒見他最近情緒不高嗎?和以前可不一樣呢。”廖廣志說。
十分鐘後,任雪菲敲響了406宿舍的門。
“呶,看看!”任雪菲前腳剛進門,廖廣志就把病歷伸到她眼皮兒底下了。
任雪菲邊看邊在嘴裡念念有詞。最後也是在“RP”那裡哽住了。“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原發性視網膜色素變性。簡稱RP,”嚴浩不動聲色地說。然後他對著廖廣志揚揚手機,“我剛發短信問的夏老師!”
“對!就這個病!”廖廣志大聲地附和著。“很危險,還沒特效藥,”他又補充了兩句。
任雪菲望望廖廣志,又望望嚴浩。“他,他都告訴你們了,怎麼不親自告訴我?”任雪菲看上去神情沮喪。
廖廣志忙把下午無意中發現這本病歷的經過給描述了一遍。
“我要等他回來!”任雪菲一屁股坐在廖廣志的床上,大聲地說。
“我,我們也是這個意思!”廖廣志望望嚴浩,“對吧?浩子!”
他們三人等了二十來分鐘,李元斌進了宿舍。那三人本來都坐著的,現在全呼的站起來,眼神刷地集中到了李元斌的眼睛上。
“你,你們怎麼都這樣看我啊?”李元斌給嚇了一跳,特別是任雪菲的出現讓他頗感意外。
“你還要裝多久?李元斌!”任雪菲粗聲大嗓地開了口。
“呵呵,搞三堂會審啊你們。別沒事兒找事兒啊,”李元斌咧嘴笑笑,低著頭想從他們中間鑽過去,“我,我洗澡去了……”
廖廣志拍拍李元斌的肩膀。“啊?誰沒事兒找事兒啊,就你有事兒!就是找你……坐下!”廖廣志的胳膊一使勁,把李元斌順手摁在了凳子上。
“這是怎麼回事?”任雪菲把門診病歷本攤到李元斌眼皮下。
“看病的本子唄。這有什麼?眼睛有點小毛病。大家不都知道嗎?我都告訴浩子了。”
“啊?RP還是小毛病?你回來後說的可是維生素缺乏!”嚴浩叫了起來。
“那……RP不就系維生素缺乏的縮寫嗎?沒事的啦,兄弟!”李元斌吐吐舌頭裝了個鬼臉。他的身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
嚴浩默默地把手機伸到李元斌的眼前。“你自己看RP是什麼。”
李元斌吃驚地望了一眼嚴浩,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再低頭看完夏天老師剛剛回覆的短信,他原本明亮的眼睛迅速地灰暗下去。
他知道再也隱瞞不住了。他知道他們都是為他好。雖說早晚大家都是要知道的——可是這麼快地暴露病情,除了讓他再背負一份同情,又能有什麼作用呢?
李元斌默然地站起來——深埋著憂鬱與絕望的眼神緩緩從任雪菲、嚴浩、廖廣志的臉龐上掃過。“謝謝你們關心!就這樣吧!我是說,這個病……就這樣了,治不好的。”他的聲音很小,輕描淡寫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得病的不是他本人一樣。
但越是這樣,越是能讓人聽得出這話裡深深的絕望與悲傷。嚴浩聽得出來,廖廣志聽得出來,任雪菲——當然更能聽得出來!
“能治好的,元斌。你不要放棄啊!”任雪菲的眼圈兒紅紅的。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外星仔——你不要喪氣嘛!”廖廣志接過話來。
而嚴浩只是拍了拍李元斌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
然後,406宿舍裡突然沉默下來。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語言有時候是蒼白而無力的。後來,還是嚴浩打破了這種極度壓抑中的沉默。“不是還沒確診嗎斌仔?那個RP後面打著問號呢!”
“我不想再去了……我估計是。我姥姥就是年青的時候失明的。”
“一定要去啊,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任雪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地望著李元斌。她的眼睛裡早已噙滿了淚水,“是我不好……我明天陪你去醫院!”
李元斌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突然就低頭衝出了他們三人的合圍。然後,衛生間的門被咣地用力關上了。
室內的三個人都沉默著。隱隱地,從衛生間裡發出低沉的、間斷的抽泣。
“讓他……一個人呆會兒吧!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嚴浩緩緩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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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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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七點半鐘。任雪菲就在男生宿舍樓的樓下等著李元斌了。今天她要帶李元斌去找一個人。這個人她很久沒聯繫了,但此時此刻,只有他能幫上任雪菲的忙。
他是任雪菲的遠房叔叔。任雪菲在新生報道時,還和父親一起與他吃了頓飯呢。他當時很熱情地說過,若是在學校裡遇到什麼困難,就儘管找他好了。一個學期過去了,任雪菲也沒什麼事情需要找他——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高考總分全系第一,還一直擔任著班上的學習委員。何況,大學生活單純簡單,也沒什麼大事兒去麻煩人家。
不過,根據父母的囑咐——這學期剛來時,任雪菲還是拎著禮物去他家小坐了片刻,也算是拜年吧!
他叫任鵬飛——醫科大附屬醫院眼科主任。更正式的對外身份是醫科大眼科學教研室教授——屬於編製在醫科大,平時工作在附屬醫院的那種臨床教師。
任雪菲昨天從李元斌宿舍回去後,就給她的任叔叔打了電話。說今天帶個同學請他看看病。任鵬飛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讓她上午九點半直接去住院部七樓——眼科病房的主任辦公室找他。
後來,任雪菲又給李元斌打了電話。好說歹說,才算說服了他今早一起去見任鵬飛。
按照約定的時間,任雪菲和李元斌走進了眼科病房主任辦公室。任鵬飛剛查完房,正坐在辦公桌後等著他們。
“小菲,來了?”任鵬飛站起身,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這位就是?……”任鵬飛望向李元斌。
“任叔叔,這就是我的同班同學。呶,這是他的病歷。”任雪菲邊介紹邊把李元斌的病歷遞過去。
“任主任好!麻煩您了!”李元斌向任鵬飛微微鞠了一躬。
“噢,好的好的,我看看……”任鵬飛示意他們坐下來,然後翻開了李元斌的病歷。
趁著任鵬飛看病歷的空當兒,李元斌環顧著這間主任辦公室。最顯眼的莫過於四個靠墻一溜站的大書櫃。裡面全是些大部頭,且以外文的居多。那張辦公桌略顯得寒酸了些,不是什麼大班台,也沒有什麼老闆椅,就一張普普通通的寫字檯而已。但上面放置的碩大的眼球模型還是吸引住了李元斌的目光。辦公桌對面就是李元斌自己坐著的一圈米黃色布藝沙發,還有一張玻璃小茶几。室內很乾淨,陽光透過半張的藍色百頁窗射進來,把氣氛調理得溫和而舒適。
在李元斌的眼裡,任鵬飛是那種人們心目中標準的“白衣天使”形象。皮膚白淨,談吐優雅,很斯文,很自信。看年齡,也就四十左右吧。梳著三七開的偏分頭,只是頭髮有些少,腦心處已經開始謝頂了。
任鵬飛邊看病歷邊點頭,眉頭微皺。片刻後他抬起頭問李元斌,“視網膜電圖沒做嗎?”
李元斌搖搖頭,“說是……讓我做,還沒有……我沒時間。”
“任叔叔,要緊嗎這病?能,能治好嗎?”任雪菲按捺不住了。
任鵬飛微微一笑。“別急,今天再做一個視網膜電圖吧。我開個單子,就在這邊病房裡做吧……也不用再花錢。”
“謝謝任叔叔!”,任雪菲喜出望外——能節省點錢當然是好事。
“呵,什麼時候小菲變得這麼客氣了。”任鵬飛邊拿檢驗單邊說。“小李同學的眼睛……很漂亮,很有神啊!”任鵬飛瞅著李元斌的眼睛,把開好的檢驗單交到他的手中。
“把張護士長叫來,有點事找她。”任鵬飛調過頭對剛進來請他簽字的一個年青醫生說。
……
然後,就在那位張護士長的帶領下,李元斌去做了視網膜電圖檢查。任雪菲呆在任鵬飛主任的辦公室裡等他。
大概也是因為主任親自吩咐過的——沒用多長時間,李元斌就帶著報告單回來了。
“閃光ERG……a波與b波……下降……”,任鵬飛邊看報告單邊低聲念著,一些含糊不清的醫學字眼在他喉結裡滾動——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的確——是RP,原發性視網膜色素變性。”任鵬飛慢慢地說。他望了一眼李元斌,目光裡飽含憐憫與惋惜,“視網膜電圖,是這個病確診的最要依據。檢查結果顯示你的視網膜內層外層……都受到了較嚴重的損害。”
李元斌的頭低了下去。這個結果——他早就預料到了。
“病歷上說,你有家族發病史。是誰?”
“我姥姥。”
“那……你母親呢?”
“她的眼睛很好。”
任鵬飛長吁了一口氣。“常染色體隱性遺傳。”
“任叔叔,這病能治好嗎?”任雪菲還是這個老問題。她一直用著近似哀求的眼神盯著任鵬飛。
任鵬飛沉吟了片刻,果斷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被李元斌和任雪菲看在了眼裡,也都痛在了心上。
“一點希望也沒有嗎?任叔叔。”任雪菲的聲音都有些帶哭腔了。
任鵬飛能感覺到任雪菲似乎和這男生關係不一般。他再次端詳了一下李元斌的眼睛——從外觀上,看不出這雙眼睛有任何異樣。李元斌的眼睛清亮有神,有漂亮的雙眼皮,有男孩子中少見的長長的睫毛,眼角向兩側微微翹起,連上面的眉毛,也彎得是那麼好看——頗顯英氣的劍眉中帶著幾分秀氣。
幾近完美的眼睛呵——做為一個眼科專家,任鵬飛和任何人打交道,都習慣了首先注視和觀察對方的眼睛。他也習慣了通過一個人的眼睛和眼神來判斷他的個性與思想。
即使見多了眼科的各類疾病,少說也經手了上萬顆的眼球——任鵬飛還是為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即將失去光明而深感痛心。
最美好的,總是最脆弱的。什麼是殘酷?殘酷就是在最美好的開端下其實早已隱藏著最悲劇性的結局。譬如眼前這雙眼睛和眼前的這個男生——他才十八歲。也許從他生命的第十九個年頭開始,他就將與黑暗相伴一生。
任鵬飛不想也不忍心再去看李元斌的眼睛。他知道,絕對的絕望是比絕對的死亡更讓人痛苦的東西。要不有人說過——絕望地生,不若痛快地死——但他,還能有什麼話去安撫這個花季的少年呢?醫學的客觀與理性註定了無效就是無效,僥倖也許是存在的——但在這樣一種疾病面前,任鵬飛知道僥倖的概率接近於零。
“這種病的發病率在三千分之一到五千分之一之間,據估計目前全世界已有患者約150萬人。屬於遺傳性病變,有多種遺傳方式——常染色體顯性遺傳、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性連鎖隱性遺傳,還有約三分之一為散髮病例。”任鵬飛說得很慢,但語言很流利。
他拿起桌上的真空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像小李同學的情況,就屬於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是隔代出現的,所以他的母親沒有這種疾患,”任鵬飛的職業習慣決定了他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番深入淺出的講解是精練科學的,但也是冷酷無情的。這番話如春寒料峭時的寒風——在吹熄李元斌心中僅有的一點點希望。
“但是,到目前為止,這種病沒有特別有效的治療方法。”任鵬飛的最後一句話從嘴裡緩緩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送出。
任鵬飛主任的最後一句話徹底熄滅了李元斌心中本已熹微的希望之燭。他知道不必再問什麼了,甚至也不用再接受什麼治療了——黑暗將會如期而至。他即將成為一個瞎子,一個有著大大的漂亮的眼睛的瞎子!
李元斌率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謝謝任主任。給您添麻煩了。我……我先走了,”李元斌抓過桌上的病歷後轉身衝向屋外。
“李元斌……”任雪菲叫了一聲,但李元斌沒有停下他的腳步。“任叔叔,謝,謝謝您啊。我有事再找您……”任雪菲匆匆忙忙地邊和任鵬飛告辭邊去追李元斌。
走在回學校的路上。李元斌和任雪菲誰也沒有說話。
路過西門的櫻園時,李元斌發現多日的盛放後,原本繁密的花朵已經凋零了不少。對景傷情——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櫻花樹下行人稀少,不少花瓣已然化作春泥橫遭踐踏——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換了人間”呵!再過一個月,炎熱的夏季就該來了。李元斌又想起了那個白衣女孩兒,想起了她特別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在心裡默默祈禱,但願那個女孩子的眼睛能永遠永遠明亮下去,不要象他這樣不幸才好。
突然李元斌轉過頭,對著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任雪菲說:小菲……我們,我們還系分手吧……”李元斌的話說得很冷靜,雖然和平常一樣帶點廣東腔,但沒有了平時的張揚與衝動。特別的打擊與挫折——是讓一個男孩變成男人的最有效辦法。
“啊?你這是什麼意思?!”任雪菲簡直都沒回過神來。
“我的意思是……真的謝謝你幫忙啊!但我想,我們在一起不合適的。人都要現實一點……我肯定會退學的。我會瞎的。”李元斌的口氣出奇地平靜與理智,與他以前的風格大不一樣。
任雪菲低著頭沒有說話。
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不要讓我拖累你。我們還系好朋友的……”李元斌最後轉過身,在一個岔路口站住了——左邊通往女生宿舍,右邊通往男生公寓。
任雪菲抬起眼睛望瞭望他。還是什麼也沒說。默默地低頭走了。也許,她也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子吧。畢竟,他們都還年青,還承擔不起太多的不可預知的風雲變故。
這就正像流傳的課桌文學上所說的:大學的愛情,永遠是現在進行時。進入到將來時的前提是——不談責任。
現在李元斌果斷地終止了現在進行時演變成將來時的可能。這樣都好——避免了傷害與被傷害的發生;避免了一切可能尷尬的場景與對話。
向左走。向右走。李元斌和任雪菲兩人背對背地走向了各自的宿舍,各自的歸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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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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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視杯
李元斌的病情一直在惡化。甚至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得多。
最為明顯的變化是他的視野正在急劇地縮窄--特別是周邊視野快速的消失。黑暗如同蠶噬--從四周向中心日復一日地進發。現在一旦到了夜晚,李元斌只能竭力避免外出。可惡的夜盲症讓每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都成為了他的噩夢!
自打從任鵬飛那裡回來後,他就不再服用任何藥物了。唯一堅持的就是每天去上課--李元斌的成績一直很好,高考成績在406宿舍裡高踞榜首。上學期他的平均分排名在全系四百來號人裡排前五十名。和任雪菲相比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和一般學生不同--學習是李元斌的優勢,更是他的愛好與動力。
李元斌從一進入大學就是決心要考研的。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家庭的狀況和未來的命運。男人,哪能只靠臉蛋兒活著呢?!其實,他平時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說他是小帥哥--那簡直就是變相地在說他是一白痴和花瓶。
但這雙曾讓他看到了光明和希望的眼睛卻要開始把他送回黑暗與絕望。
他一度想到了自殺!但想想自己的母親--他就覺得狠不下這個心。母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而他也是母親唯一的支柱與驕傲。
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身心上的煎熬讓他迅速地消瘦、憔悴下去。406宿舍的每個人都不再隨意地和他開玩笑--即是沒心情,也是不忍心。在這樣一種連藥物都沒有的絕症面前,所以的安慰都是蒼白的,所有的同情都是殘忍的。
任雪菲的心情更是矛盾而複雜。選擇離開,必將背戳脊梁骨而遭受不義的罵名;選擇堅守,意味著放棄剛剛開始的幸福大學時光並註定了下半輩子做一朵苦菜花。
愛情是偉大的,但選擇偉大的愛情是艱難的--勇氣在現實與未來的雙重考量下,往往會退居不前。
她愛的不正是李元斌的帥氣與爽朗嗎?如果李元斌不再擁有這兩者--她還能再去愛他嗎?任雪菲經常這麼逼問自己。她能夠僅僅愛一個人的靈魂而不考慮任何的外在嗎--任雪菲甚至都沒想過要去愛一顆所謂的靈魂--愛情對她來說,和德芙巧克力與上好佳的薯片一樣,重要的是可口,營養倒可以先不考慮--愛情也要可口,但不要太深入,只要剛剛好就好。
對任雪菲這樣的女大學生來說,愛情就是這樣的零食。沒有了會惦記,有了當然更好,但絕對不至於和米飯紅燒肉蝦仁炒蛋等等主食放在同一個重要位置。
痴情自古多遺恨,所以大學裡才會遍地流行畢業以後說分手。
但任雪菲怎麼能當著李元斌的面答應分手呢?她怎麼可以做得那麼殘忍和絕情呢?所以在度過了幾個不眠之夜後,她仍是猶豫難決--是否用慢慢的疏遠與冷淡來代替閃電式的game over呢?!
幸好她從來沒有在李元斌面前承諾過什麼。幸好她也從來沒有和李元斌發生過什麼--僅僅止於牽手,連接吻都還和現實有著最後一公里的距離。
幸好,是李元斌主動提出的分手。
任雪菲覺得自己已經盡心盡力了,她已經為他找了最好的眼科專家--這年頭,誰都活得不容易。最寶貴的永遠是青春,而不是愛情!
他們在一起只有半年不到的時間--而用一百八十天醞釀出的感情能是醇厚的嗎?
任雪菲也和自己的閨中密友商量過這事兒,這密友不是別人--正是嚴浩的女朋友或者說是前女友黃小惠。
任雪菲在嚴浩第一次帶黃小惠來學校時就認識了她這個潑辣幹練的四川老鄉。
之後兩人一直短信不斷,不少關於嚴浩在學校內的動向也都是任雪菲通過手機短信告知給黃小惠的。
黃小惠新學期給任雪菲發的第一條短信就是問她--嚴浩和別的女生或者女老師有染嗎?
任雪菲差點當場暈"機"--她的印象中嚴浩一直挺蔫兒的挺膽小的,就像他的外號"浩子"一樣。和女老師玩兒師生戀?啊哼·#%¥*@**啊哼--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吧?!
黃小惠對上學期末在病房裡看到的一幕耿耿於懷--嚴浩怎麼可以在大白天和一個女人擁抱在一起呢?還又哭又叫一幅生死離別、痛不欲生的樣子。可忍,孰不可忍?
但任雪菲給黃小惠回短信說嚴浩挺老實的,沒見他想動誰的念頭想吃誰的豆腐啊。
黃小惠也不好意思把在醫院看到的一幕告訴任雪菲。萬一真是像嚴浩自己說的那樣--當時犯了什麼病頭腦一時發熱呢?
黃小惠覺得再請任雪菲觀察他兩個月再說--其實,真讓她和嚴浩一刀兩斷了,她也舍不得。畢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過來的嘛。
可現在倒輪到黃小惠給任雪菲出主意了。她們還是通過短信來溝通的。
……
--小惠,你說如果是你,你會和他分手嗎?
--不好說。人是善變的啊。
--萬一他真的瞎了我該怎麼辦呢?和他在一起還會幸福嗎?
--選擇承受將來,就意味著放棄幸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哦。你愛他嗎?
--當然。但愛的目的不就是幸福嗎?
--那要看你要的是什麼幸福。和一個瞎子過一輩子也會有幸福,但沒有常人的那種幸福。
--你是說自我陶醉自我奉獻自我感動吧?
--也許。反正主動權在你手上。
--我想還是和他做朋友吧。做朋友不也一樣能關心他嗎?
--嗯,但愛人的關心和朋友的關心不一樣吧。男人有時候特脆弱其實。嚴浩說男人找女友就是尋找母愛替代品。你說噁心不噁心?
--元斌就是個大男孩。但他最近成熟了很多。我覺得我承擔不了那份責任。我害怕。
--那就好說好散吧。將來會有人愛他的,也許。
--也許吧。我很難過。
--I See。保重吧。代我看緊點浩子。
--Thanks。放心,他很乖最近。
……
然後兩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別的話題。等發完最後一條,任雪菲左手的大拇指差點就抬不起來了。她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和黃小惠發送接受的短信,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
最後,她選擇了"刪除全部信息"。閉上眼,她只覺得心好痛。"我不是個壞女孩,真的不是。"--任雪菲在心裡告訴自己。她只是不想愛得太沉重。
任鵬飛給任雪菲來了電話。那是陪李元斌去找任鵬飛的第二個星期的周六上午。
手機裡傳來任鵬飛和藹可親的聲音。"小菲啊,明天過來吃飯吧。你阿姨特意買了武昌魚,給你改善改善夥食。"
"謝謝任叔叔,我一定來!"
"小菲,你那個同學的病情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吧。好像有點嚴重了。"
"噢,我想再見見他。可以嗎?"
"可,可以。任叔叔,是不是他的病有希望治好?"任雪菲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現在還不能這麼說。你也別和他說什麼,就讓他今天下午兩點到我辦公室來好嗎?讓他一個人來。"任鵬飛把"一個人來"這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好,好的。"任雪菲心裡惴惴不安,顯然任鵬飛並不想讓她一起去。"謝謝你,任叔叔,我一定轉告他。"
"好的,小菲。明天中午家裡見。"
放下手機,任雪菲拔通了李元斌宿舍的電話。今天上午沒課,男生們不睡到十點以後是不會起床的。
果然,李元斌直接接了電話。聽他嘶啞的嗓音顯然是還沒起床。任雪菲把任鵬飛的囑咐轉告給了他,再三強調一定要去--儘管她也不知道讓他去的目的是什麼。李元斌只是嗯了一聲,說聲謝謝就掛斷了電話。
任雪菲嘆了口氣。她只能盡力去做一些事情了--起碼也能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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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2-2009 07: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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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斌惴惴不安地敲響了眼科病區主任辦公室的門。週末這裡倒也很安靜,他看看護士站那裡掛的小黑板--病人只有總床位的三分之二不到。
"進來吧!"任鵬飛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
"任主任您好!"
見李元斌進來了,任鵬飛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他的臉上還是掛著標準的職業性微笑。然後繞過辦公桌,在李元斌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啊,小夥子!又見面了。"
任鵬飛的友好舉動讓李元斌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隨後,任鵬飛示意他在墻角的沙發上坐下來,"你的情況怎麼樣,嗯?"任鵬飛邊問邊轉身在飲水機上給他倒了杯水。
"還系……視野不好。越來越小。但白天的視力還是蠻好的。晚上看不見東西。"
任鵬飛在李元斌斜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腿上。然後微微點了點頭,"你是知道的,這個病的病源在基因上面。可惜現在的科學力量還不能使用有效的基因技術對它進行治療。甚至,連是哪號染色體的哪個DNA片段出了問題都還不清楚。醫學--有時也挺無奈的。"任鵬飛說到這裡時苦笑了一下。
李元斌的頭一直是低著的。沉默了片刻後,他抬起頭,用帶著點期盼又帶著點憂鬱的眼神望著任鵬飛說:"任主任。您,您今天找我來還有什麼事嗎?"
任鵬飛的身子在沙發上動了動並換了個姿勢,"是啊,還是為你這個病嘛!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謝謝任主任關心!"李元斌輕聲說。
"不客氣。小李啊,你們學過系統解剖學吧……學完了人的眼球解剖嗎?"
"嗯,剛上完。"
"好啊,那我考考你。眼球壁分三層,最裡層的是視網膜。'黃斑'的概念你清楚嗎?"
"視網膜後極部有一個中央沒有血管的凹陷區,解剖上稱為'中心凹',臨床上稱為'黃斑'。是由於該區含有豐富的葉黃素而得名。"李元斌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回答得非常流利。
任鵬飛讚許地點了點頭,\"那麼,'視盤'你知道是什麼嗎?"
"視盤是……距離黃斑約3毫米處有個橙紅色圓形盤,稱為'視乳頭',又叫'視盤'吧,它是視神經穿出眼球的部位。對嗎?"
任鵬飛笑了。他是個愛才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更為這樣一個好學上進的少年即將永遠失去光明而深感痛心。他饒有興趣地繼續發問。"告訴我,'視杯'在哪裡?"
"視杯?視杯……在,在……"李元斌撓撓腦袋,好看的眉毛全皺在一起,"我……我不知道。任主任。"李元斌臉色通紅地笑了笑。
任鵬飛微微一笑,"視盤中心有一個小的凹陷區,稱為'視杯'或'杯凹',英文名叫做optic cup。"
李元斌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他還是不清楚任鵬飛問了這一堆問題用意何在--今天也是個週末。堂堂眼科教授眼科主任無論如何也不會專門拿休息時間來尋他開心啊。
"你的視野受損和夜盲都與視網膜有關。視網膜有兩層,外層是視網膜色素上皮層,內層是視網膜神經感覺層。當然,這內層其實還能再細分為九層……呵呵,大量的光感受器細胞--也就是視錐細胞和視桿細胞就分布在神經感覺層的視錐,視桿層。"
任鵬飛站起身,招呼李元斌走到墻上掛著的一張眼球平面圖前面。邊用手指點邊繼續說,"視錐細胞的作用是感受強光和色覺,與人的明視覺有關。視桿細胞則是感弱光和無色視覺,它與人的暗視覺有關。明白了嗎?"
李元斌點點頭,原來任鵬飛是在給他介紹'RP'的發病機理呵。對這個李元斌倒是有濃厚的興趣。http://www.centurys.net/
"視錐細胞主要集中在黃斑區。而視桿細胞在距黃斑0.13毫米的地方開始出現,並逐漸增多,在5毫米左右時視桿細胞最多,再向周邊又逐漸減少。所以,當周邊部視網膜發生病變時,視桿細胞受損則發生夜盲。"
"哦……視桿細胞決定著人的暗適應能力。我的中心視力會很好--我想是因為,因為明視覺是由視錐細胞引起的。"李元斌輕輕接過話來。
任鵬飛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讚賞。"分析得很對呵。你這個病啊,大多數病例都是視桿細胞受累嚴重,所以才會出現夜盲和周邊視野受損。這種受損是不可逆轉的,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裡!在有病基因的錯誤的細胞分化指令下,視桿細胞會大量地變性。直到周邊視野完全消失。"
"所以,它才是絕症。對吧?任主任。"
任鵬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的。是絕症。但今天找你來,是因為……有一種新的技術手段……它正處於人體實驗階段,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嘗試。"任鵬飛邊說邊走回到沙發邊坐下。
"新的技術?"李元斌的眼睛像被什麼東西給猛地灼亮了。他匆匆走回任鵬飛身邊坐下,"真的嗎?任主任。"
任鵬飛半晌沒有說話。他只是低著頭在默思什麼。然後猛地站起來目視前方說:"是,是真的。這項技術的名稱--"任鵬飛突然有些激動不安,猛地中斷了正在說的話,坐下來探身向前,對著李元斌說:"它會給你重新帶來光明的,小夥子!它是當今最前沿眼科技術的結晶。"
李元斌看著任鵬飛那張興奮莫名的臉,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就在上個周,就在同樣的辦公室裡,任鵬飛在談到RP時,還是那麼地沮喪和絕望。甚至都沒有給李元斌開上一劑兩劑藥的興趣。這巨大的反差讓李元斌有些手足無措。他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任鵬飛,期待著他下面要講出的東西。
"但……它是高度機密的東西。它絕對不能被外泄出去!絕對不能!"任鵬飛的臉突然變得異常嚴肅,臉色冷峻,肌肉緊繃。
"你能做到絕對保密嗎?我是說,絕對!也就是說,絕對地不能告訴你身邊的所有人,包括你最信任最親近的人!"
"為什麼?"李元斌突然感到緊張。
"沒有為什麼!你可能是這個技術的第一個體驗者!我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不需要你花一分錢!你要麼選擇光明並保守秘密!要麼,選擇放棄等待最後的失明!"
李元斌第一次面對這麼殘酷而又有巨大誘惑力的選擇!儘管這個選擇看起來疑雲重重。但任鵬飛畢竟是眼科教授眼科專家眼科主任,他的話絕對不是兒戲的吧?!他應該是值得信任的吧?!
"可是,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技術叫什麼?有沒有風險?任主任,我不問具體內容還不行嗎?"李元斌盡量讓語氣顯得懇氣些真誠些。其實,此時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不止。巨大的驚喜總是伴隨著巨大的驚懼!
任鵬飛把身子往回縮了縮。他微昂著頭想了想,慢慢地說:"Reforge of the optic cup,聽明白了嗎?"任鵬飛的英文發音很標準,而李元斌的英文也很不錯。所以,這個難不倒他。
"視杯……再造,對嗎?"李元斌很快地回答。
任鵬飛笑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有,有危險嗎?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任主任。\"
"我不能保證後果!但是小李啊,如果你不願意,那麼早晚都會瞎掉。如果你試試,難道不是個機會嗎?相信你聽過一句格言--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對待百分之一的機會,那麼,幸運之神才會百分之百地垂青於你!就算技術失敗,你也不過是回到現在的狀態而已。現在你的情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難道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李元斌覺得--任鵬飛的話與其說是安慰和鼓勵,不如說是壓力與誘惑更確切些。
"我沒有顧慮了!"李元斌的聲音很低。他知道他已經無路可退。他就像一個即將溺水而死的人,要後拼命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抓不抓得住是一回事,而願不願意去抓是另一回--或許,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將帶來百分之百的光明呢?不去搏一搏不去碰一碰怎麼會知道?
光明!就像空氣和水--只有在即將失去時才會知道它的珍貴!
任鵬飛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放到了李元斌面前的茶几上,"看看吧,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就簽個字!"
李元斌惶惑地拿起那張紙。那張A4大小的白紙上,已經提前打印好了下列文字:
保 證 書
我完全自願參與"視杯再造"計劃。我確定我已經了解整個計劃的內容。我確定我願意承擔由此帶來的任何風險。
我將對整個計劃和參與過程嚴格保密。不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向任何人泄露。若有違返,我願意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後果與責任。
保證人:
時 間:
這些不多的文字讓李元斌前前後後看了好幾遍。他終於吞吞吐吐地說:"任主任,第二句說,說我應該確定已經了解整個計劃的內容,可是……"
"不要緊,只有你簽完字,我才可以告訴你。我想,你是能理解這種安排的。難道不是嗎?"任鵬飛一邊說一邊把準備好的萬寶龍簽字筆遞了過去。他的口氣已經顯得非常的柔和。
李元斌緊咬著下脣。他旋開筆蓋,一筆一劃在\"保證人"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任鵬飛小心地把那張保證書折了起來。"現在,讓我來給你解釋一下什麼是視杯計劃。也許,你的名字--從此將載入醫學發展史的史冊!雖然今天是週末,但對我對你來說,可能是個輝煌的開始……"任鵬飛再次拍拍李元斌的肩膀,並站起身來招呼他一起往外走。
穿過長長的走廊,任鵬飛打開了眼科病區的小會議室。
會議室裡面的窗簾已經全部拉上。中間的橢圓形會議桌上,安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和投影儀。任鵬飛讓李元斌在會議桌一頭坐下來,他站在另一頭--清了清嗓子並舉起了一支激光筆。
"讓我們,開始吧……中國的老話說,物極必反。事物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往往會有好的轉機……OK……"在任鵬飛的身後,一塊兒六平米大小的摺疊銀幕正緩緩地無聲地滑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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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8:5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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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 路
"來,小菲!多吃點這個魚肉!"任鵬飛又給任雪菲夾了一次菜--當然,他使用的是公筷。醫生的家庭裡,衛生消毒等等工作總是比其他人家要注意得多。任雪菲在飯前洗手時,就發現台子上擺了一溜消毒洗手液、84消毒液、滴露、威爾士這些藥水瓶子。
所以任雪菲每次來她這個任叔叔家裡總是頗不自在--規矩多得就象半個毫米厚的角膜還得分五層。喝湯不要發出聲響,不要連續對同一道菜夾上三次,不要用自己的筷子給別人夾東西……其實這些婆婆媽媽的禮數都是任鵬飛一人絮絮叨叨告訴任雪菲的。那個在醫院財務科工作的饒阿姨--任鵬飛的愛人--倒是挺和氣的,也沒那麼多事兒。有時嫌任鵬飛說多了還會甩他兩句:"你還讓不讓小菲好好吃飯啊!瞧你們當醫生的德行,整個兒一事兒媽!"
任鵬飛還有一個女兒,不過去年在她讀初中時就送到英國留學去了。平時這四室兩廳的房子裡就他和他愛人兩個。每次任雪菲來,任鵬飛都像要過一把當父親的癮。
任雪菲平時大大咧咧慣了,來這兒這頓飯對她來說簡直就象帶著腳鐐跳芭蕾。對任鵬飛不勝繁瑣的生活常識教育和憶苦思甜教育她只能嗯嗯唔唔地接受。一心只想吃完後迅速撤離。
今天這頓飯也不例外。任雪菲剛想說吃飽了就抹嘴下桌兒,任鵬飛突然問:"小菲啊,有個事兒……那個小李同學和你什麼關係啊?"
"我,我們,同學關係啊!"任雪菲心裡一緊。
任鵬飛放下筷子,曖昧地笑笑說:"那也該算是比較好的同學關係吧,嗯?!"
任雪菲的臉迅速緋紅一片。她求救似地看了饒阿姨一眼。可惜饒阿姨正低頭舀湯呢,沒看見。
"算是吧,任叔叔。我,我會搞好學習的,你放心。"任雪菲遮遮掩掩,又無可奈何地說。
"我是要和你談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呵,小菲,"任鵬飛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不僅僅是你的個人感情問題。"
任雪菲低著頭不吭聲,她知道,任鵬飛慣例中的說教又要來了。
"現在的大學生嘛,談戀受很正常。我和你饒阿姨,也是早戀嘛……"
"又耍貧嘴!"任鵬飛的愛人白了他一眼。但並沒阻止他說下去。
"但是,你和那個李,李元斌吧……必須斷除那種關係!明白嗎?小菲。"任鵬飛的聲音不大,但口氣是從未有過的堅決,"還有,我和你爸媽也通過話了,他們也贊同我的意見,你不能再和那個男生交往下去!"
任雪菲沒想到他竟然把這事兒告訴給了自己的父母,一時都快氣噎住了。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來吃什麼飯了!但她嘴上還是低聲地嗯了一聲。頭一直沒有抬起來。
"他很帥氣嘛,成績也應該不差。我昨天見過他了。小夥子還是不錯的。"任鵬飛又換了種輕鬆的口氣,讓任雪菲聽得直發矇,不知道他這又是唱的哪出子戲!
"但是!"任鵬飛的口氣飛流直下三千尺,"你和他交往下去會很危險,非常危險!"
"危險?"任雪菲重複了一句,這話聽得她又想笑。心想這個任叔叔也太聳人聽聞了。李元斌能有什麼危險,溫順得像只貓一樣。
"是的,危險的不是指他的眼睛,是指……他會給你帶來傷害。"
"他的眼睛?不是會瞎的嗎?而且,李元斌這個人並不壞啊!"
任鵬飛擺擺\手。"如果瞎了,你和他當然不能在一起,你能和一個瞎子過一輩子嗎?顯然不能!如果他不瞎呢--你更不能和他在一起,絕對不能!"
"啊?"任雪菲越聽越糊塗了,"任叔叔,不瞎是為什麼?你不是說這是絕症嗎?"
"小菲!我昨天和他見面了,談的就是他的眼睛。我不能保證他的眼睛是瞎還是不瞎。見面的目的,是請他配合一下我們的治療,一個實驗性的治療而已--所以,無法預測結果。但我希望,無論他的眼睛好還是壞--從今天開始,你和他就疏遠吧。徹底地疏遠!"任鵬飛的身子向餐桌對面的任雪菲傾過去,焦灼的目光緊盯著她。
沉寂了幾秒後,任雪菲緩緩抬起頭,咬咬嘴脣說:"事實上……任叔叔,我已經和他分手了!是他先提出來的!就在那天從你辦公室出來後!"
"是嗎?"任鵬飛顯然不太相信,"他提出來的?"
任雪菲點了點頭。
任鵬飛猛地把身子靠向椅背,深深地呼了口氣。"好……那就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他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惜……"
任雪菲微皺著眉頭,覺得今天任鵬飛的話一直都自相矛盾、莫名其妙。對李元斌一會兒是褒,一會兒是貶。甚至蠻不講理--無論瞎還是不瞎,都不再允許她和他交往下去!
"他究竟想幹什麼?李元斌究竟怎麼啦?"這兩個大大的疑團在任雪菲的心裡越滾越大。可是,看著任鵬飛此時冷峻的眼神,她又把想問的問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簽下保證書的第三天,也就是周一,李元斌向輔導員請了一個月的病假。他的病情大家都有所了解,所以假條很快批了下來。
住院那天已經周四了。是個晴天,萬里無雲。李元斌沒有讓同宿舍的哥兒們送他。上午八點半,他獨自穿過靜謐的校園,手裡提著簡單的洗漱用品和幾本書。在出校門的一刻,他又回過頭站了一會兒--似乎是貪婪地想把校園的景色盡收眼底。他盼望著有一天還可以回來,還可以和浩子、大傻,還有老大一起去操場上踢球。但他心裡也清楚,也許從此……他永遠永遠都無法回來。
有點黯然神傷,但又有點興奮激動的李元斌走進了附屬醫院住院部大樓。任鵬飛早已安排人給他辦好了住院手續。
李元斌要住的病房是個單間。外面竟然掛著"搶救室"的牌子。有獨立的衛生間和陽台。斜對面就是任鵬飛的辦公室。
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是,"搶救室"靠走廊一側的墻體也開了窗,安了透明的大玻璃。這樣,他的一舉一動幾乎就完全處於任鵬飛的眼皮底下--這一點倒是李元斌沒有想到的。不過至少從表面看來--任鵬飛這樣安排,說明對他的到來的確格外重視!
換好白底藍條紋的病號服,李元斌住院的第一天就是例行的身體檢查。除了由任鵬飛親自上陣進行望、觸、叩、聽之類的體格檢查外,血常規、尿常規、肝功、腎功\、放射、B超、CT、核磁共振一個也沒少。
李元斌在一個當班小護士的帶領下樓上樓下地轉悠,心裡早已不勝其煩。那小護士還特羡慕地說:"瞧你這待遇!這一趟檢查下來,少說也得三千多塊呢。"李元斌心想難不成醫院掙錢就這麼容易啊。先誘惑你上了賊船住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嘩啦啦開一堆檢驗單再說--嘿,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難怪想掙錢的地球人似乎都想當醫生--掙錢和搶錢似的,還能扣一頂所謂"白衣天使"的高帽。倍兒有面子!倍兒受尊敬!
李元斌心事重重一臉鬱悶地花了差不多一天時間做完了那些檢查。
晚上八點多,他一人躺病床上發著呆。雖說有電視,可他沒有看的心情。突然置身於陌生的環境,突然遠離了同宿舍哥兒們的打鬧,李元斌覺得不太習慣。此時,他更加想念宿舍樓走廊裡那些"夜半歌星"的鬼哭狼嚎。想念臥談會時為全校美女打分,為兄弟戀愛獻計的胡侃狂笑。
還不到九點,病房裡卻是如此的安靜,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一清二楚。李元斌又狠狠地瞅了一眼那面透明的大玻璃,想想至少還要在這裡過上一個月毫無隱私毫無生氣的生活,李元斌覺得都快要瘋掉了。
百無聊賴。他只得胡亂翻開從學校裡帶來的一本《中國大學生》雜誌。心不在蔫地翻來翻去,腦海里卻老響起任鵬飛在那間小會議室裡對他最後的交待:"……我們無法保證視杯再造計劃的順利實施乃至成功。甚至成功\的勝算有多少都沒法估量……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說的是……完全失明的心理準備。"
這是李元斌有生以來,聽到的最讓他不寒而慄的一段話。這段話每天都會被他重複上數十遍。他本能的想從任鵬飛當時的話裡找到一點希望或一點安慰,但似乎沒有。任鵬飛的話精練而準確。即不生動也無誇張--把希望和絕望都同時擺在你面前,把風險和僥倖都同時交你選擇--李元斌知道,這就是醫生的語言。這種語言背後凸現的只能是醫學發展的侷限與人類對自身認知的無奈吧。
正在胡思亂想中,李元斌的頭無意地向著走廊的方向瞥了一眼。大玻璃外似乎有人閃了一下。他再一眨眼,人卻沒了。李元斌一個激靈翻身下床,光著腳開門衝出病房--走廊裡的燈雪亮雪亮的,卻已經沒有人影。
"是我眼花了?"--李元斌的手心竟沁出一層汗。護士站和醫生值班室都離他有段距離。如果是醫生與護士路過,他應當是看得到的。
李元斌垂頭喪氣地重新爬到床上。想著臥談會裡大家講的醫院裡發生的鬼故事--他不由地把被子往頭上牽了牽。
他知道,太平間就在這住院部地下二層。或者說,就在他的腳下。想到這裡,李元斌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生來就有些膽兒小。特別怕一個人走夜路。
不一會兒就晚上十點半了。病房區走廊裡的燈關閉了一半。光線立刻弱了下去。
護士進到李元斌的病房,給他把那扇大玻璃的窗簾拉上,又熄了燈。李元斌呆呆地躺在黑暗中的病床上,徐徐地睜開眼。可他什麼也看不見。長時間的夜盲症--倒令他習慣了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生活。
他唯一受不了的就是病區裡的安靜。還有那種來蘇水兒與各種藥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最可恨的是這種安靜與味道是他揮之不去又逃離不了的--他只能如困獸般呆在這裡,任人擺弄,並把未知的命運完全地交給別人。
住院第一天,李元斌的心情說有多糟就有多糟。
睡不著。李元斌突然害怕今夜的自己會不會失眠。他的眼睛睜和閉都是一回事--反正都是看不見。但他的意識卻還非常的清醒。非但清醒,甚至比平時要敏銳一百倍。他細心地覺察著黑暗裡房間內外的每一個動靜。可是,除了死一般的沉寂,還是沉寂。
很遠的地方……似乎傳來電梯門開合的聲音。一下,再一下。
有人來了?!李元斌有點嚇得大氣兒不敢出了。
會是誰?是交班的醫生與護士嗎?還是,從地下二層那可怕的太平間升上來的東西呢?
然後他聽到一陣微弱的嚓嚓的腳步聲。似乎就在門外。由近……及遠……
李元斌的心跳劇烈加快。他簡直都要被搞瘋了!他再次光著腳衝向房門所在的位置--還好病房裡比較空,他沒撞著什麼。摸索著扭開門鎖,雪亮的燈光嘩地直射向他的眼睛。李元斌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眩暈,有些想流淚,他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恍恍惚惚中,眼前光線的飛舞中,一張淡漠的人臉,一雙幽深的眼睛,和著一縷黑髮飄過墻角,消失在走廊盡頭。
李元斌再定定神,他的眼睛才適應了這種從黑暗到光明的轉化。一切都清晰起來。還是空盪蕩的走廊,還是半明半暗的燈光,還是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李元斌咬咬牙,光著腳板往走廊裡側走。他這才發現,南北朝向的眼科病區竟有東西走向的並列兩條走廊,中間由南北向的過道連接。護士站和醫生值班室在整個病區中間,面對著病區外的門廳和電梯,這樣就把每條走廊等分成了一東一西兩塊兒。
李元斌走向通往另一條走廊的通道。通道擺放著醫生與護士的更衣櫃。他走過通道,在另一條走廊,他還是沒有發現什麼東西。只是另一條走廊明顯短了一些,盡頭是玻璃鋼隔斷,上面寫有\"閒人免進"字樣。可能是什麼手術室或化驗室吧--李元斌心裡猜測著。
他又從通道折回到自己病房所在的走廊,然後向走廊盡頭走去。他記得,那張臉似乎是從盡頭處消失的。
走廊盡頭,李元斌發現用一道雙扇木門隔開的--原來是安全通道。供人步行的上下樓梯就在這裡。每一個樓梯拐角處都亮著深綠色的應急燈,顯得陰森可怖!
突然,李元斌發現水磨石的地上有張白紙條,上面還踩有人的髒兮兮的腳印。他撿起來,舉到眼前--紙條上赫然用紅色的水彩筆寫有兩個扭曲的漢字:"鬼路"!
鬼路?!李元斌的手顫動著。他把這張皺巴巴的紙條攥在手裡,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層層如海浪般涌出來。鬼路指什麼?指這裡嗎--眼科病區?還是指什麼事件的發生?!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兩個鮮紅的歪歪扭扭的漢字。樣子顯得那麼猙獰醜陋。似乎是寫字人有意為之。
一陣冷風從安全通道的玻璃窗外吹進來,李元斌背後的木門吱吱嘎嘎響起來。而更深的寒意卻從李元斌光著的腳板升起,涼徹全身!
難道--他即將踏上的……也會是一條危機四伏、長不可測的陰森鬼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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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8: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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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 臉
昏昏沉沉,半夢半醒。李元斌總算捱過了在醫院裡的第一夜。
第二天一早八點,任鵬飛過來例行查房。走進李元斌的病房時,身後還跟著三個穿白大褂的——兩男一女,看樣子都是眼科病房的醫師。
“小李同學,休息得怎麼樣啊?還習慣嗎?”任鵬飛笑容可掬。
李元斌忙從床上坐起來,“我……還,還行。謝謝任主任。”雖然李元斌的兩道黑眼圈已經給出了正確答案,但他還是想竭力擠出點笑容來應付任鵬飛的問題。
任鵬飛俯身凝視著他的眼睛,又用手翻開他的眼瞼仔細看了看,“沒休息好吧?!這麼多血絲啊……”然後他直起身,扭頭對那三人低聲說:“上午檢驗科的報告出來了,都拿給我看。小韓,你把首次病程記錄整理好了也拿給我。還是維持A套治療方案不變。”
然後任鵬飛又低下頭對李元斌說:“一定要休息好……不要讓眼睛太累。少看書,少看電視。多向遠處望望。啊?”他的聲音仍然富有磁性,並飽含關懷色彩。屋外春光明媚,散進病房的陽光和任鵬飛親切的笑容混在一起——顯得靈動而不可捉摸。
李元斌拼命點點頭。心頭浮現的還是那張紙條。
“哦……我介紹一下,這是你的主治醫師,”任鵬飛側過身,把手指向那位女醫師。“韓虹。韓醫生。她將主要負責你的日常治療。你有什麼事,有什麼要求——如果我不在,可以給她說。”
那個叫韓虹的女醫生個子不高,挺瘦挺文靜。她衝著李元斌微笑了一下。“有事找我,”她的聲音輕輕地,溫柔悅耳。
李元斌也咧開嘴笑了笑,算是回應。
“我那天囑咐你的話別忘了啊,小李同學!”任鵬飛拍拍李元斌的肩膀,口氣顯得意味深長。李元斌一下子明白過來,任鵬飛是叮囑他——不要把小會議室裡的談話內容透露出去。當然,也包括這個韓虹醫生在內。
“今天沒什麼事,但你不要亂跑。早中晚三餐都會由營養食堂給你送過來。”任鵬飛邊往外走邊對李元斌說。門又輕輕地被關上了,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李元斌一頭栽倒在床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不知該幹什麼好。
“外星仔!”大玻璃上映出了三個人頭,還伴隨著當當的敲擊聲。
李元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呀!是406的幾個兄弟。他一個魚打挺下了床。開門,然後挨個兒熱烈擁抱一番,最後還被沈子寒吧唧一下在臉上親了一口。
“想死個人啦小兄弟!”沈子寒半唱半說地溜進了病房。嚴浩和廖廣志手上都拿著水果,花花綠綠的補品,還有一大束的康乃馨。
本來死氣沉沉的病房剎時間熱鬧生動起來。
其實,李元斌也不過是昨天早晨才和他們分的手。一天之隔,卻讓他覺得像是分別了一年。李元斌這個看看,那個瞅瞅——平時太熟悉的同學此時怎麼看怎麼親切。
“過得怎麼樣啊,斌仔?”老大廖廣志嗡聲嗡氣地問。
“就,就那樣兒吧。就系太無聊了,”李元斌嘿嘿笑著撓撓腦袋。“現在就系做了些檢查,沒吃藥,也沒打針。還不讓多看電視,不讓亂跑啊……”
“元斌,我剛看護士站的小美眉真不錯啊。你沒事可以找人家談談心,匯報匯報思想嘛!”沈子寒摟著李元斌的脖子嘻皮笑臉地說,“像你這樣的萬人迷,殺傷準確度保證百分之百。”
李元斌剛才被沈子寒冷不防啄了一口,臉上的紅暈都還沒褪盡——這下紅得更厲害了。以前在宿舍,沈子寒就老開他的玩笑,他可是有點怵這個東北大傻。
“斌仔,任雪菲沒來啊?”嚴浩笑眯眯地問。
李元斌愣了一下,笑容從他臉上一點點褪去。然後有點尷尬地說:“沒,沒讓她來。反正也沒什麼事啦。”
“話兒可不能這麼講。斌仔!”沈子寒把話接過來,“現在不正是她送溫暖顯愛心的時候嘛!我回去就罵罵這雪菜包子。”
“啊……千萬別啊……求你們啦!”李元斌有些急了,拽住沈子寒的胳膊結結巴巴地說。
這仨兒疑惑地望著李元斌。他們都還不知道李元斌與任雪菲分手的事兒。
“好了好了,就聽外星仔的啦,”沈子寒忙說。“看你小子無聊,我給你講個鬼故事吧!”
李元斌瞪大了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哦,在這個醫院實習的俺老鄉親口告訴我的,”沈子寒開始故意把他的一雙鷂子眼搞得陰森鬼氣。
“事情是這樣的!Long long ago……就在附院住院部大樓地下二層的太平間——知道吧,存放有一具十七年無人認領的女屍!據說,死去的年齡只有十八九歲。據說,還很漂亮。”
其他幾個人都聽呆了。病房裡除了沈子寒嘶啞的聲音,安靜極了。他們都緊張而興奮地等待著沈子寒的下文。
“她一直被放在冰櫃裡。雖然過了十七年,但容顏沒有變化。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因何而死,她的病歷都也不翼而飛。據說,她在最近一年裡,開始尋找替身準備還魂呵。”
廖廣志噢地失聲叫起來,“媽的,你能不能好好說,別用裝神弄鬼的口氣,想嚇死老子們啊。”
沈子寒眨眨眼。“急什麼,恐怖的還在後面呢……她有一個最顯著的特徵,你們都想不到,她有一張……一張白臉。是白的,是白紙和牛奶那樣的白,就像外星仔這床單的顏色。就在最近一年,太平間裡屍體的眼球經常不異而飛。大家懷疑就是她乾的。傳說中人的三魂六魄還會有一點精氣深藏於人的眼球,即使死後也難以散去。她把它吸出來,等精氣積攢足夠了,就可以還魂到人間。”
“你,你講的不會是真的吧?”嚴浩臉色煞白。沈子寒的故事又讓他想起了蔣伯宇,想起了“心煞”的厲害。
沈子寒鼻子裡哼了一聲,“想和我打賭?你們就是孤陋寡聞!這事兒都不算新聞啦。不過被醫院方面保著密嘛。”
“後來呢?”李元斌覺得心跳速度也在加快。
“後來?據說,她現在開始在醫院裡遊蕩……遊蕩……尋找活人的眼球。因為,這樣可以加快還魂的速度!”沈子寒伸出兩隻手,乾瘦的十指彎曲,在李元斌眼前搖晃著。
剩下的仨兒集體發出驚叫。
“閉嘴,大傻!你想嚇死外星仔啊!他可是一人住這房間裡,不知道他膽兒小麼?!”廖廣志擂了沈子寒一拳。
“信則有,不信則無。是吧?外星仔!我就怕你這雙漂亮的大眼睛哦……會,會被她看上滴……”
“哼,我不信,瞎掰!”廖廣志撇撇嘴。
嚴浩和李元斌都沒說話。都在各懷心事。
門外,突然有陣細碎的腳步聲快速地遠去。
李元斌騰地站起來,“誰?”他的聲音都有些變了。
一個箭步,李元斌衝過去扭開門鎖。走廊上空無一人。斜對面主任辦公室的房門也緊閉著。遠處,有幾個護士來來回回地忙碌。
李元斌呆呆地立在門邊,陽光落下的暗影在他臉上輕盈地浮動。他的眼睛被光線射得有些暈,只能虛眯著眼四處張望。突然,強烈的來蘇水氣味兒刺激得他猛地打了個噴嚏。
“好難聞的氣味兒啊!”李元斌回轉身說,臉上帶著掩飾性的笑容。
沈子寒他們站起了身。“外星仔,我們得走啦。後兩節還有系統解剖課呢。有空再來看你,”廖廣志代替那兩位一起向李元斌告辭。
李元斌愣了愣,有點失落地說:“這……就走啊?”
沈子寒又摟住李元斌的肩膀,伏在他耳邊邊走邊低語,“斌仔,小心你的眼睛哦!呵呵呵……”
嚴浩拉拉他胳膊,“別聽大傻嚇你的話。他是逗你開心呢!”
李元斌點點頭笑笑,“知道!沈哥是怕我沒事兒乾在這裡,編個鬼故事給我解悶兒!”
李元斌一直把他們送到電梯口。下行的指示燈亮,電梯門緩緩滑開。嚴浩、沈子寒、廖廣志揮著手說:“回去吧……我們會再來的……”
電梯門關上的一瞬,李元斌趕忙抬起衣袖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剛才他是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多麼好的兄弟!多麼重的情誼!李元斌戀戀不捨地站在電梯口。看見另一部電梯的上行指示燈亮了,電梯門緩緩滑開。
電梯洞開的空間裡,只有一個人,一個微微低著頭站在角落裡的女人。
是她?是她!李元斌差點失聲叫出來。
她抬起眼看了李元斌一眼,似看又似沒看……然後電梯門緩緩地再次關上。
她就是櫻園裡那個奇怪的女孩。那個有著過於明亮清澈眼睛的女孩……還有她的眼神!恍若夢中的眼神!
一切都顯得那麼奇怪!她又怎麼會在醫院裡?
李元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自己沒有做夢嘛……應該不是幻覺吧?!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都快十二點了,李元斌還是睡不著。
他還在反芻著沈子寒的鬼故事。鬼故事不怕聽,就怕想!白天聽時人多也無所謂,但晚上獨自回憶的效果就大不一樣。李元斌特意讓護士別拉上靠走廊的大玻璃的窗簾,因為屋裡太黑的話——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透過走廊的燈光,他還好歹能看清楚點東西。
即使這樣,李元斌還是覺得心裡有些慌。他又想起了那張奇怪的紙條——紙條就壓在他枕頭下的褥子裡。不用再看,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字也能從腦海深處清晰地浮現出來——“鬼路”!
難道沈子寒的故事是真的麼?就在自己的身下,就在地下太平間裡,有一個白臉的女鬼?換了平時在學校,李元斌會覺得這是一個編得太俗氣的鬼故事,哄小孩兒還差不多。但此時此景,再加上聯想翩翩,李元斌的心跳速度一直就沒降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才閉上了眼睛。但睡得並不踏實。各種稀奇古怪的夢境紛至沓來。突然胸口像被千萬塊兒大石頭壓住……他想動,但身子軟得像攤泥;他想喊,但怎麼掙扎都無法發聲。
在那一刻,李元斌突然直覺到有人在觀察他。不在別處——就在那扇透明的玻璃後,在走廊上!
他猛地一動彈,頭向右邊偏過去。
微弱的光線下,一張白臉,真的有一張白臉緊緊貼在大玻璃上。漆黑的空洞的眼睛,血紅的被玻璃壓扁的嘴脣直衝著他而來!
李元斌的身子整個兒都僵在床上,甚至喊不出一個字。他明白——這次真的不是夢!
冷汗一下子浸濕了他的後背。然後他抬起頭摸索著想去按床頭的急救鈴。
白臉在那時迅速地消失了。待李元斌摁下急救鈴,回過頭時它已不在。
護士聞迅趕來,屋內重新明亮起來。
“有什麼事嗎?”值班護士睡眼惺松地問。
“我剛,剛看見有人在玻璃外。你,你們這裡有沒有臉是白色的人?”李元斌的話說得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白色的臉?”護士疑惑地反問。她看著李元斌那張有些驚恐,有些孩子氣的臉,然後笑了笑,“沒有!你是做了惡夢吧,看你頭上的汗!”
李元斌低下了頭。
“睡吧……沒事兒的。這裡很安全的。”護士重新關上燈出去了。
李元斌坐在床上,盯著透明玻璃外的走廊。他敢百分之一百地保證,剛才所看見的絕對不是什麼惡夢。
看看表,已是凌晨一點。李元斌覺得他一定要搞清楚——要不以後他就只能靠舒樂安定來睡眠,豈不糟糕!
翻身下床,趿拉著拖鞋,李元斌出了病房。他把病區的兩條走廊都巡查了一遍。從東頭一直走到西頭。什麼也沒發現,什麼也沒聽到——除了一些此起彼伏的鼾聲。他甚至還到男女兩個公共衛生間去看了看,還是沒人。
最後,他又來到了昨晚到過的安全通道——也就是靠近他的病房的走廊最東頭。
打開活動木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外墻上的玻璃窗並沒被關上。但就在靠墻角的地上,又有一張同樣大小的紙條。
李元斌驚呆了!根根汗毛倒豎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揀起紙條。幾乎是同樣的筆法寫著鮮紅的兩個字——“鬼路”!
天吶!李元斌的手一軟,紙條飄然落下。
難道自己真見鬼了不成?!李元斌重新拾起紙條,然後轉身匆匆地離開。
寂廖幽暗的走廊裡,只有李元斌啪搭啪搭的腳步聲……
他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後,那扇活動木門再次緩緩地打開。一張白臉!慘白的人臉正默默地注視著他走進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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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8: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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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 探
早晨起床後,李元斌把塞在褥子裡的兩張紙條都拿出來。
一樣的紙張!一樣的大小!一樣的字跡!簡直就是同一個人的惡作劇!
李元斌呆呆地看著,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已經悄然走進來的韓虹醫生。
“看什麼呢,小李?”韓虹的聲音乍然在他耳邊想起。
李元斌忙把紙條折起來,“嘿,閒著無聊,沒啥……韓醫生,我,我還得在這兒呆多久啊?”
“急了?是不是不打針不吃藥就閑得發慌啊……你呆多久得由主任說了算哦……”韓虹笑眯眯地說。
“你就叫我李元斌吧,韓醫生。別,別叫小李。好不習慣啊!”李元斌坐床上晃蕩著兩條腿說。
“好啊……叫你元斌吧,小帥哥。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韓虹。治療方案制訂後,你就要準備打針吃藥了,不要著急。這才第三天嘛!”
李元斌的臉微微地紅了,“嗯,叫名字那多不好意思,你還算是我老師呢。我也是學醫的啊!”
“那就叫我韓姐吧。有什麼事你就說話哦,只要我能辦到。”韓虹的聲音在李元斌聽來真的很悅耳。
“我,我有個問題。韓姐。可以先問問你嗎?”李元斌瞪著他的大眼睛望向韓虹。
韓虹微笑著點了點頭。
“韓姐,聽說咱們醫院太平間有很多屍體的眼球都丟失了是嗎?”李元斌故意壓低了聲音,怕的是門外再有人偷聽。
韓虹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你是聽誰說的?”
“我,我們同學開玩笑,大家說著玩兒。我就是好奇啦……”李元斌竭力讓口氣變得輕鬆一些。
“沒有的事,別聽他們胡亂說。醫院裡面各種謠言多著呢。誰要死人眼球幹什麼?”
李元斌點點頭,“他們說,是有個什麼白臉女鬼……專門偷人的眼球,然後吸取人的魂魄。好嚇人的呀。”
韓虹卟哧一聲笑出來,“你啊,是鬼片兒看多了吧。難怪剛才護士告訴我,說你昨晚做惡夢,按急救鈴呢。”
“連這個她們也匯報啊!” 李元斌撓撓頭,“我是不太習慣在陌生地方睡覺啊。但……韓姐,你在醫院裡見沒見過一個女孩子,頭髮不長,眼睛特別好看又有些奇怪的那個?”
韓虹摸摸他的腦袋,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元斌一眼,“你呀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醫院的女孩子多著呢!”
李元斌還想補充什麼,韓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和你瞎侃了。躺下!我檢查一下你的身體。”
李元斌只能乖乖地,又有些不情願地閉上嘴巴,躺在床上。韓虹那雙白皙而細長的手緩緩地伸向他的眼瞼。李元斌本能地躲了一下,嚇得閉上了雙眼。
韓虹翻開眼瞼,開始仔細地察看起來……
“好了,可以起來了!”
李元斌揉揉眼爬起來。韓虹的影子在他眼前又從模糊逐漸清晰起來。
“元斌,你今天問得那些問題……最好不要告訴任主任,聽到了嗎?就是什麼眼球丟失一類的,任主任最不喜歡這種謠言了。”
李元斌忙點頭,“放心吧韓姐,我一定不說!”
說曹操,曹操到。二人正說著呢,任鵬飛扭開房門走進來。
“小韓,昨天送的檢驗報告單你看了嗎?”
韓虹點點頭,“嗯,都看了。就是血常規和尿常規中的白細胞含量偏高。其他都正常。肝功、腎功\都很好。”
任鵬飛把目光轉向李元斌,“最近生過什麼病?還是吃過什麼藥?”
李元斌想了想說:“哦,上周洗冷水澡有點感冒了,還咳嗽。不過現在基本上好了!”
“帶痰嗎?”
李元斌點點頭,“帶,開始還挺多。後來吃了些藥好多了。”
“小韓,連續三天青黴素800萬單位,加氨苄西林8克靜滴,能量合劑,還有維生素K1都加上。”任鵬飛的話說得飛快,韓虹在一邊頻頻點頭。
“還有,囑咐營養食堂……按高蛋白、高糖、高維生素要求準備這一周的食譜。告訴血庫備血2000毫升,備血小板、新鮮血漿、各種凝血因子、纖維蛋白原一樣都不能少。”
“是,任主任。”
任鵬飛笑了笑,瞥了李元斌一眼說:“著急了吧這幾天!咱們先支持療法,養養你的身體吧……起碼得把你的白細胞數降下來。
李元斌聽著這一連串的醫囑指令,心想敢情他們把我當成國寶熊貓了,連飲食都還這麼講究。
“謝謝任主任,謝謝韓醫生,”李元斌實在不知道該對任鵬飛說些什麼了。
“小韓,通知護士站——每天這間病房都要做好消毒工作。”任鵬飛扭頭又對韓虹補充了一句。
“別亂跑,呆會兒會來給你量體溫,掛吊瓶。”任鵬飛邊往外走邊回頭對李元斌說,韓虹緊隨其後,並帶上了房門。
室內重歸寂靜。李元斌攤開手掌。那兩張紙條已經被他捏得汗津津的。
“奇怪,還不讓我告訴任主任……”李元斌心裡嘀咕著,感覺老大的不痛快。
治療算是正式開始了。來量體溫和血壓的小護士告訴李元斌——今天共有兩組吊瓶,上午一組,下午一組。
等掛上吊瓶,李元斌發現時間更難熬。哪兒也不能去,上個廁所還得按急救鈴,喊護士幫忙轉移吊瓶。
半躺在床上。李元斌回想著來醫院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反覆出現的奇怪紙條……可怕的白色人臉……眼球失竊的神秘傳說……”李元斌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聯繫,而且說起太平間眼球失竊的事時,韓虹的臉色那麼不自然。竟還不讓告訴任鵬飛——難道,這個事情和眼科病房的人有什麼關係嗎?任鵬飛對這個謠言會是什麼看法和態度呢——難道僅僅是氣憤或是不屑一顧嗎?
李元斌還想著任鵬飛上周六下午給他講的“視杯再造計劃”,那是一項科學的、嚴謹的科學研究。任鵬飛的講解有理有據,充滿激動人心與前沿尖端的詞彙——和李元斌來眼科病房後感受到的氣氛和看到的現象是多麼的不相時宜。
李元斌從枕頭底下拽出關機兩天的手機。打開後發現任雪菲給他發了兩條留言。一條是“注意身體,祝早日康復”。一條是“有空會來看你,我一切都很好。”李元斌看完,嘆口氣選擇了“刪除”——心想還是廖廣志那天臥談會時說得對——“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
李元斌半躺在床上,仰頭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是啊!他心想:在死亡、困境面前——愛情總是顯得殘酷而又真實!現實的抉擇會令一切海誓山盟變得幼稚可笑並不堪一擊。
“還會有愛情嗎?”李元斌在心裡自問。然後他緩緩地搖頭——此時從大玻璃窗望進去,這個十八歲的男孩兒的眼神是那麼憂鬱,又是那麼冷漠!
手機又嘀嘀地叫起來,又是一條短信。
是沈子寒發來的——“見面不如思念。偶們的思念已如同滔滔江水,日日不息。女鬼可否找你約會?眼睛是否完好?”
“媽的!”李元斌暗暗笑罵。然後回短信:“女鬼昨日已造訪。白臉是存在的。你敢來相見否?”
沈子寒的回覆一會兒就到了。“偶怕什麼?夜闖解剖教室都敢。白臉女鬼更不在話下。”
李元斌拿著手機呆住了。本來都是玩笑話,反而激起了他搞清事情真相的衝動。
李元斌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舞動。“大傻你快過來,我找你有急事。”
短信發出。李元斌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難道真要大幹一場嗎?
“馬上來,你等著。十個白臉也照滅!”——沈子寒的回覆夠快的!
上午的一瓶藥水兒總算滴完了。護士拔完針剛走,病房的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歪戴著一頂鴨舌帽的沈子寒像做賊一樣溜進來。然後給李元斌來了一個熱烈的擁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外星仔!想得俺眼淚花花兒的……”沈子寒抽了抽鼻子,聲音哽咽,逗得李元斌呵呵笑起來。
沈子寒取下帽子,“酷吧?俺現在也有人追啊……白送的!”
李元斌驚得張大了嘴巴。心想他和嚴浩這學期都紛紛和女朋友鬧起了分手,這大傻倒是開始走桃花運。唉!不幸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看看沈子寒那張如遇春風的臉吧,就知道這小子的心裡比蜂蜜還他媽的膩歪!
“誰家的美眉進了你的虎口啊?”李元斌半開玩笑酸溜溜地問。
“嘿嘿,你還蒙得有點兒對!直接告訴你,落入虎口的是俺!”沈子寒眼睛朝上一翻,特意加重了“虎口”這兩個字。那頂淺灰的鴨舌帽在沈子寒的手指上轉得正歡呢。
“系虎妞啊?”李元斌轉過彎兒來,大驚失色。
“怎麼滴?只準你們花前月下,就不準我泄泄火兒啊?”沈子寒把話兒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瞧瞧沈哥你的品位!又不是舊社會,你還非得當那個駱駝祥子不可嗎?”
“唉呀,奶奶的你真是外星人啊……你也不放眼全校看看!哪裡還有剩餘的美女?早被瓜分完啦!這學期的狀況……那叫一個慘烈!你看得上的全都名花有主了,你看不上的後面都還跟著一個突擊連呢!整個兒一Sex school grounds……你可以不急,俺可著急——烈火青春哪,再咋也不能耽誤俺這一張俊臉吧!”
沈子寒嘴巴皮兒動得飛快,表情還無比誇張。等說完兩人一起狂笑起來。李元斌把眼淚都給笑出來了——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406,回到了那些可愛的兄弟中間。
“虎,虎妞兒這次真的撿了個便宜。你也算系把自己,自己給賤賣了,”李元斌笑得都喘不過氣。
“嗬……人家沒你想得那麼差吧!不就三圍略略地超標嘛。可俺這東北人兒就喜歡皮實一些的……嘿嘿,中用就行,中用就行!”沈子寒倒是越說越不正經,流氣得不行。
李元斌提到的虎妞大名叫上官雲燕。也是臨床醫學系2002級的學生。和沈子寒同班。同學們說這上官怎麼看怎麼都沒雲中燕的感覺啊,倒是和老舍筆下《駱駝祥子》中的虎妞很是神似。有點粗壯,有點俗氣,還帶點霸氣——身高一米六八,擔任著班裡女排隊的隊長。見了李元斌就動不動喜歡摸摸他的腦袋——恨得李元斌牙齒直癢癢,乾脆背後直呼“虎妞”了。
虎妞長得不算恐龍,但因為身高體壯,也屬於班裡男生定義的“雞肋一族”——食之難下嘴,棄之又可惜。
真沒想到,沈子寒竟把這虎妞給泡上了。不過根據沈子寒剛才所講的“落入虎口”一說——李元斌懷疑應該是虎妞泡沈子寒才算正確嘛!畢竟沈子寒一條濃眉大眼的東北漢子——令多少美眉饞涎欲滴!
這虎妞——夠陰毒!李元斌邊想邊問:“你們倆究竟系WHO泡WHO啊?”
沈子寒得意地晃著腦袋,笑眯眯地拉長了聲調說:“這個——很重要嗎?”李元斌看他一臉的幸福陶醉狀,差點岔氣兒暈倒三次。
沈子寒不願說,李元斌就自個兒瞎琢磨。八成因為沈子寒恰好是班裡男排隊的副隊長。兩人免不了有戰術交流、友誼比賽之類的機會——那虎妞自然會抓住大好時機獻夠殷勤。虛位以待的沈子寒還不陰溝翻船,拜倒在她的虎皮裙下?!
李元斌正兩眼上翻地胡亂分析呢,沈子寒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呵,你小子把我誆過來幹嘛?真他媽有白臉女鬼嗎?陪你聊天兒可得給陪聊費啊。給得少了俺不幹!”
“嘿嘿!沈哥,白臉女鬼昨兒,昨兒真的來了!你得幫我拿個主意啊!”
沈子寒眼一瞪,“少來!你還當真了啊!沒發燒吧你?”沈子寒說著就拿手蹭了李元斌額頭一把。
“沈哥,俺是和你說正經的……若有半句假話……我,我出院了替你給虎妞洗內褲還不行嗎?”
“媽的少來……說說看……邪氣了不是?俺一說還真把鬼給招來了!”沈子寒一幅正氣凜然的樣子。
除了沒提那個視杯再造計劃,李元斌把入院這三天來發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都講給了沈子寒聽。他一邊講,一邊觀察著沈子寒的臉色——當講到那張貼在玻璃上的白臉時,沈子寒的臉也由紅轉白,聽得眼珠子發直。
李元斌知道,第一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少沈子寒不會以為自己在編故事尋他開心!而且,看大傻那樣,也有幾分被鎮住了!
李元斌又把那兩張紙條拿出來,“你看,大傻!”他把紙條遞給沈子寒。
沈子寒接過紙條,“奶奶的,還真有這事兒啊?”他邊看邊喃喃自語。
李元斌看看火候已到,扒著沈子寒肩膀說:“沈哥,咱們……把這事兒搞搞清楚怎麼樣?你知道我膽兒小嘛……沒你哪行!”
沈子寒回過頭嘿嘿一笑,“幹什麼?!到哪兒搞清楚啊?你小子是把坑挖好了讓我跳啊,有你的啊外星仔!”
“還能到哪兒?追根溯源嘛,”李元斌又把身子向沈子寒湊近些,壓低聲音說:“太!平!間!”
“我……靠!奶奶的你真想得出來!”沈子寒騰地一下站起來,“玩兒真的啊?”他轉身面向李元斌站著,手裡還抓著那兩張紙條。
李元斌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子寒愣徵了一下。拍拍胸脯,“嘿!東風吹,戰鼓擂,看看究竟誰怕怕。說!怎麼個行動法兒?”
李元斌把門閂好,回過身來對著沈子寒一番耳語。沈子寒邊聽邊點頭,和李元斌互擊了一掌,“OK!不見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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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在地下二層咣地停住,門緩緩地開啟。
迎面墻上有“太平間 [右拐]”的字樣。白墻黑字,頗顯鬼氣。
熒光燈管的整流器在頭頂發出嗡嗡的聲音,附近還有空氣壓縮機傳來的吼叫聲——看來這裡並非一個平靜的世界。
右拐,再次右拐。前行15米,正對著的就是兩扇鐵門。鐵門旁邊有間房子,掛著的吊牌顯示是“值班室”。
夜十一點。兩位身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的一前一後向鐵門這邊接近。
李元斌敲敲門,值班室對著走廊的窗口嘩地打開。
“誰啊?”聲音蒼老而嘶啞。然後從窗口處升起一張老人的臉。嘴脣上留著一撮灰白的小鬍子。
“哦,我們是外科的,來看看今天送來的病人,有兩處傷口再查一下……好寫死亡報告書。”李元斌說時心裡砰砰直跳,為了不露餡兒,他也沒敢說自己是普外、腦外還是骨外的醫生。
老人瞅瞅這個,又望望那個,“這麼晚……唉……等等!”
沈子寒和李元斌相視一笑——計謀得逞!白大褂是沈子寒從學校帶過來的,沒想老人根本沒看出來。若是細心一點——需要查看他們的胸牌,就算前功盡棄了。
老人拿著一串鑰匙,披著衣服,打著哈欠走出來。然後躬身把鐵門打開。一股陰濕的霉氣撲鼻而來。
他倆尾隨著老人走進去。往前走五米,向右拐個彎,沒想還有一道鐵門。
老人把這道門再打開,扭身對他們說:“你們看吧!出來時把門帶上。”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透過半開的鐵門,他們隱約看得見裡面一排排的乳白色冰櫃——李元斌估摸著燈光開關是在值班室。要不怎麼裡面的燈是亮的呢?
二人交換一下眼色。沈子寒在前,李元斌隨後,跨進了這道生與死的交界線!
屋裡很寬敞。除了存放屍體的大冰櫃外,還放有兩張鋼製的輪床和一個普通的辦公桌。
光線並不怎麼明亮。但很安靜——除了冰櫃的壓縮機發出嗡嗡的低鳴聲外。
太平間裡共有六組冰櫃——差不多有一人高。每排冰櫃都有橫四豎三共十二個大抽屜。也意味著最多可以存放72具屍體。
李元斌和沈子寒互相望望,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進入下一步了。最後還是沈子寒低聲說:“一個一個來吧,”他遞給李元斌一雙乳膠手套,自己戴上一雙。動手就去拉最靠近他們的那個抽屜。上面標有“1—05”幾個紅漆數字。
抽屜很沉,兩人一起用手握住扶手才緩緩地拉開。一層白濛濛的霧氣頓時浮現出來。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還伴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有點像多年未清洗的冰箱散髮出的潮味兒與霉味兒。
李元斌有點想吐,噁心得忙把臉別開。
抽屜拉出了三分之一。一張灰暗發青的臉從霧氣中隱約浮現出來。看上去是具老年男屍,嘴還半張著——在燈光的映射下,怎麼看怎麼恐怖。
沈子寒望了李元斌一眼,伸出左手哆哆嗦嗦地就往屍體的頭部摸去。當他用食指和中指緩緩把屍體的左眼眼瞼扒開,一隻暗無光澤的眼球突然暴露在他們面前——不!就是在狠狠地盯著他們!除了散大的瞳孔告訴世人——它只是一個死去的沒有感光功能的視器!
一秒鐘也沒耽擱。臉色蒼白的沈子寒就鬆開了手。他的手懸在空中稍作停頓,再次快速地扒拉開屍體的右眼——黑白分明的眼球兀自不動地瞪了出來!
兩人用力地把抽屜推了回去。
李元斌覺得胸口像憋了一團氣,堵得他十分難受。剛才的兩隻死人眼球著實把他給嚇壞了!雖說解剖教室裡也有不少屍體,但那些屍體經過浸泡、切割——外觀早已呈現為醬褐色,看上去更像玩具或標本,反而不是那麼可怕。但這太平間的屍體——具具都宛若生人。還有他們的眼球——和正常人根本沒有什麼兩樣!翻開眼瞼,看上一眼就足以惡夢連連!
即然來了,就沒有回頭路!李元斌想現在要是撤——那還不被沈子寒回去了當笑話四處宣揚?
“1—05”下面的抽屜標記著“1—09”。兩人半躬著身把抽屜拉了出來——竟然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屍體。頭部明顯膨脹——像是長期激素使用後呈現的虛胖。沒有頭髮,在光滑的頭皮上,有一個明顯的弧形切口,外面是密密的黑色縫線,顯得觸目驚心!
沈子寒低聲說:“你來試試吧!怕個鳥!”
李元斌皺皺眉頭,伸出右手扒開眼瞼——眼球混濁不堪,似乎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
合上抽屜,沈子寒說:“奶奶的,太刺激了。我算是清楚了——這人身上最美麗的器官和最恐怖的器官都是眼睛嘛!”
李元斌點點頭,表示認同。雖然這裡的溫度很低,但他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濕。沈子寒又把手放在了第一組冰櫃中間“1—05”旁邊的那格抽屜,外面標有“1—06”。
霧氣中浮現出的是張中年女人的臉——頭髮凌亂地貼在前額上,還有著異常肥厚的嘴脣。這次沈子寒動作要麻利得多了!翻開眼瞼,他噢地失聲驚叫起來。李元斌忙把頭探過去——差點沒吐出來!屍體的眼球竟完全上翻,沒有眼仁兒,只有眼白!
沈子寒連另一隻眼睛都沒翻看,就拼命合上了抽屜,“奶奶的,有煙嗎斌仔?格老子的快受不了了。”
李元斌搖搖頭。其實他也是即害怕,又噁心。如果此時有煙,他也想狠狠抽上兩口。
“別看這邊的,估計沒戲!咱們到後面看看吧,”沈子寒邊說邊往後走。每組冰櫃的間距都在3米左右,這也是為了取放屍體方便。
最後一排靠墻站的冰櫃分別是第五組和第六組。出於順手的考慮,兩人挑了5—07這個抽屜。
“總算見著了有點兒人樣的,”沈子寒拉開抽屜時咕噥著。
白濛濛的霧氣中,是一張清秀的女孩子的臉龐。即使已經死去,但還是看得出她生前姣好的容顏。瓜子臉。微微翹起的鼻梁。披肩的短發整齊地梳在耳後,一絲不亂。連雙手也是小心地疊放在胸前。會讓人以為就是一個熟睡中的少女——如果不是看她躺在冰涼的大抽屜裡面的話。
李元斌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感覺。她!她就像剛剛躺在這裡一樣!
這回沈子寒的手麻利多了。但當他用兩個指頭撐開薄薄的眼瞼時,驚恐宛如數條毒蛇爬上了他的臉龐,笑肌僵直,汗毛倒立……同樣的表情也迅速傳染給了李元斌……兩人不約而同地掉轉過頭,半躬著身乾嘔起來。
“看,看看另一隻眼……”沈子寒拍拍李元斌的肩膀。
李元斌搖搖頭,面色痛苦而疑惑。
冰櫃還是半開著。沈子寒直起身,左手朝女屍的另一隻眼伸過去——和第一隻眼一樣,這隻眼呈現在她面前的是空洞的血肉模糊的眼窩!眼球似乎是剛剛不久被人摘走——眼窩裡還有離斷的眼外肌和視神經、血管。
那隻空洞的眼窩也一樣邪惡地瞪著他們——比任何死去的眼球還要猙獰一百倍!
難道一切的謠言其實都是真的?!難道白臉的女鬼就隱藏在這神秘的地下?!沈子寒和李元斌對望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對方此時在想什麼。
也就在沈子寒的手剛剛從女屍眼睛上移開,他們頭頂的熒光燈管忽明忽暗地閃了幾下迅速地熄滅了。
黑暗瞬間吞沒了他們。一時間萬籟俱寂。
還顧不得有所反映……李元斌感到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他放在大抽屜邊沿的右手——它的指甲似乎在朝他的手背狠狠掐下去。
再也顧不得理智,再也顧不得斯文,黑暗中李元斌的驚叫聲伴隨著巨大的回響——簡直能貫穿整個地下二層。
隨後燈管嗡嗡兩聲又重新亮了起來。被照亮的是李元斌和沈子寒因驚懼而扭曲的臉龐——比那具女屍的臉色好不到哪兒去。
那具女屍還靜靜地躺在半開的大抽屜裡。面容姣好,神態安祥。不約而同地,李元斌和沈子寒快速地把抽屜關掉,掉頭一路狂奔……
他們甚至忘記了值班老人的囑咐——讓他們出來時把門關好!
但就在他們身後,那張白臉!……傳言中神秘的白臉不知何時游移出來……正冷冷地望著他們飛速逃離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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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9: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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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密 謀
夜裡下了一場雨,第二天整個城市都神清氣爽。連任鵬飛的神色看來也不錯。他面前的一杯毛尖正幽幽地綠在那個碩大的真空玻璃杯裡。
這是在眼科病房的小會議室。任鵬飛坐在橢圓形的櫻桃木會議桌首端,四周圍滿了醫生和護士。
投影機的風扇發出嗡嗡的低鳴,除此之外,靜得連根針掉下去也聽得見。
“韓醫生,血紅蛋白的檢查結果怎麼樣?”任鵬飛微笑著說。
韓虹翻動著她手中厚厚一疊資料,“還好。昨天查的是145克每升,其他分項在幻燈片上,請看——”韓虹用手示意了一下正在操作筆記本電腦的醫生。
前面的白板上顯示出藍底紅字的幻燈片:
游離血紅蛋白 0.03g/L
結合珠蛋白 1.2g/L
高鐵血紅蛋白 1.0g/L
硫血紅蛋白 18g/L
……
“情況很好,”片刻後韓虹說,“不穩定血紅蛋白的異丙醇實驗陰性,另外血紅蛋白電泳實驗的結果也全部正常。完全符合手術條件。”
“very good!”任鵬飛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偏移了一下,“曹醫生,請介紹一下血清學及免疫學檢查的結果吧。”
“好的,請看大屏幕吧——”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瘦高個兒醫生說。
利用PPT軟件做的幻燈片開始逐張演示:
(一)體液免疫檢查
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
IgG 11g/L
IgA 3.5g/L
IgM 0.9g/L
IgD 0.003g/L
IgE 0.0006g/L
血清補體定量:
補體3 1.2g/L
補體4 0.39g/L
……
(二)細胞免疫檢查
E玫瑰花結形成率 0.60
T淋巴細胞轉化率 0.68
……
(三)自身抗體檢查
血清抗組蛋白抗體:(—)
血清抗RNP抗體:(—)
血清抗Sm抗體:(—)
血清抗RO抗體:(—)
血清抗JO-1抗體:(一)
……
(四)病原免疫學檢查
血清甲肝抗原抗體:HAVAg(—)
……
這個曹醫生的幻燈片演示足足用了十五分鐘才完成。僅僅是自身抗體檢查和病原免疫學檢查都各有三十多個小項——在幻燈片上密密麻麻,但又了無趣味地排列著。
任鵬飛卻看得興趣盎然,不時還打斷曹醫生的講解詢問幾句。末了他點點頭:“情況很好。的確很好。病人的體質對我們的計劃會有相當的幫助,估計術後的排異反應不會太過強烈,”然後他又把頭轉向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女醫生,“老胡啊,介紹一下內分泌激素檢查的情況吧!”
這個姓胡的中年女醫生沒有用幻燈片演示,而是拿著資料照念。分別報告了血生長素、血促甲狀腺素、血促腎上腺皮質素、血泌乳素……等等各項的檢查結果。在每一小項的數字完後,她的嘴裡都會蹦出“正常”兩個字。在三十多個“正常”之後,她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抬起有些浮腫的眼泡說:“完了!任主任。”
任鵬飛正聽得入神,突然一愣,面色猛地緊張,“誰完了?”
“我完了啊!”女醫生提高了音調。
會議室裡爆發出哄堂大笑,打破了原有的沉寂、緊張而又分外嚴肅的氣氛。
任鵬飛也笑了起來——他的心情今天的確不錯。
等大家笑完之後,他用手指叩叩桌子,“好了!各位!這是一次戰前的會議!看來大家準備得都不錯!咱們附院眼科能不能從此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就在今朝!這次手術將創造一個醫學史上的奇跡!我們將會是光明的使者!我們將會給千萬失明的人帶去福音……”
任鵬飛激昂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每一個人的情緒都被他的話語感染,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憚憬與興奮的光茫!
“我把戰前的必要準備工作和術前流程再通報一下!大家要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現任何差錯,請看大屏幕——”
十幾雙眼睛刷地凝取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幻燈片上:
(一) 術前準備:
1、一般支持療法:高蛋白、高糖、高維生素飲食。
2、腸道準備:術前一日飲食流質,口服抗菌素甲硝唑0.2g共4次。
3、抗生素:術前一日青黴素800萬U、氨苄西林8g靜滴。
4、維生素K1 50mg,術前3日靜滴。
5、免疫抑制劑:環磷酰胺2mg/Kg,術前8小時靜滴;
……
(二) 術前醫囑
1、術前禁食12小時,禁水6小時。
2、送手術通知單。
3、交叉配血。
4、阿托品0.5mg,術前肌注。
……
(三) 各種術中用藥
1、環磷酰胺0.1g×2支
2、甲潑尼龍0.5g×6支
3、肝素100mg×4支
4、肌苷0.1g×6支
……
(四) 手術室及器械準備
1、可移動聚光燈1盞
2、血管吸引器1台
3、電刀2把
4、制冰機1台
5、冷凝筆2把
6、 Fisher牽開器4個
7、玻璃體切割頭2個
8 、Millennium超聲粉碎頭1個
9、激光光凝儀1台
10、開瞼器2個
……
任鵬飛邊翻動幻燈片邊講解,在講完手術實施的三十三個要點後,他摸出一方真絲白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每個人都看得出——任鵬飛的壓力還是足夠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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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9: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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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還有兩個好消息,”任鵬飛頓了頓,環顧了一下四周,“第一個!我們的項目負責人賴特在今早發來電子郵件,美國《SCIENCE》雜誌已經正式約稿,並預留了8月份的版面——準備向世界公布這一重大成果。”會議室裡嘩地騷動起來——誰都知道,這本中文名為《科學》的雜誌是全世界學術界的老大!是通往諾貝爾醫學獎的問路石!大家的興奮與激動是顯而易見的。
任鵬飛等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後,又接著說:“第二個!醫科大科研處昨天給我們消息了,該項目已經通過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與科技部863計劃的專家預審,估計最後的批覆馬上就會下來。項目資金預計將達到2200萬……美元!”任鵬飛最後賣的關子又惹得大家笑不攏嘴。每個人仿佛都看到了無數的鈔票,無數的鮮花,無數的獎盃在自己的面前飛舞——在坐的每一個人,都將是這個項目的參與者,都將是偉大歷史的見證者!
但沒人知道這項計劃的核心內容——大家只是知道,眼科病房裡這個叫做李元斌的患者將接受一項特殊的治療——“視杯再造”——更準確地說,是視網膜乾細胞的移植手術。
每一個在座的眼科醫生都明白——正常成人的視網膜均由分化好的細胞組成。而最原始的,具有高度分化作用的視網膜乾細胞只存在於人的胚眼——當人的胚胎發育到第六周時,神經外胚葉細胞發育而來的視杯就會分化出視網膜的色素上皮層,開始產生黑色素。到胚胎的第2月末,由視杯分化而來的視網膜神經感覺層已能發育到眼球赤道部附近。到了胚胎發育的第8個月時,視網膜各層就基本形成了。
這項手術的關鍵——是要能取得有較強分化能力的視網膜乾細胞。而正常人的視杯顯然是不存在乾細胞的。那麼,就只能從人的胚胎提取——但由於異體移植的強烈免疫排斥反應與基因調控技術的不成熟——人的視網膜乾細胞移植術在國際上還是一塊空白!
視杯再造——簡直就是再造一雙眼睛!視網膜乾細胞移植——簡直就是給全世界盲人移植無限的光明與希望!
這樣造福全人類的偉大醫學工程怎麼能不激動人心呢?!每個人都知道,任鵬飛已經取得了“視杯再造”的核心技術——儘管他密而不喧,甚為低調——但也許,他是要等到8月份的論文登上《SCIENCE》的時候,才會來個一鳴驚人吧!
沒有誰懷疑任鵬飛——這個留美回來的醫學天才!更何況,他背後還有國外的技術支持——那個頻頻被他提到過的賴特——據說更是一位傑出的外國眼科專家。
“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任鵬飛的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性微笑,“有什麼問題可以儘管提!”
沒有人說話。還能有什麼問題呢?每一個步驟與細節——任鵬飛都做了認真的調查與安排。至於核心技術問題——大家都很知趣地迴避了!
“OK!散會吧……預定手術時間不變!各就各位,戰鬥即將打響!勝利就在前方!”任鵬飛右手猛地一揮,會議室裡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回到辦公室,任鵬飛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興奮中。他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琢磨著還有哪些可能遺漏的地方。通過半掩的房門,他能看到斜對面的病房裡——李元斌正安靜地半靠在床頭。www.centurys.net/
看上去一切都好極了——任鵬飛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他踱到門邊,再次看了李元斌一眼,然後輕輕閂上了門並反鎖上。
“HI,賴特,一切都照計劃進行了。很順利!他的體質完全可以勝任!”任鵬飛拿著聽筒,聲音壓得很低。
電話那端傳來帶有金屬色彩的女高音,“OH,ARE YOU READY?”
“Of Course,你盡可以放心,”任鵬飛的口氣裡稍帶著不滿,“我完全按照預定計劃在執行。指導手冊的每一個步驟我都認真地執行了。”
“我們的小天使情況怎樣?”
“非常好,出奇地好。上帝見到他也會微笑的——如果沒有那雙該死的眼睛!”
“OK!I trust you always,You can begin!”金屬女高音說。
“是!遵照您的安排——已進入倒計時了!會有好消息的!”
“Good Luck!Today is a gift!”
“Good Luck!Tomorrow is Mystery!我們將改寫歷史!”任鵬飛的英文說得倍兒溜。
“Tomorrow?We call it present too!”
聽筒裡發出沙沙的混合著各種奇怪雜音的輕笑。任鵬飛用另一隻手掂起桌上的眼球模型,放在眼前緩緩旋轉著,也會意地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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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2-2009 09:0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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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秘 信
一連幾天,李元斌都驚魂未定。無論何時睡眠,他總是會夢見地下長長的走廊、高大的冰櫃、還有一具又一具醜陋不堪、全身腫脹、飄散著陣陣異味的屍體……甚至,他會夢見自己躺在那些大抽屜裡面。而旁邊站著的,正是挖去了雙眼,眼窩裡血肉模糊的女屍。
然後,他會大汗淋漓地驚醒過來,瘋了一般把燈全部打開。
已經住院近十天了。李元斌覺得自己像是鑽進了危機四伏的陷井--或是說,由於醫院裡特殊的環境與單調孤單的生活,讓他變得過於敏感和神經質?思來想去,他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至少,從表面看來--圍繞在他身邊的一切都正常而順利。任鵬飛已經確定了手術時間。再過六天,他將被推進手術室,他的眼睛或許就能獲得新生。
各種檢查近來非常的頻繁。抽血、查尿幾乎是每天一次。用藥卻不多,總是上午一瓶,下午一瓶--都是500毫升的葡萄糖瓶子靜滴。李元斌看過吊瓶上的標籤,好像多是些抗生素、肌苷、維生素一類的支持性藥物。李元斌心裡也清楚,自己的病基本無藥可治。現在的治療不過是在為六天后的手術做準備。
他把晚上睡眠不好的情況告訴了每天早晨都要來例行查房的主治醫師韓虹--當然,他沒有詳述夢境中的太平間。只是含糊地描述惡夢如何地多,如何地容易驚醒,白天頭腦如何地昏沉。韓虹當時微笑著說:"我請示一下任主任吧……看能否用些鎮靜安定類藥物。陽光男孩兒--你現在可是我們的重點保護對象呵!不能隨便吃藥的!"
"陽光男孩"是韓虹給李元斌取的所謂昵稱--這個還算好的。李元斌如果知道那幫醫生護士在背後都叫他"小天使"的話,不知會不會肉麻到嘔吐?
然後那天上午韓虹又到李元斌的病房來了一趟。帶來的消息是每天的靜滴裡面都會加上適量的鎮靜劑。然後還告訴他,任鵬飛讓他未做治療時不妨到下面的花園裡轉轉,調節調節心情。
後面的話倒是讓李元斌心裡一動。每天呆在這個病房裡,都快把他鬱悶死了。
於是當天下午輸完液,穿著白底藍條紋病號服的李元斌就迫不急待地衝下了七樓。
晴空萬里。遠處游離著幾縷漫不經心的白雲。天氣讓人慵懶而舒適。
已近立夏,每天的氣溫可著勁兒地往上躥。住院部大樓後面的花園裡鶯飛草長,生機勃勃--和樓裡的景象簡直有天壤之別。
李元斌站在花園一角,首先閉眼來了幾口深呼吸。似乎要一口氣呼出這幾天來的壓抑與煩惱。在黑暗中,他能聞到濃郁的花香,聽到蜜蜂的嗡嗡聲。在一剎那,他真的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生命是多麼美好呵!如果沒有沉重的生存壓力,李元斌真願意一直沉浸在這樣美好的體驗之中!
他戀戀不捨地睜開了眼睛。陽光炫得他有點暈乎乎的,像是醉酒的感覺。眩暈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遠處。那個女孩子!櫻園裡遇見過的女孩子又出現了!
此時的她與李元斌相隔了幾條灌木叢側身站著。裝束還是一身白--不過上衣已經換成了短袖,露出白皙的胳膊。站了一小會兒,她在花叢中緩緩地前行。再往後探望--李元斌發現了那位"美人痣"--看樣子頗像她的保姆。兩人相隔著七八米的距離。
這個女孩兒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病人--至少沒穿像李元斌身上這樣的病號服!但她又為什麼總在在醫院裡出現與遊蕩?
李元斌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在花叢中宛若輕盈起舞的白色蝴蝶。此人和此景構成了十分和偕的圖畫。
李元斌不知這隻謎一樣的白蝴蝶究竟從何而來,又將飛向何處。而他和她的相逢,又會在下一次的什麼時候呢--也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吧!李元斌知道,如果手術失敗,他將沉入萬劫不復的黑暗。他在櫻園裡,在這花園裡所見的一切都只能成為回憶的碎片!
所以,他要抓住這不多的機會。
因為隔得遠,女孩兒又一直沒有正對著他。李元斌最想看的那雙眼睛總是看不著--心裡這麼想著,他的腳步也就順勢迅速移動著--向著女孩兒的方向!
李元斌有些興奮!他的額頭在微微冒著汗!沒一會兒,李元斌過亭台,穿草坪,繞小徑--逐漸接近了她!
她的眼睛在李元斌面前清晰起來!還是那麼明亮,還是那麼清澈,李元斌甚至能感覺到她一定會有翹翹的長長的睫毛……
可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李元斌猶豫了。他的雙手插在褲兜裡,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一片!
就這麼看著嗎?就這麼錯過嗎?這已經是第三次的相逢了--但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李元斌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心動--因為,他的心跳早已開始莫名其妙地加速!這是和任雪菲和任何女孩子在一起都沒有過的感覺!
此刻,他就站在女孩兒的正前方。她還在緩緩前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李元斌覺得她的定力未免太強了一點--對迎面的他竟然不動聲色!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唉!就像她從出生開始就僅有這一種表情!
李元斌想,無論我長得像人像鬼--可她這麼近地看到我,總該有點反映吧?!
見鬼--李元斌情不自禁地咕噥了一句。不會又是一個裝純裝酷裝老大的吧?!醫科大裡面可有不少女孩兒就是那麼"自我包裝"成不陰不陽不倫不類的。
但願,但願她不是。
女孩兒像感覺到了什麼--把腳步停了下來。他們的距離只有兩米!
李元斌慌忙側了側身讓道。但一聲"你好"卻同時脫口而出。
周圍好安靜!出奇地安靜!李元斌滿臉緋紅--不知是太熱,還是由於緊張!
"你……好!"女孩兒說得很慢。兩個字中間有著明顯的停頓。
"我看見過你幾次,真的。你在住院嗎?"李元斌爭分奪秒,把話說得飛快。
"你……剛說的……重複……好嗎?"女孩兒似乎對聲調有些拿捏不準,連語法也不對頭,像是個剛學漢語的外國人--也許,她有著語言上的障礙與發音方面的疾病吧。
李元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問,你在這裡,住院嗎?你是病人嗎?"這次他的語速放得很慢。
女孩兒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Ha-Yi",她說。
李元斌聽得眼都直了。"哈伊?"--這不是日語裡的"是"嗎?難道她是日語系的學生?和我玩兒對話練習?真夠調皮的--李元斌知道醫科大附近倒是有一所民辦的外國語學院。
心下琢磨著,李元斌的嘴裡沒停,"你來多久了?病得嚴重嗎?"
女孩兒抬起右手,豎起了三根手指晃晃。然後抿嘴笑了笑。
"三年?"
女孩兒搖搖頭。
"三個月?"
這次她點了點頭。然後她的手指向了自己的眼睛。
這時李元斌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盲人!他覺得自己太笨太粗心了!其實早該看出來的--那麼安靜的眼神,那麼安靜的神情--這個世界上只有盲人才會這樣!
可她還是很漂亮!她的眼睛看不出一點瞎的痕跡!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李元斌喃喃地說著。"你在哪兒住院呢?"他繼續好奇地問。
"一,一樣……和你,"女孩兒邊說邊往前走了一小步。
李元斌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眼科病區?"
女孩兒笑著點了點頭。突然她雙臂下垂,雙手環抱,身體下傾,"Hai! Wa-Da-Si-Wa 千葉美惠 Desu,Ha-Zi-Mi-Ma-Si-Te , Do-Zo, Yo-Do-Si-Ku!"
這套禮儀嚇了李元斌一跳。這可是第一次遇見女孩兒給他躬鞠。
李元斌不好意思地後退了半步,忙說:"你,你真的來自日本?我只聽懂了你說,千,千葉美,美什麼來著?啊……對不起,對不起,"李元斌語無論次聲音發緊,他對日語真的是一竅不通。
女孩兒直起身,"千葉美惠……我的。剛才是說,見面的……第一次……多關照……請你……"
雖然主謂賓全亂套了,但李元斌還是飛快地把這個句子重新在腦海里組合了一遍。"我的,明白了。你是說……你叫千葉美惠,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吧?!"李元斌說完吐了吐舌頭,滿頭是汗。
"Ha-Yi!"女孩兒笑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叫李元斌。來自中國廣東。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李元斌乾脆也照葫蘆畫瓢來了一個深鞠躬。等他再揚起腦袋,才想起對面的她是看不見的--李元斌不由地暗笑自己又冒了一次傻氣。
"元斌君……請多關照!"她又來了一次鞠躬。
李元斌叫苦不迭。怎麼日本人的禮數這麼多啊!條件反射一樣,他也彎了彎腰,"不客氣,沒關係……"
天吶!我都說了些什麼啊?!李元斌的表情哭笑不得。
女孩兒抬腳前行,似乎無意再逗留下去。
李元斌忙說:"我,我也在眼科病區住院呢……"但千葉美惠已經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了,然後在兩步開外的地方她停下來,回頭衝著他笑了笑,再次微微鞠躬後,轉身離去。
在他們剛才說話的當兒,"美人痣"一直在七八米遠外的地方等著。警惕的眼光一直緊隨著李元斌。這會兒她也跟著千葉美惠,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過了……
李元斌看著她們消失在一棵玉蘭樹下,不知拐向了何處。然後他找了個長椅坐下來。舉頭向上,他又想起了千葉美惠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和此時的天空一樣,清亮而透明……
但願,還能再次遇見她--李元斌暗暗祈禱。當他再次閉上眼,黑暗中浮現出的--仍舊是剛才邂逅的一幕!她說的每一句話,還有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下鞠躬,每一次回頭……
李元斌一直在花園裡呆了兩個多小時。因為快到開飯的時間了,他才戀戀不捨地起身離去。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遠處晚霞似火,和城市的燈光交相輝映--"What a Wonderful day!"趴在陽台上的李元斌感慨萬千。
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然後是門栓扭動的聲音。
李元斌猛地回頭--從門縫裡伸進來的是沈子寒有些焦慮有些驚恐的臉!
看看室內沒人,沈子寒一個箭步衝進來,"過來,斌仔!"他的口氣緊張而急促。
李元斌悻悻地從陽台上回到病房,惱火這東北大傻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我今兒收到了一封信!"沈子寒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著,"呶,在這兒!"他從夾克衫襯裡的口袋掏出一個白色的信封。
李元斌接過來,看見信封的正面有郵戳--顯而易見信是直接寄給沈子寒的。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和姓名都是打印出來的黑色三號宋體字。封口已經撕開,裡面僅有一張A4大小的複印紙--和信封一樣,信中的文字也都是打印出來的。
字並不多。只有兩行。全部是血紅色的四號行楷體。
如果你還想繼續過平靜的生活,如果你還想繼續讀完你的大學,那就請你閉嘴和住手!如果你不想和我一樣的話……記住!沒有第二次警告!!!
太平間 5-07
"太平間……5-07?"李元斌喃喃自語。
"笨啊!你忘了嗎?那具無眼女屍就是在,在那兒!"沈子寒白了李元斌一眼,"5號冰櫃的7號抽屜!"
清醒的記憶再次在李元斌腦海里甦醒。冷汗刷地一下從脊背躥出來。
"斌仔,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奶奶的當時那屋裡不就我們兩人嗎?誰他媽還知道我們動了5-07?!"
"不……還有人,肯定有人!"李元斌目光呆呆地,"我記得。當時,當時停電時……有一雙手突然搭在了我手背上!好可怕啊!"
"神經病啊你?"沈子寒一把奪過信,"奶奶的!那是俺的手。俺還說怎麼摸到你爪子上去了。"
"你確定嗎?你摸到的是我的手?"李元斌直勾勾地瞪著沈子寒。
"嘿嘿……俺可是不怕鬼不信鬼的……我,我確定!"沈子寒邊說邊四下張望著,似乎是有意想迴避開李元斌的眼睛。
"能把信寄給你的人,說明對你很熟悉……但,聽說鬼是無所不能的……"李元斌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屋內的光線暗下來。一陣涼嗖嗖的晚風穿堂而過,李元斌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能感覺就在不遠的地方--一雙帶著紅血絲的眼睛已經死死地盯住了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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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2-2009 07: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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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傾 心
連著好幾天都是艷陽天。這在多雨的南方並不多見。
李元斌幾乎每天下午輸完液後都要到花園裡溜上一圈兒。不過已經兩天了,他沒再看見那個叫千葉美惠的女孩兒!每次不得不回病房的時候,李元斌的表情都像沒了魂兒一樣。連護士們都很奇怪--他們的"小天使"下去時還興高采烈的,怎麼一回來就蔫兒拉叭嘰的……
李元斌明白,再過三天他就要進手術室了--估計之後的好幾個月他都下不了那幢大樓。他希望能再見上她一面。哪怕,只是一面呢?!
就在他和她分手的第三天,她終於出現了!當李元斌看見她的時候,她正站在花園的噴水池邊。在天女散花般的水柱旁,有一彎淺淺的彩虹,還有她如花的笑靨。
她笑起來真的很天真很好看。李元斌覺得上天應該給她一雙會飛的翅膀,也許就可以彌補她失明的遺憾吧!
李元斌悄悄走過去,輕輕地說了一聲:"O-Gan-Ki-De-Su-Ka(你好嗎)?"
她轉過頭來,驚愕地望著李元斌:"元斌君嗎?日語?你會?"
李元斌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是昨晚他用手機短信請教北京二外的同學後現學的一句。沒想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對不起啊,是朋友教我的!我,我只會這一句!"
她突然呵呵地笑出了聲,"Hon-Do(真的嗎)?元斌君愛學習的,是吧?"她那雙眼睛總是那麼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這讓李元斌突然感到了一陣難過。
"對不起啊!打擾你了!你在聽水聲嗎?"李元斌又向千葉美惠靠近了一點。
"嗯……水聲……真的好好聽哦……元斌君,也愛水的嗎?"
"嗯,我,我還行吧……中國有句話,叫做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就是說,聰明的有智慧的人都會喜歡水。"
"元斌君,你的學問,好多。好好聽的句子……水,溫柔,潔淨,我好想,好想見見水啊!"千葉美惠淺淺地笑著自言自語。
李元斌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她竟然連水也沒見過--難道,她是先天失明嗎?
"你從沒見到過水嗎?"這句話從李元斌嘴裡脫口而出。
她點了點頭,"從沒……一出生,就在黑暗裡呵我……我還想,看看陽光的顏色,水的顏色,天空的顏色……元斌君,它們一定,一定很漂亮吧?!"她的話說得很慢,帶著些暇想,帶著些憧憬。或許,也是在考慮語法和用詞上的正確吧。至少,這句話算讓李元斌聽明白了。
李元斌想起了去年下雪時,他和嚴浩他們擠在陽台上的情景。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見下雪,真的好激動。所以,他能理解此刻千葉美惠的心情。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她的話。他該怎麼去描述陽光的顏色、水的顏色,還有天空的顏色呢?那一會兒功夫裡--李元斌只恨自己詞彙貧乏,當時若是學文科該多好啊!也許就有華麗的詞藻來讓這個先天失明的姑娘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吧。
沉默了好久,李元斌低聲說:"你想它們是什麼顏色,就會是什麼顏色。真正的色彩,是靠心去感悟的啊。"
"元斌君,聽說天空是藍色的啊……藍色是什麼顏色呢?藍色?!……"千葉美惠仰著頭,腳尖踮起,眼睛裡充滿了無限的嚮往。
李元斌愣愣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讓他無比地心痛。他也許是不幸的,但眼前的這個女孩兒……難道不比他要不幸一百倍一千倍嗎?先天性失明的痛苦,是連正常人根本無法體會到的吧--李元斌默默地想著,然後也閉上了眼睛,像她一樣抬起頭。
黑暗中,他渴望能感知到藍色究竟是什麼顏色--然後用準確的語言向千葉美惠描述。但他絕望了!除了眼前的黑暗,還是黑暗--沒有了藍色,又怎麼會有天空呢?沒有了七彩,又怎麼會有陽光呢?沒有了透明,又怎麼會有水滴呢?
不知怎麼的,李元斌突然想哭。為她,也為自己!
原來,一個人處在黑暗中--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至少,死亡只是消逝!而黑暗,卻是漫長的清醒的死亡!
莫名的恐懼充斥著他的心胸--李元斌趕緊把眼睛睜開。他扭頭向千葉美惠望去--她還是微昂著頭。還是帶著淺淺的微笑。還是一樣平和明亮的目光。
她為什麼總是笑呢?她不害怕嗎?她不絕望嗎?李元斌困惑了。
"啊!元斌君……我看到了……天空的顏色……好漂亮哦……"千葉美惠突然輕聲地興奮地叫起來。
李元斌不解地望著她,不明白她是怎樣"看"到的。不明白她怎的會如此高興。
"元斌君,先背首詩給你吧……剛學會的,別笑我!"她的臉微微紅了,然後用不太準確的聲調開始了背誦,"世界上,最寬廣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廣的,是天空……"
"比天空更寬廣的,是人的心靈。"李元斌輕聲地與她合完了最後一句。"這是雨果的詩,"李元斌輕聲說。他高中時就讀過了,也很喜歡詩裡的意境。
"維克多·雨果!"她附合著,"《巴黎聖母院》的,我也喜歡。所以,天空的顏色,一定就是心靈的顏色吧。"
"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空。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靈。"李元斌覺得千葉美惠的話很有哲理。這樣的對話如果發生在他和任雪菲之間--天吶!除非太陽從西方出來。而且還得被奚落成"腦殼長包"!
"元斌君說的,很對啊!當我心情的……好時,我的天空就很好看。當我心情的不好時,我的天空就很難過。"
李元斌會意地笑了一下。儘管他覺得把"天空"與"難過"結合在一起的用法不太合乎語法與邏輯--但他能理解一個先天失明的人,是無法用顏色來描述自然的。
濛濛的水霧噴灑在他們的臉上和身上,沁涼沁涼。千葉美惠不再說話,而是含笑地面向轟轟作響的噴泉。
"你為什麼要從日本到中國來?"李元斌的話在舌頭上轉了好幾圈兒才慢慢滾出來。他對這個女孩兒太好奇了。
"我的,不是日本人……國籍,我的,是美國……母親的,日本人……外祖母的,意大利人……外祖父的,日本人,"她說著說著停下來,卟哧一聲笑出來,"明白的嗎?元斌君。但我在日本長大。"
李元斌在腦海里盤算了半天,才算搞明白,"你,你說你的意大利外祖母和日本外祖父生下了你的母親,系吧?!然後,你在美國出生,這樣就有了美國國籍。但你在日本長大,所以你才說日語。好複雜啊!對不對呢?"
千葉美惠羞赧地一笑。又朝李元斌飛快地點了點頭。
李元斌瞥了一下她的眼睛,難怪那眼睛裡有點憂鬱的淺藍--原來,她還算是混血兒呵!"可系,可系你怎麼會來中國呢?"李元斌問。
她的臉突然變得凝重起來。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只是來治病,就來中國啊。"
那麼,她的父親呢?她為什麼沒有提到她的父親呢--李元斌暗自揣摩著。難道她也來自一個單親家庭嗎?如果是這樣,李元斌想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元斌君,我可以糾正你的一個錯誤嗎?"她向他揚起了臉。
李元斌愣了,瞪大了眼睛說:"錯誤?當然。你說啊……"
"漢語表示肯定要說'是',而不會說"系"啊。你也用詞錯誤啦!"
"啊?這系方言啊。中國的廣東話都系這樣。系我的舌頭拐不過彎啦!"李元斌本想解釋,沒想這解釋裡面仍舊用了三個'系'。搞得他一時滿臉通紅--幸虧她看不到。
千葉美惠靜靜地聽著。然後呵呵笑著拍起了手,"我的,明白了。就像日語裡的'謝謝'啊--在京都大家說A-Re-Ga-Do,可在大阪就是O-Ki-Ni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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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2-2009 07: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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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斌覺得這個女孩兒真是天生冰雪聰明。"你,很愛櫻花嗎?我第一次見你,就系在我們學校的櫻園裡哦!"
千葉美惠轉過頭,對著李元斌眨了眨眼睛,"是的。原來,你就是那個……偷偷拍照片的男孩子吧?!"
李元斌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嘴也張成了半圓。"你,你怎麼知道是我拍照啊?"
千葉美惠用手捂著嘴笑起來,"這是個秘密,元斌君。不過可以告訴你啦。因為光感,我的還有。元斌君一定用了閃光燈吧!距離那麼近,所以我知道啊!"
"不過,也有可能是別的男生啊……"李元斌喃喃地說。
"元斌君,因為沒有視力的,我們盲人。其他的感覺系統--就會比正常人的發達哦!相信嗎?"
"比如直覺?第六感?或是讀心術?所以,你知道是我?!"李元斌也笑了。
"元斌君……好幽默!"千葉美惠的臉微微地有些紅了。但那有著兩朵紅暈的臉看上去更加嬌媚更加可愛。
二人又從噴泉處移開,邊走邊聊。雖然兩人間還有著幾十公分的間距--遇到下台階,要拐彎的地方,李元斌也會自然地伸出手扶一下她的胳膊。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了兩個多小時。李元斌正意猶未盡--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不遠的"美人痣"走上前來,低聲地說:"小姐,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千葉美惠順從地點點頭,然後向李元斌微微欠身,"元斌君,Sa-Yo-Na-Ra!"
這句李元斌聽懂了,但看到"美人痣"在身邊,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只能悻悻地舉起手說:"再見!"
獨自悻悻地回到病房,吃完營養食堂為他訂制的晚餐,李元斌倒床上閉起了眼睛。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剛才千葉美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而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那雙眼睛--一雙僅留存有光感的大眼睛--難怪她的眼神從不會變化,難怪從她的眼睛裡看不出喜怒哀樂。所以她的眼睛才會澄澈沉靜得像一泓秋水。
不知不覺,他睡著了……自從住院後,好久都沒有睡過這麼香這麼沉了。夢中,他又來到了樓下的花園,他看到了經過治療後恢復光明的千葉美惠。他和她牽手走過草地,踏過小徑……陽光灑在她的眸子裡,化成點點碎的金箔,如寶石鑲嵌在她深遂的瞳孔裡--那兩隻幽黑的瞳孔向他默默地靠近,占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眼睛!眼睛?李元斌一個激凌醒過來。下意識地扭頭向大玻璃窗那邊瞅過去……
玻璃窗外,真的有兩隻眼睛!眼白還布著點點血絲,瞳孔還帶著點血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而比眼睛更讓他感到驚懼的是--那張白臉也緊緊貼在玻璃窗上,甚至看得到白臉周圍凌亂的灰褐色發絲--只是沒有表情!可沒有表情卻比任何表情都更讓人心顫!那眼睛當然是白臉的眼睛--透著幾分凶殘,滲著幾分邪氣!
寒意嗖地從腳心一直躥到頭頂!李元斌連話也說不出來,全身都僵挺在床上--他真的連坐起來的力氣、喊出來的勇氣都沒有了。他一時都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白臉又自動消逝了。窗外只有走廊晦暗的燈光。
李元斌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難道自己剛才的意識被什麼給控制住了嗎?那感覺有點像剛剛跑完了3000米--累得直不起腰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繼續在病床上躺了一會兒,才大汗淋漓地慢慢坐起來。
他從床下摸索出那兩張紙條。他知道有個聲音還在告訴自己:第三張紙條!正在不遠處等著他……
像鬼使神差一般,李元斌下床看門,然後緩緩地向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移動……四周飄浮著難聞的來蘇水兒的刺鼻氣味,這氣味倒是讓李元斌清醒了不少--不是夢境?對!不是夢境!
吱呀一聲轉開木門,李元斌的目光自然地落向了地面,落向了墻角。一切像是早有安排--第三張紙條又出現了!夜的寒風從窗外猛吹進來,李元斌的全身不由得抖索起來。他彎腰把紙條拾了起來。那上面還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鬼路"!
李元斌默默抬起頭,看著遠處靛藍的天空下那起伏的山脈--他突然對眼前的治療和求生的慾望感到了無比的厭倦。一個大膽的決定在他心裡冒出來--終止治療!
他決定,明天一早任鵬飛查房時,他就要把這個想法告訴他。然後就順其自然吧--成為瞎子也沒什麼。如果這是命中註定的話!他手中的三張紙條都像在暗示了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只有莫名的深深的恐懼已經塞滿了他18歲的心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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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2-2009 07: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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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恨 海
任鵬飛直勾勾地瞪著低頭坐在床上的李元斌——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然後雙手插進白大褂寬大的口袋裡,目光也隨之溫和了下來。
他還是個孩子!孩子從來對遊戲規則不會放在心上——任鵬飛心裡明白,還不值得為這件事惱羞成怒——儘管,對李元斌剛才要求出院的一通申訴……他有點吃驚!但也僅有那麼一點而已!只要可愛的“小天使”還沒有安上翅膀,他又怎麼可能撲騰出上帝的目光呢?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停下來的可能意味著什麼?李元斌可以不知道,他任鵬飛怎能不知道?有些責任,是他任大主任也背負不起的。他必須幫助這個什麼也不懂的大男孩兒抹去那些可笑的率性而為的想法。
想到這裡——任鵬飛揮揮手,示意所有跟隨查房的醫生都退出去。
室內空曠起來。任鵬飛踱到李元斌的背後,病床的另一側。緩緩地說:“小李同學。立人之本,要講誠信二字。保證書還有必要再讓你過目一次嗎?”
“可,可系,保證書沒有說我不能自願退出這個計劃啊?!”李元斌咕噥著頂了一句,“我,我有些害怕!”
任鵬飛從鼻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又重新踱回到李元斌的面前。“好!說得很好!退出……也不是不可以。前期的治療,前期的科研,前期的準備——我們就算白乾吧。好不好?白乾!”任鵬飛的眼睛都要戳到李元斌的鼻梁上了,“但是,你總得把前期治療的費用交清吧……昨天護士長初步算了算,各類檢查費、藥費、床位費、護理費都接近了一萬塊錢。還不算,專門為你的治療從德國訂購的儀器設備——進口的一根導管少說也得兩萬來塊吧!還不算,前期我們做各種培養、實驗、遠程會診等等等等的費用!”任鵬飛說得很慢,說得漫不經心,但又顯得意味深長。
李元斌驚呆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說一切都免費嗎?”
任鵬飛攤出一隻手掌到他眼前,“是嗎?你也記得我說過?有條子嗎?有證據嗎?有我的簽字嗎?”
李元斌的臉漲得通紅。任鵬飛這種帶有諷刺性的口吻,顯然是針對他剛才頂嘴說的話。
任鵬飛又倒背著雙手踱到大玻璃前,背對著李元斌說:“小李同學。我們還算是同行吧!應該很好溝通!做事總得先做人!嗯哼?!中國老話講‘你不仁,我不義’——你要做小人,那麼我……怎麼可以繼續做君子呢?無緣無故地退出耗費了我們大量心血的計劃,並且計劃的保密性也將因為你的退出不復存在——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懂事?!”任鵬飛的口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沉默片刻。任鵬飛猛地轉過身,緊盯著李元斌,“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小夥子!不要把我們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你來這兒,是治病的,不是來耍把戲給我們看的!”接著他扭身拉開了病房的門,一隻腳跨出去時,他回過頭,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好、自、為、之!”
門被咣地關上了。李元斌的心也隨著一震!然後下墜,無止境地下墜!
李元斌不可能知道,就在門關上的一瞬——任鵬飛也做出了一個決定——提前實施手術!對任鵬飛來說,周密的準備早已做好,只欠東風——一個ORDER了就是。所以回到主任辦公室後,他拔通了賴特的電話,匯報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賴特——那個金屬音色的女高音在電話裡讚許了任鵬飛的決定。“中國人講夜長夢多,按你的決定去做吧,任!”
原本要後天進行的手術被提前到了明天!
李元斌被叮囑全天不能離開病房。床頭的牌子也換成了“一級護理”。韓虹還告訴他,過了晚八點,就不允許再進食。
一切都顯得緊張而忙碌。韓虹在上午十點拿來了一張表格遞給他,“談話記錄。要你簽字的。看看吧。”
李元斌接過來,上面密密地寫著幾條:
病 人:李元斌 性 別:男 血 型:O型
病 床:1—A1 住院號:169933 年 齡:18歲
疾病名稱:原發性視網膜色素變性
本病目前以普通藥物與手術、其他替代療法尚無徹底治愈可能。但研究表明:乾細胞移植療法傚果較優,故決定為患者施行視網膜乾細胞移植術。術前、術中及術後均有可能出現下列情況,特向患者及家屬說明:
1、目前醫學上異體胚胎乾細胞移植屬前沿高端技術,發展並不成熟。手術有可能導致因所移植細胞無法正常分化、視網膜徹底摘除後出現完全失明。
2、目前醫學上免疫問題未獲徹底解決,即使移植上乾細胞,亦可能因排斥反應失去移植物功能。
3、術中可能出現麻醉意外,周圍神經損傷,吻合血管出血或血栓形成及各種併發症,必要時還要再次手術,乃至包括全眼摘除。
4、術中需輸血,可能導致血源性疾病感染。術後免疫抑制劑的大量及長期應用,可能發生致命性感染。
5、其他:無
病人所患疾病危重,在術前或術中術後隨時可能出現上述意外或喪失生命。對此請表示理解並支持治療。如完全同意上述意見,請患者本人或家屬簽字為證。
患者簽字:
談話醫生簽字:
年 月 日
李元斌的眼神兒在那些可怕的字眼——“完全失明……全眼摘除……致命性感染”上游移不定。韓虹也看出了李元斌的緊張與顧慮,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擔心!這只是一個常規的術前談話和簽字。咱們都要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往最壞的地方考慮!即使再小的手術——也都是有風險的!你是醫學生,應該能理解吧?!”
李元斌漠然地接過韓虹手中的筆,草草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隨後又一張單子遞到了他面前,“術中還需要輸血——”韓虹說。
表格上方的標題是《輸血同意書》。除了前面的“姓名、性別、年齡、床號”等等這些項目和第一張表格一樣外,下面的內容又是密密麻麻的幾項:
……
病員同志,您所輸的血液已根據規定進行過血型、CPT、血色素、乙肝標誌、丙肝、梅毒、艾滋病等七項檢查,檢查結果符合質量標準。但由於輸血是一個複雜的程序,而且血液本身是生物製品,有可能出現以下輸血反應和併發症。
1、非溶血性發熱反應;
2、變態反應和過敏反應;
3、溶血反應,可危及生命;
4、酸鹼平衡失調;
……
李元斌沒有看完就把頭抬起頭,輕聲地說:“我同意!你們說什麼我都同意!反正……反正真的死在手術台上也比瞎了好!”
韓虹微笑著搖搖頭,“不能這麼悲觀啊!小帥哥!你要知道這個機會多麼難得啊——別人想做還不給做呢。等病好了,你不就能回去繼續讀書了嗎?很快的!相信我們!”
李元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無奈的苦笑。“如果手術失敗,你們就注射點藥把我弄死吧。別讓我瞎著出來!”他說。
韓虹站起來,“你看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任主任可是全國知名的眼科專家——沒有一定的成功把握是不會做這種手術的!開心點,好嗎?”她衝著他咧開嘴誇張地笑了笑。
李元斌應付地點點頭。看她小心地夾好自己剛簽上名的兩張表格——然後轉身出了病房。臨出門時,她回過頭叮嚀了一句:“千萬別亂跑!下午還有術前的體檢和眼底檢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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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2-2009 07: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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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半,任鵬飛又帶著一堆人涌進了李元斌的病房。
病房裡空空如也。只有一起涌進的陽光和午後的清風。
任鵬飛光斑閃爍的鏡片後——一雙眼睛頓時陰沉了下來。“人呢?”
“中午還在啊……還特意囑咐過他,別亂跑……他……”韓虹躲在人堆裡低聲委屈地說。
“還好他沒翅膀,哼!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使了,”一絲冷笑滑過任鵬飛的嘴角,“還不快去找!”
當任鵬飛手下的人馬一哄而散時,李元斌正在樓下的花園裡焦急地等待著。
他猜測,千葉美惠在每個下午都是要到花園來散步的。
這一會兒他心神不安地左右張望著。透過噴泉濛濛的水霧,他能看到奔跑嬉戲的幼童,看到幽暗樹影下相擁的情侶,看到長椅上閉目暇思的銀發老人……這些平常司空見慣的景象落進了李元斌的眼底,也蕩起了他心中幾絲惆悵的漣漪。
也許,今天就是最後的告別吧?李元斌對這項尚處於實驗中的手術並無多少信心。在永失光明之前,他盼望著還能見到千葉美惠一次。是她讓自己看到了這個平凡庸碌人世的單純與美好!多年以後,也許\這場邂逅只是一場夢,但那也會是他在無盡黑暗中的安慰……
“O-Gan-Ki-De-Su-Ka(你好嗎)?”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突然響起。
正在新愁舊緒中感傷得一塌糊塗的李元斌一個愣徵。轉過身才發現,千葉美惠已經甜甜地微笑著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元斌一時激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剛才的傷感也都瞬間丟到南太平洋去了。
“我在等你,”李元斌微紅著臉說,“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元斌君,聽聲音……很多心事的,好象有,你的……是嗎?不開心嗎?”
雖然李元斌知道那雙美麗清澈的眼睛早就沒有任何視力,但他還是不敢直視 它——仿佛它能看穿他的所有心事。對千葉美惠的提問,他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感動。
“我……還好。就是明天要動手術了。有點擔心吧,”李元斌吞吞吐吐地說,“也許從此,我的眼睛也會失明。”
“堅強起來吧,元斌君。”千葉美惠的眼睛被陽光照得亮亮的。對李元斌剛才的一番話,她竟沒有表示出絲毫的難過。臉色平靜得像無風拂過的湖面。
“光明,永遠都在心裡,我們的。你只要相信你能看到光明,就一定會。一定會的。元斌君!”
李元斌只想著這是千葉美惠良好的祝願與鼓勵,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她越是這麼說,他就越是難過。
“每個人,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元斌君,”千葉美惠又輕聲地繼續說。“你相信嗎?用心去看,就會給我們帶來光明。”
難道她是在暗示什麼?李元斌疑惑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千葉美惠的話,於是他繼續沉默著,只是望著她的眼睛發呆。
“伸出你的手吧,元斌君!”千葉美惠突然說,“來!握住我的手。”
李元斌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他望著千葉美惠伸出的胳膊不知如何是好。
“來吧,只是一個遊戲。元斌君!”她眨眨眼睛。
李元斌慢慢地伸出手,觸到了千葉美惠的指尖——她的手真好看。那麼纖細,那麼小巧——李元斌在心裡感嘆著,輕輕握住了千葉美惠的手指。但也只是手指而已!即使這樣,李元斌已經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了。
對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親昵動作——李元斌的緊張遠遠大於興奮,四下張望著生怕有人會看見。體內陡然加快的腎上腺素分泌——令他臉紅心跳、全身燥熱。
“來吧,再握得緊一點。”千葉美惠微笑著說。
李元斌只得又加了把勁兒。他的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
“我一直,不知道元斌君長得什麼樣子。但現在,知道了,我的。”千葉美惠一邊微笑一邊緩緩地說,她的手指在李元斌的手裡不斷蠕動著。似乎是片刻的思索後,她又接著說:“元斌君,眼睛一定很大……鼻子直直的,高高的……下巴尖尖,嗯,有些翹翹的,對嗎?”
李元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千葉美惠沒有說話,她的手指還在他的手中不斷摸索著,片刻後微笑著喃喃地說:“元斌君……一定是個開朗的人……堅強的人。對待內心的秘密……又不願和朋友們分享的,對嗎?”
李元斌真想來句“靠!I服了YOU!”,但此時此刻,衝出嘴的只有輕聲的回答:“嗯,也對。”
“元斌君……加油吧……”還未等千葉美惠說完這句,李元斌驚慌得忙把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千葉美惠微揚起頭,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雙手還呆呆地前伸著沒有放下。但只有李元斌知道是為什麼——因為剛才無意地側身,才發現就在不遠的地方,任雪菲正靜靜地站在爬滿了紫藤的長廊盡頭……看著他們!
其實,任雪菲站那兒已經很久了。
雖然聽不清李元斌和那個人——那個曾在櫻園裡碰到過的女孩兒在說什麼,但兩人間親昵的動作,竊竊的私語,已經讓任雪菲明白了八九分。看看李元斌那心滿意足又興奮緊張的樣兒吧——任雪菲的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樣的滋味兒都翻騰了起來。
任雪菲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她的前男友就和別人勾搭上了。李元斌的“花心”簡直有點欺人太甚的意思——如果是她任雪菲當初主動分手的倒也好說!但偏偏,是他外星仔一腳把她給踹開——儘管有生病做充分的理由,儘管她任雪菲也沒想再和他粘粘糊糊——但他李元斌也不能用這種陰謀詭計吧!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一個月前櫻園裡遇到的這個小妖精!
任雪菲看到李元斌臉色大變,似乎發現她了——乾脆挺了挺腰板,然後繃著臉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千葉美惠的面前。她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勾走前任男友的魂。
千葉美惠也似乎感覺到有人來,往後退了小半步。
“心情不錯吧,李元斌。”任雪菲根本不想再客氣什麼。於是話裡帶刺,口氣冰涼。
李元斌的臉色除了尷尬還是尷尬,自知怎麼解釋都沒用——誰能想到千葉美惠會來玩這個“遊戲”,而所謂的“遊戲”恰恰被任雪菲看見了呢。
見到李元斌囁嚅著嘴脣不說話。任雪菲更是覺得他心裡有鬼。氣不打一處來地提高聲音說:“李元斌!你,你真該瞎了眼睛才對!你除了會幹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還會什麼?!”
“你,你誤會了。我們……我們,”李元斌硬著頭皮想解釋,“只是在做一個遊戲。”
“遊戲?”任雪菲怒目而視,“哼!手拉手,一起走!你以為你是三歲的小孩兒啊?感情遊戲嗎?對不對?你偽裝得很好李元斌,和我玩兒膩了,想嘗鮮了是嗎?狗改不了吃屎,我早該看出你是什麼東西!”
李元斌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論吵架他可遠遠不是任雪菲這潑辣的四川姑娘的對手。
“啊……你誤會了元斌君……我們的,只是,只是……朋友啊。”一直站旁邊的千葉美惠突然插話。
這讓李元斌更是叫苦不迭。
果然,任雪菲轉移火力,把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千葉美惠的臉上。“元斌君?朋友?還只是朋友?”
千葉美惠嗯了一聲,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哼!夠親熱……還元斌君……李元斌你真有艷福!什麼叫小人得志——我今天算是見識了,”任雪菲聲音突然有些發顫,兩顆大大的淚珠在她眼裡滾動著,“你等著瞧,你會遭報應的!”
突然任雪菲猛地轉過頭,狠狠地盯著千葉美惠,“還有你!小妖精!”她的手猛地揚起來,巴掌就要往千葉美惠的臉上落。
說時遲,那時快——李元斌伸出右手抓住了任雪菲的胳膊,“你幹什麼?!”李元斌急了。
任雪菲的胳膊在李元斌手裡掙扎著扭動了兩下,卻不得動彈。
“我們已經分手了,任雪菲!我的事,你以後少管!”李元斌說完這話,才把手鬆開,“我的眼睛會瞎的,你放心!你會如願的!你還想幹什麼?如果你敢動她一個手指頭,我也饒不了你。”李元斌緊咬著下脣,火氣也騰騰地直往外躥。
李元斌還記得他說分手時,任雪菲的沉默不語;也記得他們分手後,任雪菲的有意疏遠;更記得他在住院期間,除了客套的兩句短信外,她竟一直對他不管不問。所以,她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耍無賴還想動手打人?!
但任雪菲可不這麼想!也許所有的女孩兒都不會這麼想!李元斌今天的行為在她看來,純粹是種污辱和挑釁!
更令任雪菲沒想到的是——一向溫順的李元斌竟然也會變得凶巴巴起來,還這麼劈頭蓋臉地訓斥了她一通。而她今天來的目的不就是想看望一下他安慰一下他嗎?任雪菲的憤怒、委屈、再夾雜著點點醋意,從心口一直衝到眼窩——終於成為決堤的淚\水淋了下來。
她的嘴脣哆嗦著,任由李元斌和千葉美惠的身影在她眼前模糊起來。然後一扭身衝出了花園。
任鵬飛和韓虹一直遠遠地皺著眉看著這一切。
當李元斌牽著千葉美惠的手時,他們就找到了這兒來。不過任鵬飛沒讓韓虹上前打斷他們的“遊戲”,他想再看看下面會發生些什麼——但他沒想到半路殺出程咬金。任雪菲竟然會出現,而且會在花園裡上演這戲劇性的一幕。
在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樹葉斑駁的影子浮動在任鵬飛的臉上,令他本來就無一絲笑容的臉色更顯陰沉。
一直等任雪菲跑遠,他才冷冷一笑,扭頭對韓虹說:“叫他回去吧!”他自己不管不顧地徑直向住院部大樓匆匆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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